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了椅子到阳台,打开窗,夜风吹了进来。A市四季分明,九月的白天虽然依旧是艳阳炙热,却掩不住晚上的清凉。苏亦好起身把洗好的葡萄端过来,两个人一颗颗的摘着葡萄吃,一面看着外面。
工业化的城市里,天上早已没了星星,就像是人已经没有了梦想,一切被平凡的日子所代替。或者有星星的时候,生活也是生活,星星只有在失去时才代表了梦想。
“为什么突然想去外企?”陈明然绕开出国这一节没说,他不想两个人的矛盾太激烈,既然苏亦好说她的目的仅仅是去外企,那就依着这个来吧。“你现在过的已经够累了,难不成还要再累些?”
“外企好歹能体现能力些吧,现在这都什么?天天跟熬死耗子似的。”
“一样的,外企没有你想的那么好,等级比国内企业分明多了。像AK,国内的博士再优秀做到我这个级别的都少,我这样的再优秀,做到中层以上也很难,高层一般都是AK本土来人,即便需要华人,也是华裔,稍高些的职位也是华裔或香港人多,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很难。我们拿的工资虽多,长远来看,也没什么意思,像你连个海归都不是,混起来也很难。”
苏亦好平平的望过去,“可也要去啊,去试试。在现在这个公司,工资不多,熬到三十五,青春没有了,失业怎么办?”她对工作真的有这么样一种恐慌,真实的恐慌。现在的单位,不是计划经济年代的单位,裁员、跳槽、解雇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员工以公司为家,为公司拼死拼活,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位置呆多久,也许一个不景气或者有别的其他什么情况,立刻就会失掉饭碗。三十五是个坎儿,三十五之前想跳就跳,三十五之后呢?还在这个公司熬?
陈明然意外的愣了一下,这不是他认识的苏亦好,仔细的看了她一眼,低缓了口气,“苏亦好,我赚钱虽然不是很多,但养家应该是没有问题。你也不要压力太大了,现在不是有我了么?”
苏亦好本在难受,听了这句,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自己要强了三十年,习惯了全靠自己,习惯了一个人,现在,可以依靠别人了?
她还真是没习惯。垂下眼睛望着汤盆,嗫嗫嚅嚅的开口,“不是这个问题,人还是得有个工作。”
“苏亦好,你真要去?你这岁数可不是玩儿的?外企不加班的太少了。”
“加就加,什么了不起。”
陈明然知道她这是说真的,也当了真起来。“苏亦好,一个要三十的女人去外企,我反对。”
“为什么?”
“为什么?这还用说?你往后肯定顾家多,天天加班拼命,你还想不想要家了?别的不说,孩子你要生吧?只要你一休产假,公司基本就没有你的位置了,更何况你还要带孩子、顾家,你想想,何苦为了这么一两年冒这个险?”
“那就不生孩子呗。”汤匙刚好送到嘴边,喝汤闭嘴。
“你敢!”
“为什么一定要女人牺牲自己的事业来成全家?男女不都是人么?”苏亦好故意把“我”替换为“女人”,她不想把这件事情扯到自己和他身上,虽然她说的“女人”就是她的想法。
“女人生来就是内向性的,这是老天分的工,这怎么说是牺牲?”
“什么内向性,不过是男人的一个借口。”
“你……”眼看着又要吵了起来,陈明然退了一步,“苏亦好,做女人呢,最要紧的是掌握男人,让他为这个家去努力,而不是她自己亲自到枪林弹雨中男不男、女不女的去攻城占地。”
苏亦好的火气本已上来了,看陈明然的口气缓了,自己也跟着缓了,“陈明然,如果这世界上真的存在海枯石烂的感情,那没问题,女人在家做些内向性的事务也说的过去。可是现在变化太快了,对于女人而言,姿色永远是相当重要的竞争指标。如果把家庭当作唯一的经营,那当年华老去、丈夫不幸变心,那丧失的不仅仅是爱情,而是生存。在这一点上,女人比男人可怜的多。”
陈明然看了看她,过一会儿才说,“这么没安全感?”
