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的时候。』他说。
『是的,患得患失的时候是最甜蜜。』我说。
『点菜的时候,尽叫前菜,没有人用奇怪的眼光看你,很多爱苗条的女孩子在我的餐厅里也是这样,点很多前菜,不吃主菜。这种吃饭的方式,甚至成为潮流。』他说。
『你也想跟潮流吗?』
『这样也不错,可以尝到不同的口味,又不会吃得太多。』他鬼马地说。
碰上下雨的星期天,杜卫平依然大清早提着一个小包包出去,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即使前一天下班回到家里已经很晚了,星期天的早上,他还是惺惺忪忪的爬起床,换了衣服匆匆出去。
一个星期天,杜卫平又是大清早起来,提着一个小包包出去。
『我出去了。』他说。
『嗯。』我假装喂鱼。
他出去之后,我抓起早已放在一旁的背包跟踪他。
杜卫平走进地下铁站,登上一列开往九龙的列车。
清晨的车厢,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乘客,我带了一本书做掩护,跟他隔着一段距离。他全程都在专心看书,没有留意身边的人。
当我仔细偷看他的时候,发现我们带的竟是同一本书:彼得.梅尔的《山居岁月》。假如他偶尔抬起头,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女人也在看《山居岁月》,他一定会注意起来吧?我惟有把书收到背包,把背包抱在胸前,头埋在背包后面。
列车停定,杜卫平走出月台,在车站的小吃店买了一瓶矿泉水。
从地下铁站出来,他登上了一辆出租车,我也跳上了后面的一辆车。
车子向西贡方向驶去,走了一段山路,在一座监狱前面停下。监狱外面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有老人家,也有年轻人和小孩子,每个人也拿着大包小包,有秩序地排成一个队伍。杜卫平下了车,跟在那条队伍后面。
他拧开了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矿泉水,一边抹汗一边东张西望,我躲在一棵树后面,不让他发现。
这个时候,两个监狱的守卫打开大门,让排队的人进去,并一一为他们登记。
杜卫平每个星期便是来监狱吗?他要探甚么人?
那天晚上,杜卫平回家的时候,我装着若无其事地喂鱼。
『你回来啦?有没有见过我的拖鞋?』
『你比我先回家,竟然问我?』
『我就是找不到。』
『我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你是穿着运动鞋的,拖鞋可能留在房间里。』他说。
他竟然留意到我预先穿了鞋子?
『是吗?我去找找。』我放下饲料,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你今天为甚么跟踪我?』
原来被他发现了!
『我只是关心你。』理歪的时候,只好更加理直气壮。
『那你为甚么不问我去哪里?』
『每个人都有秘密的。』
『那你便不该跟踪我,你分明是想窥探我的秘密。』
『我跟踪你是我的秘密。』我说。
『那我岂不是揭穿了你的秘密?』他没好气地说。
『就是啊!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秘密,你也该把你的秘密告诉我。你有朋友坐牢吗?』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他说。
我吃了一惊:『她为甚么会坐牢?』
『她在酒吧里把情敌的一头金发剪掉,然后把剪下来的碎发塞进对方口里,那个人原来自小患有哮喘病,那些碎发几乎要了她的命。因为已经有打架的前科,所以这一次要坐牢。』
『她到底是甚么人?这么可怕!』
『其实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因为自小缺乏家庭温暖,又结识了一些坏朋友,所以性格很反叛。』他忽然笑了,『我好像专挑麻烦的女人爱上。』
