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心中微微有些忐忑，小心地看看赵老爷。
赵老爷却只是请两人坐下闲话了几句，然后招来一个丫鬟问道：“可见着小姐了？”
丫鬟想了想，迟疑地说道：“晨起的时候还见着小姐，也没见她出去，想来现在还待在房里。”
“你去将小姐唤出来，就说李公子来了，让她出来见一见。”赵老爷温和地吩咐道。
邱先生微微一愣，心下思道——从古至今，在这种情况下似乎并无招出女眷相见的道理，这明白着是让人家笑话。老爷虽然平日里在家中并不讲究礼教，但是绝对不会做出如此违背礼仪的事情，今日他是怎么了？
春婶子却是直言不讳，她不赞同地说道：“老爷哎，咱们都是一个村的，您别怪我春婶子说话直白。您平日里也是知书达礼，怎么在对待儿女的事情上就糊涂了。提亲的时候哪里能让女儿家出来说话？这不是坏了规矩么？”
邱先生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瞧着，心思一转忽然想明白了，老爷这是在试探李昭。小姐自小到大并非待在深闺而是走南闯北，日后自然也不可能遵循着女德礼教，老爷是想让李昭明白这一点，看看他是如何反应。
瞧着春婶子露出为难的表情，赵老爷恍然大悟，他拍拍脑袋：“瞧我老糊涂了，自打菲菲小时候就将她当成小子养，凡事都是随她，习惯了就忘了这些礼数。今日春婶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我，我这些年不是害了孩子么？”
李昭忙说道：“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倒是觉得赵小姐比那些养在闺房的姑娘们强多了。从古自今多少，若是所有女子都被那些繁文缛节拘束着，哪里还能有文人申三娘，沙场女将金谓之？”
春婶子张口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听到李昭这一通话立马失望地闭嘴了，人家男方都不在意，她在里面搀和什么劲呢！
赵老爷很是满意，抚着胡须，和蔼地和李昭聊了几句。
过了片刻，只听帘动，一位衣着月华裙的女子走了出来。李昭一见到她出来就有些坐不住了，站起身来笑道：“赵姑娘。”
赵菲在后面听到丫鬟的诉说，已经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她只是瞧着李昭，面容上淡淡的，瞧不出来喜怒。
李昭担心她生气，有些局促不安：“赵姑娘，我，我……”
春婶子笑道：“瞧着两人，多般配呢！”
赵菲瞧了她一眼叫了声春婶子，然后转头对赵老爷说道：“爹，您陪着春婶子和李公子坐坐，医馆中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
赵老爷自是随她：“早点回来，今日我让下人做几道你爱吃的菜。”
赵菲答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没过一会儿，李昭便追过来了，忐忑不安地开口：“赵姑娘……你莫生气，我，我……”
“李公子，你是不是太闲了？”赵菲忽然停下脚步，她转身看着李昭，淡淡地说。
“我不是吃饱了撑的！”李昭脸微微泛红辩解道，这时候倒是聪明起来，明白了赵菲的意思。
赵菲只觉哭笑不得：“你这人倒也是有趣，有时候笨，有时候倒又灵光得很。”
“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李昭一鼓作气说道：“我家中没有别的女人，我跟赵老爷说了这一辈子就要你一个人。”
赵菲淡淡地说道：“你平日里都是这个拘束腼腆的样子？”李昭在她面前一直都是有些腼腆，实诚得惹人心疼的人，可是如果他真的如此懦弱，又如何让李家存活到如今？她虽然不懂商贾之道，却不是个傻子。
