“老傅,你在EnS里还赊着好多帐未结呢。”非神淡淡提醒。
“了解、了解。”老傅仍是闷笑连连。“好啦,明白告诉你,自从你为单小姐开设了这个户头之后,她一直没有用过你按月存入的零用钱。直到一年前,她才打电话委托了按月转帐业务,每个月将存款总额的百分之十转到一个指定的帐户里。”
一年?也就是说从小非回国的时候开始的喽?非神回想着。
“她把钱汇给了什么人?”他担心小非被坏人欺骗或者利用。
“人?这我可不清楚,但是那个指定帐号,是个公开的筹款基金帐号,所有慈心善士皆可以向该帐号汇款捐钱。”老傅继续卖关子。
“该不会是什么邪教的骗钱敛财筹款会罢?”
“不是。是本市的教会孤儿院沐恩堂的公开筹款帐号。”老傅终于肯吐露一点真相。
“我知道了,谢谢。还有,记得有空去把你在EnS里的帐结了。”说完,非神也不理会老傅嘀咕什么“卸磨杀驴”云云的抱怨,挂上电话。然后他靠进转椅里思忖,他是否离真相越来越近了呢?
或者,他有机会的话应该去孤儿院拜访一下,也许可以从江晓荷那里了解一下关于沐莲恩的事,以便于他为非佛抵挡可能发生的不愉快。
笑了一笑,沉潜下心思,他专心批阅桌上的文件,替苦命的弟弟争取多一点睡眠的时间。
非佛走进单氏航运公司的大楼。出门前,非圣的管家特地为她准备了棒球帽和眼镜,她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穿戴上的。
“July,你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没休息好,起床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简直似极见了阳光快要魂飞魄散的女鬼。还好你贴心,都替我准备好了。”
“小姐说笑了,如果有蛔虫,代表小姐你身体不好,请及时就医。”管家板着一张一贯表情少少的脸,以举世闻名的英式冷幽默,恭送她出门上车。
非佛笑,她的一身打扮,不明白就里的人,还以为她是哪一个通缉要犯呢。自我调侃着,她在前台小姐轻蔑不屑的眼神里抽出磁卡,在专用电梯前输入自己的密码,然后又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踏进电梯。
这个一个笑贫不笑娼的社会,她想她可以理解人们的肤浅和以貌取人。只是,她大抵永远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心态。
电梯上到顶楼,非佛走出电梯,站在走廊的大片玻璃墙前向外望了一会儿。虽然高处不胜寒,可是高处有高处的美妙,开阔的视野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天高云深得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但,坐在里头的人,只怕是忙得没工夫没心思欣赏窗外的景致罢?有时候她难免自责,她选择了当一个都市里的吉普塞女郎。所以,对于坐在里头的人,她非但帮不上任何忙,还常常要他分出精力打理她的事情,感觉不是不愧疚的。敲了敲总裁办公室的门,然后挂上一个明快的笑容,非佛推门而入。
“二哥,我依约上来了……”她娇软的声音在乍见坐在办公桌后的人之后,噶然而止。
非神似笑非笑地起身,走到站在原地化成木头人的非佛面前,伸手关上她身后的门,落锁,然后在她仍未省过神来的时候,揽着她坐进访客专用的长沙发里。
“非!非!”他轻轻吻她的额头眉心,召唤神思不属的人儿。
“啊,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经过了昨夜如火如荼般狂野的激情之后的她,尚未准备好这样突然就见到他,所以脸上浮现了淡淡的红晕。
非神被她脸上醉人的娇羞吸引得几乎把持不住,轻咳了一声,以掩饰自己想当场吃了她的念头和冲动,他为她解惑。
“我正好来找Saint,他下午有会议要主持,所以就将你的事情拜托给我了。”他笑眯眯地说,顺便感受温香软玉抱个满怀的滋味。
“这”非佛一时之间竟完全找不到借口推拒。
“难不成,这件事Saint办得,我却办不得?”既然他立定了主意要她不再闪躲,又怎么会让她再有籍口说不?
