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难说都活不了,明白了吗?”
“殿下对我们那么好,我怎么会说……”
我在黑暗与寒冷当中沉浮,曾经的信仰,记忆中的美好,瞬间掠过,无声凋零。
那些明明灭灭的悲喜渐渐远了,剩下的,只有血肉分离的疼痛,锥心刻骨一般,永世难忘。
所以,当我真真正正清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的伸手去护自己的小腹,掌下,却只是一片平坦的空空荡荡。
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里,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他们或许以为,我会歇斯底里的苦恼。
我忽然就明白了滟儿为什么在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时,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反倒是微微笑了。
真正的疼,是哭不出来的,就像是真正的伤,不会流血一样。
这世上一直有一个词,在劫难逃。
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用在自己身上,无论是曾经的宁羽倾,还是如今的慕容清。
南承曜紧紧的拥着我,怀抱当中是压抑不住的深通,而他的唇边,却偏偏勉力勾出了一个安抚的弧度:“清儿,没关系的,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他的话音渐渐顿住,忽而控制不住的加大了手臂的力道,原本就已经那么紧的拥抱,此刻更像是想要将我揉进他的骨血深处一般,他将脸埋在我的颈项间,声音里带着隐约的颤抖:“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我没有挣开他,只是安安静静的任他抱着,或者是我异样的沉默终于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他略略松开我,有些迟疑的开口唤我:“清儿……”
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开口:“殿下知道孩子是怎么没了的吗?”
他的眼中略微迟疑了下,那片刻的怔然让我明白他纵然有过猜疑,却并未真正知情。
或许三王府中每个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无缘无故,我会晕倒,会情绪过激到连自己都控制不了,会保护不住腹中的孩子。
又或许他们知道,只是这些,我已经不想再去理会了。
我看着他强自压抑下种种沉痛,吻着我的发心轻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孩子的,很多很多,我只要你没事……”
“不会有了,”我摇了摇头,依旧是静静的看着他:“滟儿已经死了。”
我闭上了眼,不想再去看他眸心深处的种种震痛:“请殿下出去吧,我很累了,什么解释也不想听了。”
我不愿意再见到他,漓陌说,我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所以强悍得坚决不许他踏入我房间半步,我不知道她这么做,是不是因为受了苏修缅的嘱托,自我醒来后,苏修缅就一直在闭关,我一次也没见过他。
其实漓陌的话,在三王府当中,是起不来多大作用的,南承曜本不用听她的,然而他却一次也没硬闯过。
只是,寻云总会低低问我,殿下一直没离开过荷风轩,王妃要不要见他一面?
自从疏影出事以后,寻云便一直在荷风轩服侍我。
我看着她,只是极淡极淡的摇头,我不想见他。
直到,那一道诏书公告天下,从此以往,南朝三皇子南承曜多了一个新的身份,东宫太子。
太子加冕仪式的那天,晴空万里无云,我看着蔚蓝的天际,却仿佛看到滟儿的脸,还有那样多的鲜血,染红了湛蓝。
“王妃,寻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寻云轻轻的来到我身边,开口。
“你是想劝我去参加新太子的加冕仪式,是不是?”我没有看她,淡淡问着。
寻云微微一怔,垂下面孔,恭顺当中带了一丝企求,她点了点头,轻道:“王妃,虽然殿下向皇上禀明,因为王妃的身子弱,正卧病塌间所以没有办法参加仪式,但是这样的场合,历朝历代的太子妃,不管是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从来没有缺席过的,文武百官都在看着,寻云实在不愿意殿下加冕太子的第一天,就成为所有人的笑柄。而寻云其实最想说的是,如果王妃肯去,殿下的心里会好过很多。寻云不知道为什么王妃对殿下有那么深的误会,可是寻云知道,王妃失去了孩子,殿下不会比你的痛少半分,他……”
“今天的加冕仪式是你们盼了很多年了的吧?”我依旧看着天边,打断了她。
寻云不明所以,没有说话。
我淡淡笑了笑:“可是对我而言,这场仪式,却是由无数我所在意的人的鲜血和性命,所铺就的。”
“王妃……”寻云急急开口。
我没等她说话,只是径直转身进屋:“帮我梳妆吧。”
到了此刻,她反倒是有些迟疑,如同没有反应过来一样,站在原地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淡淡一笑,也不去看她:“你再这么站下去,仪式可就要完了。”
她猜不出我在想什么,虽然有着略微惊喜的神色,然而更多的却是猜疑和警惕,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王妃是要入宫参加殿下的加冕仪式吗?王妃愿意原谅殿下了?”
