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正一个人躺在床上,听了这声音,转过头笑吟吟的说:“好好来了?”
“嗯。”苏亦好走过去紧张地问:“妈怎么样了?”
“没事儿。”老太太气色恢复了不少,“反正高血脂,以前没当回事,这会惹了毛病了。还好血栓面不大,不要大活动,也没什么大问题。”
苏亦好小松了一口气,看见老太太似在察言观色,便把目光转到点滴上,“这滴的是什么?”
“甘露醇。”
苏亦好环视病房,问:“妈,怎么就你自己?”陈明然呢?他怎么样了?
“老头子回家歇息着去了,然子在,刚出去,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原来他在,苏亦好的心里安稳了不少。
苏亦好点点头,拉了个椅子坐下,“妈,你吓死人了。”
老太太微笑不语,眨了眨眼睛说:“好好,你出差回来了?”
“啊?……啊。”苏亦好看着被子,不敢抬头。
电话是陈爸爸打的,没说什么,只说陈妈妈的病好很多了,很想她,让她“出差回来后”来看看。
苏亦好在电话里掩饰不住地吃惊,“妈病了?什么时候的事,哪个医院?”
老爷子反问说:“然子没有告诉你吗?”苏亦好支支吾吾地说,陈明然可能是怕她分心。放下电话,对陈明然的隔阂仿佛突然消失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陈明然怎么样了?
“你能来看看就好。”
苏亦好觉得这句话别有深意,她只好笑笑,将话题转到别的地方。“妈,你现在觉得还好吗?”
“还好,发现的早,也没有特别的大问题。就是这些日子,然子和老头子前头后头的伺候我,也挺辛苦。”面上有了笑容,这儿媳妇她挺满意。
“老婆子,我来了。”
听了这声音,陈妈妈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一回头,陈明然和陈爸爸进了病房,苏亦好赶紧站了起来。看见她在,陈明然似乎一愣,然后神色如常的喊了声“妈。”多日不见,陈明然瘦了不少,眼里都是血丝,本来就白的脸更有些惨白,苏亦好歉然之下又有些生气——这么大的事你都不和我说。
陈爸爸和苏亦好客套了几句,打开保温桶,说:“给你炖的鱼汤。”
陈妈妈接过来闻了闻,“行,这次的不腥。”
陈明然赶紧把床摇起来,苏亦好把汤倒进小碗,陈爸爸往床上摆小桌,陈妈妈笑眯眯地望着这三个人,说:“嗯,不错,看你们都在眼前,我心里不知有多舒服。人活着,就图这个时候——你们俩什么时候给我再添个孙子,我的日子就全了。”
苏亦好尴尬地低下头,陈明然一脸漠然,一时无人接话。陈爸爸赶紧说:“你这老婆子急什么,儿子才结婚几天,快喝汤。”
陈妈妈拿眼睛扫了一圈,不做声地喝汤。四个人又聊了几句,陈爸爸说:“晚上我在,你们先回去吧。”
“不用了,爸,您回去吧,岁数大了不经熬,我在这儿就好了。”苏亦好真诚地说。
“不用,你不出差回来吗?歇这去吧。你妈妈已经过了危险期,晚上没多少事儿,我在这儿行。”
“爸——”陈明然也开了口。
“没事儿,我今天休息一天了,在家里也睡不着,晚上这边事儿也不多,你们就走吧。”他一面挥着手,一面向陈明然眨着眼,“好好出差刚回来,你们也好好聚聚。”
苏亦好低着头不好意思说话,老太太也说:“去吧去吧,好好没事儿时过来和我聊聊天就好了。”
苏亦好怀疑老两口知道他俩的事情,心里虚,也就不再坚持。她和陈明然一前一后出了病房。“谢谢你来看我妈。”苏亦好住了脚。她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却终究没问出来。
“你去哪儿?我送你。”陈明然拉着车门问。他的眼睛涩得很,几近透支的身体快要把他击垮了。虽然苏亦好的出现让他觉得有些欣慰,
