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巍喊冤:“您这可抬举我了,我这智商可干不了这个,告密的另有其人。”说着偷偷指了指程勉。
眼见着两人看他的眼神不对,程勉赶紧给自己倒了杯酒:“得,自罚一杯。”
“三杯!”
………
……
太久没见,总有说不完的话。平时都是不善言辞的人,此刻却也变得絮叨。程勉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每年每到特定的时候,总有一些人会不约而同地敲响他家的门。老程见了他们,哪儿还有半点领导架子,他这个儿子看着都羡慕。后来他知道了,那都是老程的战友。
战友。这两个字,对一个常年生活在部队里的人而言,听着是真亲。仅仅是指朋友吗?不不不,那算得了什么。只有一块儿流血流汗又流过泪的人才称得上战友,所以程勉很理解为什么一群大老爷们聚在一起没说几句话就能红了眼。因为有些情谊和往事,值得人铭记一辈子。
他恍然发现,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他们竟然也到了可以回忆的年纪。
“帅帅啊,忘了恭喜你。”
叶红旗突然将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程勉跟他对视一眼,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低头笑了笑,端起酒杯跟他的碰了下,一饮而尽。
叶红旗看着他,突然很感慨:“这么多年了,再一次看到何筱,我都想不起来当初是怎么喜欢上她的了。”
程勉愣了下,不知道他为何要说这个。只见叶红旗感叹完,回头对他一笑:“有时想起那时候,觉得真幼稚,可又真年轻。”
可不是,真年轻。还是一个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可以跟人单挑打一架的年纪。
程勉和叶红旗就曾经打过那么一架,忘了是因为什么事了,反正跟何筱有关。那时候他们还不怎么记仇,打完架没多久就和好了,也是那个时候,叶红旗跟程勉说,他怀疑他老是这么针对何筱,八成是因为喜欢上她了。
后来程勉想想,叶红旗可能是说着玩儿,可当时他们都当真了。那时候他心里真不是滋味啊,可那时候当着叶红旗的面儿,他硬是说不出来。退缩了,跟何筱分离的七年,他后悔了无数次。
“我记得那时候我因为学习成绩差转学去了私立高中,临走之前我还找到你,大言不惭地跟你说了句啥——哥们儿,何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她。”叶红旗尽量还原当时的语气,说的颇有豪情,他自己都被自己逗乐了,“程勉,说实话,那时候你是不是贼想揍我一顿?”
程勉也笑了,明亮的眼中不再有遗憾,只是陷入旧时回忆时才独有的温和:“想揍来着,不过不是你,而是我。我就在想,我怎么能让你小子钻了这么大一个空子,在我面前说出这话来?”
叶红旗哈哈笑了:“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恨你么?我心想你小子要是对何筱有意思就早说啊,我还犯得着那么丢脸吗?你都不知道我跟何筱表白的时候这丫头那表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得罪她了呢。”
那还是他们高中毕业时的事。高考后,程勉进了陆指,他则去了一所空军工程学院。此时,他父亲已经转业半年了,全家要搬回老家,临走之前他做了个决定,向何筱表白。生平第一次表白,他说的磕磕巴巴,半天不敢抬头看她。半晌没动静,他鼓足勇气抬头看了何筱一眼,却发现她嘴巴抿得很紧,两只大眼睛里全是泪。可吓坏他了。
程勉没说话,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喝光了,烈酒入喉,他低声说:“我不是对她有意思,我是喜欢她,现在,我爱她。”
听到这话,在场另外两人都安静下来了,片刻过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丁小巍拍着桌子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每个战友都有一段独特的回忆,每段回忆背后都有一个动人的传说,每个动人的传说里,都有一个——”
“姑娘!”叶红旗大喊,“还必须得是漂亮的姑娘!”
程勉简直想抽他们:“又拿我开涮是吧?”
叶红旗怕他动真格,赶紧嫁祸给丁小巍,踢了他一脚:“给我打住,你小子有姑娘了吗你,就敢跟这儿瞎起哄!”
“我现在是没有,那是小爷不找,要真找了,那能拉出一个加强排来!”丁小巍说着,嘿嘿笑了两声,自觉没趣,自罚喝了一杯酒。
三个人都同时安静了下来,只听窗外呜呜刮过的风声,还有雪花敲打在窗户上的声响。可餐厅里依然是那么暖和,不光是因为暖气烧得足,而是它承载了那么多,那么远的往事。
程勉靠在椅子里,迷迷糊糊感觉自己像是快睡着了。在他快要彻底睡着之前,突然听到叶红旗低而轻地说了句:“帅啊,有时候,一想起你们,我就恨不得一下子回到小时候。什么也不用想,带几个人,旗一扯,满大院疯跑的小时候,多好……”
那一刻程勉心中充满了感伤。
老天做过最残忍的事,莫过于就是让人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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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字
作者有话要说:对于一个渐渐长大的人来说,回忆往事是一件很让人失眠的事。姑娘们觉得呢?
