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屋里,褪下他的端罩,置于一旁。他见我进来,微微收了收心神,看向我的袍子轻笑道:“今儿个怎么穿上这身儿了,平日不是舍不得穿吗?”
“今儿个冷,穿这个暖和。”我淡淡回道。
“我和小云……”
“那是你们的事儿,与我无关,不要在我面前提起。”还没等他说完,我打断他,半恼地说道,之后猛地偏过头。
“怎么,还在生气?”他起身,把我拥进他怀里,才刚要继续说什么,便被门口一阵急急的敲门声打断,而我也忘了推拒,任由他搂着。胤祥更加用力地搂紧我,扬声道:“什么事儿?”
门口的小太监回道:“皇上急召爷入宫。”
“知道了,备马。”
“胤祥,别去。”我脱口而出道,抬眸看他,正迎上他含笑的眼眸。
他凑到我耳边道:“我的事儿早就让你当成了自己的事儿,还敢说与你无关?瞧,这就是明证。”他拉下我搂着他后背的手,包在他暖暖的手里。
我像做了坏事儿般低下头,他用右手挑起我的下巴,笑道:“我和小云不想你看到的那样,我们什么也没做,那个孩子不是我的,相信我。”我轻轻点头,他俯首,吻上我的唇瓣。我唇上温温热热的,而脑子里却不停地回荡着他的话。
半晌,胤祥猛地离了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欲走。我一把扯住他袖子,道:“别去。”
“放心,不会有事儿的。”他笑着拉下我的手,握在手里说道。
我不知道事情的始末,可还是选择相信他。给他套上端罩,看着他离去,我也不自觉地笑了。
康熙四十七年的最后一天,万民欢腾的除夕夜,康熙并没有宣召胤祥进宫赴宴,该说的想必都在那次密召中说了吧。我问他,他不答,只是笑,很久没看到他这么笑过了。
而这次,也是我们第一次在家里过除夕。胤祥一袭湖蓝狐腋箭袖,腰间挂着一条点缀着宝石的带子,缀着各种各样的配饰。他端坐于正位,并不多言语。只是时不时地向我这边儿瞟一眼,不知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身后的孩子们。府里的福晋都到齐了,都穿着新衣,一个个争奇斗艳的,各施脂粉,诠释着自己心中的美丽。我穿着那身旧的藕荷锦缎雪狐皮袍,那个我总也舍不得穿的袍子,前几天才穿过一次,这是第二次。略扑了点粉,涂了浅浅的胭脂。
我坐在胤祥的右侧下首,我下首是侧福晋富察茹茜,她下首是庶福晋石佳小云。胤祥左侧下首是侧福晋瓜尔佳香玉,香玉下首是侧福晋乌苏怜琴。
香玉时不时地看看弘昌和似云,嘴角隐隐挂着笑,偶尔转过头跟怜琴说笑两句。怜琴和香玉倒是比别人熟惯些,至于跟我这个姐姐,也就是那么一般回事,面服心不服而已。倒是茹茜,跟我甚为投缘,不时地聊聊喜好,跟我倒是志同道合得很。一旁的小云只静静地作着,偶时转头看看奶嬷嬷手里抱着的小阿哥,时而隐隐含笑,时而秀眉紧皱。
这次家宴,各房里的人都带了大丫头来,斟酒布菜,听候差遣。剩下的下人都聚在一起,各自过节去了。今日本该春梅当值,夏荷嫌无聊,便也跟了来。
这边儿春梅给胤祥斟酒,夏荷给我布菜,各个伺候的丫头也都忙活开了。那厢似云正拉着静儿说着什么,坐在一旁的弘昌死死地拽着似云的衣角,怯怯地看着他。小阿哥则不安地在奶嬷嬷的怀里扭动着。
“小云给爷和各位姐姐敬一杯酒,愿大家身体康健。”说着含笑端起酒杯。
众人也端起杯,轻轻一碰,各自饮下。
胤祥笑着一扬,又喝了一杯。我学着他的样子,自己也灌了一杯下肚。他笑着看了我一眼,道:“哪儿有你这么喝酒的,吃点儿东西再灌不迟。”
我夹起一块儿西兰花,放进嘴里,而后端起酒盅,又灌了一盅酒。叹了口气,为了胤祥,为了我,也为了在座的所有人。我们不过是各自阿玛加官进爵的砝码,是皇上笼络臣下的工具罢了。我们是困在同一个笼子里的鸟,各自守着自己的角落而已。而胤祥,也是一样,名义上是皇子,实际上却必须规行矩步,出不得半点儿差错。帝王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他的生,甚至终结他的一生。而帝王的一生,更是要受道德礼制的约束,直至终了。想至此,不禁又灌了一杯,之后默默静坐,直至人散。
