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抿嘴一笑,去准备晚饭。
方毅想跟着,听苏哲叫接电话,他立时笑不出来,垂头丧气的过去。果然是方正,通知他明天回家,不得有误。
饭后,方毅想着又要不得空了,便攒足了劲玩,从下各种棋开始,到猜谜说笑话,一直闹到十一点,才意犹未尽的送林曦回家。
一早,林曦拎着皮蛋瘦粥来,想给方毅吃一碗再走,不想他已经回去了,她望着一大桶粥,很是遗憾。
苏哲总有点提不起精神,今看她又这样,怄气,遂往沙发上一坐,不肯吃。
林曦好气好笑,她还没处发火呢,昨天一天他都懒洋洋的,跟他说话也不搭理,丢魂似的,今天还这样,故也不理他,自个儿吃自个儿的。
苏哲闻着味儿香,熬不住,又凑过来,明知故问:“好不好吃?”
林曦装没听见,吧唧吧唧吃她的。
苏哲啧啧嘴,自己下台阶:“要是好吃的话我也想吃!”
林曦白他一眼:“不好吃!”
苏哲回:“不好吃你还吃?骗我!”说着,笑。
林曦忍不住也想笑,强压着,起身想另拿碗。
苏哲摇手:“就用你的吧,少洗个碗。”一边连饭勺也拿过去。
林曦算到该他洗碗,便随他,坐一旁看他吃。
苏哲一口气吃个底朝天,抹抹嘴,笑问:“那天信水送礼物来,她说什么没有?”
林曦轻笑:“她真是蛮个性的。你猜她说什么?她说在她心里杜雷还有个角儿,所以她不进去。但杜雷宝宝的满月酒,她是一定会当面道贺的!”
苏哲也笑:“陆远终于熬到头了!”顿一下,想起件事,又皱眉:“下回碰到那个绍钥,你别跟他说话!”
林曦看看他,好笑,想举实习的例子反驳,转念又咽下,只应好。
方毅看胡氏一家上车,立时返身上楼。他正想钻回房去,听方正的声音在后紧追:“到书房来。”
“昨天碰到张局,问我什么时候聚聚……”方正点燃烟,眼光只落在烟头上。
方毅笑:“妹妹要毕业了,我托梁叔请他帮忙。芝麻大的事儿,他也当个事儿说……难怪只能呆在卫生局!”
方正不动声色:“他跟我说,自然有他的目的!”又漫不经心的问:“是哪个妹妹要毕业了?”
方毅笑眯眯的坐下来:“爸,我不只有一个妹妹嘛!”
方正抬起眼:“是吗?难道我还问错了?”
方毅稍怔,后笑回:“您哪会错呢!”
方正盯着他的脸:“你那点事我还不清楚?你是小子,不会吃亏,我就当不知道。反正也是玩,你有分寸。”顿一下又道:“既然你认那个妹妹,你爹就不能不帮你,你去订个日子,大家坐下来敲定。”
方毅强笑:“这么个小事……”
方正笑:“说小么也不小,除了婚姻它就为大了……”又吁口气:“你不喜欢胡芊虹也不要紧,好的多呢,慢慢挑。”
初五这天,秦怡念叨多日的事终于尘埃落地,她满心欢喜,忙了一个下午,给苏哲方毅做好吃的。
出来,苏哲拍着肚子笑:“那鸡汤怎么熬的,怎么那么好喝,喝得我胀死了。”不听方毅回话,他又笑:“明天出去逛逛?曦子想买件毛衣。我们也好久没出去了,正好带她吃蛋糕去。”
方毅“嗯”一声,心不在焉。
苏哲有说不出的高兴,满嘴全是话,虽然方毅不怎么搭理他,他还是乐此不疲。
到了家,他泡个澡,出来想继续说,就见方毅的房门紧闭,显然是先睡了。无法,他只得回自己房间,但总是睡不着,遂又抱着书大啃。
一看看到十二点,他觉得有点困意,想躺下睡觉,就听细微的脚步声过来,他抬眼看门,正是方毅。
方毅一手拎瓶酒,一手勾两个酒杯,肩下夹着一个什么,走到床头,放酒杯在柜子上,将胳肢窝里的东西往旁边一放;他倒好酒,一脚跨到床尾,闷声不响的开始呷。
苏哲瞄一眼,是个信封,挺厚。他立时知道是什么,不悦:“你怎么拿呢?秦姨他们多不容易,哪有闲钱?明天你还回去!就说没花钱。”
方毅一摇头:“秦姨的脾气你不知道?不会白受人的恩的。这钱不收下来,她有的不安心了……你先放着,暗中贴吧!”
