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进来吧。”女裁缝点头,青年拉着门把手,侧身走了进去。
迎面看见的是一张宽大长桌,桌子一角堆放着一些杂志和书籍,台面上凌乱地摆放着一些草图图纸,另一角上竖着一个竹节状的笔筒,里面孤零零的斜插着一支黑色的笔。
一侧墙面上挂着制成的旗袍,各种颜色,不同样式,一件挨着一件,一排接着一排靠在惨白墙壁上。
“你先坐会儿吧。”女裁缝继续给站在店中央的女顾客量尺寸,青年依她所言,坐到了她眼神所示的椅子上,女顾客的包还挂在那椅子上,她的眼神一刻不离青年所坐的椅子,生怕她的包被青年偷去。青年双手交叠在腿上,他耐心地等待着女裁缝招呼完这个警觉的顾客。
“好了,明天再过来确定一下布料,两个星期左右就能做好了。”女裁缝坐到木桌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白纸,抽出笔筒里的黑笔一边快速地写着,一边对女顾客说道。
“好的,好的,那就这么说定了,千万不要忘记啊,我要和那个款式一模一样的。”女顾客指着橱窗里那件紫色旗袍,娇声道。
两人又讨论了发票定金之类的事情,她们说话的时候青年一直盯着紫色旗袍看,它的样子确实很别致,最特别是领口的绣花,绣得极精细。
“你也想来做旗袍?”
和那顾客客气地道了别,女裁缝终于招呼起青年来了。
“我见过你姐姐。”青年开门见山。
“哦。”女裁缝开始埋头画起制衣图。
“是在她死之后。”青年并不觉得这么说会吓到她。
“她怎么样?”女裁缝抬头匆匆瞥了青年一眼,就又低下头去。
“她很喜欢一件紫色旗袍,”青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了另一个话题,“和那件一样的。”
“哦,那是我们父亲做的,给我们一人做了一件,当成是我们二十岁的生日礼物,她的身材保持的不错,我就不行了,已经穿不下了。”女裁缝说道。她认真的比对着抄录下来的尺寸画着草图。
“我看她不过二十五岁,你们同龄吗?”青年继续问道。
“我们是双胞胎。”女裁缝笑了笑,笑容有些阴森,看着她,总让青年想起那个与她相像的,面目被分割开的女人。
“你没有去认领她的尸体,为什么?”青年站起来,走到她的桌前。
“你是警察吗?”女裁缝放下笔,靠在椅背上挑眉看他,“我看你也不像,警察都还没察出尸体的真实身份,还没找上门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在电视上看到那具尸体,你知道是她,那你为什么不去认领?”青年重复着方才的问题。
“对,我知道是她,双胞胎的心灵感应,那很正常,不过,我为什么要去认领她,因为她是我姐姐??”女裁缝撑着桌子站起来,稍仰起脸,挑衅般看着青年,“不管你是谁,我想我都没有必要告诉你为什么我不去认领她。”
青年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异样,有抹紫色的阴影潜伏在她的眼底,青年平静地看着她,他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熟悉味道,是淡淡的麝香,丝丝香气随着空气漫入人的身体,让人晕眩,不知所以。
“你可以走了。”
女裁缝朝门口努了努下巴,她脖子上挂着的小香袋从领子里钻出来,青年一把扯过那香袋,用力从她的脖子上拽下,右手虎口扼住她的下颔。厉声道:“香魂祛散!!”
被青年扯下的香袋冒出一缕青烟,瞬间化成了青年手中的黑灰,青年吹散灰尘,再看那名女裁缝,她瘫坐在椅子上,神色惊恐,眼底浮现出浓重的黑色阴影,她失神地着看着青年,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姐姐,姐姐,姐姐。”
“带我去你家!!!”