“不是,我只是”
“不是就好。走罢。”非神抱着她站起来。“再说,我什么时候没把你交代的事办妥当啊?”
“没有。”非佛讷讷地低语。一夕之间,非神变得强势太多,让她一时无所适从。他的肢体语言变了,他的眼神变了,他同她说话的口吻变了。她懵懵地抬眸望进他的眼,他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回忆起了什么罢?
非神却只是冲她挑眉一笑,先让小非自己去惶惑不安一阵子罢,谁叫她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肯告诉他、不肯让他分担呢?害他一个人胡思乱想矛盾了那么久,丧失了好多拥有她的机会和日夜。
呜呜,她怎么觉得她落进了一个陷阱里无法脱身呢?非佛暗暗想。
“谁给你这副眼镜?”下楼时,非神有些不悦地拧眉问。
“July。”非佛一提到永远一副淡定自若表情的管家,几乎眉花眼笑。“如果他肯来做我的管家,叫我付多少钱都肯。他简直是有他心通,不必我开口已经知道准备好一切。”
“July?”非神没说什么,只是伸手将她头上的棒球帽与鼻梁上的眼镜摘下。他最不喜欢她这种死也不肯让人知道她是单家小姐的习惯。爷爷的寿宴上虽然已经向社交界介绍过了她,可是,若她这样走出去,相信她是通缉犯的人绝对多过相信她是单氏小姐的人。
下得楼来,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接待处。
“等总裁下班的时候,你们交给他。”
“是。”接待小姐睁大眼睛看着大少爷搂住一个皮肤苍白得跟女鬼相去不远的女孩子走了出去,再看看手里的帽子和眼镜,然后与其他人面面相觑。
“刚才那个劫匪一样的人,不会是大少爷的新女朋友罢?”
“大少爷的口味,真是越来越诡异了。”
两两相望的接待小姐道出心声,从妖娆绝艳到狂野不羁再到清纯温婉,现在,连倩女幽魂型格的也带出门了。那她们这样的平凡女子,是不是也有机会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半天下来,非佛终于见识到了非神八面玲珑、谈笑风声间攻城掠地的本事。他俊美的脸上往往挂着温和有礼的得体笑容,用诚恳真挚的语气将对手送进他设好的陷阱里,而对方尚且不自觉。
她咋舌,完全不用她插手,她只需要看他轻松的三言两语就以低于预算百分之三十的价格将一处最繁华地段的临街铺面租下,然后他还有心思心情载她去其他玻璃器皿店参考比较设计装潢的优劣。
“要找有个人特色的设计师来替你做室内设计,你自己可有什么概念?”非神在回程经过一间规模颇大的工艺品专卖店时问一直闷声不响扮锯嘴葫芦的非佛。他知道她会适应不良,也不去戳破她,让她自己去慢慢感受罢。他不想因为手段太过急进,反而令她躲开他。
室内设计。非佛侧头考虑了良久。“我希望是一种明朗的风格。既然我的工作室叫‘爱琴海’,旗舰店我想沿用这个名字,自然希望可以有一种与店名相符合的,象是蔚蓝的爱琴海一样明媚的感觉。然后,还要能体现玻璃工艺品的美丽。”
非神挑眉,他的非的要求,真是不简单啊。可是,他十分喜欢她在谈及她所喜爱向往的事物时候脸上散发出来的那种不自觉的明艳。那是一种即使换上一张平凡普通的脸也无法掩藏的天生的魅惑。
“Phoenix,单先生。”龙诱麟惊喜地唤住随意浏览的两人。
“龙先生,这么巧。”非神与他握手。
“这间专卖店的麒麟礼品公司是旗下的一间。”龙诱麟庆幸自己今天出来巡店,得以让他遇到他仰慕的佳人。“我可否有幸带两位参观一下?”