苏哲想想也是,但思及他们辛辛苦苦的,又唉气。
方毅一口口的喝,喝完再倒,一声不出。
苏哲看他一会儿,也端起杯来,也不说话。
今天在酒席上,方正说的做的都漂亮,把那个张局引得殷勤得不得了,简直不是求他帮忙,而是他赶着追着要帮忙。他虽也看过些丑陋嘴脸,但从没像今天这样好笑过。但在言来语去中,方正的态度也很明朗:曦子是方毅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妹妹,他和曦子是男才女貌、佳偶天成,而他和方毅则是肝胆相照、手足情深。
所有的人都高兴,显现着的、隐藏着的。
方毅几乎还和以前一样,嘴角噙着笑意,敬酒布菜、客套寒暄,举止优雅、谈笑风生;但在结束后的洗手间里,他撞见他将脸浸在洗手池中,久久不起。
方毅喝完两杯,起身将杯子一放,离去。
苏哲听着他的光脚踩在地板上,“啪啪”轻响;他心头忽的一酸,喝进嘴里的酒咽都咽不下;他想喊住他,却出不了声;他的身影从他眼中消失,他突如其来的觉得悲怆。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就停在一瞬间,只有开始,没有结束,永远是三个天真烂漫的少年。
他们怎么会爱上同一个人?
他是霸道,他是小气,他是蛮不讲理,但当他意识到他也爱上她时,他心底的难过是真实的、深切的、无法言表的;他也是他的兄弟,从开始到现在到未来,亘古不变,他的痛苦也是他的痛苦,只是被隐藏在他对她的爱之后;然他和她一旦明了,那剩下的就是他对他的歉疚,如影随形。
谁也无法逃避命运的安排!
在那个天空如碧的秋季,当那个丑丑的小女孩在他们面前展露美丽的笑容,一切就已注定!
从商场出来,方毅看看天,笑:“曦子请我们吃顿好的,省得你那么多钱烧手!”
林曦一直惴惴不安。
那天也不知他打哪儿弄来那么多两块的小红包,漫天的洒,引得那些堵门的小孩子们一哄去抢,等到了最后一道门,他手上全是大额的,一会儿塞一个给她,一会儿塞一个给她,装了她一口袋;回去一数,吓得她眼都直――加上她之前所得的,将近一千块。她从没有过这么多钱,不敢拿,直念叨要还给静熙去。
那两人全说不作兴的,喜钱哪能退?弄得她左右为难,便说放着到时一起花吧。这几天偏都没空儿,如今他一提,她赶紧应下来,又沿着街仔细看,想找个看起来能吃大钱的。
苏哲方毅相视而笑,只跟着她走。
林曦看着菜册,暗暗咽口水,别的不说,单是那个图就秀色可餐。她手指一点,要了一份中价的牛排套餐。就见方毅看着她笑:“我吃个最贵的行不行?”
她点头,又叫住侍者:“你们有红葡萄酒吧,来瓶好的。”
她对自己向来小气,吃点好的总要盘算来盘算去,但是对他们,却一贯大方,只要和他们一起出来,她就舍得吃好东西。
到底是上档次的西餐厅,牛排就是鲜嫩多汁,浓汤就是回味无穷,甜品就是入口即化。
苏哲看林曦吃得香,忙把自己的点心推过去,又示意侍者上前,另要一客冰淇淋。
林曦之前瞄到了冰点的价格,真是天价,她赶紧拒绝:“吃饱了!真的,还有咖啡没喝呢。”
方毅跟着笑:“我们喝100的红酒,你就不能吃50的冰淇淋?别亏自己!告诉你!这家的冰点最好!”
