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吧。」刘岱轩起身,「他跟我同一个方向,你送宜珊。」
于是四个人分成两台车离开。
袁希珩与宋宜珊两人在车内聊案子、聊新闻,随便说说。车内,他反复听着一首英文老歌—Close to you。
On the day that you were born
The angels got together
And decided to create a dream e true
So they sprinkled moon dust in your hair of gold
And starlight in your eyes of blue
就在快要到达宋宜珊住处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开口,「你今天晚上心情好像特别好?」
「会吗?」
「收到简讯后,你就一直在笑。」虽然有点失礼,但她还是试探性的问了,「女朋友?」
面对这个问题,袁希珩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3
央柰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个女生,是在十四岁的时候。
那天,是放春假前的最后一个上学日,因此课堂上大家都很高兴,几个比较好的同学会相约出来玩,央柰也不例外。
班上,央柰最好的同学就是潘香绮与李思芬。
放学后,她快速的冲到教室前面的座位,「香绮、思芬,我们等一下去看电影好不好?」
香绮没回答,倒是思芬一脸神秘兮兮的开口,「不行。」
「那明天好了。」
「明天也不行。」
「妳们,」央柰狐疑的看着两个好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偷偷达成协议,不让我知道?」
香绮脸一红,「那个……那个……」
「我帮妳说啦,央柰,这是秘密喔。」思芬暧昧的一笑,特意压低声音,「香绮之前不是说喜欢一个高中部棒球队的吗?她打算跟对方告白了。」
央柰喔的一声,很是意外,「哇,真的吗?是谁、是谁?」
「棒球队长。」
「喔,棒球队长啊……」咦,等等,不对,高中部的棒球队长,那不是…不是袁希珩吗?
香绮跟他?
不、会、吧!高中部棒球队有四、五十个人,怎么香绮会刚刚好喜欢上袁希珩?他心里已经有央樨了啊。
不是她偏袒自己的姊姊,可是跟央樨比,香绮真是一点胜算都没有,如果以比马比赛最后一圈来举例的话,央樨可是遥遥领先二十个马身以上的距离啊。
「央柰,妳怎么了?」
「我?我没事。」央柰干笑了两声,「那…香绮,妳慢慢告白吧,我先回家了。」
「妳不留下来陪我啊?」香绮问,表情好像很希望她留下。
「呃,不了。」
袁希珩喜欢央樨,自然不可能接受香绮,留下来,也是看她被拒绝而已,这种情况多一个人在旁边,只不过多一份难堪。但是,她又不能老实跟香绮这么说,因为不管袁希珩心中的人是谁,她都没有阻止香绮告白的权利。
「如果改变主意要出来玩的话,打电话给我。」央柰拿起书包,对两个好友扬扬手,「我走了,掰。」
第一次一个人回家,感觉好奇怪。
四周变安静了,路也变长了,初春的夕阳是淡淡的红色,很适合她现在的微妙心情。
在大人眼中,十四岁应该还是小毛头吧,不过在小毛头眼中,十四岁已经够大了,足以知道怦然心动是什么样的感觉。
央柰喜欢袁希珩,两年来不曾改变。
她有足够的理智控制自己的情绪,即使明明白白自己的心意,但还是能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她跟袁希珩有时一起读书,有时骑着脚踏车在河堤追逐,他们常常玩在一起,央柰将自己的喜欢藏得很好,她相信除了自己,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她唯一没让央樨分享的秘密……
「沈央柰。」
央柰转过脸,见来者是毛毛。
她跟毛毛这一、两年虽然比较和平了,但是由于积怨已深,两人讲话的机会还是不多,如果时间允许,她会在上学的时候绕远路,只为了不想经过毛毛家开的棉被店。
实在不想跟他说话,不过老爹说,做人要有礼貌,既然他都先开口了,她也不能一直板着脸。
「什么事?」
毛毛还没说话脸就红了,「那个……」
央柰看了他的模样心中大为惊奇,从小认识到现在,他一直是个喜欢欺负女生的土匪,现在居然学人家脸红?
想笑想得要命,但又不想这么失礼,她只得拼命忍住,「哪个?」
毛毛左看右看,在确定河堤边没有认识的熟人之后,很快的从书包里拿出一封淡绿色的信签,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放在她手中,「给妳。」
「给我?」央柰被他这一连串诡异的行为弄得一头雾水,看了看手中的淡绿色信签,「什么啊?」
「妳看了就知道。」
毛毛丢下这一句话后,很快的拔腿狂奔,在央柰再提疑问之前,他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了,背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然后消失在夕阳里,留下了始终在状况外的央柰,一个人自言自语。
「怪人,有话不讲用写信的,用写的有比较快吗?真是莫名其妙。」
信封口黏得非常紧,央柰忍不住又想抱怨,这个毛毛,到底在搞什么啊?突然这么文艺。
她跟他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赢面是一半一半,央柰承认这一年多的和平是难得,但也承认有点不习惯,毛毛应该也是相同的心情吧,比较怀念着一路破口大骂,一路追逐的日子。
忆及此,央柰灵光乍现,难道是……挑战书?