苏亦好笑了,“借句高帽子,辩证唯物主义观点认为,万事万物处于永恒的发展中。两个人都在发展,其实谁也不知道将来是否就是合适,毕竟这不是基督教不准离婚的时期。在现代人眼中,痛苦的婚姻无异于对两个人的绑缚,不会坚持的。结婚时两个人甜如蜜,到离婚时,绝不亚于最敌对的仇人,‘婚姻是女人的安全港’这句话早就过时N久了。”
陈明然沉默了,好半天才问她,“苏亦好,你相信过谁吗?”见苏亦好皱着眉,补充了一句,“我不明白你这种不安全感是因为对象是我,还是对所有人都会这样?”
苏亦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好垂头坐着,陈明然继续说,“苏亦好,完全不相信别人,你是无法获得幸福的。你要学会依赖,学会把自己一部分不擅长的事情交给你的另一半来做,而不是处处要求自己做一个完人。你要知道,依赖别人是幸福,不是恐慌。你太要强了,或者说,你太没有安全感了,所以要不断的加强自己”。
“那要怎么看,如果外在环境……”
“这和外在环境没有关系,你自己如何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如何看你。苏亦好,你太紧张了,放松一下,学着依赖一下别人,比方,我。你老公,我。”
苏亦好知道这不是辩论的时候,她依旧低着头听着,“可能确实如你所说,更注意内向性的女人一旦失去家庭将可能是巨大打击,但是,如果女人过多的将精力放到外面的事务,那首先崩溃的必然是家庭。对于结婚,和其他时候一样,谁都无法预知结果,但过度的强调自身,结局必定是崩盘,没有必要那么小心翼翼,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当晚,苏亦好翻覆去的睡不着,想着陈明然的话,“你太紧张了,放松一下,学着依赖一下别人,比方,你老公,我。”苏亦好承认,她很难完全彻底的相信一个人,陈明然,这个法律上的老公,真的是她所能相信的?
这么多年来,不要求自己去做一个要强的人,苏亦好似乎还真做不到。
她习惯自己了。而且,他真的是她可以依赖的人吗?
苏亦好真的不确定。
考虑再三,苏亦好并没有真的去申请JD。主要原因在于钱,她没有那么多钱。而且,她觉得陈明然说的也有一定道理。现在的工作虽然不大好,但真让她去一年要做满一千多个小时的外资律所,她也觉得自己像被生活压扁了。无论陈明然说的多么不好听,最起码有一点是正确的,她是女人,而且,不打算做女强人。她要考虑生孩子,以她现在的年龄换到外资去,显然,也是不大明智的。
可也只是年龄到了而已,她考虑的,是她的生物性,而不是她现在打算要孩子。孩子不是婚姻,那可是个郑重其事的东西。孩子也不是自己,自己能承受的,它未必就能承受。没有把握,苏亦好是绝对不会图一时之快搞个孩子出来的。
年假事件
年假事件又是周五,离开公司已经十点多了,出了地铁,街上很静。急匆匆的往前走,忽然觉得后面似乎有人鬼鬼祟祟的跟着她,扭过头,那人赶紧把头低下。苏亦好怀疑的瞅了两眼,他居然穿的雨衣。有些紧张,穿的这么奇怪,不会是下面有什么凶器吧。她想着,一面往路灯下靠,离那个人远远的,她加紧脚步往前走。后面的脚步声也跟着上来了,苏亦好很紧张,不知他要干什么,那个人已经超过了她,然后一转身,一掀雨衣,一个男性的□暴露在路灯下。
苏亦好一愣,不自主的抬头看那张脸,发现隐藏在帽子下看不见。她呆了呆,今天忘了带交通卡,买地铁票剩的一块钱随手塞在手袋外侧的兜里,掏出来,冲他一晃,扔在地上就过去了。
强作镇定的继续快步往前走,却竖起耳朵听后面的声音,时不时还留神旁边的影子,好在再无动静。她拐进了小区,往后瞅瞅,雨衣人已不见了踪影,她松了一口气,觉得身上有些发软,手心不知不觉已经冒出汗来。她不敢耽搁,几步进了自己楼里,进门才觉得楼道的灯似乎很暗,按开电梯,空荡荡的,她走了进去,紧张的盯着数字一个一个的往上蹦,直待看到22,听到叮的一声,她才松了一口气,脸上又有了光彩。想想自己的作法,也觉得有些好笑,其实也没什么,真正施暴的人不会这样。
开门正遇上陈明然出卧室门口,“才回来?”
