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的理由,也许是自己刻意遗忘,也许当真是年代久远,反正已经记不清了。“我要是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自己没有学医的天赋?”拿四年青春排除一个职业选项,我还真是奢侈。
“天赋这种东西是需要挖掘的。”他用不屑的眼神看向我,“挖掘之后发现,你还真是没有。”
我华丽丽绝倒,无语凝噎。
更多的时候我们都在忙碌,忙到脚不沾地,忙到恨自己分身无术。
“扬,先帮这个病人换药,然后准备那个病人的缝合。”“好。”
“扬,这个病历怎么还没写?”“马上。”
“扬,骨科王医生来了,你带他去看看病人。”“嗯。”
渐渐熟悉,失去新鲜感,只剩下重复地奔跑。现代人的刺激阈值越来越高,于是容易厌倦。
我从换药室出来,有人打招呼。“廖师兄。”我有点意外。彼此只见过一次,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他指指坐在赵琛对面的医生,微笑解释:“我跟过来学习学习。”
看样子是请了泌尿外科的医生来会诊。我点点头,看赵琛正与那位医生交流,暂时没我什么事。“刘雅呢?”我寻找话题。
“在科里。”
“哦。”看来这个话题是没有继续下去的可能了。我忍不住无声叹息,摆出求知好学的模样:“考虑是结石吗?”
“应该是,不过B超没有看到结石。”他干脆拿过那张B超检查报告单,详细讲解解剖、生理外加临床治疗。
呃,其实……我一直是认真努力积极向上的乖学生……赵琛你干吗偷偷拿眼斜我?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藏在眼底的戏谑,哼!
“师妹?”
啊?我赶紧收敛对赵琛的鄙视之情,满脸堆笑:“师兄讲得真清楚。”二成马屁,八成真心。廖成的讲述条理清晰简洁明了,是我喜欢的风格。
他看着我,渐渐地,眉目染上浅浅笑意。唉,也是寻常五官,为何组合在一起就能这般好看?我悄悄嫉妒。
怪不得刘雅每晚总念叨这位师兄。
人人都喜欢欣赏美的事物。可惜红颜易老美丽易逝,比如帅哥廖成十分钟后就消失于我的视野——回泌尿外科去了呗。
回到寝室,终于记得翻出科室轮转签到表。我对着日历比划,发现自己只需要再值一次夜班。用“只”字与用“还”字的意义差别甚大。前者说明我在急诊科混得风生水起乐不思蜀结果恍然发现时间飞逝我竟只能再待几天就得出科了。后者麽,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用我累赘多嘴了。
“哇,阿涵,我们接下来居然轮妇产科!”我惊呼。
“对啊。”姚涵正啃着苹果,含糊应了一声,同时对我的强烈反应表示不解。
我幽幽叹息:“你难道不觉得,有成堆女人在的地方很讨厌?”女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堆女人,一堆整日与另外更大堆的女人们的身心健康打交道的女人。
她很诚实地摇头。
我沉默三秒,冲她露出六颗牙的标准笑容:“……你的心态非常好……”
大家陆陆续续都回来了。一天之中,寝室也只有这会儿才最有人气。彼此分享各自科室里发生的趣事,也会发发牢骚诉诉苦,然后洗澡睡觉。
好像每天都差不多如此。
生活在不知觉间形成一种固定模式。跳出原先的圈,跳进另一个圈。围城外是更大的围城,区别在于你对留在哪一座城里比较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只好不停地跳进跳出,试图找一座能让自己死心塌地赖着不肯走的城。
保持微笑姿势旁观她们的热闹许久,我决定还不如睡觉来得痛快。刚爬上床,就听见刘雅喊了一声“小扬”。
“啥事?”我探出脑袋。
“你今天见到师兄了?”
哪位?我眨眨眼。大概看出我的茫然,她笑起来,补充一句:“廖成啊。”
“啊,他来会诊,就见到了呗。怎么了?”
