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本想反驳我,但是见我哭了,便不说话了。
我们俩面对面站着,我静静地哭,他静静地看着我。良久,他轻轻伸出手臂,似乎要去擦我脸上的泪水。我蓦的转过身,拒绝了。他的手臂在空中停了一下,无奈的放下。
“雨霏……我……”他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窗外传来了来顺的声音。
“萧大夫在里面吗?”
刚才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我们俩同时一惊,我赶忙擦去脸上的眼泪,他也赶紧朝窗外应和道:“在,你在外面等一下,我马上出去!”接着转过头,看着我说:“雨霏,刚才是我不对,快擦干眼泪,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他语气诚恳,脸上全是歉意。我看他这样,心一软,火气也消了。于是擦了擦脸,整整衣服,跟着他走出去。
来顺在院子中央站着,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了,来顺,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谢大哥,萧大夫,总管差我来传话,说是贝勒爷要见萧大夫!”
“什么?”我心里一沉,萧烈的脸色也变了。
“我也觉得很奇怪,贝勒爷怎么会认识萧大夫呢?不过,萧大夫你还是快去吧,别让贝勒爷等太久!”来顺说道。
我和萧烈对视了一下,然后,他转身对来顺说:“好,那你前面带路!如风,我们走吧!”
“呃!谢大哥!”来顺叫住我。
“怎么了?”我感觉他今天也奇奇怪怪的。
“贝勒爷说只见萧大夫一个人。”来顺说。
“啊?”我愣住了。
“如风啊,那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萧烈拍拍我的肩膀,“没事的!”
说完,跟着来顺朝院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蓦的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师兄!”我叫住他。
他停住脚步,转身看我。
“小心点!”我顿了一下,轻声说道。
他浅笑着对我点点头,说了句‘放心’。
接下来的时间对我来说简直是一种煎熬,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心里慌慌的,脑子里想象着萧烈和四阿哥见面的各种可能的情形。一会儿为萧烈担心,一会儿为自己担心。四阿哥叫走萧烈肯定是因昨晚的事,他很有可能是怀疑我的出身,找萧烈去求证的。哎,刚才只顾吵架,没来得及‘串供’,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可就糟了。这王府里的生活还真是险恶,一步想不到就可能满盘皆输!
我忧心忡忡地等了好久,终于,远远望见来顺走过来,我赶紧快步迎上去。
“来顺,萧大夫呢?”我向他身后望,寻找着萧烈的身影。
“谢大哥,别找了,萧大夫回药铺了。”来顺回道。
我听了,大吃一惊:“什么!他怎么不来找我,直接走了?”
“是贝勒爷吩咐的,听马总管说,贝勒爷向萧大夫要了你,爷说你会吹笛子,要留你在府里教他吹笛子。谢大哥,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家爷啊?”来顺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啊,我……”我听了他的话,一瞬间,真有点儿天旋地转的感觉。
“对了,爷还给你安排好了住处,你快跟我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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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我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经历了最初的担忧,惊讶,疑惑。现在我已经可以很平静的接受这个事实了——我,已经成功混进贝勒府了,不,应该说是名正言顺的进了贝勒府,换言之,我和萧烈的第一步计划已经实现了。一个月以来,我们俩心心念念地都是这件事,现在终于实现了,本应高兴才是,可是,此刻我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唯一的感觉就是累——心累。终日揣摩别人的意图,猜来猜去,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脑袋搬家。这样生活真是太累了!更何况,现在萧烈又不在我身边!我叫他师兄,虽然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但是在心里,我实际上已经把他当成大哥来看待了。我习惯于依赖他,服从他,有什么事都想要和他商量。他呢,虽然有时候脾气有些急躁,但办起事来的确比我细心,谨慎,也比我更有心计。可现在很明显,四阿哥有意不让我们见面,虽然猜不出他这么做的目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想再见萧烈必定是十分困难的。想到这里,禁不住感到一阵失落。
第二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下了床,推开窗子,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我抬眼看看太阳,应该是午时了吧,这里没有表,刚来的时候每天都是稀里糊涂的,天亮了就起床,天黑了就睡觉。后来渐渐学会了看时辰,现在不用表也能猜出是几点了。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生活就是这么残酷!我轻叹一声,回身去拿床头的衣服,这才发现,床头是空的,衣服不见了。再一回身,赫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套女装。
我自嘲地笑了笑,果然不出所料,我的那点小伎俩早就被识破了!