李昭明白她的意思，顿时脸色白了几分，眼神复杂地看着赵菲，张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人相对着一时无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李昭才说道：“我……也许我在别人那里是另外个模样，但是对你绝对是真真切切的。平日里我是个商人，为了利益也会使一些手段，但是对家人我是全心全意的，你也许会觉得我平日里在骗你，但是我愿意发誓此生绝对不会伤害你。”
赵菲没有说话，默默地思索着。
李昭黯然地说道：“我只是个商人，不懂什么风雅的事情，也不喜欢看书写字，除了从商也没什么其他的能耐……”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差劲。
“你为什么喜欢我？”赵菲瞧着面前清秀的男子，淡淡地问。
李昭有些腼腆地说道：“那日你救了我之后，我瞧着你就觉得很心疼，我想陪着你，瞧着你笑……明明是一个如此美好的女子，却没人守护你的好，不过也好，只有我发现了你的好，就没有人来和我抢了。”李昭孩子气地笑笑。
赵菲微微一愣，心底的情绪复杂难言。喜欢的人发现不了她的好，那个时候她也会觉得委屈。周蕙娘活泼爱笑，看起来至情至性，可是她赵菲也很不错啊，难道只是因为她不擅长表达感情，就应该被放弃么……
没想到心疼自己发现自己好处的却是眼前的李昭，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满心满意都是她。
李昭虽然不像表面那般单纯，但是也不是大坏的人，他不过是一个讨生活的男子罢了。
赵菲早已经不是豆蔻少女，她明白如果那人不爱他，再好也与她无关。李昭则不一样，他不见得有多厉害，可是他会将最真诚的心捧到她的面前。
琴瑟相合是生活的锦上添花，却不是非它不可。
想到这里，赵菲默默地向前走去，李昭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跟在她身边。到了医馆，李昭依然如往日一般抢着为赵菲做事，再脏再累也没抱怨过。
赵菲想了想说道：“李公子，医馆中并不忙，你是不是应该回去料理一下李家的事情？瞧瞧你的脸色，几日几夜没睡一般。”
李昭低着头没有说话，但是却固执地不肯走，拿着抹布在桌上擦着。
赵菲忽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听说镇上乐坊有个女子名唤玉人，是南会镇甚至在周边地方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最善绿腰舞，不知道你可见过？”
李昭一脸迷惑不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人，却还是回答道：“有所耳闻，却没见过。”
“你自幼住在镇上，难道没有相见的机会？”赵菲问道。
李昭以为赵菲是想知道他是不是流连于青楼，便解释道：“我虽为商贾，可是平日里与镇上的人也不甚来往，并不曾去那种地方。”
“听闻今日她会献艺，我和参香想去见识一番，你可愿同行？”
李昭明白自己是误会她的意识了，但是听到这话又是惊喜不已：“愿意，愿意，我随你们一起去。”
赵菲低下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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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李公子对您真的很不错了。“参香不知道何时来到赵菲身边，她笑吟吟地说道。
赵菲没理睬她，径自看着医书。
参香嗤嗤地笑：“李公子仰慕小姐有小半年了吧？这半年医馆中可是白得了个做事的人……”
赵菲瞥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呢？”
“小姐这次是不是有那个意思了？”参香听到赵菲答话，立马活泼地凑过来小声问道。
“哪个意思？”赵菲漫不经心地问。
“郎情妾意。”参香想了想，说道。
赵菲叹了口气，放下毛笔：“你莫再和我说成语了，我听着总觉得慎得慌！我看你和白术的事情就办了吧，免得日日让我受这种煎熬。”
参香吐吐舌头不说话了，在一旁磨墨。