我没有回答,也并不解释,只是淡淡道:“不是姑娘说要我进宫的么,如果担心的话,我不去便是了。”
她看了我一会,终是不再多说什么,唤上画意一道开始为我梳妆。
“王妃穿哪身衣服呢?”画意问。
我的衣服,其实在归墨阁的那场大火当中,大多都已经付诸一炬了,惟有几件当日慕容相府为我备作嫁妆的华服,因为总是嫌它们太过张扬贵重,我几乎没怎么穿过,于是让疏影好生收着放到储物间里了,也因此,得以幸免。
我略微想了想,对画意道:“原来放在归墨阁储物间里的那个沉香木箱子,我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你把里面的衣服都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第113章
我的手指,划过丝缎的光滑,翻紫摇红,一针一线,尽是世人难以企及的尊荣,然而,却终成凄艳。
不期然的,那一件正红衣裙撞进了我的视线,裙摆处,金丝绣就的凤凰,振翅欲飞。
其实一眼就能看到,这一袭红衣所用的衣料,与沉香木箱中的其余衣裙相比,差了太多。
毕竟,这一匹正红绫锦,只是邺城当中所能找到的,最好布料。
我想起了那一日,我穿着这一身红衣盛装,在邺城城门外,亲劝饯行酒,他修长有力的指,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了两个字,等我。
我想起了那一日,寒风凛冽,飞雪漫天,也是这一身红衣,我站在漠北苍灰的天幕下,看他在马上白羽铠甲,风姿惊世。
我颈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里,他手中的“转魄”,直指董狄。
那样恍若隔世的曾经,再也,回不去了。
“王妃?”画意见我对着手中的红裙怔怔发呆,不由得有些小心的唤我。
我回过神来,笑了笑:“就这件吧。”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无论是宁羽倾还是慕容清,都该有个了断的。
寻云和画意做事都是极为利索的,不一会便将我妆点妥当。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正红色牡丹绫锦长裙逶迤曳地,臂间轻挽屺罗金丝软纱,白玉飞燕佩垂在腰际,随步款摆,双鬟望仙髻上,没有的梅花,斜斜簪了九凤金步摇。
寻云抱着“惊涛古琴”,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或许是从我换上这一席盛装开始,或许是从我让她带上“惊涛”开始,不同于画意的欣喜惊艳,她一直都没有说过话,眸光中带着犹豫和迟疑,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开口阻止我入宫一样。
然而,她终究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的跟在我身后,或许是因为她的心中,依旧存着幻想和希冀。
一路到了紫荆宫中,从承天正门入,才得知太子加冕仪式已经结束了,如今除了皇上身体不适先行回了定乾宫以外,南承曜并满朝文武此刻都在清和殿内赴宴。
太监宫女们见到我,虽然面有异色,却依旧恭恭敬敬的将我引向清和殿的方向。
眼见得清和殿就要到了,前方转角处,却忽然现出了一个袅袅娜娜的身影,一袭明黄华服的庆妃娘娘正自清和殿的方向走离。
她的面上隐含微笑与遗憾,本来皇上抱恙,她是该陪在左右的,但到底不愿意错过所爱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所以不知寻了个什么借口留了下来,然而,却终是不能多待。
她见到我,先是略微一怔,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尖锐的恨,然而很快便又掩在了柔媚的笑意之下。
她朝我款步行来,微微勾着唇角开口道:“不是听说三王妃,哦,不,现在应该唤你太子妃了,太子妃新近表妹,又卧病在床,却还是挣扎着来参加太子殿下的加冕宴会,可真是识大体啊。”
我回了她一个微笑:“娘娘过誉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识什么大体,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总有殿下为我担着,我只要做我想做的事情便成,就像是今天,我会来,只是因为我想来。”
在试图伤害自己的人面前,笑,永远比哭有用得多。
果然,庆妃娘娘面色一变,唇边却仍是带着笑开口吩咐她身后的宫女和我身后的寻云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和太子妃难得见上一面,要说几句体己话。”
她既然这样说了,寻云和一众宫女自然只能远远站开。
庆妃娘娘虽然面上含笑,柔媚的语音当中却是暗含了说不出的狠厉:“太子妃可真是厉害啊,天牢死囚里的人也有本事能救得出来,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齐越天恋公主的新驸马是谁。”
“怎么会?我当然知道,为了这,我还谢了殿下好多次呢。”我回了她一个明媚的微笑:“娘娘既然知道了,却隐忍着不说,大概也是想到了,仅凭我一个弱女子,是没有办法救出他的吧。”
“你!”庆妃娘娘面色突变。
而我也失去了敷衍的兴致,直截了当的开口道:“无论娘娘是想要威胁我,还是逼我什么,都是没有用的,太子殿下的生死,只怕娘娘比我紧张百倍。而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怎么会去在乎他的。”
我不愿意再理会她,漠然的越过目带震惊与恨意的庆妃,径直朝清和殿正门走去。