『麻烦的女人比较有挑战嘛!』我说。
『她的家人是不会去看她的,她也没有甚么朋友。』他说。
『那些爱情小说,也是带去给她的吗?』
『是的,让她在里面消磨时间。』
『我再拿一些给你下星期带去。』
『不用了,她下星期便出狱。』
『你对她还是念念不忘吗?』
『我只是尽旧情人的义务,谁都会这样做吧?』他说。
『你也在看《山居岁月》吗?』我问。
他点点头:『真想去普罗旺斯。』
普罗旺斯是法国南部的一个小镇,英国名作家彼得.梅尔,放弃了如日中天的事业,跟太太移居到那儿,《山居岁月》便是作者记载他在普罗旺斯的乡居生活。在这个小乡镇里,吃是人生大事。采葡萄、买松露、找橄榄油,都趣味盎然。这种平静的生活,有点归田园居的味道,可幸吃的却不是清茶淡饭,这才教人向往。
『我也想去呢!』我说,『想吃彼德.梅尔说的肥鹅肝、奶油龙虾、脆饼羊肉、野蘑菇、甜瓜、松露……』
『有那么多新鲜的材料,做出来的菜一定好吃。』杜卫平说。
『那儿的房子都有壁炉呢!一家人可以围着壁炉取暖和聊天。很想有一个壁炉!』我向往地说。
『我最想在那里种葡萄,收成之后,酿自己的酒。』杜卫平说。
『自己酿的酒,可以自己命名呢。你酿的第一瓶酒,要叫「面包树」。』
『好的。』他说。
『真想去啊!』
『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吧。』他朝我微笑。
『嗯。漾山住在西班牙,到时候可以跟她会合。』我说。
『夏天去会比较好,冬天很冷。不过,冬天又有夏天吃不到的美食。现在是十二月,普罗旺斯的生蚝、蘑菇和鹅肝最肥美。』他说。
已经十二月了吗?这一年,真是时光飞逝。
虽然已经是十二月,香港的天气还是像秋天一样温暖。邮差送来了一个包裹,是朱迪之从英国寄来给我的,包裹里有两条杏色burberrys克什米尔山羊毛颈巾。
程韵:
这两条颈巾,是送给你和杜卫平的,祝你们圣诞快乐。在英国买这个品牌比香港便宜很多,不用为我的荷包操心。
常常听你说杜卫平的餐厅很漂亮,你们要戴上这条颈巾在餐厅外面照一张相片寄来给我看看啊!
这个圣诞和新年,我会跟我的室友到德国玩。末代王孙有朋友住在德国,可以当我们的向导。
你呢?今年的除夕,你会怎样过?
迪之
我的除夕要怎么过呢?我并没有去想。从前的除夕,总是跟别人不一样;今后的除夕,也会跟从前不一样了。
大虫生日的那天,我和小哲请他到『渡渡厨房』吃晚饭。
大虫二十五岁了。
『希望快点三十岁,看起来不再像黄毛小子。』大虫说。
男人总是希望老一点,而女人却希望永远年轻。我也有过二十五岁。青春总是容许错误、任性和荒唐。谁不愿永远年轻?只有智能增长。
我问大虫:『你有甚么愿望?』
大虫腼腆地笑了笑:『就是希望老一点。』
『这个愿望是必定会实现的。』小哲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当时为甚么会跑去学小提琴。』我说。
『你呢?』他问。
『因为喜欢的人送了一把小提琴给我,其实,我也只是想学一支歌,一支歌便够了。』我说。
『就是嘛!为甚么学乐器总是要从头学起?他们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只想学一支歌的吗?我也不过想学一支歌。』大虫说。
『只想学一支歌的话,钢琴比较容易一点,小提琴几乎是最糟的选择。』小哲笑着说。
『那时跟我一起的人,觉得我很吊儿郎当,从不正正经经做一件事情。』大虫说。
『所以你选择了小提琴?』我说。
『因为拉小提琴看来太难了。我答应半年之内能够用小提琴拉一支歌。』
『你做到没有?』小哲问。
『还没到半年,我们便分手了,而我还是继续学,也终于可以拉一支歌,虽然那支歌只有三分钟的长度。』大虫说。
『她已经没机会听到了?』我问。
大虫感伤地笑笑:『那天刚好是除夕,我爬上屋顶,一个人在那里拉小提琴。其实我很感谢那个人,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学过一样东西,除了那一次。』
『你还记得那支歌怎么拉吗?』
