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来。”易墨微走到他这一边,两人还没来得及再说上句话,红色大门自动关上,走廊上的火把眨眼间全都熄灭。
他们又身处无声无息的黑暗中了。
“知道出什么事了吗?”兰德的手被他拽着。
“我们闯进了另外的空间。”
“你的意思是我们运气好到随随便便坐个电梯,都能碰上一班通往另外世界的电梯。”兰德玩笑道,“那你知道这里到底是哪里吗?”
“第十八层。”易墨微的声音里涌上柔和的笑意。
“嘘。”兰德忽然抬手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别出声。在不能看到对方的黑暗中,肌肤的碰触的感觉越发清晰了,易墨微抬起手,将他的手轻轻挪开放下,攥在手心里。
兰德听到吟诵的男声,以一种悲怆的调子念着一些他所不能理解含义的中文句子,男人断开不念时,就会有人重复他的最后一句话,有男有女,附和地都很整齐。
声音渐响,易墨微抬手捂住兰德的耳朵。
“不要听。”他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很是不满。
“怎么了?”他的双手并不能将这个声音完全抗拒在兰德耳外,兰德依旧听得很清晰。
易墨微没有多做解释,他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兰德身上,咬破手指,就势在上面用血书写起来。
“我发现和你在一起总能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情。”兰德倒还有心情说笑调侃。
“有人想把我们困在这里。”易墨微说道,“不是我们误闯,是有人故意让我们进入这里。”
“怎么一会儿就改说辞了?”兰德轻笑。
“他们在吟诵的,是禁锢的咒语。”易墨微边写边说道,“是一个古老的教派,创始人你也知道。”
兰德还没来得及接下话茬,易墨微就将那件大衣往漆黑出一抛,“噬!!”
写满血字的大衣火一般燃烧起来,四周的黑像落入了火盆的纸张一样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不多时,便被吞噬干净,重新崭露出银色的底层来。
“你还真是后知后觉。”兰德环视此刻所处,他们又回到了电梯里,红色的数字跳动着,从4变成了3。“是这么说的吧,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兰德一下词穷,他双手抱在胸前看易墨微。
“我明白你的意思。”易墨微看着他的样子,笑了出来,“我先前确实一点异样都没感觉到。”
“没关系,出来了就好。”兰德耸肩。
电梯终于在一楼停下,两人走出住院部大楼,迎面就是一阵呼啸而来的风。
“你冷不冷?”兰德看了眼仅穿了件单薄衬衣的易墨微。
“不冷。”易墨微摇头。
“给你。”兰德却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易墨微。两人身形相仿,以前也常互穿衣服,他的外套给易墨微穿,大小应不成问题。
易墨微略微迟疑了会儿,还是笑着穿上了,兰德看他穿得合身,说道,“还是别冻着的好。”
易墨微在公安局边上的二十四小时超市里买水,兰德就先上去了,等易墨微进到重案组,就看到兰德神情冷漠的和林方对峙着,两人站在白板前,谁都不开腔,重案组的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了。
“怎么回事?”易墨微心想,这两人能有什么冲突?
站在门边的刘歌低声对他说,“都怪我多嘴,把林队瞒着兰德的十年前的旧案子说漏了嘴。”
“林队也是听了上级领导的命令才没把这事说出来,毕竟这案子当年牵扯了不少人,让外人知道了影响不好。”范文在一边劝说。
方天皓和葛晓川也应和了两句,兰德对此抱以冷笑,林方正色道,“既然都说出来了,那就告诉你那件案子吧。”,说着,就示意刘歌去拿档案夹过来。
“兰德。”易墨微放下矿泉水瓶,走过去拉兰德,“先去吃午饭,有事回来再说吧。”
“你拉我干什么?”走到办公室外了,兰德甩开易墨微的手,“你还怕我和林方打起来?这种事我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
“别生气了。”易墨微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你倒是走快点啊,”兰德瞪了易墨微一眼,向前冲了几步,回头抱怨道,“这个点去吃牛肉面可要抢位子的!”
一进牛肉面店,兰德眼疾手快就抢了个两人座位,易墨微点好面条,绕过挤闹着的人群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
“给你点了两碗。”易墨微把小票推到桌边,很快,就有个收票的年轻女人走来斯下一个角。
“你说过,今天在医院里是有人故意要困住我们。”兰德掰开一次性筷子,来回摩擦了两下,蹭去上面兹出来的小分叉。
“肯定是人为的。”易墨微正色道。
“你说的那个宗教,”兰德手握筷子,眼神跟着从厨房被端出来的牛肉面缓缓移动,四碗牛肉面最终走向了别人的餐桌,“想要困住我们的人,是朱雀的信徒吧。”
“那的确是他们尤南教的咒语。”易墨微也分开筷子等着面条。
“凶手。”兰德顿了顿,“当时,林海和我们在一幢楼里。”
“你怀疑他发动咒术,还是怀疑他是凶手。”易墨微笑笑。
“你说呢。”兰德也对他笑,不论从他的直觉来说还是一些关联线索,林海嫌疑都极大,“如果你是林海,而碰巧林海就是凶手。”
“你是假设我是凶手?”易墨微打断他。
兰德点头,接着说道,“你在被一个警察盘问过某月某日在哪里做过些什么之后,你会想要让这个警察消失在这个世上吗?”