之后,我出了堂屋,来至荷逸斋。天上烟花绚烂,此起彼伏,我吩咐夏荷道:“去找个梯子来,我要去上面看看。”
夏荷为难地看着我,我轻叹口气,决定自己去寻,一回身迎面撞上胤祥,我拉着他的袖子,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带我上去坐坐可好?”我指了指荷逸斋的屋顶,问道。
他微微皱眉,随即展开,搂上我的腰,轻轻一跃,已来至屋顶,他扶着我坐好。我靠在他肩上,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渐渐陶醉其中,烟花就在头上不远处绽开,仿佛一伸手还能够着,家家户户的灯都亮着,跟随众人一起期盼着新一年的到来。
我哈出一口气,之后搓了搓手。笑看漫天繁花,喜闻炮竹声响,转眼波折的康熙四十七年即将过去,新的一年即将来临。正如诗里所说,每逢佳节倍思亲,虽然我已在这里度过了许久,可依然忘不了和妈妈过年的情景,桌前摆着一大堆吃的,坐在电视机前看着春晚,一起包饺子,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吃上热腾腾的饺子。
“凝儿。”他拥紧了我,轻唤道。
我收回心神,不禁摇头轻笑,刚才的我,对月流泪,他不明所以,顿时有些慌。我冲他浅浅一笑,道:“别担心,我没事儿。”
“刚才的你,好似要飞到月亮上去呢。”他的手指轻柔地拂过我脸颊,轻笑道。真实的我,让他安心。
“我要是不见了,你会想我吗?”我挽上胤祥的胳臂问道。
“凝儿,你要去哪儿?”他猛地攥住我的手腕,紧紧的,带着丝丝的疼。
“我哪儿也不去,我说着玩的,吓着你了吗?”我垂眸轻声道,看得出来,他的脸上有着瞬间不正常的白,我轻咬着下唇,自责地道:“我下回再也不吓你了,好不?”
他勾唇一笑,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拥着我很久。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下回别再灌那么些酒了。”
我漾起一抹浅笑,轻轻地点了点头,而后满足地依在他怀里,久得我以为时间停驻了。就这样彼此依偎着,走过了康熙四十七年,走进了康熙四十八年。
“胤祥,我们等着看日出吧?”我笑着建议道。
他笑着摇了摇头,轻捏了捏我的手说道:“现在正值冬日,更深露重,我怕你受不住。来日方长,等夏日里,要多少没有,还急于这一时半刻?”
我点头应是,而后随着他进了屋子。
女儿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十,皇上复立皇太子,胤祥被叫去朝贺,我坐在院子里看着丝丝嫩绿。顺着笔直的路,望至门口,心里不禁想起小云,想起康熙四十八年二月二十日的月夜。那日,胤祥跟随康熙出巡未回,小云抱着小阿哥就站在这路上,月色朦胧,更衬得她些许飘渺,她的唇边儿绽着笑,“姐姐,十三阿哥是值得你爱的人,你们一定会幸福的,而小云也有自己的幸福。”说到此,她娇羞地低了头,而后冲我暖暖一笑,顺着来时的路出去了。
从那天起,小云和小阿哥彻底淡出了我的视线,她随着爱人,带着他们的孩子回了江南,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从此泛舟湖面,比翼齐飞,自此再无联络。
直到日已偏西,胤祥才从宫里回来,脸上虽挂着笑,可眉眼间却带着抹不去的愁绪。
“胤祥。”他并未发现坐在树下的我,径直向屋内走去,我微微一笑,起身叫住他。
“在这儿睡仔细受了凉。”他拉过我的手,宠溺地说道。
我微微一笑,拉着他进了屋子。他坐在炕上,侧目瞧我,轻笑着问道:“静儿呢?怎么不见?”
