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到跟他解释,告诉他,他是买给别人的,我也是买给别人的,是身不由己的。可是坏就坏在我刚才那一通伯牙子期的瞎扯。现在再改口就太难堪了。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用回那个办法——钱。虽然庸俗,但也值得一试。
“公子,你说得很对。君子是不应该夺人所爱,但我到底无法割舍这个竹笛。这样吧——”我咬咬嘴唇,说道,“我知道你已经付了订金,我可以把订金双倍退还给你,同时再给你一些补偿,你觉得如何?”
对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美男子说‘钱’这个字的确需要勇气,但听到他的略带轻蔑的拒绝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补偿?你是指银子吧!”他挑挑眉毛,带着几分不悦说道,“若说银子,未免污了这笛子,但既然姑娘愿意,在下也乐意奉陪,姑娘可以在这店里任选一支笛子,在下付钱,送给姑娘。全当感谢姑娘的成全!”
果然是个视钱财如粪土的人,我又失败了,还是惨败!被人家说得如此不堪,我不禁有点脑羞成怒。
“公子,既然你说明你的态度,那我也说明我的立场。你觉得我低俗也好,无理也罢,总之,这笛子我今天一定要买,你拿出个解决的办法吧?”我直通通的说出这些话,没办法,破釜沉舟吧!
此话一出,二人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我会有这一手。面对我的蛮横,掌柜的显然忍不住了:“姑娘,你看起来也像是读过书的人。怎么能……”
“掌柜的,稍安勿躁。”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却打断了店家,“姑娘的话我听得很明白,看你也不像是蛮横无礼之人。我今日便拿出个解决的办法。良禽择木而栖,这笛子究竟归谁,不看谁银子多,也不看是谁先订下的,要看谁的音乐造诣更高,你我二人分别用此笛吹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曲子。谁的技艺更精湛那这笛子就归谁。姑娘意下如何?”
“好吧,我同意。”我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那么,谁来做评判?”
“无需评判,君子贵乎诚。曲子吹完,你我心中自有结论。我信得过姑娘,就不知姑娘可信得过在下?”他淡淡地笑着。
“好,一言为定!”我看着他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这种人是肯定不会说谎的,至于下一步计划如何,比完再说。
“那么,谁先开始。”掌柜的在一旁开口了。
“我先!”我抢着说道。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早完早了,上学时就是这样。
从掌柜的手中接过笛子,我后退两步,在一张竹椅上坐下。本想吹一首复杂点的忆江南,但是毕竟练得不多,把握不大,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吹那首最简单的也是我最喜欢的霓裳曲。
平静一下心绪,把笛子放在嘴边,正要开口,又看到了那个书生那张帅得不行的脸,心立刻乱了。这可不行,索性闭了眼,不看他。
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我深吸一口气,吹响了第一个音符。说也奇怪,平日从未尝试过闭起眼睛吹奏,今日一试,反而感觉相当熟畅。吹起来得心应手,情绪也渐渐被带动起来了,眼前的黑暗似乎慢慢淡了,变亮了,我仿佛看到了一轮满月挂在天幕中,把一切都映成了银白色,潺潺的溪水从脚下缓缓淌过,向远处的山脉流去,风夹杂着泥土的清香,和溪水的凉爽拂过脸庞,一阵惬意!这情形,不禁让我想起了贝多芬的月光曲,我此刻的感受,就如同那个盲女一样,在黑暗中看到了倾心向往的景致。唯一不同的就是,她是在听,而我是在吹奏,换言之,我是在自我陶醉!这听起来确实有些自恋。但我当时的感受就是那样,真真切切的!我的情绪越吹越高亢,以至于一曲吹完的时候,我还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呢!
“姑娘,姑娘!”耳畔响起掌柜的声音。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店里的一切,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在干什么?我扫视柜台两侧,发现那个书生已不在刚才的地方了。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到我身后了,此时正背对着我,一言不发。
“公子。”我叫他。
他似乎被人从沉思中唤醒,明显的一怔,慢慢回过头来,表情看起来相当震惊。
“你怎么会吹这首霓裳曲,这支曲子的曲谱早在明朝就已经失传了,只有……”他有些语无伦次,说到一半突然不说了。
噢,我说呢,即便我吹得再好,他也不至于露出这幅表情啊,原来我这么走运,居然吹了一首绝版的曲子。不过这曲子在你们这儿绝版,在我们那儿可是家喻户晓!呵呵,我不禁暗自窃喜!
“公子,该你了!”我避开他的问题,伸出手去,要把笛子递给他。
他看看我,再看看笛子,轻笑了一下,摇摇头。
“不,不用了。姑娘,你赢了!”
“什么?”我和掌柜的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
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是吹得不错,但是他也不至于自惭形秽到这种程度吧。
“公子,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可以买走这支竹笛了?”我一字一顿的问道,想再确认一下。
他轻叹一声。
“不错,姑娘技艺绝伦,在下甘拜下风。这笛子,理应是姑娘的!”