他忍不住了,想再找她一较高下?
然而就在打开信封的瞬间,央柰呆住了这这这这这,这是什么啊?明明是国字,明明是中文,可是她怎么看不太懂?
蓦地,信纸被人从旁边抽走。
「沈央柰,我考虑了很久,我发现我已经不喜欢音音了,我现在比较喜欢妳,妳可不可以当我的女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明天……」
「袁希珩,别念了啦!」
袁希珩在她旁边的草地上坐下,只是一径的笑,「怎么?朗读冠军帮妳念信还被嫌啊?」
央柰立即夺回信纸,耳朵一下热了起来。臭毛毛,也不讲一下,害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最讨厌的是,还被袁希珩看见。
「妳明天要跟他出去吗?」
「才不要,我又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只不过,这一句话不能说出口就是了,「我还以为他要跟我下战帖呢,哎,不要说我的事情啦,你呢?我…有认识的人,说今天要跟你告白。」
袁希珩也没有否认,只是点了点头,「她是妳的朋友啊。」
「嗯。」她拔着身边的草,「你怎么回答她?」
「还能怎么回答,当然是抱歉。」
「她没哭吧?」
「哭了也没办法。」他淡淡的说,「她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何况我心里已经有其它人了。」
「就这样?」
「不然呢?」
央柰不知道打哪冒出来的火气,劈头便骂,「你们男生真的很差劲,毛毛原本很喜欢音音的,然后突然又说喜欢我。有个女生因为你哭了耶,可是你一点抱歉的样子都没有,就算你不喜欢她,也该谢谢她的心意才对,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男生,可是她偏偏喜欢上你,你不觉得感动吗?不应该在可以的时候对她好一点吗?你、你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啊?」
央柰劈哩啪啦说完,然后做了跟毛毛一样的事情—朝美丽街的方向拔腿狂奔。
那天晚上,央柰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袁希珩他……他应该很意外吧。
他们虽然偶尔会斗嘴,但她从来不曾真的动过气,直到今天。
她生气了,是真正的生气。
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他有过来星星花坊找她,可是她不想见他。
直到夜深人静,央柰才愿意承认,她之所以生气,不全然是为了香绮的眼泪,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己。
***
央柰一边看着手表,一边祈祷时间过得慢一点,捷运列车开得快一点。
哎,真不知道哪跟神经不对,突然梦见八百年前的旧事,是太怀念学生时代还是怎样?那火红的夕阳以及淡绿色的信纸,颜色显明得好像刚刚经过眼帘,而她就这样睡过头,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是她到青天律师事务所报到的日子啊。
她如果胆敢在第一天就迟到,一定马上会被贴上标签,即使她的直属上司不会对她怎样,但是难保其它同事不会怎样。
因此,央柰拼了命的赶赶赶赶赶。
捷运市府站内,就看到她一个人以很豪迈的姿势狂奔,出了捷运站后,迅速的通过小公园、马路、光可鉴人的商业大楼,终于,她在报到的前十分钟跑进青天律师事务所。
「小姐你好。」
接待人员见到她突然从电梯口直冲进来,吓了一跳,但基于职位使然,还是得笑,只不过笑容不再那么自然。「请、请问有什么事?」
央柰喘着气,「我找李又柔小姐。」
「李小姐?里面左转直走。」
左转,直走,哇啊,好大的办公室啊。
挑高天花板、落地玻璃窗,座位与座位之间都很宽敞,感觉利落而舒适。难怪,大学同学在知道她进入青天后,每个都是羡慕又忌妒的样子。
即使薪水普通,但在这种环境上班就够叫人愉快了。
李又柔……李又柔,啊,看到了。
黑底烫金名牌上写着「袁希珩律师助理,李又柔」。
长长的头发、精致的彩妆,感觉人如其名。
「妳好,我是来接替黄小姐工作的。」央柰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纸信封,「这是我的基本人事数据。」
李又柔慢条斯理的抽出纸张,「沈央…央……最后一个字怎么念?」
「柰,ㄋㄞˋ,四声,耐。」
「耐?」
「对,柰。」
李又柔给她一个抱歉的表情,「这个字很少见。」
央柰笑笑,「不要紧。」
她已经很习惯这种事情了。
每到一个新的环境,她就得替名字加上批注,「我叫沈央柰,最后一个字跟忍耐的耐同音。」
