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大门，离开教室。
屋外下着连绵不断的雨，才四点多钟天色就已经暗得模糊。我漫无目的的穿行在校园里，听雨沙沙滑过耳畔。这雨下得象快要融掉的棉花糖，牵成线丝丝缕缕的从天上飘下来。有细小的水珠缠绵在我的发梢，就象结了晶的棉花糖，摸上去却是润润的。
好象有很久没吃棉花糖了？最后的一次记忆是多年前的一个春节，跟关家一起逛鲁祖庙的花市，我跟关旭人手一只棉花塘，大得就象从天边撕下来的云朵。我爱死了它白白蓬松的形状，怎么也不肯下口，从解放碑一直拿回家。后来，糖就慢慢融化了，淡黄的糖精顺着木棒一直流到手上。我急得哇哇大哭，以为它就要变回云朵飞上天空。关旭就跑过来劝我，对我说：“弯弯，棉花糖是用来吃的，你不吃它，它就哭了啊，你要是再不吃，它就会哭死的！”于是我就狠命的吃，生怕我钟爱的糖会对我失望。自那以后，我就明白了，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用处，食物是用来吃的，衣服是用来穿的，电视是用来看的。那，关旭呢？是用来保护我的，还是用来扰乱我心绪的？
在雨中走了大半天，我也累了，阴沉的天空只能让我的心情变得更阴沉。拐过一条小道，我准备往回走。这时候，非常偶然的，我抬了下眼，于是就看见了那三个站在暗处的男生。他们躲在一颗湿漉漉的香樟树后面，围成品字型讨论着什么，前前后后的花木将他们很好的隐藏了起来，如果不是那一角明亮的橘黄耀了我的眼，相信我也不会注意到那个角落。我认得那颜色，正是今天早上邵远舟应卯似的来到教室时所穿的那件外套，太阳般的温暖很是吸引了一大批目光。现在都快放学了他竟然还在学校？这让我非常吃惊，而其余两人脸上的表情和隐隐透出的煞气更让我担心，他们……该不会要打架吧？
“说了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邵远舟突然提高音声喊了一句，吓得我赶紧蹲下身，溜到灌木丛后面，躲好。另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皱着眉又说了几句，然后……然后他们就真的动手了！高个子的先出拳，直接打在邵远舟的肚子上，旁边的那个立刻又在邵远舟右肩上补了一下。邵远舟捂着肚子退了两步，停滞三秒后抬腿，狠狠踹了高个一脚，立刻三人扭扯到一起，混战开始。
我张着嘴，眼睛都看直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目睹打架的场景，感觉比电视上的难看了许多。那两人的动作很快，一下接着一下，没半点犹豫，而邵远舟则一直侧着身，似乎在护着什么部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打得很惨的！我有些慌了，手心一个劲的出汗。四下一片寂静，看不到一个人影。现在能救邵远舟的，只有我了！
死就死吧！我一咬牙，转身回到来时的小道上，深吸两口气，大吼：“那贼从这条路跑掉了！保安叔叔，快点！”然后使劲踹着路面，激起响亮的皮鞋声。这样一边吼一边踏脚，等我再次出现在那颗树前时，那两个打人的已经跑了，邵远舟横躺在湿淋淋的地面上，污水缠了一身，额头有血丝渗出。他抬了抬眼皮看向我，勾着嘴唇，笑了。
“你没事吧？”再三确认那两个恶棍已经走掉后，我才敢小心翼翼的这样问。邵远舟好笑的点点头，有气无力的使唤道：“过来扶我一把，站不起来了。”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一头一脸的脏，很有些迟疑。邵远舟看出了我的不情愿，抓住我的手腕，半真半假的责怪：“嫌脏啊？还不是为你打的架！”
“为我？”我愣了愣，被他逮住这个空挡，扶着我的肩膀站了起来，并有意无意的贴着我的身体，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的衣服！我的裤子！今天早上才换的，全弄脏了！我都听到心在滴血的声音了！那个始作俑者感受到了我喷火的愤怒，吸了吸鼻子，虚弱的呻吟：“好……痛……不是骨折也是脱臼……不行了……”