“没什么。”她停顿了一会,当我以为没有下文时又继续开口,“师兄说他原先以为你对人冷淡不好相处,今天发现你只是比较迷糊而已,呵呵。”
这个评价莫名其妙且出乎意料。我干笑两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才是正确选择。
“他对你印象挺好的。”
我忍不住45度无语望天花板。让我用什么词来形容你好呢,女人?我翻个白眼,没好气回答:“我对他没印象。”
“哎呀,你居然不觉得他帅?”
在我看来,刘雅的表情参杂有三分诧异、五分高兴、却还有两分不快。难道我不认同她眼中的帅哥是对她的一种不尊重表现?我挠头:“没说他长得不好看啊。只是我比较喜欢远观帅哥,近距离就免了。”接着,不等她再说话,嚷嚷着“睡觉、睡觉”,拉过被子蒙住头,隔绝一切噪音。
唉,女人啊,男人啊,有人的地方都不太平。
还是睡觉最舒坦。
再见,再相见
赵琛说话算话,挑了个合适的日期,约定请我吃饭。正当我准备好好表扬一下他的人品时,却得知他不光请了我,还请了好几个他的同事。
“那我不去了。”我噘嘴,“我又不认识你的同事们,很尴尬的。”
“不行,我说过要请你吃饭的。”他驳回我的拒绝,“聊几句就熟了啊。你交朋友的时候有哪个不是从陌生人开始的?”好说歹说,非要我一起去,连马斯洛需要层次理论都搬出来,用以证明“人应该有适当的社交活动以满足自身需要,而这次聚餐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所以非去不可”这个论断。
“你简直比唐僧还罗嗦!”我被折磨得一个头两个大,“我去还不成吗?”
他得意地笑,眼角皱纹又挤成一堆。果然是没有形象的人。
等我到了饭店才发现赴约吃饭的除我之外全是男人。四个男人,其中有三个我不认识。我有一种想劈死赵琛的冲动。
深呼吸,冷静理智如我,要注意时刻保持淑女形象。听赵琛笑眯眯介绍,名字来不及记,只知道这个是普外的,那个是脑外的,还有一个骨科的。
物以类聚,这都是一群外科动刀子的人。
“这个是我学生谢扬。”他笑得更加灿烂,“很不错一同学,帮了我很多忙的。以后去了你们科实习记得多照顾一下啊。”说完还不作罢,右拍普外的肩,左拍骨科的肩,又朝脑外的笑,非要他们有所表态才行。
我连礼貌的微笑都僵硬了。
这个世界上并非所有人都必须要对你好,所以人得学会感恩。只是那么一瞬间,仿佛温暖得想掉眼泪。我看向赵琛,露出大大的笑脸,眉眼弯成一条线。
这是家东北菜馆。
首先上来一盘大块的肉,接着还是大块的肉。不愧是东北菜。这年头猪肉价格飞涨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实,当我明白减肥不在乎一时一刻这个道理后,毅然决定多吃肉少说话。
他们喝得兴起,我埋头吃肉也吃得很高兴。正当其乐融融,突然听见一声拍案,有人叫嚣:“吃完了唱歌去!”
我刚塞了一筷子的鱼香肉丝,好在不是大块的肉,所以没噎住。等我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同流合污一锤定音了。赵琛吧唧泛着油光的嘴:“扬,等会一起去唱歌啊,不要让我们扫兴。”
少数服从多数,我唯有默默点头,继续未完成的吃肉事业。
吃饱喝足后,一众人打的杀往钱柜。
一路的灯红酒绿,车如流水,灯似璀璨。这是个不夜城。黑夜包裹了繁华与罪恶,欲望像一张看不见的网,谁也逃不出它的缠绕。
选好房间,准备就绪,开始飙歌。
跟一群男人抢麦不是我的风格,所以我很淑女很娴静的听他们狼嚎。这是非常培养耐心和毅力的方法,建议推广使用。
半途溜到外面喘口气。其实到哪里都一样,这个城市早被污染透彻。汽车尾气闻多了也就习惯了。
人是一种适应性很强的动物。所以人体世界才会如此奇妙。
我站在钱柜门口吹风。闷热的,带着尘土和丝微汽油味的风。
不知道什么时候旁边多出一个人。一个修长的男人的侧影。我好奇打量了几眼,看不见庐山真面目,遂准备放弃。哪知对方突然转身,直接对上我的目光,面无表情,不言不语。
哗,我被吓到了!