赵菲笑笑说道：“我不是在和你玩笑话，算算年纪，你也不小了。”
“我和白术商量好了，等到小姐出阁之后再成亲，”参香嘀咕道。
赵菲听清楚了这句话，瞧瞧参香坚决的神色，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
第37章 乐坊玉人
南疆和中土交接之处是山区，巍峨高山清澈湖水四处可见。这里山水虽然清秀，可是路途却是长远，因为这里是中土通南疆的必经之地，那六方商贾要从中土进入南疆皆需要打此经过，渐渐地这里就形成了一座小镇——南会镇，取“通北会南”之意。
南会镇依水傍山，不比那大气繁华的皇城，也不如那文风兴盛的常州城，它只是一座秀丽的山镇，没有那高大坚实的城墙，只有几条街道贯通了镇子的南北。
因着是南疆和中土交界处，因着那深山中的稀奇药草，因着秀丽的风光，南会镇有了蛮夷商贩，过往路人，求医问药的伤者和游山玩水的过客。虽算不得繁华倒也很热闹，诸多玉器瓷盘、胭脂水粉也是遍布街头，不仅那客栈驿站，便是青楼乐坊也是日益兴盛。
南会镇山清水秀，养出的人儿自然也带着一股灵气，因为这般原因这里的烟花柳巷很是有名，可是要论起南会镇第一风流人物却不是青楼女子而是乐坊里的玉人儿。
乐坊是什么地方？原是习才情挣雅钱的地方，卖的是才艺而非身子。只是随着朝代更替，乐坊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番模样。
如今的乐坊，乐女们才色兼备，是落魄书生，富裕商贾和江湖浪客常去的地方，虽有留宿，但也重在雅趣。
而玉人儿就是出自乐坊。
华灯初上，临水的乐坊已经点起了灯火，和着月色，湖水相映衬着实在是别有一番美妙。
乐坊中淡雅清静的悄声慢语，温柔雅致，今日这里的人是挤得满满的，热闹得根本不像是乐坊，反倒是青楼了。
用竹子搭建的台子上，乐女们正在轻歌曼舞，美得雅致，可是底下看客的心思并不在那歌那舞上，从神情上瞧去他们似乎都在期盼着什么。
“小姐，你瞧那些乐女的衣裙多漂亮啊。”一个细眉细眼的丫鬟清脆地笑道，在她身边是一位衣着素淡月华裙的女子，眉眼素净淡雅，肌肤却是绝佳。
乐坊虽然是风流之地，但是毕竟多了一层才艺的装点，平日也有一些矜持的女子蒙着面纱坐在下面想见识那风流人物的一颦一笑，因此赵菲一行人并未显得突兀。
参香清脆的声音让赵菲回过神来，她淡淡地笑了笑没说话，乐坊中的香气让她有些发怔。
是不是所有风流之地都是这般香味……
理智告诉她不是，虽说风流之地用的香料都是暖香，可是那香味却有着千种万种，怎么可能一样？！赵菲是个大夫，常年熏陶在药草中，对于气味的感觉很灵敏。她自然是知道刁洛身上沾染到的香味和这里不一样。
可是赵菲在这香气中总是想到在常州那段日子中，刁洛身上那幽幽的香气，从烟花之地沾染上的香气。
她知道这是心病，自从在刁洛身上嗅到幽幽香味之后，这种香味就成了她的心病。
她纵是明智，纵是对世间感情看得透彻，可是遇到了爱情之后，刁洛亦是成了她的劫难。
“赵姑娘，我在那边订了雅座，我们过去坐吧！”李昭在拥挤的人群中护着赵菲，笑着说道。李家在南会镇也算是大户，钱财自然是有的，订到雅座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赵菲点点头，三人正欲朝雅座那厢走去，人群却忽然如潮水一般动了，顿时场面拥挤得迈不开腿，只能跟着人群随波逐流。
耳边有很多人此起彼伏地嚷道：“来了，来了。”
忽然，原本缠绵的乐声陡然停下来了，一声清亮的丝竹声响起，令人觉得悠扬清爽。
果真是来了！
随着丝竹声，有八个衣衫一模一样的女子扛着一顶青竹大轿出来了，轻纱笼罩，只能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有人，却瞧不出来究竟如何。
只有一条搭在轻纱外的玉臂让人一饱眼福，如雪般的肌肤，看起来柔弱无骨，令人急切地想一睹美人芳容。
之前人们还在热闹的叫嚷，等到这轿子一出现乐坊中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那悠悠的丝竹声在耳边回荡。