“龙先生,我正准备开自己的玻璃专卖店,你请我参观,不怕我偷师吗?”非佛挽住非神的臂弯,笑靥如花,姣俏可人。
“哈哈,能让你欣赏,别说是偷师了,就算让我现身说法都没问题。”龙诱麟为她的笑容迷惑。
“龙先生真是说笑了。”非神微笑着婉拒,“我和非只是路过,进来看看,也不好意思打扰龙先生;你不必特地招呼我们。”
“那两位随意看,我就不打扰了。”既然人家都这么明显地拒绝了,他也不会不识相,无所谓,来日方长。
在店堂里兜了一圈,两人相偕走了出来。
“累不累,我们回家了好不好?”非神体贴地问。她的身体,自七年前开始,就变得很弱,他们费了很大的心思替她滋补,然而,毕竟是伤了元气,怎么补也长不胖养不壮。
“恩,我想回去了。”非佛想回家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冷静一下纷乱的心绪,整理一下混乱的思维。究竟,他是发现了什么,亦或只是她自己作贼心虚,疑神疑鬼,而他其实什么也没觉察呢?看起来,坏事是做不得的,她一直有种被他识破了什么的错觉。
“先生,小姐。”人行道上一个穿着秋季学生制服的少女拦住了他们,并递上两张招待券。“沐恩堂孤儿院本周六开放日有一个招待会,希望先生小姐拨冗光临,献些爱心善款。”
非神觉得非佛挽着他的手突然抓紧,偏头看了一眼神色显得十分激动的非佛,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自少女手里接过招待券,并微笑说:“我们一定抽时间前往。”
“谢谢。”少女向他们鞠了一躬,转身跑开,又向其他路人分发招待券去了。
“非,怎么了?在想什么?”非神发现非佛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少女去得好远,仿佛连灵魂都追随而去了,连忙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垂。“是不是周六已经有了安排,没时间去?没关系,差人送支票过去也一样。”
如果故地重游会勾起小非的伤心事,惹她不快活,他宁可不要让她去。
“不是。”非佛眨了眨眼,敛去眼底的泪光,仰脸望向非神流露关切的俊颜,微笑。“大哥,我有没有向你说过谢谢?如果你没有救活我,如果爷爷没有收留我,如果爸爸妈妈、大伯大妈没有接纳我,我不晓得会有一个怎样的人生。但是这些如果都没有发生。所以,我站在了这里。大哥,我现在很幸福。真的,我希望这种幸福可以永恒。”
非神心口一疼,这些在他看来理所当然的事,却是非眼里的幸福,她甚至不敢把她的爱说出口,是因为害怕失去罢?
他重重拥抱她一下,完全无视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的注视,在她眉间吻了长久,才揽着她走向停在对街的车子。
“非,我也很幸福,我也希望这种幸福可以永恒。”一边走,一边啄吻她的发心,一下又一下。为了留住这种幸福,他会不择手段,任何人也不可以自他的身边夺走非。
周六,非神与非佛联袂出席沐恩堂孤儿院举行的招待会。
孤儿院前的大草坪上,搭了一个演出台,有小朋友在上面表演节目,来宾可以和小朋友们交谈玩耍。一只募捐箱搁置在演出台的前面,任来宾捐出善款,多寡不拘,全是一份爱心。草坪边的树阴下,还摆了一排长桌,放置着小朋友们自己制作的点心饮料。不见得精致,却可以体会出他们的心意。
非佛捐过款之后,就在一边的秋千架下站定,远远望着脸上带有小心翼翼的微笑表情的孤儿们,她有类似近乡情怯般的迟疑。七年,孤儿院的变化并不大,一样的草坪,一样的操场,一样的教会建筑,一样被命运戏弄的孩子们。然而,物是人非的感慨,仍旧不由自主地浮上她的心头。
此时此刻,她不恨邵亦,反而感激他。遇见单氏一家人,使她因祸得福。
“非,吃点心吗?”非神端了一小碟饼干走了过来,在她身边止步。
非佛拈起一块,放进口中,慢慢咀嚼,任淡淡的奶香在口中化开,然后,她突然垂下头,让卷曲长发垂在两颊边上,遮盖住她的表情。她的眼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多么熟悉的味道!用面粉、牛奶、鸡蛋和糖烘焙的最简单的饼干。却曾经是她儿时吃过的最美味的点心。是鲁依莎嬷嬷的手艺,只有在节日时才可以吃得到。
“非,你怎么了?”非神发现她异常的沉默,忙伸手用食指顶起她的脸,立刻被她满脸的泪痕给震惊。在小非最伤最痛最狼狈的时候,他也没看见她哭得这样哀凄而悲恸。“乖,怎么了,告诉我。”