“是吗？那你要不要去医院？”我皱起眉毛，不满远大于关心。“不敢劳烦大驾了……”他讪讪的笑着，知道心虚了。“不是说是为我打的架嘛，于情于理我都该对你负责啊！走吧，反正校医院就在附近！”我斜着眼睛瞪他，存心要让他好看。终于，他知道自己戏演不下去了，很潇洒的站直身子，活动活动筋骨，再转过头看看我，故做惊奇的叫：“咦，秦月？在这里看见你真巧啊！”
“我怎么会那么白痴的想要救你？”我一面低声咒骂自己，一面忿忿的朝回走。等会放学时要怎么跟关旭解释这一身的龌龊？滑倒还是摔交？
“嘿，你真生气了？”邵远舟在我后面笑嘻嘻的喊，我连头都不愿再回一下。这人跟我八字相克，见着他我肯定没好事。“我没骗你，刚才的事的确跟你有关，跟肖微微也有关。”最后这个名字让我蓦的停下脚步，回头，惊惑不已。“那些是上次教训某人时找的人，当时只是给钱让他们动手，结果不知道被他们听到了什么，现在跑来问我是不是跟Ｌ中的某个女生有关。”
“你没说吧！”我突然有些紧张，倒不是担心邵远舟会说出去——如果他会说出去，当初我就不可能找他帮忙，而是为有人对这事关心而紧张。拼了命，我也不能让这事泄露出去。
“你觉得呢？”邵远舟微笑的看着我，“这事的确跟你和肖微微都有关吧？还有，我的右手，真的象要断了一样的痛，这我也没骗你。”说着，他试着动了动右手，立刻有血顺着手肘往下淌，难怪刚才打架的时候就一直护着这里。这下我是真慌了，赶紧凑过去想要查看他的伤口，谁知他轻轻一侧身，把手藏在身后，就是不让我看。“这下你相信我不是在骗你了吧？”他紧紧的盯着我，执拗的要我一个回答。
“相信相信！”他这种难缠的性格我也不是第一天知道，实在有些气愤，“你还象个学生吗？除了打架就没别的好做？”他听了不怒反笑，表情还带上几分羞涩：“你，是在关心我吗？”
真的很想一脚踹掉他满脸的得意！“我只是在想明天的期中考试你会不会装病不来参加，前全区第一的大少爷！”“为什么我要装病？”他很是不解的挑高眉，“这点小伤难不倒我！”“你，你不会在混了半学期后，还以为自己能考一个高分吧？”我非常吃惊的瞪大眼，对于他的天真无话可说了。
“如果，我能呢？”他偏着头笑得优雅且自信。
“如果你能，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豪气冲天的喊着，丝毫没有考虑这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好！如果我没考到全年级第一，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他飞快的接下了这句，同样豪气冲天的语气。
然后，我们彼此陷入了沉默。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看着他那么笃定的表情，我突然有些后悔，这样的赌注，是不是太过草率？后来回想，我大概是被那个笑容刺伤了，那是个百分百属于优等生的笑，带点自豪，带点轻蔑，激起了我内心深处的自卑。我不愿承认自己刻苦努力了半学期，还赶不上这个每天打架旷课的家伙。
“放心，我不会让你做对不起你关哥哥的事。”他见我半天不响，又加了这一句。“你知道我跟关旭的关系？”“我知道的不会比谢扬帆更多。”他露出明晃晃的大白牙，笑得很是开心。
那个三八男！真是恨得我牙痒痒！
抬起头，他的伤口还在渗血，衣服都浸透了，有些触目惊心。“那个……你的伤……”邵远舟低下头看了看，无所谓的笑笑，“伤痕，男子汉的勋章！”
这话老土得掉渣，圣斗士的流行，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了。不过，既然还能开玩笑，应该没什么大碍吧。我皱皱眉，不再说什么，草草道了再见就溜回教室。谢扬帆很三八的问我到哪里去了，得到我一个凌厉的白眼。然后在得知下了课会有一场与４班的友谊赛后，死皮赖脸的求着我帮他做清洁，再度遭到我冷淡的拒绝。可是，那个年纪男生的脸皮是堪比城墙砖的。在下课铃打响的那一瞬间，他抓起书包飞快的冲出了教室，跑了一会，还会回过头来对气喘吁吁费劲全力也赶不上他的我甩甩屁股，欢快的高唱：“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青年～～”