人们屏住了呼吸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那顶轿子，彷佛怕惊扰了轿子里的玉人儿。
青竹轿子很快停下了，那只柔弱无骨的手慢慢拂开绿纱帷幔，一个女子缓步踏出轿子。
那面容宛如精工雕琢出来一般的绝美，一袭翡翠颜色的衣衫似乎本来就应该是穿在她身上一般，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是一块月下的翡翠。
南会镇的玉人儿呵。
这几年，玉人在南会镇的名声响得很，玉人是五年前来到乐坊，以十二三岁之龄成为南会第一人，如今已经是二十岁，可是她依然是玉人，那个清丽绝伦的玉人儿。虽然有些人已经见过她的容貌，但是无论见过几次，玉人儿依然能够美得令人屏住呼吸。
相传，嗜好美人的天下第一个如意阁的阁主项意曾经还特地来瞧了瞧玉人，最后说了一句话——南会有玉人，月下翡翠泠。
是的，玉人如同月下发着幽冷光芒的翡翠，是摒去红尘繁华的干净。她成了江湖浪客，文人雅士和富裕商贾掷千金只盼一见的女子。
“天下美人何其多呵。”瞧着那些簇拥着玉人的人们，赵菲忽然喃喃说道。
“小姐，您在说什么？”参香不解其意。
赵菲眉眼间带着一丝笑意，似乎想明白了些什么。
参香不解地望望赵菲，心中想着也不知道小姐想到了什么。
李昭看着赵菲淡淡的笑颜，忽然说道：“赵姑娘也美，且美得令人心动。”他说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参香扑哧一声乐了：“呆子倒也有些眼光，只是这般害羞可怎么好？”
李昭没说话，只是偷眼瞧瞧赵菲。
“美貌是上天赐予的，得之不一定为幸，无之也不算为悲。”赵菲瞧着乐坊中人们的神情，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算不得美，也不愿因为那美蒙蔽了眼。”
“我说的是实话。”李昭瞧着赵菲以为她不相信，便有些着急地说道。
“我明白。”赵菲淡淡一笑，她不过是凡夫俗子，没有那惊天动地的容貌。可是这样更好不是么？美能带来一时的心动，可是天下总有比你更美的人儿，到时候那人自然会弃你而去。
做一个相貌平凡的人最好，摒弃了那些虚假的面纱，遇见的才是最真的人。
李昭微微一愣，瞧着赵菲淡淡的神色，不知道为何心中忽然有些惶恐，她似乎想起了别人。
“这位公子，你是何人？”玉人儿清清凉凉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耳边响起来，她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这里，正瞧着李昭似乎有些兴趣。
参香倒吸一口气，拽拽赵菲：“玉人儿，玉人儿……”
李昭瞥了玉人一眼，客气地说道：“姓李，单名一个昭字。”
“原来是城东李家的公子，幸会。请恕玉人，冒昧打扰，只是玉人瞧着你是唯一一个没有正眼瞧我的男人，实在是有些好奇。”玉人儿微微一笑。
李昭一愣，然后说道：“李某不懂风雅，唐突了玉人姑娘。”
“玉人何尝受到这般待遇。“玉人轻叹口气，面容上带着一丝忧郁：“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去后院水榭一叙。”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城东李家在南会镇算上是大户人家，只是这前来乐坊的人一掷千金富甲天下的也是有的，实在不明白为何玉人姑娘独独青眯这个李昭。一时间羡慕的，嫉恨的各种复杂的眼神都看向李昭。
李昭张张口还没来得及拒绝，玉人瞧瞧赵菲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善解人意地看看赵菲，柔声说道：“姑娘，玉人并非有意冒犯，只不过是请公子叙叙，并无他意。”
赵菲瞧着她姣好的容貌，轻轻一笑：“李公子是去是留，自然是他来做主，玉人姑娘似乎问错人了。”
玉人不置可否只是嫣然一笑，转头看向李昭：“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