ps:37章最后部分做了更改,要两章连着看哦,否则会看不懂一开始的内容。:)
6000+,可以算做两更了哦,求撒花,TAT
☆、第39章
雪下了一夜之久;第二天早上醒来往窗外一看,四处都铺满了雪,映衬着屋子里也亮堂了起来。
何筱洗漱完;穿好衣服,准备去叫程勉起床。昨晚他们三个人都喝高了;半夜才回来的。虽然心里边有点心疼,但何筱还是没去阻止。她知道酒不是好东西;可有些话;却也只有喝醉了才说得出口。
招待所里静悄悄的;只有何筱脚上的靴子踏在水泥地面时发出的厚重声响。来到程勉房间的时候,他已经起来了;只穿了件纯棉无袖背心;正对着镜子刮胡子。
何筱第一眼看见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穿这么少,你不冷啊?”
“没事儿。男人,皮糙肉厚地都耐冻。”
程勉一挑眉,手下的动作也没停。许久没听见何筱说话,转头一看,发现她正出神地盯着自己看。程连长乐了,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何筱飞快地移开了视线,可脸蛋还是隐隐有些发热。她才不想承认,刚刚看他的动作,居然微微觉得有些——性感。
程勉可是难得见她盯着自己发呆,还想再逗几句,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他门前经过,隔壁房间门砰地一下打开又砰地一下关上,接着又有人匆匆从他门前经过,只听那人着急地敲隔壁的门:“卓然,你别生气,你先听我说啊!”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现在你立刻马上从我的门前滚蛋、消失。”
“得,我滚蛋、我消失。不过你误会我了,得让我解释清楚不是?”
“不想听,滚!”
凝神细听了下,程勉对何筱耸耸肩膀:“这小两口子又闹别扭了,折腾。”
何筱听他那语气,止不住想笑:“不去看看啊?”
“清官难断家务事。”程勉顺手把她捞过来,“懒得去管。”
话虽这么说着,可这么一闹也不能真当没听见。何筱正七手八脚地躲开了他,佯怒地推开他:“赶紧去!”
程勉一副被坏了好事的表情,不太耐烦地捋了捋板寸头,走过去开了门。叶红旗正好一脸愁苦地从兜里摸出烟,要点上。两人抬头一对视,看见彼此那表情,都忍不住笑了。
眼见着两人走了出去,何筱敲开了卓然的房门。里头的人以为还是叶红旗在纠缠,死活不搭理,无奈何筱只得轻声说:“然然,是我。”
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卓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红着双眼出现在她的面前。何筱一惊,连忙进屋,顺手将门带上。
“怎么了?”
卓然低着头,声音沙哑:“叶红旗这个王八蛋,受伤的时候想起我的好了巴巴地求我来,现在伤好了,就想送我走。我又不是没人要,哪儿是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
何筱失笑:“他哪是这种人,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有个P误会!”卓然看起来是真生气了,粗话都爆出口了,“我不要求他现在就给我个确切地答案,可老这么往外撵我是怎么回事?我又不是赖他这儿不走了!”
何筱晕了:“不是他求着你来的?现在怎么又成他撵你了?”
卓然看着她迷糊的表情,更难过了。对,是她上赶着犯贱。一接到他的电话,听到他住院的消息,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全然不顾自己的外公刚从一场大手术中恢复过来,撺掇着他老人家跟自己一起欺骗家里人。可一想起自己出现在基地医院,他那满脸惊喜和意外时,她又觉得这是值得的。她心甘情愿地这样陪着他,却没想到他病一好就催着她回去。
说什么怕她一人回程路上不安全,正好跟何筱她们一起走。还怕再呆下去会下更大的雪,到时候更不好走。他脑子是木头做的?不借机多留她几日,反倒急着赶她走?卓然心里有太多苦楚,可这些话却不能都说给何筱听。
何筱大概也明白了一些,知道说什么都白搭,只好长长地叹息一声。她知道叶红旗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这么几年不肯给卓然一个答案,想必是有他的顾虑的。
程勉和叶红旗沿着一大早战士们扫出来的一条小道慢悠悠地走在营区里,不知不觉走到了靶场。对于发射队而言,习惯了单兵导弹这样的地空武器,普通的枪支机械已经不够他们玩的了,开辟一靶场,不过是为了练练手稳心稳,起不了多大作用。然而战士们训练时还是很有热情,可能是男人天生就对武器有一种出于本能的热爱。
听着哒哒地枪声和报靶声,程勉在这地方终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归属感,那是出身行伍之人所共有的。他眯眼看向远方,打量了下靶场里的情形,说:“打得不错。”
对于这种小玩意儿,叶红旗有些漫不经心:“刚下过雪,可视条件这么好,再打不出好成绩,怎么扛导弹?看我不练死他们。”
“口气够大,练练?”程勉很是“认真”地提议。
叶红旗看了他一眼,也来了点兴致,招手叫来两战士,将其中一个人的抢抬手扔给程勉。两人重新换了弹夹,各选择了一个靶位,跪姿打单发,十五发子弹全部打完之后,身边已经站满了围观的战士。还是头一次见连长和别人比试,而且还是陆军的,也算是不同军种间的较量了,当然值得一看。
报靶员很快给出了比试结果:程勉十五发子弹一百四十七环,叶红旗,一百四十三环。四环之差,空军发射队输了。程勉禁不住就乐了,想他一人单枪匹马,倒也能沾光。
叶红旗歪了歪头,满不在乎地对围观的战士们说:“继续训练!”