好象那个时候的男生都是如此惹人讨厌，以及崇尚足球，打架之类会弄得一身肮脏的行为，邵远舟如此，这个性格有些娘娘腔的谢扬帆亦如此。非常非常的让人闹心。
不过，有一个人例了外。
我回过头，看见关旭拿着簸箕，冲我微微一笑。他帮谢扬帆做清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不管别人变成什么样，关旭永远是关旭。永远的不多话，永远的默默帮你做你最需要做的事情。
永远是我的，旭哥哥。
二十三
期中考试沿袭了上期期末的阵势，全年级打散，按名次排座位，这样，我跟关旭整整差了三个班。看着他比着“要加油”的手势走进第一考场，心里别提有多酸。谢扬帆坐在跟我同一个教室的角落，傻呵呵的冲我乐。陈娇还要比我们俩差一个教室。至于邵远舟，上学期他还不是我们学校的人，鬼知道会在哪里考。
这次的考试我是拼足了劲的，考前复习足足做了两个礼拜，再加上考试时格外仔细认真，每个答案都会再三确认，反复演算，所以考完最后一科走出教室时，我感到了久违的轻松。我轻快满足的笑眯了眼，直想冲着天空大喊：优等生秦月回来啦！关旭看我如此的得意，也不禁莞尔，破例允许我连吃了两个冰激凌。似乎过去那些快乐美好的时光又重新回到了我身边，让我快乐得，象只老鼠了。
这样愉悦的心情保持了整整一周。直到周末考试名次排出来之前，我的心情都是春风和煦的。噩梦则从那个总结大会开始了。
不出我所料，我的名次一下子回到了全班前十，全年级前三十，一举拿下“进步最大”和“进步最快”两个大奖，谢扬帆惊讶得都快晕过去了。上台领奖时我笑得阳光灿烂，还不忘挑衅的看一眼第一排的邵远舟，他今天拨冗而来的目的，大概只有我跟他才知道。他冲我比了比大拇指，很有风度的跟着大家一同鼓起了掌。接着又颁发了前十名的奖品，关旭这次落后宁轩一名，上期期末他是在宁轩前一位的。谁在前都好，反正他们两个上台领奖的时候，我拍手拍得比谁都起劲，比自己得奖时还要开心。最后，老班看看讲台上剩下的奖品，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的开口：“现在，将宣布本次半期考试全班第一。恩……他……恩，他就是，本学期才从Ｌ中转来的邵远舟同学。”
“真的是他！！”“怎么可能？他根本就没怎么上学！”“果然名不虚传啊……”
“安静，安静！”老班奋力敲着讲台，表情很有些无奈，大概他自己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吧。“虽然邵远舟同学是从Ｌ中转来的，可是人家……人家……总之，同学们要多多向……算了，邵远舟，你上来领奖吧！”老班擦着额角的汗水，颓然的朝邵远舟招招手，实在没办法自圆其说了。看到他老人家如此狼狈，底下早就笑成了一片，有多舌的男生还阴阳怪气的接嘴：“人家每天都在家自学，你们要多多向他学习，多多旷课逃学！”
虽然隐隐有这样的预感，可是看见邵远舟镇定自若的走上台，从老班手里接过奖品，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是如何打败关旭跟宁轩走上第一的？他真的是传说中的……天才？
“老师，那他是不是全年级第一？”我刷的站起身，紧张的问道。生死就在这一刻了！老班迟疑了几秒，沉重的点了点头：“跟三班的胡睿并列年级第一。”
又是一片哗声传来，可惜我已经听不清了。讲台上邵远舟非常无辜的耸耸肩，笑得那样天真无邪。可我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阴谋的火苗，一闪一闪，大有燎原之势。
我虚弱的拍拍谢扬帆的肩，“如果明天发现我的尸体，请告诉警察，那一定不会是自杀。”