『不行了,那时候是很机械性地勉强记住。』大虫说。
『能为一个承诺努力,也是幸福的。』我说。
大虫重重地点头:『只有年轻的时候才会这么傻。』
小哲忽然说:『我也曾经用钢琴学过一支歌,他是八级钢琴的,我答应了送一份新年礼物给他,于是偷偷去学。两年前的除夕,当我坐在钢琴前面弹起那首歌,他感动得哭了,他没想过我会弹钢琴,虽然我弹的只是〈友谊万岁〉。』
偏着头,用十根手指头在餐桌上无声地弹起他记忆中的琴。
『除夕是个惹人伤感的日子。』大虫说。
我也有过最深情的承诺,总是在除夕。今天,我只希望除夕不要来
第3章
第二
踏入十二月,书店的那条小街,已经由附近的商户布置起来了。路灯上挂着闪亮的灯泡,路边摆着一盆盆盛放的圣诞花,有些咖啡店开始播放圣诞歌,路上的行人好也愈来愈多,每个人都投进节日的热闹里。一年之中,彷佛只有这段日子才是过节,其它的都不算数。
一天早上,两个工人扛着一棵足有六呎高的圣诞树来书店。
「我没有买圣诞树,你们会不会弄错?」我说。
「已经有人付钱了,说是送来这里的,这里是『面包树』书店吧?」工人说。
「小哲,是你买的吗?」我问。
「没有呀?」小哲看见圣诞树,雀跃地:「好漂亮啊!我一真梦想有一棵真的圣诞树。」
工人放下圣诞树走了。我和小哲合力把圣诞树搬到阳台上。
「明天我要把这棵树布置得漂漂亮亮。」小哲兴奋地说。
圣诞树到底是谁送来的呢?
小哲问过大虫,大虫说不是他。
是葛米儿吗?葛米儿在马来西亚云顶高原登台,不可能是她。况且,她这个人甚么也藏不住,假如是她送来的,她一定杙不住告诉我。
「这是书店有史以来的第一棵圣诞树呢!」小哲看着那棵树说。
午饭后,我踱步到「渡渡厨房」。当我推开餐厅的大门时,我看到餐厅里面放着一棵圣诞树,就跟我的那棵一样,树上甚么饰物也没有。杜卫平跟同事们站在圣诞树的旁边,讨论着怎样布置。
我恍然明白了。
杜卫平回转身,看见了我。
「嗨,你来了?」他轻松说。
「谢谢你的圣诞树。」我说。
他笑笑问:「你是怎么猜到的?」
「本来也在猜,现在看到这棵树,就明白了。」
「今年的圣诞树特别漂亮,所以我去买的时候,也买一棵给你。你都不布置圣诞。」他脸上闪亮着光彩,好像我是那么理所当然的应该拥有一棵漂亮的圣诞树。
「圣诞和除夕的生意好吗?」我问。
「已经全满了。」
「那不是很好吗?」
「蒂姝也订了除夕的桌子,说是跟按摩院的同事来庆祝新年。」
「看来你很快可以储到去普罗旺斯的旅费了。」
「可是还没有假期呢。」他耸耸肩。
「你会怎么布置你的圣诞树?」
「会挂些彩球和音乐灯泡。」
「会在树顶挂一颗星星吗?」
「应该会的。」
「到时候可以让我挂吗?」
「可以。」他回答,「但是,为甚么?」
「我就是喜欢挂上最后一颗星星。」我说。
那天,「渡渡厨房」的圣诞树已经布置得美仑美奂了。地上堆着礼物,树上挂满彩球,在树身上绕了好几圈的七彩灯泡在唱着圣诞歌。杜卫平把星星交给我,说:
「你来挂。」
我爬上梯子。我一直向往这个动作,甚至渴望能够为世上每一棵圣诞树挂上星星。总是相信,要是能够在树顶上挂上最后一颗闪耀的银星,便会遇到幸福的事情。
当我把星星挂好,回转头来的时候,我看到杜卫平站在下面,双手在身后,微笑望着我,一瞬间,他那双熟悉而又亲近的眼眸,灿灿亮亮,如同天上的繁星。在我俯瞰的短短片刻,我才发现,下面有一张脸,一张亲厚的脸,并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看着我完成这个幸福的动作。我想说一声感谢,可是眼睛已经禁不住泛着泪光了。
「你站在上面干甚么?快下来。」他唤我。
我从梯子上走下来,没让他看到我的泪水。
他从身后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上面缚着一只美丽的蝴蝶结。
「圣诞快乐!」
「甚么来的?」
「你拆开来看看。」他神神秘秘的说。
我解开蝴蝶结,打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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