“啊。”苏亦好缓了口气,他不是她的哭诉对象,而且她觉得为了这种事哭骂也不大合适,于是一边换鞋一边笑,“刚遇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
“怎么了?”
“我刚出地铁口就见一个人特别奇怪,穿着那种军用雨衣,连帽子都戴的严丝合缝,两手抱胸夹的紧紧的,我觉得挺纳闷,今天也没雨穿什么雨衣啊。正想着,那人快步超过我,离开大约有两米吧,正好在路灯下,手一扯,嘿。”苏亦好笑了,手背在了身后。
“怎么了?”
“敢情他里头什么也没穿。”苏亦好的声音很平静,“我心想,这么晚也不容易,刚好买地铁票剩了一块钱在包的外袋,伸手掏出来扔了过去,那人当时就傻住了。哈哈。”苏亦好笑了。
陈明然奇怪的看着她,“苏亦好,你没事吧?被人耍了流氓还笑的这开心?”
“什么流氓不流氓,按他的标准是耍流氓,按我的标准,权当是看脱衣舞表演了,才一块钱的门票,多便宜。”手搭在沙发背上,一只脚尖立在地上。
陈明然无奈的摇摇头,“你就不怕他过来施暴?”
“嗨,当时也没想到,他站在路灯正底下,如果真要施暴,估计也不会那样了吧?也没想太多。”
陈明然只好再度摇头,苏亦好的思维逻辑永远都是这么怪。但他也仅仅是摇摇头,再什么也没说。看苏亦好那满不在乎的样子,自己说什么似乎也是多余,也是,她那么独立,也不用自己操心。
苏亦好站了一会儿收拾洗漱了,关上卧室门她的脸有些僵,他,是自己的丈夫?看来,没和他哭是对的。她终于没有把那个“不”说出来,她就这样,有事爱往心里憋。看着很爽朗,可实际上如果觉得别人没有做自己期望的事,她从来不说——各人有各人的分寸,对你如何是人家的自愿,你凭什么说人家?难道感情是要来的?
这一天,往家打电话。“小姨,你有没有找到小姨父?”五岁的小外甥稚声稚气的声音从电话那里传来。苏亦好心里笑,不用说,这话背后肯定有教唆。于是苏亦好故意逗他,“什么是小姨父啊?”小孩子明显对他从未见过的事物尚未认知,于是拿开话筒小声的对旁边说,“妈妈,她问什么是小姨父。”
苏亦好听到姐姐在旁边压低嗓子说,“就是对象。”对象是苏亦好的家乡对男女朋友的一种代指称呼。
于是,小外甥的声音又挪过来,理直气壮的说,“就是对象。”
苏亦好心里大笑,“那对象是什么呢?”
小孩儿又被为难住了,这次却没有再去求助,静了一分来钟,突然恍然大悟似的说,“哦,我知道啦,就是你的新郎!”
苏亦好当时有一种害羞的感觉,小孩子真是思无邪。紧接着苏亦好就猜到,他一定是在姐姐的卧室打的电话,正对着的,是姐姐姐夫的婚纱照。
苏亦好继续和电话那头的小鬼精灵打着赖,“那妈妈有新郎吗?”
