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心里,也满了许多。
陈明然觉得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状态,一种不大想却又没有办法的状态。觉得她离自己又远又近,天天看见她晃,朝夕相处,就是不知怎么处。仿佛她在是自然的状态,自然到仿佛是他自己,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生活真累,累的似乎只有生活。每天离开那所闻名中国的大厦,他都觉得自己缺氧。像所有的外资公司一样,进了公司似乎进了他国的领土,需要有一个英文名字,他的叫Murray,和中文名字“明然”相近。刚进AK时还能分清Murray和陈明然谁是谁,时间长了,下了班也觉得自己是Murray,简直都抽象的木偶化了。工作的压力让他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兴致和兴趣,偶尔在街上见年轻男女手拉手的嬉闹亲热,心里居然毫无感触,倒是见着白头相扶的老人,愿意肃然起敬的看几眼。乱七八糟的生活,单调又乏味,堵车的时候他也会想不知她回来了没有,心里牵挂,可看见她觉得和她有距离,若有若无,再笑再说再吵,这距离都在,他不知道这距离是从哪里来的,也没有空去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消除。脑袋似乎让工作榨干了,除了对工作,别的很难系统的想一想。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苏亦好洗了澡,对着镜子摸了两把脸,又干又粗,想起许久没有做面膜了。虽然办了美容卡,可还是懒得去,听她们罗哩罗嗦的说推销这个推销那个的,也很烦。DIY一个吧,丝瓜的去斑又补水,不错。开门见陈明然已经不在,赶紧钻到厨房捣了丝瓜泥,回房敷在脸上。
陈明然听见厨房当当响,也不知她又在搞什么勾当。躺在床上翻日历,突然发现明天是自己的生日,这可是结婚以来第一次过生日,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为自己庆祝一下,起身过来敲门。
“进来”。陈明然一推门,吓了一跳,愣在那儿。“你——”。
苏亦好穿着睡衣,盘腿坐在床上,脸上敷着丝瓜泥,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电脑屏幕,看的忘乎所以,音箱里传出“小邋遢,真呀嘛真邋遢,邋遢大王就是他,没有人喜欢他。小邋遢,真呀嘛真邋遢……”多么熟悉的旋律,原来她正在看《邋遢大王》!
苏亦好呆了呆,旋即抓起一个枕头挡在前面,“进来也不说一声!什么事非要晚上说!”
陈明然哭笑不得,只好绕开说重点:“明天我过生日。”
“嗯,怎么了?”
陈明然看着枕头,“你不给我庆祝庆祝?”
“一个生日,你想要怎么么庆祝?”又不是小,又不是老,苏亦好自己的生日都想不起来过。
“你是我老婆,你想。”
“要不我请你吃一顿?”
“嗤”。
“那请你出去玩儿?”
“嗤。”
“那你想干嘛?”
“你明天得送个什么礼物给我。”
“我上次不是买了件衣服吗?”
“你还一了百了了?我得要个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
苏亦好琢磨了一下,“行,没问题。”陈明然一脸的狐疑,又看了看枕头,尽管很想往里进,但还是扯上门走了。礼物,还得是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如果不按照苏式思维来想,那真的太对不起陈明然了。
第二天,苏亦好照常起床,洗漱时特别注意的在地上捡起她掉的头发,悄悄的放进纸里包好。十二点,陈明然起床,照例是先奔过来看看苏亦好吃的什么,又似充满动力的奔向卫生间洗脸,然后又杀了回来。
“哎,我的礼物呢?”
“晚上送。”
“你不是骗我吧?”
“切,堂堂法学硕士,拿着司法部发的职业本本,怎么会骗人?”
不骗人?这么泰然自若,她又在耍什么阴谋?生怕自己又掉进她的什么陷阱里。“我警告你,不准买成品。”
“我还舍不得钱。”
“我警告你,要是特别的、有纪念意义的。”
“行——不过我现在要用你的卧室五分钟。”
“你干嘛?”
“想要礼物就让我用你的卧室,现在,五分钟。”
有些不好意思,咬了一口小包子,“我没铺床——不过,你要是给我铺了,我一定会把这看作是你要送的礼物的赠品。”
苏亦好剜了他两眼,“你收拾桌子。”
走进他的卧室,窗帘还没拉开,四处乱七八糟,毯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床头柜上满满当当,充电器、废纸、不知为何用途的芯片、口香糖在其中横列。他的外衣胡乱的扔在椅子上,屋里有一股特殊的气息,男人的气息,让她有点脸红心跳。
关上门,拉开窗帘,打开窗子,阳光和风倏的透了进来,屋里的气息顺着流了出去,慢慢消散。她把他的衣服收拾着挂起,爬到床上,认真的拣着枕头上的头发,觉得不大够,又去拣床上的,照样用纸包了,然后才爬起来把毯子折好,又把床头柜上那一堆乱糟糟的东西收走。
开门时,正碰上他。“你在干嘛?为什么要关门?”
苏亦好的脸有点红,“去死,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要关门?”怀疑的看了看她的脸,“你脸红什么?”