“你……”“你……”
两个人异口同声。不错嘛,有点默契。我笑起来:“你好,呃,那个,你朋友没事了吧?”我居然还记得他的模样。
“你是急诊的那个小医生?难怪有点眼熟。”他总算不再是面具脸,露出浅浅酒窝。
我嘴角抽搐。
虽然我比你足足矮了一个头,但怎么可以将“小”字放在“医生”前面呢?伤自尊了。
“他缝了十几针,现在把自己当重伤员一样供着,动不动就唉声叹气,怕手臂毁容。”他露出无奈的神情。
我哈哈大笑。
“来玩?”
我点头,用同样的问题反问之,得到“等人”的答案。然后俩人归于沉默。本来就是陌生人,实在没什么交集。“我要进去了。”到底还是觉得气氛不适,三十六计走为上,我先撤。
他应了一声,礼貌挥手说再见。
我突然感到几丝窃喜。再见,再相见,而不是拜拜,一掰两散。女人,我也是女人,所以莫名其妙发神经是正常现象。
房间内四个大男人还在吼,走调走到西班牙。我怒了,抢过麦克风,挑眉:“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麦霸!”
结果?
从此以后,赵琛和他哥儿们外出唱歌,总记得叫我一声。
急诊最后一次夜班,忙碌有余,奔波不足。
护士姐姐晃过来,打趣说:“哎哟,难得见你们师徒二人这么悠哉的坐着啊。”
“嘘——”我和赵琛异口同声。我捂着嘴偷笑。赵琛吹胡子瞪眼:“乌鸦嘴。”护士姐姐不乐意了,柳眉一皱,离开得很有气势。
赵琛耸耸肩,转头看向我:“扬,你有没有接下来要轮急诊科的同学?”
“有啊。”我表情镇定。事实上晓娟已经向我咨询过了。她先是抱怨神经内科气氛压抑工作忙碌,为终于熬出科感到庆幸,然后问我对急诊科的评价。
眼前之人立马露出谄媚嘴脸:“真的啊?那叫你同学跟我吧,不然你走了之后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我没来之前你还不是一个人?”我用眼神表示对他的不屑,“放心,已经有人预订你了,没准晚上就会过来熟悉环境。”我给晓娟的回答是:如果你想练习缝合,就跟赵琛吧。
于我,是庆幸自己遇见赵琛。他曾说拿我当朋友,当时我只是一笑了之,而他说到做到。不管算是志同道合,还是臭味相投,他给了我一个相对宽松的空间,允许我不用战战兢兢收敛脾性。我们互相调侃,也会彼此鼓励,所以我才敢在作为老师的他面前抱怨撒娇,如此放肆。
一个月的急诊实习生活,我混得很快乐。
但亦有话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我所认为的好老师赵琛,或许入不了晓娟的眼呢?所以当后来晓娟向我抱怨赵琛性子过急容易脾气暴躁还会莫名其妙冲她发火时,我只能无言浅笑。而那时,我正在妇产科“水深火热”。
晓娟果然提前来体验急诊科的工作方式。我把她介绍给赵琛,再带她熟悉急诊科的环境。
“还好有你在,小扬。”她拉着我的手,“不然我连洗手间在哪里都不知道。”
赵琛从液晶屏后挪出脑袋:“还有怎么换药啊怎么准备缝合啊之类的细节,扬你记得教小李哦。”
你才是老师好不好?!我在心底抗议,顺便用目光谋杀他。但某人完全无视我的甲亢眼,露出无声的奸诈的一笑,继续投入单机版弱智小游戏。
晓娟靠近我耳旁悄声问:“你在他面前就这么没大没小啊?”