仔细的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我在镜子前坐定,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衣服是丝绸的,素雅大方,发髻虽然简单但是看起来也是相当赏心悦目,若说全身上下唯一不好的地方,恐怕就是我那张脸了¬;—— 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在我的记忆中,关于我的相貌,所能听到的最好的评价也就是清秀了;这其中还不能排除有故意奉承的成分。哎,清秀也好,漂亮也好,不过是一张脸罢了,既然天生不是美女,又何必庸人自扰呢!我对此倒也释然。我站起身,正想出去走走,就听到门口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叫道:“谢姑娘起身了吗?”
“是谁啊,进来吧!”我答道。心里想着,我在这府里认识的都是男的,怎么会有个女的认识我呢。
门被推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走进来,穿得整整齐齐的,长得也很白净,一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你是谁啊!”我问道。
“奴婢叫小秋,贝勒爷吩咐我来伺候姑娘。”她恭恭敬敬的答道。
“伺候我?不必了,我可以照顾自己,还有,叫我雨霏就行了。”我冲她笑了笑。
“这,这……”她迟疑着,“姑娘不要我,我怎么向贝勒爷交待啊!”
我看她一副为难的样子,也不好拒绝她,硬轰她走,想了一下说道:“这样吧,你就留下来和我做个伴,我们也别分什么主子,奴才的,我比你大几岁,你就叫我雨霏姐吧!好不好?”
“啊,这……”
“好了,别这,这的,就这么说定了。对了,你住在哪啊?”我问她。
“我就住在院子西边的那间房子里,姑娘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
“又叫姑娘,叫我雨霏!”
“是,雨霏姐。”她腼腆地笑着。
一整天我都担心贝勒爷会叫我过去,可是直到天黑,院子里除了我和小秋再也没来过第三个人。接下来的几天也是这样。一开始我有些纳闷,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四阿哥是什么意思,后来索性不去想了,我和小秋住着这么大的院子到也自在。我经常让小秋带我到府里转转,几天下来,这府里的各个处所都转了个遍,现在离开院子,再也不会像那天一样迷路了。
大约过了三四天,这天早上,我刚吃过早饭,小秋突然急匆匆地走进来:“雨霏姐,马总管刚才派人来传话,说贝勒爷要见你。”
“是吗,在哪啊?”我说着,心情一下紧张起来。
“在书房里,你快去吧!下人在外面等着呢!”小秋答道,看她的样子比我还着急。
我跟着下人,离开我住的院子,穿过几条回廊,朝书房走去。
远远望见马总管站在书房门口,一幅大病初愈的样子。我连忙上前几步,叫了一声:“马总管!”
“哦,谢……谢姑娘。”他打量着我,笑着说,“真没想到你是女子。”
“我自幼随师兄出诊,穿女装多有不便,所以经常扮做男子,让总管见笑了。”我答道,继而又问,“您的身体现在感觉如何,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多谢姑娘挂心,萧大夫医术精湛,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我笑着点点头。
“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进去向贝勒爷通报。”马总管说着,推门走进书房。
不一会儿的功夫,总管走出来,说道:“谢姑娘,贝勒爷让你进去。”
我走进书房,门在我背后吱地一声,轻轻关上了。四阿哥穿着一身青衫,面朝窗户,背对着我站着。很明显他知道我已经进屋了,只是故意不开口。
我只得上前几步,向他行礼,说道:“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他仍然一声不吭,背对着我。
我索性直起腰,站在一旁。
“你叫雨霏,是吧?”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了,同时转过身看着我。
“是,奴婢名叫谢雨霏。”我愣了一下,答道。
“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名字的?”他又问道,语气淡淡的。
“想必是奴婢的师兄萧烈告诉您的。”我想了想,也只有这种可能了。
他不语,轻轻走到我面前,摊开手掌,说道:“这个是你的吧!”
我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他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我在古董店卖掉的化妆镜。
“你怎么会有我的镜子!”我情急之中,忘了那些长幼尊卑的礼数,伸手就去拿镜子。
他一把抓住我伸出去的手,向前一带,我完全没有准备,踉跄着,差点栽到他身上。
“你干什么!”我一面挣扎着,一面伸出另一只手去推他。他不但不放手反而加紧了力道钳住我,使我不能动弹。我们之间的距离一下被拉进了,气氛紧张起来。
“你放手!”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此刻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地位了。
他低头看着我,表情相当严峻。
“这镜子上的画像既不是画上的也非一般的雕刻,你怎么得到这镜子的,你到底从哪来?说!”他一字一顿地在我耳边说道。
“镜子是我师傅刻的!”我挣扎着说。
“我要的是实话!”他语气冷的可以杀人。
“这就是实话,镜子是师傅送我的,我一心投奔你,你却这么对我,倘若贝勒爷怀疑我的出身,大可以杀了我,不必拐弯抹角。”来不及做更多的思索,这些话冲口而出。
“投奔我?”