林曦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方毅稍一顿,笑回:“因为它卖得贵!”
绍钥有点心不在焉,随便要一样主食,吃两口,搁下,单喝酒。
小荷一直偷看他,见他如此,心里有些起火星,遂向前倾身,轻轻道:“绍四,你拉她一把!我看出你喜欢她!你帮帮她!别让她去那个地方!”
绍钥似没听见,眼睛盯着喝了一半的酒。
小荷候他半晌不听回应,心里凄惶,遂往椅背上一靠,脸上却微笑:“四先生,下面安排什么节目?马上我也是富姐儿了,不会随便陪人出来了。有心思趁早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绍钥抬起眼,文不对题的回:“我没本事拉。‘人生自是有情痴’!她就是个痴人……我没那福气。”
小荷见他面容端正、声音沉稳,一时呆住;她使劲眨眨眼,想辨出这个人是谁。
绍钥瞅她片刻,又笑:“你觉得铱凡可怜?错!可怜的是我们这群红尘俗人,她看透了,超脱了!你以为她会苦?哈哈哈!苦的是我们!我们自讨苦吃,还喜滋乐味!你呀!看起来像个聪明人,原来也蠢得很!”
小荷看他摇头晃脑、胡言乱语,又气急又心酸,没精神搭理他,埋头吃水果。
绍钥四下瞅瞅,自语:“小浔怎么还不回来?她跑美国洗手了?”
林曦小口小口的抿冰淇淋。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冰淇淋,真舍不得一下就吃完。
苏哲看着,轻轻起身去寻侍者,想再要一份来。他刚走出两步,就见那厅柱后躲着一个人,偏着小半张脸,盯着他一动不动――竟是小浔。
苏哲一顿,心里有些着忙似的,说不上怎么回事,都想不出是否要打招呼。他对女孩子一向挥洒自如,如今不知怎么了,好像捆住了手脚,成了木偶,自己不会动了。
他赶紧移目光,想视而不见。那小浔却急走几步上前,凝视他的脸:“王锐!真的是你!”
林曦看方毅的眼睛望到她身后,瞳孔里显出藏不住的别扭,她忙回头,却见苏哲笔直站着,似在跟哪个女孩子说话,半件白色大衣从他身形后露出。
她心里突一麻,就觉得不舒服。
奇怪了,她从来不这样小气的,他跟多少个女孩子打过交道?数都数不清!她从来都是笑看风云的,怎么今天不高兴了?很不高兴了!
她不自觉的竖起耳朵,她听见那个女孩子问:“你不是放假了?怎么不来看我了?”她屏住呼吸,听苏哲的声音;没有听见,他身子一动,似想往前走。又听那个女孩子叫:“王锐王锐!你怎么不理我?”
林曦突觉脑子转不过来,没等她回过神,就看苏哲已向前迈出一步,那女孩子的脸忽的露出来,她一眼瞥见,立时发愣――怎么这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小浔看苏哲神情怪异,似焦急又似烦乱,还似乎认不得她了,也不想跟她说话,还想要躲开她,这是怎么回事?
他擦过她向前走,她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他一让,她拉个空;她的手伸在半空收不回来,她的良人形同陌路?上一次见面时他还请她吃蛋糕吃冰淇淋,说她太瘦了要多吃,怎么这么久不见,他一点儿都不想她?还不想理她?
她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耳朵嗡嗡作响,她无法想象这是怎么一回事?她看向前方,一片蒙蒙雪影,好像有一面镜子竖着,毛毛的面,映出她惊异而模糊的脸。
林曦见那个女孩儿也呆呆的看着她,魂不附体似的。她放下小勺子,慢慢站起来,眼睛瞅着她不眨。
小浔忽发现镜中那个人在动,她定定神,哪来的镜子?那是另一个人,不是她!她眨眨眼,不,又像是她,只是穿着不同的衣服。
苏哲意识到身后情形不对,“唰”的回脸,看林曦站了起来!她看着小浔!专注探究的神情!他心上一乱,随即僵在当场。
小浔无意识的向前走,想走到林曦面前,忽见一个身影挡住她;她抬眼,是张严。她有些欣喜:“你也在!张严!王锐怎么了?他认不得我了!”