寻云小跑着追了上来,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王妃究竟想要做什么?”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宣礼太监拖长的声音层层传响:“太子妃到——”
我淡淡一笑,伸手去接寻云手中的“惊涛”。
她先是不放,我也不急着用力,僵持了一阵,毕竟场合不对,她只能松手,几乎是带着哀求的看着我低低道:“王妃,寻云求您不要再伤殿下了……”
“怎么会,我只是想要弹一只曲子给他听。”淡漠笑着,我抱着“惊涛”,缓缓步入清和殿中。
我不去看所有人的表情,只是微笑:“愿以一曲以贺太子大喜。”
皇上不在,南承曜坐在主座之上,深深看我。
或许是因为我出人意料的到来,又或许是因为我的装扮,他幽黑的眼中深不见底,带了几分隐约的期盼,然而更多的,却是强自镇定的恐惧。
他迟疑着似是想要起身,而我却并不给他时间,径直抱琴坐下,然后那一曲“惊鸿”,便自我的指尖,倾泻而出。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一张“惊涛”,也是这一曲“惊鸿”。
我什么也不愿去想,只是潜下自己所有的情绪,指尖凝着全部的心力,划出一个又一个如水音符。
当最后一个颤音凝定,满室寂然,而我也不等他们反应,强自凝了凝气力,然后越琴而起,翻袖折腰,急速飞旋,幻化出“照影”,惊尘绝艳的风姿。
“一舞照影,燿如羿射九日,娇如骖龙翔舞,来如雷霆收怒,罢如江海凝光,飘然转旋如轻雪漫舞,嫣然纵送如游龙惊鸿……”
我几乎是在用自己全部的执着来舞这一段“照影”了,每一个动作,如同在梦中一样,百转千回。
“……斜曳裾时如朝云欲生,风袖垂时如低莲温柔,观者无不痴迷忘醒,天地为之久低昂……”
我想起了画册上的句子,其实自那一日看过之后,私下里,我也曾独自练过,毕竟这一舞照影,那样美,美得几乎虚幻,就如同,宁羽倾的身份一般,那样的不真实。
我只是没有想到,第一次完完整整的跳完这一段舞,会是此情此景。
鸦雀无声的殿堂里,我缓缓抬起了自己的脸。
这一曲惊鸿、一舞照影几乎耗尽了我所有的心力,强自稳住身形,我向着主座上的南承曜,微微笑着,莲步轻移。
他暗沉如夜的眼眸深处,蒙上了一层悠远与恍惚,他定定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唇边的弧度愈深,略略加快的了脚步,正欲开口,却不想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袭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再无力强撑,软软的倒了下来。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我睁开眼,对上他眸底深藏着的紧张和担忧,微微一笑,放任自己靠入他温热坚毅的怀中。
“曜哥哥。”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样轻,那样柔,仿佛害怕惊碎一个遥远而不真实的梦境一般。
我感觉到,他抱着我的手臂无可自抑的一震,幽黑暗邃的眼眸深处,有控制不住的光影挣扎流转,震惊、压抑、痴迷、沉痛、温存、害怕……那样复杂。
而在这一片暗沉而复杂的情绪当中,我似乎没有办法找到惊喜,当一切沉淀,便只剩下一片刻骨的深痛和绝望,充溢整个世界。
想要开口,话语辗转喉间,却被一阵难以自制的激咳冲碎,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
“我……咳咳……咳……”
那样痛苦,几乎要连呼吸都不能够,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咳出来,可是,我依旧拼了命的想要维持自己的清醒,用力挣扎着想要将破碎的话语说完全。
“不要再说了!太医,快宣太医,快去请淳逾意!”
我看着他面上掩藏不了的惊痛神色,以及眼中的恐惧,他抱着我的手臂那样紧,紧到颤抖。
“我……”
话未完,他却猛地俯身吻住了我的唇,那样的激烈,那样的惶恐,那样的,绝望。
吻住了一个人的唇,是不是就可以堵住她没有说出口的决绝?
死死的抱在怀里,抛却了裂痕,只当它是一片小小的青瓦,什么也不要再去理会,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玉碎?
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去挣开他,只能无力的任他吻着,直到喉间的腥甜之气抑制不住的泛起,终于沾染了彼此。
他如同骤然惊醒,松开我,死死的盯着我瑰艳的唇色,天地间只剩下了死寂绝望,冷寒如冰。
瑰玮鼎盛的清和殿,仿佛在霎那之间,熄了所有的灯火。
似是带着惧意,他迟缓的伸手,想要拭去我唇边温热的红,他的手指一直在颤抖,几近痉挛。
我用力的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平稳着自己的气息,我非礼的弯起唇边的弧度,本不是这样的,然而到了最后一刻,出口的话,终是连我自己也不能控制——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
眼角滑下一行清泪,湿了谁人衣衫。
第114章
“王妃醒了?先趁热把药喝了吧。”
寻云的声音静静响起,触目所及,是荷风轩寝殿里熟悉的布景,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寻云一个人,而她身上,穿着丧服。
“药是漓陌姑娘煎好了的,她和淳先生一直守着,直到方才煎好了药,又确定王妃没事了才离开了去静室那边,听说苏先生今日出关。”寻云一面将我扶坐起来,一面淡淡开口道。
或许是注意到我的视线一直落在她所着的丧服之上,她面无表情的垂眸:“皇上驾崩了,殿下按例必须留在宫中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