青年一把扯过女裁缝的胳膊,将她从椅子上拖起,女裁缝挣扎喊叫着,青年对她说道,“我帮你驱鬼!”,这才使她安静下来。
两人匆忙锁上店门,坐上出租车时,女裁缝问他,“我怎么会在店里,我记得,我那天在家里,在家里啊。”她的声音沙哑,整个人与刚才已是判若两人,现在的她消瘦不堪,脸色惨白如同成衣店里的墙面,额上还在冒着虚汗。
有人在操控她,藉由那个香袋。青年一边安抚着女裁缝,一边想起一个人,一个有能力凭着香袋之类的小物件操控别人的人,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记得今天是几号?”青年问女裁缝这个问题时,前排的司机对他投来一个异样的眼神。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10号?还是11号??”女裁缝有些慌张。
“上次,不,你最后有映像看到的人是谁??”
“是我请到家里做法事的师傅,对,是他,做完法事之后,我脑袋一晕,再反应过来,就在自己店里,就看到你了!!”女人的思路还算清晰,说话还没有语无伦次。
“你还记得他的长相吗?”
女裁缝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不记得了,记不起来了。”
“恩,我知道了。”青年制止她拍打脑袋的行为,安慰她,“你放心,我会帮你的。”
女裁缝打开房门的时候,浓烈的鬼气扑面而来,青年挡在她身前,拉着她走进还算宽敞的屋子,屋里的墙壁上贴满了明黄色的咒符,有些已经剥落掉在地上,一切可以反光的物件都被遮盖住,连窗户玻璃也被报纸覆盖着。
“我请过很多师傅,都没用,我快疯了,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女裁缝一进到屋子就哭了出来,她低着头,始终不敢看屋里的东西。
“那身紫色旗袍在哪里??”青年将她安置在沙发上,抽了些茶几上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被一个师傅封在墙里面了。”女裁缝用纸巾捂住眼睛,“就在走廊尽头那间房间里。”
“好的,你待在这儿,我去看看。”青年拍拍她的手,就要走开。
“别,别让我一个人。”女裁缝赶忙拉住他的衣服。
“好吧,你跟我来。”青年只得让她跟在身后。
“你一定是老天派来的神仙,你一定要帮我。”女人低低啜泣,“求你送我姐姐走吧,我快要发疯了,她一直盯着我看,她睡在我边上,还用她裂开的嘴对我笑,不是我杀了她,不是我杀的,她为什么要跟着我,我都不敢去认她的尸体,她总是跟着我,我受不了了。”
青年打开房门的时候,女裁缝忍不住尖叫出来。她紧张的抱着头蹲在墙角,不愿进去,青年留她在门口,自行进到漆黑一片的房间里。
或许是因为鬼怪的力量太过强大,遮蔽了房间里的光线,青年仅能看到窗户的轮廓,却看不到阳光,他摸着墙壁,沿着这间空无一物的屋子走了一圈。
“这就是她原来的房间。”
透过墙壁,他触碰到了上面残留着的有过去相关的记忆。
那时候,紫旗袍女人还很年轻,她和自己妹妹关系融洽,时常在房间里打闹,讨论着自己理想的对象该是什么模样。后来,女人到一个酒吧做了调酒师,再后来,一个男人闯进了她的世界,这个男人是个骗子,他欺骗了她的所有,她的童贞,她的青春,她的钱财,然后,这个男人告诉她,他喜欢的是她的妹妹。女人愤然离家,之后白墙上就再也没有留下与她相关的记忆。
走着走着,青年忽然停下,他面对着眼前的黑暗,右手贴在墙面上,沉声念道:“汝等百鬼,当为吾现形!”
口令方念完,他的五指便陷入墙壁中,伴随着一声骨肉脱离的怪响,他将那个面目破碎的女鬼揪出墙壁,他的五指紧扣在她的脑壳中,污黑的血浸染着他的手指。女鬼的大半个身子被拽出墙壁,她的脖子上还缠绕着一些咒令已经斑驳的符纸。
“不管你是为我好,还是被恶灵指示袭击我,你都是在阻拦我,抱歉,再见了。”青年对着那还在扭动哀鸣着的丑陋身体说道。
他猛地将女鬼扯出,按入自己的身体里,一切躁动随之停止,房间里顿时充满温暖的光芒。所有阴暗被即时挥去,屋子里所有角落都展露无遗。
青年看到墙角,那里摆放着一个已经倾倒的香炉,青年走近过去,蹲下身,他轻碰了下香炉盖子,是个玄龟造型的铜质盖子。
“请问,”门外传来一个颤抖细微的女声,“是不是没事了?”