但这种感觉不是喜悦,更多的是坦然,仿佛她从来没有离开过。
苏亦好犹豫了一下,上了车,“去翠珊。”她没说自己新租了个地方,怕两人的关系更冷。
“你爸年纪大了,怕熬不住,我最近公司事不多,晚上我来吧。”
“不用。”陈明然熟练地倒了车,目视前方。
“没事。”
“不用。”前几天晚上一直都是他在的,白天还要上班,根本熬不住。自己都不行,苏亦好更不行了。既然现在已经过了危险期了,
索性请个人,几个人轮换,好歹爸爸也不那么累。
苏亦好有些沉不住气,“陈明然,你也够了吧?老人家现在躺在医院,有别扭也别现在找。”
陈明然紧握方向盘不吭声,她怎么就想不到他是怕她累着?他冷淡地说:“这件事我不想说,最近事情太多。”这确实是实情。妈妈病,工作压力又大,陈明然的日子乱成一团。
他不是不想苏亦好,今天意外地见到她,他悄悄地松了口气,好像等到了自己的增援,心里安定了许多,只是一想到她会说什么他就头疼,他现在没有精力去想。
苏亦好碰了个冷避,当下就有一种受辱的感觉。不想说?说都不想说?你妈病了,你不和我说,瞒着我,拿我当外人,我自己跑来了,你却说都不想说。在办公室里,她可以什么话
都留三分不说,但面对陈明然,她有话就把持不住,就像她觉得谁都对自己没有义务,可以不苛刻,但陈明然不行。
“陈明然,我要下车。”
“你干吗?”
“不干吗,我要下车。”
“苏亦好,你别这时候找事儿。”陈明然的头和脑相分离,烦躁地说。
“我怎么找事儿了,我要下车!”苏亦好说到做到,过去按开锁键,陈明然去拨她的手,一不留神,差点儿撞到旁边的车,惊起他一身冷汗。他火了,怒道:“苏亦好,你别这时候找事儿!”
“我要下车!'
陈明然打了后灯,缓缓地停在路边,疲倦地说:“你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要下车。”苏亦好说着就推开了车门。
陈明然拽着她,说:“苏亦好,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干。早知道你是这种态度,我才不来呢。”
“不想来就算了,谁求着你了。”
“是我求着你,行了吧?我自己跑来的,行了吧?就吵架分毫不让,你还像个男人吗?”
“我怎么啦?”
苏亦好拨拉一下他的手,“陈明然,这么着吧,现在你妈在医院躺着,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咱两好聚好散,等你妈出了元,行吧?我不是可怜你,可我也不是恨你。我不恨你,行不行?
你别这样对我,我不是你的敌人,真的,没必要。”苏亦好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陈明然缓了口气,“苏亦好,你怎么确定就要分开?你为什么就想分开? ”
苏亦好擦了擦泪,“陈明然,我吵够了。咱俩从结婚那天就开始吵,吵到现在,累不累?如果连好好说话都不能,那有意思吗?我不想天天想着措词斗争。”
“是我想吵的?”
“我真的不想吵了,真的。可能咱俩不合适。”
“苏亦好,我最烦的就是你这句话,为什么咱俩就不合适?”
“你要是这种思维,咱俩还得吵。”
陈明然没有接话,两人就那样坐着。窗外不断有行人走过,有的是一个人,有的是两个人。有的把手抄在兜里,有的拎着购物袋,各有各的表情,这就是生活。
隔了一会儿,陈明然说:“苏亦好?”
“干吗?”
“那两个小人儿,你仍了?”
“你问这个干吗?”
“扔没扔?”
“没。”苏亦好在桌子上摆了些日子,看着心烦,又收进盒子里了。
车里又沉默了。
“还想白头偕老吗?”
苏亦好嗓子里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
“说啊。”
“想。”
“为什么还要分呢?”