噢,是真的!
“如此,就多谢公子了!”我心里一高兴,都忘了谦虚几句了。
那个书生看看我,又笑着摇摇头,仿佛很不解似的。接着头都不回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又停下来,回头再次看我,眼神由不解上升为困惑。
半晌,他说道:“姑娘,今日在下输给你,不为别的,只为这首霓裳曲!姑娘是惜缘之人;在下也是;湘妃竹笛望你好好保存!”说罢,不等我回话,掀起帘子走了。
掌柜的看这一幕看傻了,书生一走,他便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喊道:“公子,公子,你的订金?”说着,抱着一包银子,也跟着飞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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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勒府——
书房的门敞开着,四阿哥正端坐在书案旁,手里握着一本吕氏春秋认真的读着。我拿着笛子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雨霏,进来吧。”他轻轻翻过一页书。
我默默走进去,心里纳闷,他连头都没抬,怎么会知道门口有人,又怎么会知道那个人是我!
“有什么事?”他一边低头看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而他此时的语气仿佛已经完全忘了吩咐过我这件事似的。我本来是兴冲冲的,可见他这副样子,原本的热情一扫而光了。
“您交代奴婢的差事办妥了!”我低声说。
“哦?”他仍旧低着头。
难道真的忘了?还是在故意消遣我?
“这是您吩咐奴婢买的湘妃竹笛。”管他怎么想,我索性径直走过去,把笛子放在他的书案上。
竹笛触碰桌面,发出“咯当”一声,虽然很轻,但是在安静的书房里听起来却很清脆。四阿哥终于放下手里的书,抬起头来。
他拿起笛子,细细地打量一番。喃喃自语道:
“果然很精致,难怪他如此钟爱!”
这个‘他’肯定是指那个书生,原来他早就知道有人要订那个笛子。
我暗自思量着,没有吭声。
“一切都顺利吗?”他把玩着笛子问道。
真是明知故问!
我无奈的摇摇头,正想叙述和那个书生比试吹笛子的事,但刚要开口,就改变了主意,既然他早就知道,我又何必再赘述,造成一幅急于邀功请赏的样子。
于是只淡淡说:“都很顺利。”
“是吗?”他仰起头看我。
我点点头。
他笑了。
“很好。”边说边起身走到我面前,把手里的笛子递给我,“这个,你拿着。”
“这笛子,贝勒爷不要吗?”我疑惑的看着他。
“你拿着吧,好好练练,以后会有用的。”
他叹了口气,从我身边走过,背着手走到门口。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他叹气,想必和上次一样,他此刻心绪不宁,一定是又想到了皇位!
这笛子是给我了,看得出他是早就打算这么做的,不过,这可不是什么礼物,听语气他可能已经有了一整套计划!
看着他的背影,我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爷,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不必多问,好好休息几天。有事我会再吩咐你的。”他背对着我说。
意料之中的回答,我看看天色,灰蒙蒙的,不早了,看来我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儿了。
“爷,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奴婢先行告退了。”
他似乎微微点了一下头,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就全当是他默认了。
于是紧紧衣领,迈过门槛,准备离开。可是就在我从四阿哥面前走过的时候,他向前跨了一步,突然抓住我的手。这个动作完全没有征兆,我着实吓了一跳,手里的笛子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听到声响,我们俩又同时一惊,不约而同的低头看去。四阿哥瞟了一眼那个竹笛,那一瞥包含着令我惊诧的厌恶和憎恨。我不懂他的意思,顿时慌了手脚,忙弯下腰用另一只手去捡。
“不要捡!”他厉声说道,同时用力抓住我伸出去的那只手。
“贝勒爷!怎么了?”我挣扎着问。
他好像没听见一般,依旧死死的盯着地上的笛子。
“不要,好疼!”他不断加重手上的力道,我终于忍不住叫起来。
听到我的叫声,他浑身一振,转头看向我,见到我痛苦的表情,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忽的一下放松了手。我看着他迷离的眼神,大口喘着气,一动也不敢动,甚者都忘了要把手抽回来。
就这么静静的站了好久。我惶惶地看着他,他的表情从憎恶,到惶恐,从惶恐到迷惑,最后恢复平静。
“雨霏。”他终于缓缓开口了,“如果有一天我要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你会怎么样?”
“我……我……”我脑子里乱乱的,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会怎么样?”他追问,刚刚恢复平静的语气里又有了一丝急躁。
“我……我会按你吩咐的去做。”我担心他会失控,下意识的说道。
“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我会帮你,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的!”
