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骂胆小,燕九也不恼,见他不再执意生火取烟,心中大大地松了口气。与少年隔了小段距离躺下,一安静下来,蚊虫嗡嗡之声便嚣闹于耳中,听着浑身都觉得痒,哪里能睡得着。翻来覆去两转,最终又坐了起来。
折了根青芦赶着蚊子,她的目光无意识地看着前面的河水,半晌之后才突然觉得河水清澈,想起自己脸上手上还沾着血迹,于是起身走了过去。
蹲下身洗手,河水清凉,沾到肌肤上说不出的舒服。如果不是有人在侧,加上不远处鬼火跳跃,她一定会忍不住跳下去泡泡。
一边幻想着泡在水中的快活,燕九一边低下头去洗脸。一眼看到水中倒映着一张惨白的脸,暗忖自己脸色怎么这么差,不由伸手往自己脸上拍了拍,但是只拍得一下便即顿住。
“啊”一声惨叫,她被吓得弹离河边,往躺在草地上的阴九幽冲过去。
阴九幽本已经迷迷登登地睡了过去,闻声赫然坐起,还没缓过神,燕九已扑至怀中。然后哗啦一声水响,有人破水而出。
凌冽的杀气瞬间逼至。
“真是阴魂不散哪!”阴九幽皱眉,揽住燕九的腰一个翻滚避开了锋锐,同时顺手抽出她腰间的竹箫。只听当当当数声,几枚泛着银光的暗器已被拨开,坠入了草丛中。
“笨蛋,又不是鬼,怕什么!”缓过气,他将箫塞进惊魂甫定的燕九手中,自己则旋身而起,恰恰接住那凌空劈来的铁勾。
身上压力一轻,燕九立即跃起,还来不及为自己的胆小汗颜,一支长剑已经刺到。
而另一边,阴九幽已经被五个人团团围住,正用一双肉掌应对五种因浸泡过毒液而在月色下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利刃。
没有铁弓,燕九便似被削去了条臂膀一样,武功大打折扣。用剑刺她的是个蓝衣女子,剑法狠辣,招招取人要害,燕九竹箫利守不利攻,渐渐便落了下风。反倒是阴九幽一人应对五人,依然从容不迫,只是对方配合极好,不与硬碰,因此一时之间也无法脱身而出。
正当燕九堪堪躲开一剑,却被划破袖子惊了身冷汗的时候,一条人影突然从天而降,一刀逼退了紧追而上的蓝衣女子,帮她解了围。
第四章无名之灾(5)
那人穿着锦白衣衫,身形高大,一把宽背长刀宛如蛟龙入海一般,直杀得蓝衣女子频频后退。
燕九退后一步,目光落向阴九幽那边,见他游刃有余,不由松了口气。
当的一声,厚背大刀劈在剑锋上,蓝衣女握持不住,长剑脱手飞出,她大惊失色,提气急退,一个倒翻,落进了河中。那锦衣汉子并不追去,而是一个起落,跳到围攻阴九幽的圈子外,与他里应外合,杀得那五人手忙脚乱。
这人是谁?为何会突然冒出来?