我指了指门外,之后摸上他的纽襻,一面解着一面道:“在她自己屋里呢,你要是想见,我让春梅叫去。”
“这倒不必,一会儿她来请安,照样能看见,倒不如趁此功夫跟你说点儿体己话。”他侧首靠在我肩上,双手轻环上我的腰际,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向门口望去,春梅夏荷早已掩门出去。“胤祥。”我凑近他耳畔轻唤道。
他恍若未闻,兀自念着:“皇父复立了二哥为太子,封了四哥亲王,连十四弟都封了贝子,我……”他忽而停住,一时间屋里静了下来,之后我俩就这么默默对视,相对无言。过了一会儿,他又沉着声道:“我不是贪恋权势,只不能不能替阿玛分忧,不能让你穿戴得体面些罢了。”
“慢着,你明知道我不爱这些,偏偏还拿这些话来欺负我!”我小心翼翼地撇着他,状似埋怨地嗔道。他自唇角逸出一抹轻笑,可在我看来确是那么别扭。我对上他如墨般的黑眸, 道:“笑不出来就算了,这么怪难看的,为皇父分忧又不只这一种法子,你说呢?”
他微微一笑,轻轻点了下头。说不上释怀,却也不再那么烦闷了。“这清闲久了,猛地紧起来,倒真觉得乏呢!”他抬起头,捶着后背感叹道。
“既是如此,就躺下略歇歇吧!”我服侍他在软枕上躺好,下炕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复又回到炕上,慵懒地趴在炕桌上。
“额娘,额娘……”柔声地低唤让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灵动的小眼睛,俏皮地眨着,润红的小嘴微微上扬,可爱至极。
我俯身想要抱静儿上炕来,才刚触及她的衣料,她调皮地一扭身,跑到胤祥跟前儿,好奇地拽了拽胤祥垂下来的辫子,站到脚踏上叫着“阿玛”。
胤祥被她这么一揪一喊,自然也睡不得,伸了个懒腰,把静儿抱至榻上,伸手摸了摸她滑嫩的脸。
静儿被他一弄,“咯咯”地笑着,嘴里不住地喊着“阿玛,静儿要骑大马。”胤祥没说什么,只是抱着静儿,轻轻地拍哄着。
起初,静儿也跟似云和弘昌一样,有些怕胤祥,后来胤祥总是一味地娇惯着她,只要她一句话,什么难处都能化解,她也就越来越有恃无恐,越发的没规矩起来。
我看着面前的两个人,静儿缠着胤祥要骑大马,胤祥无奈的摇头笑着。“跟哪儿学来的这法子?”我有些疑惑地问道,平日里有谁会教给她这些呢?
静儿拽了拽胤祥的袖口,怯声道:“上次十二伯带着弘昌哥哥骑过一次,哥哥口里还直说好玩呢!”
