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拭目以侍。」朱克柔若有所指地笑了,他果真没有看错,她确实是一个热情如火的小东西。
不过,她这个小迷糊想要保护他,再等一百年吧!
***
就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里,「紫天门」里里外外一片骚动,倚天院的偏厢里所住的娇客成了众所瞩目的焦点。
以前,任凭老夫人照三餐数落,也不肯乖乖娶亲安定下来的少主朱克柔,今天竟然主动带了一个女孩子回府!
少主竟然还说这女孩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难道是老夫人长年吃斋念佛,佛祖慈悲心大发,所以派了一个小仙女下凡来嫁给他们少主?
「真有可能吗?」
「少爷都已经这么说,咱们能够不信吗?嘘,小声一点,别被少爷和她给听到咱们在这里偷觑!」
初更,倚天院偏厢灯色依旧火亮,两个年纪轻轻的丫鬟凑首靠在窗边,小声地交谈著心得。
「喂,你们瞧够了没有?该换人了啦!」远远的树丛後传出催唤的声音,探出了几张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好奇脸孔。
「等会儿,咱们还没亲眼瞧见呢……咦,没人?!里面竟然没人……」终於鼓起勇气抬起头偷窥的少女们发出失望的惨叫。
「难不成少爷把那姑娘带到花榭里去住了?」花丛之中传出猜测,随即就是悲惨的低嚷声:「怎么办?怎么办?!二总管要咱们把人盯著,可花榭不是咱们能进去的地方啊!总管已经派人去通知老夫人了,明儿个老夫人一回府,咱们拿什么话跟她老人家说去呀!」
就在众人愁眉苦脸之馀,一名青衣少女迟疑地接口道:「咱们就说……说这姑娘贤良淑德,非常讨人欢喜吧!要是老夫人听到将要进门的新媳妇儿这麽好,一定不会再追问咱们什麽的。」
「是呀!是呀!说她貌美如花,沉鱼落雁,与少爷配成一对,是难得的才子佳人!」旁边的人也开始凑兴。
「没错,老夫人若是听到那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话,肯定是心花怒放,逼少爷赶紧把人家娶进门,到时候木已成舟,後悔已迟,老夫人也不好再骂什么,咱们也就什么都不用愁了呀!」说完,众人纷纷觉得眼前又绽现了希望的曙光,如天神降临般灿烂光亮。
终於,有人做出了结论,「嗯嗯嗯!古人说得好,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少爷会亲眼看上的女子,肯定是个秀外慧中,好得没话说的姑娘!」
他们的猜测如野火燎原般,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在他们的口中,江不儿俨然成了十全十美、温良贤淑、宜家宜室,并且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淑女、美女兼才女。
此时,置身在花榭之中的朱克柔虽然料想到母亲的眼线将如影随形,很有先见之明地将江不儿带离众人窥伺之地,然而,他却没有料到人的谣言竟是可怕到这种地步。
经过了一整天的长途跋涉,江不见早已经在朱克柔的安排之下,在花榭偏旁的小阁楼里不知道已经睡到第几殿去了。
「哈啾!」蒙胧幽暗的睡帐中,熟睡如婴孩般的江不儿冷不防地打了个喷嚏,她迷糊地睁开双眼,随手拉紧了覆盖在身上的锦被,总觉得一阵阵诡谲的寒意爬上背脊。
唔,一定是爹爹在骂她,否则怎么会……
「哈……啾!」
***
隔日,天气大好。
很费力地拖了把太师椅,坐在正堂的人门口,江不儿俨然成了镇守的活门神,凡是进人倚天院想要把朱克柔带走的人,统统都必须通过她这一关把守,否则免谈。朱克柔站在她的背後,黑邃的眸光定定地瞧著她娇小却顽固的背影,玩味地笑了,「小不点儿,你以为这样就能够阻档那些想要压榨我的人吗?他们个个武功高强,非常可怕的。」