燕九疑惑,头微偏,眼角余光突然扫到官道上停着辆马车。不由一愕,转头正眼看去,只见确实是有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个红衣女子,在明朗的月色下显得分外惹人注目。
只是这一分神的当儿,突袭他们的人已经有两个溅血。
“退!”一声低喝突然响起,那五人应声散开,咚咚咚数声,全部跳入水中,转眼沉没不见。
一瞬间,河岸边又恢复了初时的寂静,夜风徐徐,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阴九幽掸袖,神色悠然,仿佛只是喝了一杯茶,而不是经过一场大战。那锦衣汉子冲他一抱拳,转身便走,竟然没有丝毫攀谈邀功的意思。阴九幽连眉毛也没动,更不用说向人道谢。
燕九咦了声,觉得这场面当真怪异,想到好歹人家也助过她,忍不住开口道:“大侠,多谢你了!”至于回报云云,她想自己现在正自身难保,便没假惺惺地说出来。
那汉子闻声回头,冲她微微一点头,接着快步往官道走去。
那是一张粗犷而英俊的脸,只是一道疤从左眉弓横过鼻梁延伸到右耳下,月光下,显得分外狰狞。
燕九有些吃惊,但是没被吓倒,她只怕那些飘飘忽忽捉摸不定的东西,因此并没显得特别失礼。
看着汉子走到马车边,将红衣女子扶上车,自己也跳上车辕,然后马鞭一扬,在空中划出一道尖锐的啸声,驾车的马儿便撒开了蹄子往前跑去。
回过神,燕九发现阴九幽又躺了下来,显然打算继续会周公。想到先前的事,她心中有些阴影,哪里敢睡。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和他之间的差距有多大,无论是武功,还是心理承受能力。
想到那山上飘来飘去的鬼火,还有开始水中浮起的苍白脸孔,心中寒气不由嗖嗖直冒。她不敢睡,他也别想睡。
“喂,阴九幽,那位大侠救了你,那你的命也是他的了。”时势所逼,燕九让自己暂时忘记那一夜的羞辱,在少年身边蹲下,伸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一本正经地道。每次一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失去的自由,她就怄得不得了。
阴九幽翻了下眼皮,眼神讥诮。
“他救我?哈!”他没说下去,转过身,背对着燕九,不打算理她。
燕九不过口中说说,其实心中也清楚就算没那个男人,那些人也拿眼前的少年无可奈何,真要算起来,自己才是被救的那一个。但是清楚归清楚,她的目的是让阴九幽醒着,所以不停地说话才是紧要的,便是随口胡诌都行。
“你想赖么?我亲眼看到他帮你打退的那些人,要不然你现在怎么可能安稳地睡在这里。”又戳了戳他的背,她笑眯眯地继续骚扰。心中多少是有点怕他发脾气的,但是如果他睡着了,她会更怕。
“闭嘴!”阴九幽不耐,一脚蹬向燕九。
燕九早有准备,轻松地闪了开,见他暴躁,心中突然觉得很快活,原来捉弄人是这么有趣的。想到此,她偷偷吐了吐舌,等阴九幽安静下来后,又无声无息地挪了过去。
“阴九幽,阴九幽,臭小子阴九幽,你别睡……”这一次她很直接,连借口都懒得找了,话还未落,人已经后退了几步,以防被怒气波及。
阴九幽抬起一只手,按在了自己额头上。
“真烦哪……”他喃喃自语,顿了顿,才又淡淡道,“箫丫头,你再敢打扰小爷睡觉,小爷就扒光你的衣服。”
燕九闻言,鼓起了腮帮子,蹲在原地,果真不敢再挼虎须。
四野俱寂,萤火虫儿在草丛河岸边一闪一闪的,好看是好看,可是会让燕九不由想起山腰上跳动的幽蓝鬼焰,眼睛总控制不住往那个方向瞟。
“阴九幽,咱们赶路吧。晚上比较凉快!”她又挪了过去,轻轻道。说不上为什么,他虽然脾气很暴戾,但是只要靠近他,她心中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刚迷迷糊糊过去的阴九幽再次被吵醒,不由暴怒,这一次根本没给燕九逃开的机会,一个起跃,已将她捉住摁在地上,空出一只手就要去扯她的衣服。
意外的是,燕九并不挣扎,也不惊慌,只是直楞楞地瞪着他,眼中有着水光,“你杀了我吧。”她语气仍然很轻柔,但却有着让人无法忽略的坚定和疲惫。或许,这一路过来,她撑得其实是有些累了。
阴九幽怔了下,眼神微异,而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松手,侧躺下,顺势将她带进怀中抱住。
“胆小鬼!”拍了拍她僵直的背,他没好气地咕哝。
第五章计中计,杀中杀(1)
燕九知道阴九幽是个很可怕的人物,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当被他拥住的时候,心里突然就安稳了,仿佛周遭的一切再也不能伤害到她一样。