“呸!你的脸才红了。”不知道红什么,就是觉得心跳的有点急。
陈明然伸头看看自己的床,有点不怀好意的说,“你不会是去重温我的床了吧?”苏亦好咣的踢了他一下,“中午起床的人,果然做了白日梦!”再也不看他,直接回了自己的卧室。
晚饭是两个人做的,苏亦好最近爱上了凉菜,新购置的芥末油让陈明然连连打喷嚏,两眼直冒火花,他一面捂着嘴一面说,“苏亦好,你这样的怪人就爱吃这怪东西。”苏亦好哈哈大笑,“让你这寿星老儿通通气也好,不容易啊。”陈明然喝了一大口酸梅汤,把鼻涕眼泪盖下去才说,“你少来,赶紧把礼物交出来。”“急什么,吃完饭再给你。”陈明然越发觉得自己是上了当,“苏亦好,别耍花招,今天若是没有,看本大王不处罚你!”“切,小家子气,要礼物急成这样?告诉你,礼物早弄好了,万事俱备,什么风也不欠。等我吃完了,就拿给你。”陈明然刚要再说什么,苏亦好跟上一句,“警告啊,要是再催就没有了。”
自己赶紧吃完饭,坐在那里看她慢条斯理的夹一口菜,吃一口饭,喝一口汤,想大吼一声又怕礼物真的会飞了,只好虎视眈眈。“陈明然,你干嘛那么看着我,影响消化。”
陈明然一脸的严肃,“别说话,快吃。”
苏亦好噎了一下,“拜托,没有那样的。我在吃饭,你积点德好不好?”
“别说话,快吃。”急死了,她到底要给他什么?余下的时间里,苏亦好一要说话,陈明然立刻就摆手然后指盘子。
好不容易苏亦好放下筷子,“吃好了?”点点头,再吃不好就要噎死了。“那么礼物呢?”慢慢的从手机下拿出一个东西,“呶。”
陈明然瞪大眼睛仔细的看,原来是头发编成的一朵小花,极简单、极小的小花。果然是受骗了,“苏亦好,你耍我!”
“谁说的?你不是要最特别、最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吗?不是还不能用钱买吗?这个最符合。这是你的头发和我的头发编的,你敢说,这个没有纪念意义?你敢说,这个是用钱能换来的?”苏亦好成心气他,她知道,他不敢说。这便是用真命题做出来的伪命题,想难住她苏亦好,真的不太容易哟。
陈明然接过来,两根白手指小心翼翼的捏着,两只眼睛加两个镜片都盯着这个小小的、据说是有特殊意义的礼物上,“你爬我床上去就为了这个?”
“孺子可教。”明人不做暗事,咱也不撒谎。
默默的盯着她,“苏亦好,你送我头发,我不在意。可你这明显就是耍我,因此,我很生气——你敢说不是吗?”
苏亦好不说话。生气?为了这个生气?她和原来的那个他在一起四年,从来没有互送过生日礼物,连生日快乐都不曾说过,谁也不生气。客套都是和别人的,和自己人,居然还要程式化的送生日礼物?
“苏亦好,如果你的道理在于我们两个人要‘结发’,我会很感激。我不在乎钱,我要的是你对我的尊重,可现在,你对我尊重吗?”
“尊不尊重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陈明然的口气里充满了刀锋。
“就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
“那你如果是通过这个来衡量的,我也无话可说。多少年、多少朋友,我从来没送一个生日礼物出去,但从来没人说我不尊重他们。”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
“那送你礼物的人是送你礼物的人,他们也是他们,我也是我。”
“苏亦好,我要求你重视我。”
“我有不重视你?或者重视你就是给你买个礼物?”我不重视你,还给你留粥喝,还不忘给你保温?
“我说过,礼物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该耍我。”
点点头,“说到底,不过是你被耍心里不高兴罢了。”
“你怎么说话?”
“你怎么说话?”
“我不过是让我老婆给我过个生日,有错?”