“我觉得,如果林海是凶手,他也不会这么做。”
“为什么不会?”兰德眯起眼。
“林海不是个急躁的人,他的心理素质没有那么糟糕,”说到这时,两人的牛肉面都上桌了,易墨微把筷子插进面条里,“以前香港发生过一件谋杀案,所有证据都指向一个嫌疑人,可是那个嫌疑人心理素质极好,怎么都不认罪,找不出任何破绽,香港警方甚至假扮成死者的亡魂打电话给他,他都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你说这个案子是想告诉我什么?”兰德眉毛揪着,稍仰起脸看易墨微。
“只是想说,说不定林海的心理素质比他还要好。”易墨微微笑,一副平和的姿态。
“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兰德吸了两口面条,嚼烂咽下了,不太置信的问易墨微。
“我说他没有什么人气,没有人气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的情感。”易墨微笑着回答他,“气是很重要的东西,就像人的魂魄,多数是由人气组成的。”
“除了气那还有什么?”
“执念。”易墨微俨然成了科学家,在给某样物件下着定义,“人死后,人气一并消失了,若是执念强烈的,便留下了自己的魂魄,而这些执念成为了它们散发出亡灵气息的基础。”
“别说了,听着复杂。”兰德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易墨微便真的依着他不言语了,埋头吃面,两人之间安静地只剩下吸吮面条的声音。而周遭的吆喝喧闹很快就借着这股安静在他们之间流窜。听上去,沉默不语的两人之间的气氛也是很热闹的。
稍显漫长的沉默被在重案组门口等着两人的林方给打破了,兰德抬眼看他,很快的,又垂下眼,林方清清嗓子,“走,我们会议室里谈谈。”
“好。”易墨微应承下来,兰德对他懒懒地笑,林方转身迈开步子就进了会议室,兰德朝会议室努努嘴,“你答应的你去,我等你和他谈完了再听你说。”
易墨微抓起他的手,把他往会议室那里领,停在会议室门口就对他说,“还真是小孩脾气。”
兰德呵呵笑,“就我们的年龄来看,我确实还是个小孩。”
易墨微面色一僵,还是把兰德带进了会议室,兰德半推半就的进去了,见着林方也是呵呵笑,虽是人畜无害的笑,倒看的林方面露尴尬,坐在靠背椅上拍拍大腿,“那案子没和你说确实是我们的不是。”
“知道你们压力大。”兰德选了个位子,翘起二郎腿,胳膊肘撑在会议桌上,惬意地看林方。
易墨微挺直腰杆站着,脸上的表情不见了踪迹,木着张脸,大约是在想着什么。
“其他的话就不多说了,就说说那案子吧。”林方对于上头压力,隐瞒的各中缘由一句带过,兰德抬抬下巴,他对那些理由之类的无兴趣,他示意林方可以继续说了。
“十年前的案子我也经手了,那时候我刚调到重案组,想想也是我追查的第一个杀人案了,第一个死者是个高中女生,她的尸体在一条小巷里被发现,她的学生证就摆在尸体的边上,死因是脖子上的口子,那条口子很深很长,几乎环绕她的脖子一圈,就要把她的头割下来了,她的死因是失血过多。”
“脸部背部有没有遭到破坏?”兰德问道。
“脸部并没有遭到破坏,背部却是划开了一道深刻的口子,还有,十指也被剪去了顶端,”林方掏出香烟盒和打火机,点了根烟,夹在手里,“就在我们调查这个女高中生案子的时候,大概是半个多月过后吧,第二具尸体被发现了,死状相同,是个女大学生,她的尸体被遗弃在一座小桥下面。在这两个死者身上,我们发现了相同的,不属于两个死者的血液样本,每个死者手里都捏着一块白绢,”
“那是某些宗教里流传的,死者手捏白绢,她的双眼会被蒙蔽,既而不识得是谁夺走了她的性命而无从怨念,直接往生而去。”易墨微插了句话。
兰德见他在听,冲他笑,易墨微的眉眼里却带着无奈,偏过头,不看兰德。
“只有两具尸体?”兰德疑问道。
“我们发现的完整的尸体只有两具。”林方的声音沉下,难掩失落。
“这是什么意思?”兰德听着越发有意思。
“我们对发现尸体的现场进行了周密调查,对死者认识的人们也进行了详细排查,就此锁定了一个嫌疑人,是个高中老师,是那个女高中生的政治老师,那个大学生也曾经是他学生,我们将现场发现的脚印和他的作对比,确实是他的脚印,还抽取他的血液样本,也符合,他却不承认杀害了这两个死者,就在我们苦思冥想要定他罪时,市里却发现了其他的东西。”林方用力吸一口烟,吐出青薄的烟雾,将他脸上回忆往事时的郁闷渲染开来。
“接连有人来报案,说发现了人体的断肢,有的是发现了一条胳膊,有的是发现了一条大腿,有的是发现了一颗人头,总之千奇百怪,冒出很多人体来,我们逐一进行比对,发现这些东西,竟然都属于不同的人。”
“说不定是哪家医院截肢之后乱扔的。”兰德耸肩。
“医院会砍下人头然后乱扔吗?”林方苦笑。
“大约发现了多少人的?”兰德问道。
“大约是十六个左右,而且那些肢体都是女人的肢体。”
“失踪人口呢?”