“是。”
“这么说你承认是故意接近我了?”
“是。”
他松开钳住我的手,我立刻向后退了两步,这才感到胳膊被他抓得生疼。
“说吧,为什么投奔我?”过了半晌,他说道。
我轻叹一声,正要开口,又听到他冷冷的声音:“想清楚再说,若是我不满意,你和你师兄都难逃一死。”
糟了,这回把萧烈也连累了。我心怦怦地跳,不知如何开口。
“说啊!”他催促道。
没办法了,不说肯定是死路一条,开口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我索性把心一横,开口说道:“投奔贝勒爷是师傅的遗愿。家师是世外之人,长年隐居深山。他收养了我和师兄,悉心教导我们。师兄从小就聪慧过人,悟性很高,师傅将毕生所学的精湛医术传授给他,也对他寄予厚望。而我的资质的确不如师兄,更何况我又是女子,师傅并未传我医术,只是教我读书认字而已。师傅兼资文武,博古通今,虽不入世,但天下大势,他都了然于胸。临终时他告诫我们,以后若想平平静静的生活,就下山去开个药铺,做些买卖,安逸度日。若是不甘于现状,想要有所作为,就去投奔一个人,此人宏才远志,他日必成大器。”
“这个人就是我吧。”他把玩着手里的镜子,冷笑着说,幽黑的眼睛里带着讽刺的意味。
看到他的表情,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这种临时想出来的蹩脚的故事,连我自己都骗不了,更别提阅人无数的他了。开口也不过是自取其辱,都是徒劳,我早该想到的。
“是,这就是我们的来历,信不信由你了。”我费力的挤出这句话,脑子里空空的,什么都不想了,只等着最后的判决。
沉默——是种煎熬,对此我并不陌生,它经常出现在我生命中的重要时刻,上学时就是这样,每当宣布考试不及格的名单时,老师总要停顿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说出那些倒霉的人的名字。高考查分时也是这样,电话里甜美的声音说,您的成绩是——令人窒息的沉默——***!——陷入无穷的痛苦;来到清朝亦复如此,尤其是遇到四阿哥以后,他似乎特别善于使用这种武器,古董店里的沉默,佛堂里的沉默,哪一次不是让我心惊胆颤,手足无措,而现在,又是这样——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
他起身,缓缓走向我,脸上带着一种我无法参透的表情,冷峻中带点戏谑,沉静中带着探究。一瞬间,我甚至觉得他是相信我的,相信我所编的荒唐故事,相信我是真心投靠他的。但是很快的理智占了上风,那——是不可能的!任何一个皇子都存有对皇位的野心,但是他们中的任何人都不会允许一个说出这种野心的陌生人存活在世上。
他在我面前站定,低头看着我,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房间,轻轻掀起书案上的宣纸,发出沙沙地声音。我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个俊朗的男人,一个精明的男人,一个将来要成为皇帝的男人,一个本应和我毫无瓜葛但是现在却能决定我命运的男人,我突然感觉好压抑,好压抑……
‘吁……’我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的呼出一口气,几个月以来的抑郁,彷徨,都寄于这一声叹息之中。无需挣扎了,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从走上香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命该如此!此刻,除了挂念父母之外,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对萧烈——一个被我无辜连累的,与我有着同样遭遇的‘同类’——说一声,对不起! 不过这恐怕也是一种奢望了!我无奈,闭上眼睛,不再看这个浑沌的世界。
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不语,也没有回答的必要了。
“你说的故事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所以……” 他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你和萧烈必须要死。”
意料之中的最后判决。虽然早有准备,仍然让我禁不住浑身发颤。
“但是,不是现在……”
我猛地睁开眼睛,难道这件事还有转还的余地!
“而是……”我摒住呼吸,“在你们背叛我的时候!”他拉着长音说完最后一句话。
我仿佛从梦中惊醒!他在说什么,我听到了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意味着他不相信我的故事但还愿意接受我们!我惊诧地望向他,期望他能给我一个解释。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我,半晌,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四阿哥,的确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
“雨霏姐,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来?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啊,贝勒爷是不是训斥你了?爷叫你过去是为了什么啊,是不是要你教他吹笛子,你有没有教他啊?”
我刚一走进院子,小秋就抓住我,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我望着她那孩子般天真无邪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我的心思如此沉重,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又怎么能理解呢!只好敷衍她几句,推说自己很累,要回房休息了。她显然不满我的敷衍,但又不敢太放肆,在我身边磨蹭了一会儿,像个孩子一样嘟囔着,悻悻地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她今年十七岁,我今年二十二岁,也不过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