“没错,那我按照自己的方式给别人过生日,我有错?OK,都不要说了,我不想吵架,或者,你我都没有错,错的是你老婆。”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解释一下。”
“没什么好解释的。”解释什么?无话可说。她确实就是想戏弄一下他,一个生日,哪里有那么重要?难道去买个礼物就是表示她对他的重视?除了走过场,她从来没真心的送任何生日礼物给别人,因为她向来不看重这个,她更看重平常的一点一滴。
陈明然起了身,“苏亦好,我很生气。形式也罢,我就要这个形式,我不想什么都还跟光棍时候一样,那我宁可没有结这个婚。哪怕你真心送,就送头发,我都能接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苏亦好冷着脸不吭气,谁也没有再说话,屋里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入夜,苏亦好辗转反侧,很晚才睡着。
依赖
依赖工作、生活,A市节奏快,除了工作就是生活,家、公司两点一线。苏亦好忙,陈明然也忙,他们像这个城市生活的千千万万个小蜗牛一样,身上背着重重的壳子,没有背景,凭着自己,努力的往前爬。
小蜗牛苏亦好在这家公司已经工作两年了,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读研前她就已经工作过两年,读研时也帮导师做这做那,对于现在的工作,她会为工作生气,偶尔也会为工作开心,但很少为了工作激动,她早已没有了激情,不过是工作、一个谋生手段而已。有时她会很远很远的遐想,马克思说,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工作不是生存的手段,而是人的权利,真是很美妙的理想。芸芸众生,很少有人能幸运的获得和自己兴趣相符的工作,大家都有既定的轨迹,既不痛苦也不快乐的活。虽然她曾经想去投行,但投行又怎么样?不过是一个她愿意做的工作而已,并说不上她真正的爱好。
眼下,苏亦好正动念头换工作。和其他公司相比,工资少干活多不是她最在乎的,最让她烦的是管理有问题,越级指挥严重,后果是同级领导互不信任、下级领导因时而被架空权力而朝小员工使劲。天天乱轰轰的,时间和精力全耗在无谓的请示、汇报和人事消耗中,而发起这些的源头,大家都认为是翁郁。说实在的,苏亦好看不大上她,并不是她学历没有多高,而是觉得她假模假样,明明没什么真水平,却什么事情都想插一杠子,让大家都难受。田蓓比她来得早,早就说她没什么水平,“只会装腔作势的瞎乍乍”。她对苏亦好似乎有些防备,不是因为苏亦好能抢了她的位置,而是因为苏亦好进来时有人给董事长打了“招呼”——那是进了最后一面,鉴于以前的多次经验,为了万无一失,苏亦好让自己的舅舅找人看看能否帮一下忙,免得被黑掉。进公司后,翁郁拐弯抹角的老向她套话,到底是谁和董事长打的招呼,又和她是什么关系。苏亦好说不清楚,每次都“望顾左右而言它”的扯到别的地方去。两年过去了,她的工作能力获得一致的公认,唯独这个翁副总,阴阳怪气,苏亦好觉得她的笑容里都透出七八分的假,也不想再忍下去了。可是真要换,苏亦好也有点懒,毕竟人都是有惰性的。
一位同学从美国回来,听林海薇说,还不错,进了一个美资的律所做legalassistant,年薪18万。想想那位同学,上学时法律功底一般,就是家底还不错,花了四十几万去读了个LLM,尽管没有考出当地的律师资格,但法律英语还得到了一定的锻炼。自己也不是特别差,辛辛苦苦的加班,一年全部加起来也就十万,人比人气死人,最重要的是,做的不开心。她不拜金,但她真的很想早点不用稻梁谋,也可以放手做点自己的事情。于是,她也动了念头出国。由于她那同学当时走的是学校的国际合作项目,没有经验可取,想了一圈,身边的人好像只有陈明然是留过学的,不如问问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大合适,可再一想,也没什么,也不打算瞒他。
饭桌上,看着陈明然心平气和的吃着饭,苏亦好心里鼓了鼓气,才开了腔,“陈明然,你当时是怎么出的国?”
“你干嘛?”
喝了口汤,“我想学习一下。”
陈明然警觉起来,“你要出去?”
“只是想想。”苏亦好赶紧避开他的目光。
“苏亦好,你别打哈哈,到底是怎么回事?”陈明然尽量心平气和的看着她,怪不得她要去学英语,原来是这样。可如果她真要出国,他绝对不会同意。厮守厮守,离的近才是厮,要不守空气去。
苏亦好干巴巴的嚼了两口米饭才说,“我是想出去看看,主要是练练专业英语,混个LLM的文凭回来。”
陈明然干咽了下,他生气,也有些伤心。她到底把他当什么人?她有没有想过她已经结了婚?她有义务先征求自己的意见而不是过来取经出国的经验?尽量压制自己缓和语气,“好好的为什么要出国?”
“现在的工作做的不开心,想跳到外资律所或外企一般都需要海外背景,我的英语本来就不好,专业英语差的更多,所以才想出去看看,一年的LLM,回来后应该好一些吧。”苏亦好看出来他的脸色有点阴,直接没敢说她还打算申JD。
陈明然没吱声,草草的吃了饭,把碗一扔,“你洗完了再说。”走到窗下,看着外面的路灯和行人,心里有些乱。
一直以来,苏亦好都给他一种轻松的感觉,他的事,她几乎不怎么过问,甚至从来不提他俩的事。但他却越来越发现,这种轻松的另一面是代表着她对这他的不在乎——或者说,她没有从骨子里认同、接受这个婚姻。她和他,只是一加一,但不是一。婚姻框住了他俩,却没有把他俩捏到一起。
苏亦好从厨房出来,见陈明然站在那里,心里有些发怯。她觉出来了,陈明然不高兴。出去读个书而已,用得着不高兴?她不想问了,想直接回卧室,陈明然叫住了她,“过来坐坐吧。”
搬了椅子到阳台,打开窗,夜风吹了进来。A市四季分明,九月的白天虽然依旧是艳阳炙热,却掩不住晚上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