“静儿,不许胡闹,嬷嬷没教过你规矩吗?”我板起脸,故作不悦地说道。
“教过的,可……”她左瞧瞧又看看,看了眼隐着笑的胤祥,又看了看我,终是把后边儿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摇晃着胤祥的胳膊轻唤着“阿玛”。
胤祥冲我暖暖一笑,换了箭袖,登上皂靴,抱着静儿向屋外走去。
我好笑地看了胤祥一眼,不经意地说道:“你就惯着她吧,早晚有她苦头吃。”
“我们就出去遛一圈,有什么打紧的?等我们回来吃饭。”
我摇摇头看着远去的父女俩,不禁轻叹了口气。
五月的一天,我躺在床上,身上覆着纱被,脑子里浮现着几个孩子的影子,久挥不去。要说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嫡福晋,自从那次管了几个月府里的事儿后,胤祥看我辛苦,又全数都揽了回去。也许是性格使然,多半的时间我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随便找些事儿做,没有了小时候的好动,倒也越发安静下来。虽如此,有些事儿还是免不了要想的。现下似云也将近六岁了,也该找个教习教教女红了,偏她又对筝兴趣非常。
正想着怎么跟胤祥说,他便大踏步地进了屋子。春梅赶忙端了一碗冷冰冰的西瓜来,放置胤祥面前。他吃了两口,扔在了一旁。
“怎么了?”我看着他蹙着眉,忧心地问道。
他揉了揉太阳穴,轻叹了口气道:“如今朝上不太平,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暗流汹涌啊!世人只知道复立了太子,却不知道此时的争斗比原先更甚。八哥九哥算计四哥不说,连十四弟竟也……竟也跟他们一道了。”
我一愣,原先他是不会同我说这些的,只是今天……顾不得疑虑,脱口而出道:“四哥会没事儿的。”
他冲我微微一笑,脱了靴子盘腿坐于榻上。
“晚膳可用过了?”我侧首问道。
他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菊花凉茶喝了一口,而后道:“大热天的也吃不下,你拿些点心与我,凑合过去就行。”
“那哪儿行,夏天最不能凑合,让春梅熬点儿冰粥,我陪着你喝点儿。完了还有话同你说呢!”我和春梅目光一对,她抿着笑退了出去。
“什么话?”他兀自解着袍子上的纽襻,一脸期待地问道。
我把手里的常服递给他,笑道:“似云也不小了,该物色个人教教她了。”
“早寻好了,这个人你还认识,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他接过衣袍套上,满意地看着我一脸困惑的模样,继而说道:“别想了,倒时候你就知道了。去弹一曲你得意的曲子,我瞧瞧你进益了没有。”
我坐于筝前,忽想起似云那档子事儿,探头去看胤祥,却只见他袍子的一角。才想开口叫他,却见他枕手侧卧于榻上,瞧着我说道:“发什么呆呢?”
我讨好地一笑,而后说道:“似云倒是对筝爱得紧,你也找人教教她呗。”
“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我思忖半天,挑了首许嵩的《南山忆》,凭着记忆乱弹了起来。一曲终了,我的额上微微浸出了汗珠。提步移至胤祥面前,笑看着他。
“凑合,只是颤音不足,未有余音绕梁之感。这个曲是你做的?”他好奇地问道。
“别处学来的。似云的事儿,你准是不准?”
他猛地坐起身,像揭晓悬念般地说道:“准了,似云对这个有爱,再练两年,准能超过你。”
“我又不是特别会。”我咕哝道。其实我这个筝还是在现代时从姐姐那儿偷学来的,左不过知道怎么发音,剩下的可都是自己玩出来的。
“行,等得了空我再教教你,怎么也不能让你连似云都比不过。”
“这是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春梅端着两碗粥,笑呵呵地走进来。
“没什么,你十三爷饿糊涂了。”我端起一碗放置他手里,道:“快吃吧,省得饿坏了,还会说胡话呢!”
他无语地瞪了我一眼,之后端起冰粥喝了起来。
胤祥不知道从哪儿给似云请了一个女教习,只是每次授课都在我房里,似云乐陶陶地坐在筝前,认认真真地学着。不一会儿的工夫,一些简单的指法她就掌握的差不多了。每当教习夸她的时候,她就拍着手笑个不停,教习一纠正她的错误,她就低着头认真地听,再不多言。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如今已经走进了康熙四十九年。经过这么多日子的练习,她的技艺也提高了不少。
“姐姐。”门口的小人儿探出头来唤了一声,我看到似云顿时愁眉紧锁。每当似云练筝的时候,调皮的小静儿就过来捣乱,不是在筝上乱拨个不停,就是拉着似云问个不停。
“静儿,你过来,不许打扰你姐姐练筝。”我叫她,示意她坐到我身边而来。
“哦。”小人儿探出来的头又缩了回去,紧接着跨步进来,坐在离似云最近的椅子上瞧着她,‘呵呵’地傻笑着。
自从康熙四十八年除夕,似云当着大家的面儿弹了一曲我不知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