青年将那盖子收入风衣口袋里,回头对虚弱的女裁缝微笑,“恩,已经没事了。”
他离开的时候,问那个女裁缝道:“你闻过这个味道吗?”他把手凑到女裁缝鼻下,他的手心里还残存着香袋化作的灰尘的味道,是和那只小香炉里一样的香味。
“好像闻过,像是做法事的时候闻到过。”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天开始阴下来,他最后问了那个女裁缝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古玩市场在哪里吗?”
女裁缝回答了他,他按着她所说的坐着出租车来到了那里,古玩市场毗邻繁华热闹的酒吧一条街。借着昏暗的光线,能看到它类似于庙宇建筑的外观,连门口的题头也是和“庙”有关,它安静的靠在霓虹灯渐亮的街道旁边,露出昏昏欲睡的疲倦神态。
古玩市场的店铺打烊得早,青年只发现一家店还亮着灯,他推门进去,挂在门把手上的铜铃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相声,煞是悦耳。
一进门的左手边就看见红木高茶几上请着一座弥勒,乐呵呵咧嘴欢笑的弥勒佛前供奉着香烛和时令水果。离他宽胖身子不远的地方,摆着个黑色的迷你喇叭,从里面传出一个空灵的女声吟诵着的佛经。再往里走些,就看到了一个鸡翅木的柜子,上面竖着许多造型诡异奇特的石头,柜子脚边则倚靠着两块灰色砖雕,雕工细腻,很是少见。古玩店的墙上挂满字画,有细致的工笔画也有意境洒脱的惬意山水,还有一些扇面和临摹名家手笔的作品。
这家店并不大,堆满东西的充实模样甚至使它看上去狭窄,特别是一只占据了大半空间的清式八宝柜。
青年仔细打量八宝柜的神色引起了原本趴在玻璃柜台上专心看报纸的中年男人的注意,他拿下眼睛,搁在桌上,从柜台里走出来,笑呵呵对着青年,“想看些什么?”
青年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香炉盖子,他起脚离开八宝柜前,将香炉盖子放在玻璃台面上。那小盖子滴溜溜地转了一个圈才稳当地躺在冰冷的玻璃上。
柜台里陈列着的是一些玉器和宝石挂饰。有的造型古朴,有的做工精细,都是很漂亮的旧东西。
“能麻烦帮我看看这件东西吗?”
中年男人还是一脸笑意,他走回柜台里,拾起香炉盖子,戴上眼镜,研究了起来。青年趁他潜心观察时又将视线落在八宝柜上。单看造型,也能看出是件了不起,有来历的东西。它的外围框架雕成竹子造型,竹节刻得逼真,柜子上还刻画着龙和仙鹤的图案,抽屉上雕荷花,各个突兀的木角上都包了铜,在偏黄色的明亮灯光下散发出黯淡的光泽。最讨人喜欢的还是柜子最上头突出的凰鸟,展翅欲飞的姿态被工匠雕刻的栩栩如生。
“这柜子本是一对吧。”青年侧身靠在玻璃柜上,仍是注视着造型典雅,精雕细琢的八宝柜。
“收来时只剩了一台,前几年,终于找到另一台时,那人却不肯卖,出多少钱都不卖,唉,可惜了,凑不成一对。”中年男人顿觉惋惜。他将香炉盖子放回玻璃上,手上还握着刚刚清理盖子上的尘土的专用工具,“是件旧东西,古时做法事的时候用的。”他转身,从身后摆满杂物的桌子上找出一把小刷子,“你看,这还有个字。”他边说边清扫还堆积在玄龟背上的一层薄灰。
“是个‘易’字。”青年看到了那个字。
“这是从哪儿淘来的?”中年男人又举起盖子放在灯光下看,玄龟憨实的模样在灯光下被光线扭曲的奇异,甚至显出凶相。
“这是家传的。”青年笑道,“能看出是什么年代的东西吗?”