「哼,武功高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些米虫,我才不会怕他们呢!」江不儿颇有自信地回眸笑觑著他,神情鲜俏可人。
「是,没什麽好怕的。」朱克柔回应的语气凉悠且不甚认真,只是险些失笑出声,想到他那群自恃甚高的属下们知道自已被她当成了米虫,不知道会是怎样的错愕表情。
然而,在他轻松的表面之下,却浮动著深沉的心思,他总觉得眼前的小东西本事似乎不小,夸口的理由并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的天真,而是在她那小小的身子里,潜藏著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时,她彷佛想到了什麽,打断了他的沉思,毫无防备地昂起小巧的下颔,好奇地笑问道:「对了,阿练,他们都教你做些什么呀?瞧你这麽怕他们,一定是很可怕的事情吧!」
「是很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以为我无所不能。」他的语气含笑淡然,纯粹在告知她一个事实。
然而,江不儿却是神情稚气,点头附和道:「嗯,那的确很可怕,你明明就那麽软弱可怜,他们竟然还觉得你很厉害,真是的,他们这麽天真,到最後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喔!」
闻言,朱克柔非但不引以为意,反而仰首大笑,笑她毫无心防的无邪纯真,老天,她真是他生命中难得一见的惊喜。
见状,她转头不解地抬起闇黑水亮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盯瞧著他,抿起了嫩红的小嘴,总觉得他的笑意诡谲,可是他的笑容就是好看得教人舍不得挪开视线,她的心儿就这样随著他的笑声怦怦、怦怦地急速乱跳。
不行!不行!她不能趁人之危,诱拐他以身相许,而且,以身相许之後要做的事情,她的心里竟是连一点底儿都没有。
以前听人说过,那是有关什麽终生「幸」福的事情,跟爹爹很喜欢的「玩亲亲」好像有一点亲戚关系,那些婆婆妈妈们说得暧昧,她也是听得一头雾水,只知道那种事情动作复杂,所以小孩子不懂,只有大人才知道。
唉,光是听到什么终生「幸」福这样兹事体大的宇眼,江不儿就觉得不该因为成全自己,而毁了他一生的「幸」福,呜……那「幸」福的动作为什麽要这麽复杂嘛?!害她一点儿都不懂!
「你在看什麽?瞧你看得那么入神。」朱克柔笑斜挑起一边俊美轩昂的眉,对她明知故问。
「我……我在看……」被他这样摆明一问,她颊边如火花似地窜上两团红晕,白里透红的,直是教人怜爱不已。
只是,就在她想要为自己做出一番辩驳的同时,一道男声硬生生地加人了两人之间,一名男子从倚天院门口由远而近地奔来,当他的视线瞥见朱克柔和江不儿两人相偕坐守在厅门口时,心底不由得愣了一愣。
「主子」
江不儿听闻来人声响,回头展现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她眯起一双漂亮的眼眸,语气充满戒备,「你想要做什么?」
「请姑娘让开,沈某有事要禀报主于。」沈谅朝著不儿微微一笑,虽称不上示好,却至少有三分敬意。
此时,朱克柔站在不儿的身後,深沉敛眸,一声不吭地由著她胡来。
「我偏不让,你们谁都别想再欺负他了!」江不儿昂起小脸,理直气壮地宣告自己对朱克柔的占有及保护。
闻言,静站在她背後的朱克柔,唇畔一扬,隐幽幽地笑了。
「主子?」沈谅的视线越过不儿的头顶,不解地望著修长笔立,却是一语不发的朱克柔,压低的声音暗示了事情的重要性,「秦淮有了消息,此事非主子不可。」