“我的生活是要用人来支撑的,而不是做出来的小人儿。”
“那我做的事儿,你觉得没有支撑?”
“是的。”
陈明然没想到她说得这么干脆,趴在方向盘上沉默了半天,“苏亦好,别赌气好不好?”
“我没赌气。”
“我确实拿你当老婆,真的,不是洗衣服煮饭的老婆,是生活中的一切的老婆。可能咱俩思维有差异,但是,真的,我确实是这样觉得。”
苏亦好把头扭到窗外不说话,泪悄悄地流了下来,一会儿,车内有吸鼻子的声音。
“你想想,咱俩一认识就结婚,什么缓冲的时间也没有,确实难了些,你。。。。。。也不能和别人比。”
“我不和别人比,可我总得有理由支撑下去吧?难道我仅仅是为了坚持而坚持?你想想,咱俩结婚以来,你给过我什么关心?要是论朋友,OK,你没有什么问题。要是论老公,是你那样当的吗?我是一个人,需要你关心,不是你的四人财产,随你的意志办。做饭你不会我也不会,可我愿意去学、愿意去改,你呢?凡事都要以你的意见为意见,我也是一个人,智商也不比你差,大小事你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我怎么没管过你?我就是粗线条,那些道理我是明白,你就不用管了?我自己一个人什么事都能干,照你这逻辑,我是不是根本就不用结婚了?我。。。。。。”
陈明然有些烦躁,“你直接说原因好不好?这么隐着绕着的,谁知道你想说什么?”
“陈明然,我最讨厌你我话还没说完就被顶回来,庭审还要讲个秩序呢!”
“我也最烦你,一肚子要显微镜才看得见的理论,绕了半天,不见重点。”
苏亦好二话不说,拎了包,推门下去,甩上门就走了。
陈明然坐在车里生闷气,又吵起来了!
CHAPTER 34丨上一代人的故事
陈明然郁闷地回到家,家依然是一片冷清。在苏亦好的卧室前站了一会儿,更是闷闷不乐。
和陈明然再吵再冷战,苏亦好还是在第二天下班后准时去了病房,那是陈明然的妈妈。老太太人挺好,苏亦好希望还能尽自己微薄的力量让老人有个好心情,她相信,尽管自己不会做鱼汤,但作为儿媳妇,只要她去了,老太太就会觉得温暖。
果然,她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和邻床的病人聊天,见了她喜笑颜开。
“爸呢?”苏亦好把水果放在桌上,问道。
“不知道上哪儿和人聊天了。”
“哟,回头得批评批评他,怎么能撂下您自个儿啊。”
“嗨,他聊他的,我聊我的。虽说他照顾我,可两个人说了一辈子,哪还有那么多话要说?不如和些人瞎聊聊也开开心。”苏亦好心里一动,年轻一代的人总是想办法腻在一起,但老人们却是想着留点儿距离,心里安稳。这种安稳,是多少风花雪月都换不来的。她拖了椅子坐下,掀开被子给老人按摩左腿。
邻床是老人开口了:“老姐姐,你这媳妇真不错,孝顺。”
苏亦好还没开口,陈妈妈接了过去,“可不是,这闺女进门还没多少日子呢。”
“哟,那可是难得。现在的年轻人,等着享福的多,这么知冷知热的少。时代不同了,咱也不能要求太多,有个孝顺的心就好。”两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了一会儿,邻床的老人在老伴的搀扶下出去溜达了,病房里又剩下她们两个。
“妈今天怎么样?”
“气力好了一些,没什么大事,现在就是观察。”
陈妈妈看了苏亦好一会儿,突然问:“好好,你实话告诉我,你和然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妈,没有,您别乱想。”
“不,我看得出来,然子有心事。”
“妈,真没有,要不我也不会来了。他最近就是忙,累的。”
过了一会儿,陈妈妈又问:“好好,别嫌我这老婆子多嘴,你们到底是真结婚了吗?”