“有啊,是爸爸啊。”然后似乎自己想起什么来了,扯着嗓子问,“妈妈,你当时是怎么挑的爸爸?”苏亦好的姐姐显然没有料到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有些慌乱的说,“问你爸。”电话那头远远的声音传来,“问你妈,是你妈先挑的我。”苏亦好在电话这头无声的张着嘴大笑,然后听到她姐无可奈何的声音,“妈妈像去超市一样,左看看,右看看,他们都像架子上的东西一样特别多,然后妈妈看了看,就这样挑中了你爸爸。”
小孩高兴了,凑着话筒大声说,“小姨,你也多去去超市吧,也许能挑个新郎。”苏亦好再也忍不住了,蓬勃的大笑了起来。想想小家伙说的也没错,对象是种类物,很少是特定物,挑中了谁无非是挑中了一种而已,没什么非此不可的意思。
小外甥让苏亦好更想家了,算算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第二天,她申请了休年假,很快获批确定在十月中,连同国庆可以休半个月。她想回家,回那片她无论多久不回去都很熟悉的那片水土。于是,她充满动力的加班,想趁休假前把手头上的工作早点结束。
早上,苏亦好一边吃早饭一边说,“陈明然,我要休年假。”陈明然正在刷牙,吐了口牙膏沫,“不早说?你打算去哪儿?”
“回家。”清楚简洁。
陈明然愣了下,“回去几天?”
“三十号走,十月八号起休,也就是十月十七号回来。”
卫生间里没了话,只有哗哗的水声,一会儿,头发梢滴着水的陈明然站在她跟前,“你现在和我说是通知我?”苏亦好没有吱声,继续吃着蛋炒饭。“苏亦好,你我现在是夫妻,你觉得有没有必要事先和我说一声?”
“这不现在说了?”言语淡淡。
“你都申请了,现在才说?”
“那你还要我怎么样?不同意我就不能回?”
“你——苏亦好,我要提醒你,我是你老公。”
“我也没说不是。”
“你要考虑我的感受。”
“你中秋回去不也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吗?”
“记仇?”
“没有,寻求理解。”
“是不是不准备邀我一起过国庆七天?”
“没有必要吧?你不也得回家吗?”
“苏亦好,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对方在家里的地位。”
陈明然早饭也没吃,摔上门走了。苏亦好一个人坐着,她觉得真的也只是通知他一下,凭什么该你关心我的时候你躲那么远,我休个年假还要你批准?怕没人给你做饭?
晚上照例加班,赶完工作好休年假。江湖惯例是,上级领导不会因为你要休年假而免掉你应该做的工作。陈明然收到她晚上加班的短信,想了想,终究没有打过去。按AK的规定,要休年假至少需要提前两周申请,今天是二十六号,要想和她一起休年假,显然是来不及了。她没有把自己考虑进去,她像只过她自己的日子。他心里不好受,空落落的,转而又想,真的,自己是越来越想腻着她了,结婚五个月了啊。唉,怎么就不热呢?
苏亦好回到家已经九点半了,陈明然正在客厅看网球比赛,见她回来也不吱声,头转了一下又转了回去。苏亦好进厨房翻冰箱,什么熟食也没有,吃的一干二净,心里不高兴,你加班我留饭给你吃,我加班,你好歹也留点什么给我吃吧?哪有这么对人的?不高兴也不吭声,找了挂面自己煮,十几分钟后苏亦好端着一碗清汤面出现在餐桌旁。
“就做了一碗?”陈明在的眼睛这会儿会动了。他以为苏亦好和以前一样不回来吃晚饭,进了厨房又出来,一个人懒得湿两只手,叫了外卖,吃的又饿又反胃,看着她的碗,就有一股想扑过去的冲动。
“你又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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