蓦然,一道精光闪过朱克柔幽邃的黑眸底,他的表情深藏不露,仅只点头微笑,闪身走人,「很好,我跟你走。」
「不行、不行!你怎麽可以自投罗网?你至少也要坚持一下嘛!不然就太没志气了。」江不儿急忙跳起身,小手揪住他飘然扬起的白色衣袂,阻止他就要离去的身影,娇声嚷道。
「不会的,他们知道我有了你这个靠山,不敢再轻举妄动,小不点儿,把手放开吧!」朱克柔回眸笑觑著她,轻声诱哄。
「真的?」她还是不放心。
「要不然,若是他们欺负我的话,我就大声喊救命,让你可以听见,然後你可以跑去救我,怎样?」他面不改色地继续拐骗,骗得呆立在他们身旁的沈谅听得脸色忽红忽白,吓了一跳,搞不清楚状况。
江不儿略微迟疑了半晌,终於点了点头,小手松开了他的衣袂,道:「好吧!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阿练,记得喔,要叫救命。」
「是,咱们走!」朱克柔薄唇淡染笑意,领著沈谅,转身就走,途中,他却忽发奇语,问道:「沈谅,在你心底,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主子的精明神算,武功盖世,无人能出其右。」沈谅似乎还不能从方才诡谲的情况脱出神来,略微地恍惚,神色却是异常的恭敬真诚。
「是吗?与你们认知都不同的一点是,她觉得我无能软弱,是个肯定被人欺负的小男人。」
沈谅闻言大惊失色,「她……她……主子,难道你就这样容许她大放厥词?难怪刚才她会说出那些话……」
朱克柔丝毫不以为意地笑哼了声,截断他惊讶的话语,神情一如往常地温柔无害,眸底却依稀可见一丝深沉的情愫。
「没错,她的胆子是不小,不仅如此,她还很不知死活,但,她想保护我,沈谅,她或许不自量力,但她那几句话听起来就教我打从心底眼儿舒服,沈谅,她是第一个不冀望得到我力量庇护的女人。」
「主子……」沈谅跟在後头,迟疑地唤了声。
「你应该瞧瞧她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模样,她双手擦著腰,那副泼辣理直气壮的样子呀……有了她,我娘只怕有一段时间没法子将心思放在我身上,那足够让我去完成很多事情了!」此际,他的话中又多了一丝老谋深算的冷淡,彷佛他正在玩著一场事不关已的棋局。
而,远远地在他们身後顾盼目送的江不儿,不过是他手里的一颗棋子,巧合地呼应了他的布局罢了!
***
初更,夜深。
坐在水榭畔的小石墩上,江不儿双手支颐,抬头仰望著天空中星光点点,听著水塘里的青蛙不停地传来思春的叫声,真是不愿承认,但她心里其实是有点烦闷的。
呜……那三个小妮子是跑到哪里去了啦?!难道就不知道她这个做姊姊的人会很替她们担心著急吗?
她一脸苦恼地望著星空,心里同时想起了阿练,他也很可怜,从一早被人抓进书房去努力赚钱之後,就再也没有下落。
好吧!要是再过半个时辰没见到他出来,她决定要勇闯敌境,把他这个柔弱的美男子救出水深火热的苦海,可怜唷!经过了那么多时辰的折磨之後,他还成人形吗?
江不儿一思及此,不禁蹙起柳眉,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就这样袖手旁观,心想她什么事都没替阿练做到,还很没天良地享用了一顿很美味的晚餐,她好坏喔……那可都是他的血汗钱呀!
她记得晚餐她吃到了花炊鹌子、三脆羹、鲜虾蹄子脍、南炒鳝、五珍羹等等一堆菜肴,另外她还看到了香园、石榴、真柑、鹅梨、乳梨等四时水果,但她并没有逐一都尝过。
因为,她的胃口全部都被那些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咸酸蜜煎给喂饱了,呜……依据这样的排场看来,她忍不住苦皱起一张清艳的小脸,心想,刚才她吃的那一顿,他要赚几个月呀!