他捧住她的脸,用拇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水。
“别哭,你哭得我心都快碎了。非,我不该带你来的。”他自责地低语。
非佛摇头,泣不成声。
“是莲恩吗?”一个不是十分确定,然却万分惊喜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问。
非神揽住浑身一震的非佛缓缓转身面向声音的主人。
已经泪眼婆娑的非佛呜咽一声,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口唇,防止自己崩溃的哭声溢出喉头。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年轻的修女,脸上是祥和的表情,惟有一双眼眸里的波动出卖了她,毫无掩饰地透露了她的激动。除了黑色修女袍前挂着的十字架,她浑身上下再没有多余的赘饰,一张素面朝天,竟生出了圣洁的光辉。
“你是莲恩。”修女在看见非佛的正面之后,以无比肯定的语气确认。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罢。”非神无意在人员这么复杂的环境里让非佛的过去曝光。
“两位请随我来。”修女微笑,然而平静的面具后,是激动的万丈巨浪。她引非神和非佛绕过热闹的招待会现场,穿过幽静的小教堂后步进院长办公室,带上门。
“两位请坐。”
“这是我的名片。”非神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不知怎么称呼修女?”
“请叫我萨曼莎修女。”她轻声说,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非佛,神色复杂。激动、感伤、疑惑、释怀交织在一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非佛也定定凝视一身修女打扮的晓荷,不由自主的,心头竟浮现“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是梦”的错觉。一眨眼,竟已经人事全非了。
“你”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齐齐敛默。这中间,有太多太多曲折,太多太多百转千回午夜梦醒时令她们不忍回首的往事。
“萨曼莎修女,你,认识我妹妹?”非神打断两人默默无语的对视问。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今天既然碰上了故人,他想借机搞清楚。
“单先生的妹妹么?”江晓荷萨曼莎修女深思地望了非神紧紧揽在非佛肩上的手一眼,笑。“没错,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每人皆是我兄弟姐妹。”
晓荷。非佛始终都凝视着萨曼莎修女。她以前那么爱漂亮,非名牌不穿,非美食不吃,非俊男不爱。这样一个事事都要求完美要求关爱的晓荷,怎么会做了修女?怎么可以做了修女?她是那么活泼,爱热闹,喜欢呼朋唤友聚在一起的人,怎忍受得了教会的清规戒律,怎过得了这样心如止水的生活?非佛几乎又要落下泪来。
“别哭呵,莲恩。为什么要哭?我们又见面了,这不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吗?我一直不相信你死了。警方说,失踪满五年,就视同死亡。可是,我知道一定不会有事,我日夜祈祷,求上帝一定要令你平安无恙。终于,让我们重逢。这是值得庆贺的一刻。我们应该欢喜。”萨曼莎修女含泪微笑。她就知道,如果莲恩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她成长的孤儿院来,所以她向教区申请,来做了沐恩堂孤儿院的院长,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扑在了沐恩堂。而,上帝终于眷顾她了,让她又见到了莲恩。
“可是,晓荷,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当修女?”非佛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