苏亦好赶紧说:“妈,您别多想,我们是领了证的,政府承认的。”
“然子小时候就有主见,上哪个大学、读哪个专业,甚至后来出国都是自己拿主意,我们也习惯了。结婚这档子事可真突然,我和他爸到现在都不知道你们是真的还是假的,看着既像真又像假。”苏亦好心虚,姜果然是老的辣。
“我平日不怎么去然子家,那天要不是我们老年合唱队去那边比赛,我也不会去。还是他爸先发现你的东西,我当时都傻了,之前然子一点儿都没提过。”苏亦好低了头。“我们都是老一辈人,不对家里说而随便和女人生活在一起,无论孩子多大,我们都觉得这样是乱来。他不小了,我虽然一直盼他结婚,可也不能这样啊!我当时又惊又气,生怕他上了哪个女人的当。我当时还说,是不是然子做错了事,不得不娶人家姑娘?可第二天看着也不像,看然子不像不愿意,看你们两个人也挺好。可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分床?”
苏亦好有些狼狈,心里想,陈明然,你快来对付你妈吧,我招架不住了。她只好垂头默不作声地按摩。
“我后来问过然子,他说他晚上干活干得晚,你睡不着,是真的吗?”
“啊。是,就是这样的。”
“好好,这可不好,夫妻还是得同床睡,你靠着他,他靠着你,要不,心里没着落。好好,你别拿我当婆婆,你们,不是那个不大好吧?”老太太认真地问。
苏亦好真想钻进床底下去,她极其勉强地说:“妈,您想哪儿去了。”
陈妈妈拍拍她的手,“好好,我和他爸都觉得你不错,人实在,对我们也好,出差一回来就过来看我。我就然子一个儿子,拿你也不当媳妇隔着瞒着的,要是然子欺负你了,你千万要告诉我。他其实不坏,就是笨,有时心里有话爱憋着不说。”
苏亦好觉得自己快要无地自容了。
“妈,没有,我和他没什么,您别想多了。”
“唉,你们年轻人啊,不知道在想什么。相当初,我和他爸呀吵过,也打过,可从来没像你们这么隔着什么,也没心事,生一顿气就完了。”
苏亦好赶紧顺着把话题转开,“妈,您和我爸还吵架呀。”
“吵,怎么不吵?我们那个时候啊,什么都讲革命,连结个婚都要先背一段毛主席语录,我和然子他爸当时背的是‘下定决心,不怕艰辛,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现在想,两个人过日子就是这么回事,什么碟呀碗呀都得碰一起。当时又穷,如果不下定决心,这日子就没法儿过。好在那时候的人没什么三心二意,电视上老演这个不幸福那个离婚的,可我觉得平民百姓的哪有那么多事儿。”
这个话题又转了回来,苏亦好只好说:“妈说的是。不过说了这半天您累了吗?要不您歇着?”
陈妈妈倚在床头,“没事儿,现在精神好一些了,今天咱俩聊聊,人老了,有时爱絮叨些过去的事,热别是和小辈儿絮叨,嘿,觉得这日子像从眼前过去了似的。我一辈子都觉得我和你爸不合适。我是城里的,高中毕业,要不是赶上文革我就上大学了,我喜欢读书。我们家成分不好,我爷爷被划成小资本家。那个年代,什么都讲成分,我爸受不住死了。我到三十岁还没结婚,我妈是胃癌,在病床上躺着就是不闭眼,我知道,她是等着我找人家。我一个远房的姨实在看不过去,就把他介绍给我。他初中毕业,家里是农村的,兄弟姐妹一大堆。第一次见面他穿了件蓝布的工作服,油迹斑斑,一看就知道很多日子没洗了,灰头土脸的,不过就是成分好。我姨说,娟儿——我小名儿叫娟儿——你认了吧,谁让咱成分不好呢。我一宿没合眼,第二天就和他登了记,我妈这才断了气,临走都死死地抓着我的手,我知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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