纵是如此,她想起方才那一道糖霜玉蜂儿,还是忍不住垂涎三尺,那真的是好吃到没话说,一吃进嘴里,香浓的蜂蜜味道就这样漫延开来,甜而不腻的幸福感觉直沁进她的心坎儿底……
她神情激动地站起身来,小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深感罪恶地原地打转,自责地低嚷道:「不行!不行!我怎麽可以想那些东西好吃呢!我应该要去把阿练救出来才对呀……」
突然,两个丫鬟提著灯笼从狭长的花径中远远走来,她们似乎没有发现水塘边的不儿,自顾著聊天。
「听说,老夫人在山上被大雨给耽搁了,去通报的马车轮子被雨打滑脱了轨,可能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吧!」
「嗯,我也听说了,也好,否则依照老夫人的性子那麽顽固,一定会想办法刁难那位江姑娘的,所以,要是老夫人真这样令人措手不及的回府,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样的风波呢!」
「不过,咱们少爷也真是的,他们母子两人为了婚姻大事,不知道已经明争暗斗几年了!」
「谁教咱们少爷长得比女人还美上百倍,真够没天良的,天下间的庸脂俗粉哪里能入他的法眼……」
她们的话声逐渐消没在花径的另一端,江不儿悄声地从水塘边步出,身影绽露在月光之下,双手环抱在胸前,她昂起小巧的脸蛋儿,眼神不解地端觑著她们消失的背影。
她心想,刚才在她们嘴里提到的那位老夫人似乎挺难缠的,竟然还想刁难她?哼哼,走著瞧,她可是姥姥亲手调教出来的厉害角色呢!
她想不懂的是,为什麽她们说阿练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已经跟他娘斗了好几年?!他明明就是一个温柔到教她觉得生气的软弱男人,为什麽会……到底,他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只是,想到了中途,不儿的脸色却瞬间凝重了起来,等……等一下,她要怎麽回去倚天院?
「喂」
季璃《恶夫记》 kwleigh扫描 feilian校对
第四章
灶房外,两名小婢窃窃私语,她们的神情显得不太自在,其中一名甚至於流露出惊惧的表情,似乎在惶恐著些什麽事情。
「什麽?我没听错吧!」
「没错的,这是少爷亲自交代下来的命令,咱们只管照做就成了!」
「可是……我不敢呀!」
「先别管敢不敢的事情,去吧!把茶水端去,记住少爷的吩咐呀!否则到时候可别怪我不救你呀!」
***
一个男人拥有自己专属的绣房,乍听到这种事情时,江不儿起初很不能谅解,最後,她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朱克柔的绣房在「紫天门」中被称花榭,对府里的下人来说,是个十足十的禁地,此际,绣房中机杼声不断,规律之中搀揉著灵妙的频音,挣上所织就的仍是那幅朱色的牡丹。
江不儿拉了把椅子坐在朱克柔的身畔,低敛长睫,看著一朵艳色的花儿在布上活了起来,心里不禁惊叹他拥有一双灵巧的手,竟然能够织就出这样无与伦比的神奇!
「阿练,是谁教你刺绣的呀?」
「是一位老师傅,虽然在很久以前,「紫天门」是以绣庄起家的,经过这些年的壮大经营,门路涉猎渐广,反倒有很多人都已经淡忘了,还以为织厂是「紫天门」後来兴起的副业,我从小就看著这些绫罗绸缎长大,两年前,我忽发奇想,随著一名老师傅学了几手,从那时候开始迷上这玩意儿,就一直到现在了。还有,小不点儿,你又说错了,这不是刺绣,它叫缂丝。」他的语气淡而柔徐,笑著纠正。
「反正……反正都很漂亮嘛!」她嘴硬道。
「缂丝确实看起来挺像刺绣,但真要说起来,它比较像是织布,原本,是被用来织造和锦类似的品服纹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样精巧的织品,反而适合被用来观赏,甚至於当做……书信。」
「不会吧!花那麽多心力,只是为了寄一封信?用纸笔写一写不是比较快吗?」她不禁开始想他是不是疯了!
「没错,用纸笔写信,虽然简单,却容易被发现;倘若这封信成了一件受到世人赞誉的名品,交送之间,世人眼底所看到的不过就仅仅是一桩交换利益的行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