如果不加以说明,一定有人会念央杏、央世,也有人念过央杏,反正,念错的一定比念对的要多,而且还是多上很多,事实上,除了教过她的国文老师们,似乎没有人能在第一次就正确的读出「柰」字。
她曾问过老爹味什么取这么拗口的名字,他的回答也很妙,「因为我们家开的是花店。」
所以他将两个女儿都取了花的名字。
柰,是茉莉花的意思。
央柰是不反对老爹这么诗情画意啦,可是,花朵的种类这么多,能不能取个大家都好念的?例如,央玫、央葵、央薇之类的,如果真的一定要茉莉,干脆叫央茉或央莉也可以啊。央柰,这个名字从小到大带给她无数的困扰,就连大学毕业典礼时,司仪也念错名字。
「中文系,沈央,咦…嗯…沈央杏同学,请上台领奖。」
原本很庄严的典礼,因为这样突然变成闹剧,央柰脸上斜线陡降,原本就为数不多的依依不舍,瞬间破灭。
直到现在,大学同学在电话里偶尔还会故意叫她央杏,更恶劣的是,传送电子邮件时,有些人已经把她的名字直接改成沈央杏,好像怕她没注意到似的,「杏」字还特别用引号括起来,恶劣透了。
「央柰。」李又柔嗯了一声,指着旁边的座位,「那是妳的办公桌,上面有一些袁律师处理过的案子,妳先看一下。计算机里有六法可以搜寻,如果还不懂,再来问我,等会如果有电话进来,全部先转给我。现在,把妳的人事数据拿去给会计,会计的位置在茶水间附近。」
央柰放下手提袋,再度往办公室更里面走去。
会计、会计,啊,有了,这家事务所很喜欢黑底烫金字喔,不只员工,连茶水间的牌子也都是一个样式。
会计不在座位上,但是前面的小沙发却坐了另一个人。
大概三十多岁吧,穿着剪裁合宜的西装,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手中的大卷宗,一脸很专业的样子。
发觉有人在身旁,男子抬起头,「有什么事情吗?」
「我是袁律师新来的助理,过来交人事资料。」
「希珩的助理啊。」男子笑笑的朝她伸出手,「我看一下。」
央柰将信封交了过去,心想,一定又会来一次,「沈央,沈央……央……最后一个字怎么念」的戏码,她应该在旁边加上注音的,省得别人尴尬,自己也不用再三解释,麻烦得要命。
「沈央柰。」男子微微一笑,「茉莉花,很漂亮的名字。」
这下,换央柰惊讶了,发音…完全正确,而且,居然还知道那是茉莉花的意思!套上购物频道的广告语,真的是太神奇了。
「我念错了?」
「不,你念对了。」
他脸上笑意更深,「那为什么妳的眼睛睁这么大?」
「因为很少人念对,大部分的人都是有边念边,或者自创,要不就直接叫我沈小央。」
「沈小央?」
「我的姊姊名字中也有一个『央』,她的名字也不太好念,所以有时候我们会被叫大央、小央,嗯,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啦。」咦,不对,她跟他说这个做什么?还有,他是谁啊?
像是知道她的疑问似的,男子主动回答,「我叫刘岱轩,也是挂牌律师之一,妳是袁律师的朋友吗?」
「啊?为什么这么问?」
「事务所的员工通常得透过面谈,但最近并没有举行面谈。」
「喔,呃,我姊姊认识她,我刚跟你说过,我有一个姊姊。」
刘岱轩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央柰尴尬一笑,「对。」
她不介意走后门,但是根据他们认识十多年的累积心得,袁希珩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聚光体,而那个「光」,指的是女人的眼光,为了避免莫名其妙成为女同事忌妒的目标,她再三交代他,绝对、绝对不可以说出他们两人认识已久的事情。
这个刘岱轩,还满敏锐的嘛,一语道中,还好她懂得随机应变撇清关系,要不然身处在这种阴盛阳衰的地方,后果堪忧。
不行,她不能再待下去了,要不然谁知道刘岱轩还会问出什么问题?「我我我……我要先走了,麻烦你跟会计小姐说一下,我的人事资料放在她桌上。」
「沈央柰。」
一脚已经踏出会计室隔间的央柰,就像被点穴似的停住,不好意思走,但也不想留下来。
「以后可能会有需要妳帮忙的地方,就请多多指教了。」
***
由于跟委托人讨论案子的关系,本来固定七、八点离开青天律师事务所的袁希珩,今天迟至十一点多才回到美丽街。
十几年过去了,这里还是商店示范街。
袁代书与星星花坊的招牌灯都已经熄了,但是花坊三楼的灯还亮着,靠左边的位置,那里是央柰的书桌。
袁希珩拿出手机,按了快速键拨号,「央柰,妳下来一下。」
两分钟后,花坊旁边的小铁门打开了,央柰戴着眼镜,刘海用发圈圈起,很明显的像是正在与什么奋战。
「状子写得还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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