方毅望着那张不失天真的脸,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笑谑着回:“美女!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张严,我是方毅!谁是王锐?美女你真认错人了!”
小浔微微张开嘴,一脸惊恐。
小荷透过花花草草隔着的空间,似看见一个过目难忘的人。她赶忙站起来,往那边去。
方毅招手买单,又拿眼睛瞅着苏哲,示意他带林曦快走;忽见小荷迎面过来,好似无意闲逛,神情上有点迟疑。
方毅乍见小浔在,心里就有点打鼓,如今又看她现身,直要发恨,刹那间,他脑子已转了千百回,种种对策一连串冒出,由新街口排到中山陵,就等着她看怎么出招。
小荷看方毅并不正视她,嘴角带着笑,身上一件色彩斑斓的套头毛衣,静若处子、蓄势待发。她的心要她走上去,但她的步子又迟疑。正左右摇摆,忽见他眼中闪过一道利光,划到她的脸上,破皮割肉、见血封喉。
苏哲把林曦的大衣往臂上一担,轻声道:“我们走吧,我妈叫早点去的。”就听绍钥的声音由后传来:“哎呀!西子妹妹怎么也在这儿?怎么这么巧?西子妹妹,吃了没?我推荐好吃的给你!”
苏哲还没转过身,绍钥已蹿到面前,冲着林曦眉花眼笑。
林曦心里早已开了锅――她就是有一种敏感,这个女孩子和苏哲肯定不一般!她那种表情,不是泛泛之交能有的;她为何叫错名字她不明白,但这绝不代表他们不认识;而更为重要的是,苏哲在紧张!他从不是这个样子的,没有哪个女孩子能让他紧张,但在这个女孩子面前,他异与寻常。
绍钥不听林曦回话,又凑上来笑:“西子妹妹,我们家那两只猫长得好大了,好可爱呀!你什么时候来看看呀!”
苏哲满心焦躁,看他还这么犯嫌,抬手就推他。
绍钥一则不留神,再则也敌不过他的力气,三则故意装点可怜,于是“噔噔噔”后跌好几步,“哗啦哗啦”撞翻一张桌子,“天呀地呀”连声惨嚎。
林曦看他大呼小叫,似是不轻,她虽没心思,但也不便袖手旁观,遂嗔恼苏哲:“你干什么?没修养!”说完想过去看看。
方毅两个箭步抢上去,挡在她面前,忙不迭的拽绍钥,一边笑:“四先生,哎哟,你真是千金之躯啊!碰一碰就倒了!哎哟!身子骨摔到没?来,活动活动!您是贵人,可别吓我们!您哪儿破层皮,我们十个也不够抵的!来来来,抬抬胳膊踢踢腿!”
绍钥被他推来搡去,原本不难受的反而难受起来,却没力气挣脱,憋闷异常;再看他那样子还真是关心倍至,一点坏形不显,当下心道:这小子真是可怕,再过个十年,必是一号人物;思及绍韩,倒有些担忧。
侍者们听这边大动静,紧着赶过来。看没碰坏什么,又忙着收拾。
林曦的眼角时刻瞄着那两人。小荷她已认出,看来她们是一起的!她想着那天的情形,升起隐隐的不安和怨气。
小荷也打量林曦。
她那天是美女并不代表她今天也是美女,她要看看不施脂粉的她是个什么模样!她只要看三眼就行了,脸、手和身形。她要看看,他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苏哲听林曦为绍钥斥责他,心里倒了一海的醋,但因小荷小浔在场,心神不宁,不敢再毛躁,遂拉起她的手,急往外走。
方毅随即跟上,待与小荷擦肩过时,听她脆生生的说一句:“方先生,慢走啊!”他看着前面的林曦微微一动头,似要回脸看,但并未转过来。他稍一顿步,目光对上她的眼,漫不经心的笑意从嘴角升起,夹着细不可闻的一声冷哼。
小荷看着他的背影,突觉全身乏力,她不由自主的退一步,缓缓坐到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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