“这可说不准,不过,说起这个‘易’字,还与法事相关,我倒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本杂书,上面就说过这么一户姓‘易’的人家,做的就是驱鬼的行当。传闻他们不老不死,体内寄宿百鬼……”中年男人越说越来劲,青年却在此处将他打断。
“老板,你听说过苏元吗,也是做古玩的。”
“苏元啊,呵,你认识?”中年男人露出一抹苦笑。
“算是认识吧。”
“不瞒你说,这八宝柜的另一半就在他那儿,他那柜上雕的就是凤鸟,正好配一对,我找上他时,他说那是他妈的陪嫁嫁妆,死活都不肯给我,罢罢罢,不说这事了。”中年男人感叹一番,又将那玄龟仔细端详,赞道:“这玄龟做得极好,啧啧,要是有完整的香炉就更好了。”
“原来他真是做古玩生意的。”青年低声自语。
“没错啊,他就是做古玩的,在这里还小有名气。”中年男人对青年说道,“这玩意儿你可卖?”
“不卖。”青年微笑。
中年男人听他所说,只得恋恋不舍的将它放回桌上。
“确实不卖,不过,我送你。”青年把它推到他面前,中年男人喜笑颜开,青年接着说道,“你说的那姓‘易’的人家,他们不是不老不死。”
“哦?”中年男人把玩着香炉盖子,对于青年的话也不是那么在意。
青年的那句话被隐没在他推门离开而引起的铃声里,显得飘渺无力。
他说,“火种可以毁灭他们。”
火种,可以烧光一切的纯净火种,毁灭一切,一切成灰,湮灭。谁都无法从中幸免。
青年在古玩市场外的路口等了很久都没等来一辆空车,他往邻街走去,想是那么热闹的地方打车或许会方便些。
才刚刚走到街口,就遭遇了与刚才的寂静与沉默截然不同的景象,吵闹的人声充斥着这条各色灯火交替闪烁的街道。放眼看去,喝得东倒西歪的年轻人,勾肩搭背唱着流行歌曲的男男女女霸占着街道。青年遥遥看到一辆空车,招手去拦,突然一个熟悉背影款款走入他的视野里。
出租车已经停在他面前,他却放下手,向着那道背影小跑而去。
“兰德。”
他的呼唤声很快被埋没在街道的喧闹里。
他追着那个快步向前的背影,喊着他的名字,可那个颀长背影的男人丝毫反应都没有。
就在青年即将追上他时,男人拐进了一家酒吧。酒吧仅用霓虹灯装饰了自己的名字。青年也没有在意那个名字,抬头匆忙看了一眼也要跟着进去,酒吧里并不吵闹,灯光调得很暗,酒吧中央还有个小型的舞台,舞台上一个衣着简单随意的长发女人在唱歌,歌词唱得很含糊,听上去慵懒颓废。
青年走到吧台边,他想借着吧台上的亮光找到那个男人。
“喝点什么?”吧台里的调酒师询问青年。
“冰水。”
调酒师笑了笑,倒了杯冰水放在青年手边的杯垫上。
青年的目光在酒吧里来回晃荡,这里没有人大声喧哗,大家似乎都沉浸在女人懒散的歌声里,不愿出声搅了气氛。
“你在找人?”调酒师对着这个吧台上的唯一一个客人说道。
“是的,在找人,他刚刚进来,一下就不见了。”青年喝了口水。
“他叫什么?”调酒师紧盯着青年看,青年的脸很俊美,在幽暗的环境下更显出一种诡异的美感,有些妖,邪,与众不同。
“要是知道名字的话你可以去问问三少,这里来来去去的人他都认识。”调酒师看他神色焦急,提议道。
“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