他愣住了,有些出神的看着我。
“贝勒爷,你相信我,我真的会帮你!”看他很久不说话,我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
他的神情终于恢复常态了,松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小步。
“很好!”最后,他缓缓说出这两个字。
我不敢再多想,也不敢再多说,捡了笛子,快步离开了书房。
关于四阿哥那天的失常举动我想了很久也没有得出原因。最终只能勉强的归结为是笛子引起的。像他那样的人平日肯定承受了不少的压力,但又不能对别人说,终日抑郁在心里。而那个笛子恰巧钩起了他最不堪或者是隐藏最深的思绪,所以才会一下爆发出来!能成为一个帝王,并且是经历无数宫廷斗争才胜出的帝王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那日起我对四阿哥除了敬畏和恭顺之外还多了一份同情。当然我一直小心翼翼不把这种情绪表达出来,因为同情,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一种衰弱,无能的表现,更何况是如此自信甚至于有些自负的他呢!
那一天正是腊八,也就是二十四节气中的大雪,从早上起,天色就灰蒙蒙的,过了晌午越发阴郁起来,整个天空仿佛被什么厚重的东西压着似的,沉甸甸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在黄昏时分,这种压力释放了——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的飘落下来。
这是今冬首次降雪,也是我在清朝的第一场雪。与往年不同,这场雪——出奇的大。
‘若是在现代的北京,估计明天得堵得水泄不通,唉,上学又要迟到了……’
我在门口的台阶上坐着,双手托腮,痴痴的看着天空发呆,身上只穿件薄薄的夹棉衣服,风卷着雪片顺着袖口,领口灌进去,竟然也不觉得寒冷!
“哎呀,雨霏姐,你怎么在雪地里坐着啊!还穿的这么少,冻着了怎么办!”小秋一进院子,见我坐在外面,大声埋怨起来,俨然一副管家的样子,“快进屋吧,今儿是腊八,厨房里熬了腊八粥,我端来了一大锅呢!”
她响亮的声音把我从幻想中抽回来。曾几何时,堵车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成为一种奢望了!我无奈的冲她笑了笑,没做更多的解释,起来掸掸散落在身上的雪,掀起棉布帘子跟着她进了屋。
屋里点了两个火盆,桌上又放了一个烛台,整个房间暖融融的。
我们俩面对面坐着,一人捧着一碗腊八粥。小秋果然发挥了她敢说敢干的个性,毫不谦让的端了一大盆粥来,足足够四个人喝的,想必这个举动在厨房又引起了不小的非议。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笑了。
“雨霏姐,你笑什么?”她一面狼吞虎咽的吃着,一面问道。
“我呀,笑你贪吃,明明只有两个人,却端来这么大一盆!”我含笑说道。
“这有什么,现在厨房里的人都不敢惹我。更何况,今天贝勒爷不在,这腊八粥本来就是熬给我们喝的,所以不用客气!”她得意的说。
“贝勒爷不在吗,大雪天的他去哪了?”我纳闷的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一早儿就出去了!”她自顾自地吃着。
我放下碗,想了一下,摸摸下巴说道:“嗯,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去广济寺了!”
“呃?你怎么知道的,还这么肯定?”她仰头问我。
“呵呵,今天是腊八,传说佛祖释迦牟尼于这天成道,为了纪念他,各大寺庙都会在今天举行浴佛会,贝勒爷是尚佛之人,肯定是去参加法会了!”我说着,三下两下的喝完了碗里的粥。
再看小秋时,她已经张大了嘴巴,一副艳羡的样子:“雨霏姐,你懂的事真多!怪不得贝勒爷那么赏识你!”
我起身,一边穿着外衣一边笑道:“小丫头嘴越来越甜了!好了,我吃饱了,腊八粥你慢慢喝吧,记住,不许浪费噢!”
“雨霏姐,你穿外衣干什么?”小秋放下手里的碗,看着我问。
“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吃饱了就先睡吧,不用等我!”我边说边往外走。
“外面下雪了,你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她站起身惊诧的问。
“放心吧,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一会儿就回来。”我怕她多问,敷衍了几句掀起帘子走出去。
“哎,雨霏姐,把这个拿上。”才走几步,小秋便追出来,硬是塞给我一件大红色的斗篷。
我没有推让接过斗篷,“行了,快回去吧!”这才放现,有时候她唠叨起来简直不减我爸妈当年的风采。
“外面冷,小心着凉!”走出院子的时候,小秋还在我背后不放心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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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才刚过申时,但是由于下雪的缘故,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天气本就寒冷,再加上今天是腊八,街上的人比往常更少,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也是行色匆匆的。此刻,每个人都应该和家人聚在一起喝腊八粥呢吧!
一会儿的功夫,风停了,可是鹅毛般的雪片依旧不知疲倦的在天空中纷飞,舞动。
我孤单的走在雪地上,心里一阵寂寞,整座古城仿佛睡去了一般,出奇的安静,耳畔只传来我踩雪的声音,“咯吱,咯吱”……
起风时不觉得寒冷,可现在风止了,身上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