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这样下雨,屋子里都可以挤出水来,还想衣服干呢。于是从楼下提了台电火炉上来,一点一点烘干。生怕烘焦了,坐在一边看着。
偷偷翻着《哈利波特与密室》——后来还是背着母亲买回来,堂而皇之藏在书包里,天天背来背去就不怕搜出来了。听到门被推开,手忙脚乱往床底塞——回头一看,见是林丹云,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心有余悸。
林丹云闷笑:“干什么坏事呢?我看看。”从被子里抽出书,一把扔在地上,说:“这都不让看呢?我说你们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没好气说:“你以为人人都学艺术呢。我们将来可是要真刀真枪上考场。”
林丹云不理她,转头看着电火炉,犹疑说:“这衣服好眼熟——怎么像是钟越的?”她对钟越的点点滴滴分外上心。钟越长得高,穿风衣特别有味道,所以她认得这件衣服。
何如初立时像被人抓住小辫子,有些慌乱地收起来,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去‘云裳’买衣服吗?还去吗?”
林丹云不答话,从她手里拿过来,仔细翻看,衣领上还别着“上临一中”的校徽。转头看她,不轻不重问:“这是不是钟越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她只得转身,硬着头皮说:“当然是他借我穿的。我烘干了好还他。”
“哦——是吗?”她侧过头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见她言辞闪烁,低着头不敢直视她,更加怀疑。
于是问:“好端端的,他怎么会借衣服给你穿?”
“恩,恩——我冷,他就借给我穿了。”
“你们教室不是有空调吗?”她还是不相信。
“恩——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借给我的。”大冬天的,越说汗越多,大概是烤火烤的——
“那你当时怎么没还他啊?还给他洗了。”一个女孩子给男孩子洗衣服,不由得她不多心。
何如初差点快没词了,索性说:“当然要帮人家洗啊,总不能穿了人家的衣服还脏的还回去,有这个道理吗?”
林丹云好半晌没说话,半天才说:“他对你很不错。”
她尴尬地说:“我们是同学啊,又是前后座,互相帮忙也是应该的。”连忙岔开话题,“都半下午了,你还去不去买衣服?我陪你一块去——”
林丹云打断她:“不了,下雨呢,改天晴了再去吧。我要回家了,还有试卷没做完呢。”也不要她送下楼,一个人走了。
何如初知道她是不高兴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虚,可是她没做错什么啊,闷闷地想,只不过一件衣服罢了——
新年过后,就要忙着准备期末考试了。今年“上临一中”又和另外几所实力相当的省重点中学举行联考,学校很重视,说大家一定要考出好成绩,给学校争光。特别是零班,责任重大。许魔头三番五次提醒大家认真复习,步步为营,切不可大意失荆州。
许魔头这个人其实很有意思,教的是数学,却总喜欢文绉绉地说话。比如批评某人大吵大闹:“人家说风在吼,马在叫,我老远就听见你在咆哮!你比黄河还闹腾呢!”配合他的小鼻子小眼睛特有的腔调说出来,特别有喜感。大家后来给那个同学取绰号就叫“黄河”,有段时间见到他就唱:“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常常引起哄笑。
又比如他讲完一道例题,要给大家出思考题就说:“来而不往非礼也,礼尚往来——下面这道题就由大家来完成。”尾音拖的老长老长。还有更绝的是他“说文解字”——每个学期都有整风运动,以消除班上的“歪风邪气”(许魔头的原话),他说:“犯一两次的错误是情有可原的,但是到第四次就不可容忍了!什么是‘罪’,四非就是罪啊!事不过三,过三就是‘罪’……”
诸如此类数不可数。有好事之徒闲来无事,编了本《许魔头经典语录》,在班上到处传阅,非常红火。
随着大考的临近,何如初根本没心思想其他的,天天忙着复习还来不及呢。大考前几天,大家埋头苦读,不等着学校赶人绝不回家。何如初见其他同学这么刻苦,也不好意思偷懒,天天背着个书包早出晚归。倒是何爸爸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哄着她说考完了要带她出去好好玩一玩。
因为下周一就考试了,周六晚上虽然放假,可是大家都窝在教室看书写作业呢。林丹云也凑了过来,几个人把桌子一拼,围坐在一块儿讨论。韩张刚打完篮球回来,嚷嚷着说热,脱了外套搁在一边。
何如初站起来使劲跺了跺脚,又呵着气回来搓手。钟越便问:“你觉得冷啊?”她不好意思,只说还行。韩张张口就说:“这哪冷啊,你看看操场上,人家还穿短裤打球呢。你看看你穿多少,包的跟粽子一样。每次叫你出来运动,就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现在知道后果了吧,弱不禁风整天跟林黛玉似的……”
她翻白眼,“你哪里来这么一车的废话!我说我冷了吗?我坐烦了,站起来活动活动也不行啊!”韩张耸肩,说她死鸭子嘴硬。钟越便说:“我把空调开大吧。”她还在跟韩张赌气呢,忙说:“不要不要——我不冷。”
钟越皱眉,突然伸出手捏了下她的手指,说:“跟冰似的,还说不冷。”站起来走到讲台前,从身上找出钥匙,开抽屉拿了遥控器。多媒体设备的钥匙都是由他管着。