这是不是所谓的以毒攻毒,以恶制恶呢……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前,她睡着了。睡着的时候,手是紧紧拽着阴九幽的衣襟的。
阴九幽只是低眸瞟了眼那只手,便没再理会,目光透过燕九的头顶,透过那被压得半倒的草茎,看着朦朦月色,而那双眸子,便似被月色浸透一样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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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初升的朝阳照在河面,薄薄的雾气便反射着金光浮动起来。
老马打了声响鼻,蹄子在地上刨了两下,轻快地小跑起来。它的步子是那样优雅从容,那一刻,燕九仿佛看到了它盛年时的英姿。
阴九幽脸上浮起淡淡的微笑,取下短笛,缓步随于其后。
一路阳光明媚,笛声悠扬,哪里还有昨夜遭人围攻的阴影。
这一天燕九心情很好,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始终笑意吟吟,引来阴九幽数度侧目。
“你乐什么?”终于,他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不是他好奇心重,实在是因为她的反应太奇怪。
燕九闻问,不由微赧地垂下了头,唇角仍带着温婉的浅笑。
“阴……阴九幽,你相不相信,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味道?”她细声慢语地反问,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
阴九幽一听,立即没了兴趣,回过头看着前方的大路,随口道:“那又如何?”
燕九扬睫看了眼他在马上的背影,抿嘴,沉默下来。阴九幽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没在意。
两人走得极慢,许多后来的车马行人都赶到了他们前面去,燕九不知是习惯了还是想通了,竟是一点也不再焦躁。
官道穿行于山林重峦当中,行得一整日也不见一处人家,连借火食的地方都没有。眼看着暮色再临,两人又要被蚊虫叮咬一夜,前方谷内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响声。
官道在谷口那里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仅容一辆马车通过,两旁悬崖陡立,茂竹森森,地形极险。
阴九幽像是没听到,连停顿一下也没有,任由老马闲逛着往前而去。
“阴九幽,前面有人打斗,咱们要不要避一避?”燕九猜不透他的心思,又希望不要再招惹麻烦,于是试探地建议。
阴九幽将手中短笛插回腰间,打了个呵欠,一脸困倦。
“他们打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不相干。”他懒洋洋地应。
说话间,已走进了谷中。只见前面一辆马车横拦道中,七八人正在围攻一个男子,男子一把厚背长刀舞得虎虎生风,将一红衣女子护在身边。
“是他们!”燕九轻呼,不由加快了两步。
原来那男子正是昨夜助他们的那一位,围攻他的,竟然是同一批人,显然是受到他们牵连。他身后的红衣女人竟然挺着大肚子,行动迟缓,一看便知怀有身孕,因着要照顾她,男子显得有些左支右绌,身上已数处见红。
阴九幽啧啧两声,笑了起来:“看看,箫丫头,倒底是谁救谁!”语罢,突然拔身而起,凌空一掌击向正用银钩横割红衣女子大肚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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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计中计,杀中杀(2)
他一出手,燕九便知那男人活不了啦,因为他眼神冰冷,浑身气劲凝聚,与昨夜的悠闲完全不同。这个念头刚一闪过,那人使钩的双手已被震得脱体飞出,然后才是撕心裂胆的惨叫声。
变化骤起,所有人都是一惊,只是这刹那的迟滞,阴九幽的手如同利刃般竖插进那人左胸,再抽出,一只玉白的手已染满鲜血,正嘀嘀嗒嗒往下落,还有细薄热气自掌背蒸腾。
在众人惊怖的眼神中,阴九幽将染血的手缓缓抹过低垂的眉眼,再抬眸,戾气横生,却又平增一股让人迷惑的妖冶。