赫,没大没小。
赵琛说:“我把你当朋友才会打击你。”把我当朋友,才会与我谈论人生,规劝我慎重考虑职业选择。
而我把他当朋友才会没大没小,才会想尽最大努力帮他分担工作。
因为是朋友。
凶神恶煞的眼神
我是次日下午才去妇产科报到的。要让我在前一天值了夜班的情况下早起上班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姚涵一个人先去科里“刺探敌情”,中午回来汇报:“门诊是一定要待一周的,妇科和产科合起来三周,时间分配随自己的意思。你想先去哪?”
我刚睡醒,早饭午饭都没吃,饿得头晕眼花:“你在哪?”
“产科。早上查房的时候看到好几个很可爱的新生儿。”姚涵双目炯炯,仿佛要放出绿色的光芒。据她说,自她那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笑英俊一笑倾城的小外甥出生后,她就对婴儿产生了无以言喻无与伦比的兴趣。
我无奈:“收起你的花痴嘴脸。”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产科吧。”她嘿嘿笑。
“好。”我点头,摸摸下巴,“有事你上,有福我享。”换来她的九阴白骨爪。
产科才两个巾帼医生,一个副主任医师,一个住院总医师,目前再加上我和姚涵俩个小喽罗。
住院总医师姓张,亦是我们的带教老师,第一眼看去似乎是比较严肃认真的人。所以我当下决定扮回好学生模样。低调!一定要低调!要做到“让自己的存在约等于空气”这种地步才是王道。
入新科室的第一天一般都比较闲,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熟悉环境。怎么熟悉?晃悠呗。
因为产科人少,副主任医师又不直接管病人,所以张老师显得非常忙碌。我观察到她一刻不歇的身影,不由暗自感叹:在产科的日子,看来是不可能悠哉的。
“小谢,小姚,下午有无痛人流术,你们等会跟我一起去。”
又恢复了被称呼为小谢的日子。我乖乖点头,应了声“好”。乖学生原则之一:对老师的要求,不要说“不”。
有些科室是有专门属于本科室的小手术室,如妇产科。一般如无痛人流这样的简单手术就在小手术室内完成。而占据整整一层顶楼的众多手术室是各外科科室通用的,如要使用必须提前预约,进入时需换手术衣,管理严格。
我和阿涵随张老师从工作人员专门通道进入,换了拖鞋,戴上口罩、帽子。
已经有人趟在手术台上,一切就绪。手术准备室里应该还有人在等待。
“你们在旁边看看步骤,然后帮忙洗器械。”老师下达指令。
官方说法,无痛人流是指在静脉注射全身麻醉药后,采取负压吸宫术终止妊娠的方法。
麻醉药慢慢推入,趟在台上的那个她很快进入无意识状态。无菌手术包铺开,常规消毒、铺巾,开始。
张老师动作娴熟,边做边讲解,数分钟完成一例。
“只有看到绒毛才能放心。”她将一堆血块倒进盆中,用水冲散,再用网勺拨拉寻找,“喏,这个就是。”
“就这么一小块?”我忍不住出声。
“对,就这么一小块。”她微笑,“好了,继续下一个。”
接着进来的是一个小女子。之所以选用“小”这个词,并非指来者是身材娇小的玲珑型,而仅仅是因为她的眼神,好像藏着一种连同作为女性的我都忍不住怜惜的脆弱。
原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我见犹怜的眼神”。
护士让她做好准备:脱裤子,躺到床上,摆好手术体位。但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我们,一动不动。护士催了催,见她始终没有反应,有些着急地问:“怎么啦?”
她竟一下子大哭起来。
“哎呀,怎么回事?”那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