他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别说是其他人,就连何如初自己都吓了一跳。但是因为他做得自然之极,毫无做作之感,仿佛纯粹是无心之失,她愣了一下也就回过神来,心跳恢复正常。就连韩张,睁着眼睛好奇的在她和钟越之间来回打量,嘴巴蠢蠢欲动,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有林丹云,脸色突变。正因为她对钟越比其他人都熟悉,所以才知道他下意识的无心之失代表什么。
钟越走回来,说:“要不,我跟你换座吧,空调正对着我这儿呢。”说着就动手收拾书本。韩张忙拦住他:“哪里这么麻烦!”转头对何如初说:“你要还是冷,穿我衣服好了。”拿过外套递给她。
钟越看着他们,手上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何如初还在生刚才的气呢,沉着脸说:“谁要穿你的衣服!脏不啦叽的——”韩张突然站起来,一手按着她肩膀,沉声说:“怎么现在嫌我脏了?以前一个碗吃饭还什么事都没有呢!”平时何如初也天天骂他脏,都当耳边风吹过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却莫名动起怒来。
何如初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不都是这么吵过来的么?好好的又认真生起气来!更加不忿,冲口而出:“谁跟你一个碗吃饭!我这辈子最倒霉的就是认识你!”
韩张气得眼皮都在跳,他今天分外沉不住气。过了好半晌却又突然笑起来,痞痞地说:“何如初,你还别装着没事人一样。小时候还说要嫁给我呢,这会儿倒说不认识我!哎——你先别发火——林丹云,你说她有没有说过这话?”
林丹云抿着嘴笑说:“虽然不记得了,但是肯定有。小时候扮家家酒,你们俩不是老扮爸爸妈妈吗!哈哈哈——”说完笑起来。
何如初恼羞成怒,又急又气,指着她说:“好啊,林丹云,胳膊肘往外拐!看我以后还陪你去逛街!”冲过来打她。林丹云忙躲,拉着韩张说:“这是你捅出来的马蜂窝,赶快解决!好歹我刚才还帮了你呢。”
韩张站起来要挡住冲过来的何如初——钟越先一步扯住了她的手,静静说:“别闹了,坐我这儿吧。”她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暖暖热热的,心也跟着暖热起来。果然在钟越身边坐下,安安静静不说话。
看的韩张和林丹云都是一愣,唯有讪讪地重新坐下。
韩张见他们并排而坐的情景,往日没有多大的感觉,此刻却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说:“何如初,你不说冷吗?衣服给你——反正我嫌热。”
何如初诧异了下,他很少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跟她说话。通常都是当着长辈或是陌生人的面才会这么礼貌——今天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也不好再生气,便说:“我坐空调底下,这会儿不冷。你自己穿上吧,等会儿就该冷了。再出去吹冷风,一定感冒。”
韩张笑嘻嘻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嘛!”何如初翻白眼,“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钟越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拿过纸和笔,开始做题。大家于是都静下来,各自忙各自的。只有林丹云,不是读书的料,打着哈欠东张西望。
空调的暖风吹的何如初的头发扬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住,她索性不管了,闷头做试卷。漆黑的长发嚣张地越过楚河汉界,直飞上钟越的肩膀。他觉得脖子痒痒的,伸手去挠,才发觉是她纷飞的散发。小心翼翼感受头发擦过耳边的那种感觉,麻麻痒痒,缠缠绵绵,如阳光下缠绕的丝线,若风中传来的酒香,如水上奏起的笛音,又似云层下的月光,若有似无,随断随续。他微微闭上眼睛,浑然忘我,一心一意享受心中不可言说的微妙感情——
其他人都在低头做作业,没人察觉。只有林丹云,见了他这种走神的样子,“砰”的一声如泰山压顶,天地瞬间失色。当下即站起来,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众人惊醒,面面相觑,都问:“她怎么突然走了?出什么事了?”钟越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
都以为她出去走走,很快就回来,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哪知道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半,还没见她人影。大家要回去了,何如初便说:“我帮林丹云收拾东西吧,先放我这里,明天拿给她。”
几人一块出来,在楼底分手。
第 11 章
钟越和何如初刚要出校门,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俩人转身,见是林丹云。何如初便说:“你的书还在我这儿呢。”从钟越手里拿过自己的书包,要把书给她。
林丹云见虽说好说话但一向和人保持距离的钟越竟然自然而然帮她拿书包,好不容易压下的不甘不忿如星星之火,燎原般烧起来。也不看何如初了,自顾自站在钟越前面,僵硬着身体说:“钟越,我有话跟你说。”
俩人听得一惊,何如初呆呆看着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钟越也察觉到空气中的不寻常,却故意以轻松的口气说:“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家啊!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吧,马上要关校门了。”