“回眸三千杀,折翼半生空。”悠悠一声低吟,他身随影动,疾如闪电,所过之处,肢体横飞,鲜血飞溅。
燕九呆站在原地,看着阴九幽如同狼入羊群,断臂,取心,不断地重复,不断地有人倒下,招式不换,却没有能与其抗衡一合之将。
眼前像被蒙上了一层腥红,惨号与惊叫像是来自遥远的其他时空,这样的场景她再熟悉不过,体内蛰伏的狂性隐隐有被唤醒的趋势,血液流速开始增快。
握箫的手一紧,正当她也想加入战圈的时候,阴九幽一面倒的屠杀却已结束。
晚风吹过,浓烈的血腥味随之弥漫整个小谷。
哇的一声,那红衣怀孕女子回身扶着车身,翻江倒海地呕吐起来,看她面色惨白,显然是被这场面给吓住了。
阴九幽垂下的手仍在滴着冒着热气的鲜血,天色暗了下来,谷中竹影幢幢,映得他颀长的身影如同修罗一般。
四人各站一处,除了女子的呕吐声外,余者皆静默无言。
片刻之后,那男人才像是反应过来,忙走过去扶住女子,为她抚背,看他动作笨拙,显然很少做这种安抚人的事。
好半会儿,女子才平静下来。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手帕,她拭了拭嘴角,然后看向阴九幽。
“多谢公子相助!天色已晚,贱妾夫妇正要觅地休息,冒昧邀二位一道,还望赏脸。”女子容貌娇艳,言语有礼,并不提前一夜自己丈夫相助之事,让人不由心生好感。
阴九幽仍然背对着他们,闻言并没回头。
“走吧。”丢下两个字,他率先往小谷另一个出口走去。老马踢踢踏踏,踩过遍地碎肢残尸小跑追于其后,不见丝毫恐慌,如同久经沙场的战马一般。
男人扶女人上车,自己则牵着马相随。
燕九并没立即跟上,而是怔怔站在原地,为阴九幽那冰冷乖戾中透出些许苍凉和疲惫的语气。那语气……很陌生,仿佛他突然间换了个人般,一点也不像她所熟知的那个人。这样的感觉让她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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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姓葛,名三山,女子叫秦月,是到边城探亲回来。
火堆前,四人围着火远远地坐着,阴九幽脸上血迹洗去,又是一个无害的少年模样。
大多数时候都是秦月一个人在说话,说自己家里的事,说路上的见闻,燕九在她问到的时候会回应,阴九幽则是偶尔插上一两句话,只有葛三山始终一言不发。
也许是怀孕的原因,秦月每隔一小段时间,就要告罪离开,远远躲到树后去小解。就是后来各自睡下后,她也是睡到中途便即惊醒,然后吃力地爬起来。
燕九前几次还有些担心她遇到蛇或者敌人,十分警醒,后来见无事,也就放下心来。正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火堆对面传来响动,然后是沉重的脚步声走远。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回转,带着些许迟滞。
她察觉有异,睁开眼时,秦月已呻吟着捧着肚子跪在了地上,正在阴九幽身边。
“好痛!”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只手在空中胡乱摸着,像是要抓住什么支撑自己。
阴九幽醒过来,坐起,手臂被抓了个正着。此时,葛三山也跑了过来。
“恐怕要生了!”秦月苦笑着看向自己的丈夫,完全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还抓着阴九幽,因为痛,指甲已嵌进了他的臂肉中。
阴九幽皱眉,看向燕九。
“箫丫头,你过来帮她。”低头,他的目光落在那紧掐着自己的手指,也许是太过用力,那指甲竟隐隐泛着紫黑色。
燕九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哪里懂生孩子的事,虽然听他的命令过去了,但是心中却是忐忑之极。
生产的时候,按理阴九幽是陌生的男人,应该避嫌。但是秦月似乎痛得丧失了神志,竟是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谁也掰不开。不得已,葛三山只能从车内取出一条薄毯搭在她身上,遮挡住她的下身,倒也没其他言语。
相较于葛三山的慌乱,燕九的手足无措,阴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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