“从发现第一个断肢到再没发现断肢,一共经历了三年,同一时间段来报失踪的有十五个家庭。”
“那那个高中政治老师呢?”
“他被无罪释放了,当时我们队里一个警员年轻气盛,审问他的时候把他打得半死不活,事情传出去,经过一些记者的渲染还有他请来的律师一通炮轰,嚷嚷着要告公安局……”
“于是,你们就把他给放了,把这个嫌疑犯放了。”兰德替他说完。
“在发现第一句女尸,就是杨婷如的尸体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个案子,太像了,不光是死状像,那种感觉,”林方皱着眉,用力看着眼前自己吐出的烟雾,拼命想要从中看出什么异样一般,“就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案子。”
“那个高中老师,我想去见见他。”易墨微说道。
“对了,稍晚些,让方天皓和我们一起去趟医院,就是林晓军住的那医院,有双鞋想让他带回来比对一下。”兰德偏着头,背靠在桌子边沿。
“你果然怀疑林海。”林方笑笑,“今天刘歌他们回来说,杨婷如的家人朋友,方琼的家人朋友都没见过林海这么个人,不论是整容前还是整容后。”
“不过,他依旧是嫌疑最大的。”兰德笑道。
“我让他们继续调查林海这个人。”林方起身,看向易墨微,“我把那个高中老师的资料找出来给你。”说完,就叼着香烟出去了。
“我也去看看那什么政治老师。”兰德打了个哈欠,“吃饱了就想睡。”,他摸摸自己肚子,无奈道。
易墨微看他此举,不禁笑了出来,兰德伸个懒腰起身,“等解决了这个案子,我就睡他个昏天黑地。”
两人从会议室出来,林方正拿着资料夹从隔壁出来,兰德接过资料夹,和林方挥手道别,便要和易墨微往那个政治老师那儿去。
“我让方天皓晚上四点在医院等你们!”林方在两人身后喊道。
去找高中老师的路上,兰德翻开资料夹,林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资料夹里就夹着张纸片,上面写着高中政治老师姓赵,单名一个理字,家住市中心,是处老宅子。兰德苦笑一下,合上资料夹,卷成一个卷筒,在腿上来回揉着玩。出租车司机是个新手,不认识地址上的地方,开开停停,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了那处地方。低矮的老宅灰色围墙上用鲜红的油漆画了个“拆”字,门口有四个老婆婆围坐着晒太阳,易墨微上前拍门,其中一个老婆婆先是拿方言问了句,见两人都没反应,满脸疑惑地,她又拿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了,“你们找这户人家啊。”
“是啊,他们家没人在吗?”兰德走到那四个老人中间,弯下腰来,对老婆婆好看的笑。
“哎呦,这洋人,普通话,比我还说得标准。”老婆婆看着兰德,顿时乐了,拍拍他手,告诉他道,“老赵和他儿子出门了,等等就回来的。”
“婆婆啊,你和这户人家熟吗?”兰德一个劲和人老婆婆套近乎。
“熟啊,怎么不熟,他孙子满月的时候还请我去吃满月酒呢。”老婆婆指着赵姓人家红漆斑驳的大门说道。
易墨微和兰德交换个眼色,便走开了,兰德继续和婆婆们攀谈,说起老赵的儿子赵理的遭遇,几个老婆婆都不胜唏嘘。
赵理原是这片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去的是邻近城市一个有名的政法学院读书,他成绩好,心气高,家里砸锅卖铁送他上大学,他也没辜负家里厚望,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政府机关里工作,原本走的是检察院那条路子,后来被大学同学一怂恿,索性辞了工作做起了律师。过了几年就做得小有名气了,一次碰上一案子,赵理是原告,至于案情缘由几个老人也说不清,争执了好久也没能定性,反正,这案子一打完,赵理胜诉了,找他做代理律师的穷人家对他是感激涕零,过年送了一篮子草鸡蛋上来,却没料到,案子的被告后台大,找了人暗中弄松赵理,到后来,赵理的律师执照被吊销,靠着大学里几个同学找人疏通,才不至于被人丢进班房。
这律师是做不成了,可日子还得过啊,总靠着以前积蓄也不是个办法,赵老爷子是走亲戚求朋友,好不容易找着了个高中老师的工作,赵理本来心嫌这工作,后来经他老婆一通劝,也最终是接受了。
说起赵理家里的老婆儿子,老婆婆们又是感慨万千,兰德追问几句,几人原本不打算说,没挨住兰德的软磨硬泡,一点一点将其中原委说了出来。
赵理的老婆是他高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就看对眼了,后来赵理去上大学,两人也保持着书信来往,等到赵理大学一读完,就把婚事给办了,第二年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