忐忑的过了几天后，行刑的日子终于来到了。我很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星期三的中午，因为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我正趴在课桌上睡觉，一阵轻微的敲击声把我惊醒，抬起头，邵远舟抿着嘴看着我，朝着教室外偏了偏头，率先走了出去。我只好极其挫败极其郁闷的尾随其后，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活象只丧家犬。
“第一，我没有钱，不够你敲诈；第二，我成绩没你好，不能帮你做作业；第三，我有关旭盯着，不能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好了，现在你说吧，想要我怎样？”
“似乎选择的余地比我想象中的要小得多？那天是谁说做什么都可以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都很有原则的没有赖帐了，大家都退一步，海阔天空海阔天空！”
“还好，我要你做的事情不在那三点之内。”邵远舟双手环胸，慢悠悠的说：“就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下午逃一节课跟我去Ｌ中吧！”
二十分钟后，我哭丧着脸，跟邵远舟走在了去Ｌ中的路上。逃课，对于从小立志当乖乖女好学生的我来说，简直就向天方夜谭一样遥不可及的。所以，听到邵远舟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是拼了全劲来反抗。我说你让我旷课还不如让我去死，关旭会用眼神剐掉我一层皮，我爸会跺了我的双脚，给我妈拿去熬汤，然后我家的小咪会美滋滋的啃骨头……可是邵远舟见招拆招的回应说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男女生分开上课，只要我们在下课前回来，关旭是不会发现的。而且他已经跟陈娇说好叫她帮我请病假。我又继续挣扎，说我跟你们学校的人实在不大熟，他们也不认识我……邵远舟就很无奈的叹一口气，说：“就帮我一个忙吧，之前对他们说是因为你在这里才决定转校过来，现在总得拿点证据给他们看，否则裘莎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那你真是因为我才转过来的？”我尖着嗓子怪叫，百分之两百的不相信。
“你是问我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了？”邵远舟冲我挤眉弄眼的笑，很是暧昧的表情。
“我没那么白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转到我们学校？”我双手叉腰，恶狠狠的逼供。
“这个问题在我们去Ｌ中的路上我就可以告诉你。”邵远舟开始了利诱，“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有关宁轩的一些事情。”
“宁……宁轩？”我顿时脸红得好象熟透了的番茄，“你，你又知道了？”
“谢扬帆对我一直崇拜有加，当然是言无不尽的。”
“他该死！你，你不可以到处讲……特别是不能告诉关旭！”
“那你要不要跟我去Ｌ中？”
于是，在威逼和利诱的双重进攻下，我只得举起双手摇白旗。输在年级第一的手下，我也不算死得太冤。可是这个年级第一的信用度似乎跟他的智商太不成正比。
“那好，现在你该告诉我为什么要转到我们学校来了！”我双眼发亮死死盯住邵远舟；为能第一个知道本校最大的八卦而兴奋不已。
“因为家里一定要我转过来。”邵远舟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风度翩翩的打太极。
“那你们家是做什么的？来头很不得了的样子！”我往他身边凑了凑，隐约闻到一股贵气！
“卖东西的，主要是一些日用品。”
“卖东西的？日用品？”我疑惑的眨眨眼，那股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