林丹云倔强地站在那里,不依不饶说:“不,我现在就要说。”一副下了决心不再回头的狠绝样儿。钟越看了眼何如初,保持沉默。何如初想说一点什么打破僵局,终究没说出来。
林丹云不看俩人,兀自对钟越说:“走吧。”率先举步。钟越唯有跟上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轻轻说:“没事儿,你先回家吧。天晚了,不用等我一块走。”何如初看着俩人的背影消失在桂花丛间,闷闷地回去了。
林丹云在最大一棵歪脖子桂树下站定,一字一句说:“钟越,今天我有重要的话要跟你说。”钟越是个极聪明的人,一颗心十七八个窍,水晶玻璃心肝人儿,有些事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敷衍就敷衍,不撕破那层纸最好。现在见装不下去了,干脆说:“好,你说,我听着。”
林丹云便直接说:“钟越,运动会时我就喜欢你,一直不敢说。晚上颠来倒去想了个透,其实也没什么不敢说的。哪怕被你拒绝呢,也是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干脆利落,强过不清不楚闷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钟越站在树影里,浓黑的暗影遮住了上半身,使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好半天低低地说:“我们即将面临高考,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林丹云心一点一点凉下来,在猜测这是不是他变相的拒绝,犹不放弃,“我知道你是个认真学习的人,和我不一样。那好,我问你,以后呢?高考迟早要结束,那时候你愿不愿意和我交往?”
钟越犹避重就轻,四两拨千斤说:“到那时候,大家天涯海北,当然是各自散了。”
林丹云跺了跺脚,气恼地说:“你别管这些,我只问你喜不喜欢我,愿不愿意和我交往!你到底给人一句爽快话,痛痛快快的!”
钟越于是默不做声。
她渐渐绝望之余,突然低声下气说:“钟越,只要你说好,我便等你。高考你要去哪里,我便跟你去。”语气已近哀求,完全放弃身为女性的矜持和自尊。喜欢一个人竟然可以为他如此卑微,连自己都始料不及。
可是一个人下了多大的决心,便要迎接多大的打击。
钟越迟疑半天,最后说:“林丹云,我不值得你这样。”
林丹云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啪”的一声重重掉在地上,尽量不使颤音泄露出来,“你告诉我,谁值得?”喉头哽咽,还得拼命忍着,真是辛苦。
钟越转过身,淡然说:“总有人比我更值得。”说完就要走。其实钟越心性凉薄,骨子里最是冷情。可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钟情于某事某人,比热情感性的人要坚持的长久的多。这种人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便执著到底。
林丹云在他身后问:“那么——谁又值得你这样?这样对我——”啜泣声一点一点在空旷的冬夜里化作一团白气,随风飘远。舌尖像尝过胆,苦的无法倾诉那种无力无奈无声无所适从的窒息感。
钟越脑海中某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欠了欠身,表示抱歉,走了出去。
林丹云紧追两步,大声问:“你喜欢何如初,是不是?”终于问出来了,虽然苦涩,可是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却轻了许多。
钟越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避而不答,“很晚了,早点回家睡觉。后天就考试了。”
说完加快脚步,赶在校工关门前,闪了出去。一路上他也在问自己,“钟越,你是不是喜欢何如初?”一个晚上翻来覆去没睡安稳。
林丹云万念俱灰回到家里,她母亲赵书记皱眉说:“怎么现在才回来?一天到晚不念书也就算了,整天跟一些不长进的人出去鬼混。”
她心情不好,没像往常一样不做声,反而大声说:“我没出去鬼混。”她一直都没有,虽然成绩不好,却从来没有像艺术班的其他女孩子一样乱来过。
赵书记正为这个女儿头疼呢,文不成武不就,将来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在同事面前都抬不起头。
当下怒道:“你还敢顶嘴,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看看你这次考试成绩——”说着把试卷掷到她脸上,气得脸发青,骂道:“林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晚上出去时正好碰到她班主任,说她最近经常不上晚自习,人也恍恍惚惚的,精力不集中。
现在见她不但不反省,还敢顶嘴,更是浑身的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地说:“这次文化课考试,你若还是不及格,看我怎么收拾你!”
林丹云甩手,不忿地哼道:“有本事你干脆把我打死,一了百了!” 母女俩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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