于是众人都散了,程勉把枪还给小战士之后,走到叶红旗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由此可见,相较于这外部环境,心里因素对射击成绩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
叶红旗瞅他一眼:“不是我说你程勉,哥们我都成这样了,能少损我几句适当的表示点同情么?”
程勉表情闲适地送他两字:“活该。”
“得!”叶红旗举了举手,表示彻底服气。
刺骨的寒风从营区的另一头刮来,卷的军装也飒飒作响。程勉抬头看向天空,雪后的天空澄净无比,透明又高远,这样的景象,恐怕在沙漠里才能看到。他站着,凝望天空良久,对叶红旗说:“来的路上碰见你们基地政治部一个干事,听他说是跟你同一批来的,提起你的时候相当佩服,说没人能在这地方待这么久。”
叶红旗把帽子摘下来别在肩章下面,望着远方,轻淡地笑了下:“又不是龙潭虎穴,有什么可值得佩服的。”
“起初我也这么想,可来了一看,也觉得你小子有点儿本事。”在叶红旗面前,程勉总有本事把自己的佩服说得不像是在恭维,“只是有时候,我觉得你脑子还是太轴,就拿卓然来说,我就想知道,你还准备耽误人家姑娘几年?”
叶红旗似是真正地在思考了下这个问题,因为他的表情有些茫然。
“说实话程勉,我觉得自己挺混的。有时候我觉得根本配不上卓然,可要是让我放手,我做不到。四年了,任谁都该有个交代,无数次话都到嘴边了,可我又生生把它咽了回去。我不敢,是真的不敢说。”
“怕什么?”
“怕什么?”叶红旗喃喃地重复这句话,“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怕死。”
程勉没说话,只是微微低叹一声。
叶红旗突然笑了,笑容很是漂亮:“倒也不是真的怕死,只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这是个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自建队以来,队里前后已经有四人长眠于此。每年都有死亡名额,没有奖章、没有荣誉,没有什么烈士头衔,有的不过只是一份事故报告。说实话,这种死法,还真比不上来场战争,血染长空来的好。所以说没什么值得佩服的,这份儿工作不难做,只是有些吃力不讨好罢了。我呢,与其说是一个人人敬仰的英雄,倒不如说是一个傻子,谁让咱心眼实呢。”
程勉唇角弯了弯,像是在笑。
“也只有傻子能干稳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于你,于我,都是。”他放慢声音说,“可你想过没有,你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总有离开的时候。”
“我知道。我从来都不是多高尚的一个人,不可能在这地方守到死。我来的那一天就知道肯定会有走的那一天,可是,不是现在。”突然提到离开,叶红旗的眼神有了一丝留恋,“我来之前,每年发射队招不齐人,不是谁都愿意做傻子。经过这四年,情况终于好了一些,不过也只是一些。所以我现在还不能走。”
“真当你是万金油,搁哪儿都管用?”
“不是管用不管用的问题,我就是怕扔下这摊子就走了,往后自己心里惦记,求个心安吧。上面领导也给我面子,说句不是大话的大话,这地方不是谁都镇得住。”
程勉又叹了口气。
听叶红旗说这么多,他算是明白了。也正是因为明白了,所以他才叹气。
叶红旗现在正面临一个两难的境地。不离开这里,他就不敢跟卓然在一起,因为他不敢冒着牺牲的危险去给她交代。可若是离开,他心里仍会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两者相较,他选择后者。
“好好跟卓然谈谈,她会理解你。但如果你不敢开口,那我劝你尽早放手,不要再耽误她。”
“之前四年有一大半时间我都冷着她,实际上是不敢联系她。可现在——” 叶红旗笑了,苦笑,“二十七岁,快三十了,正常男人,谁不想要个姑娘?所以我说自己混,太他妈自私了。”
程勉看着他,一下子有了一种噎住的感觉。这种犹豫、挣扎,他太过熟悉了,正因为熟悉,所以他没法儿再说出“旁观者清”的话来。两个男人同时沉默了下来,任由沙漠的风,呼呼地刮着,经久不绝。
这天晚上,大约是各怀心事,整个营区都安静了许多。第二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炊事班班长一大早就做好了全队战士的饭。早饭迅速有序且安静地进行着,补充完热量,战士们一天的训练又开始了。号声响起的同时,一辆越野车停在了招待所的门前。
程勉、何筱、丁小巍正等在那里。叶红旗下车,探头向他们身后张望了下,结果被程勉用手支着他头顶把他脑袋转了回来。
“别看了,还没出来。”
叶红旗有点儿不甘心,又看了一眼,结果笑了。众人顺着他视线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