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禁忌,便聪明地只字未提。
对于她这明显是撒娇的言语和举动,萧胤不置可否,斯文俊雅的脸上终于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眉间显出了一抹会意。
有尉迟非玉的详细汇报,他当然知道她一直在紫金关等他,等了许久许久,就连那引得北夷大军成功内讧的歌声,也是她的杰作。如果不是她这极聪明的一招,想必,他会花更大的力气才能挟持住毁木措。只不过,他也有些不悦,他明明告诫过她不要离开卫王府,可是,她却自作主张,当他说的话是耳边风。
他昨夜一得到消息便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虽然向晚枫的话很不好听,但是,他仍旧不得不自责,并且承认那是事实。
每一次她有危险,他都不在她的身边。
但,幸好!幸好她安然无恙!
每一次,都是由别的男人来保护他的女人,这让他觉得很是难堪!不由想起逃亡时的经历,似乎一直都是她在保护她,这让他难堪之余更有点黯然。
难道,他真的连自己的女人也保护不了么?
思及至此,他不由眯起眼,心尖一窒,脸上那好不容易稍稍绽放的笑容又收敛了。
“听说,毁木措被生擒了?”察觉到他神色有点不对劲的苗头,蓦嫣机敏地继续转移着话题,致力于不让萧胤想起昨夜和向晚枫有关的一切细节。末了,思及毁木措一直以来的惹人讨厌的举动,她恨恨地轻哼一声,其间多多少少带着点风凉的意味:“怎么不干脆斩了他?”
那个讨厌的北亲王,之前伤了叶楚甚,又抓了她去鞭打,甚至企图□,如今,他居然还伤了她的狸猫!
真是夫可忍,妻不可忍!
萧胤摇摇头,睫毛细密地覆盖出了一片浅淡的阴影,勾勒在面容的深处:“他到底也算是个人才,就这么斩了,未免可惜。”
其实,萧胤更觉得奇怪在于,毁木措数次拒绝了国丈殷钺旒一同谋逆相互照应的计划,说明他不愿与汉皇萧氏为敌,可是,这一次,他又为何会在明知军心不稳的情况下,还贸贸然地带兵攻打青州?
以他的老谋深算,应该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才对!
难道,他早就知道贺兰贞母子身在青州?
这一点,实在是可疑!
会不会,自己的身边有细作!?
“可他伤了你呢!”蓦嫣并不知道萧胤在思虑什么,只是转了转眼珠,语气中对于放过这样一个大败类似乎感到非常可惜。思索了好一会儿,她似乎是有了主意,扬起脸来对他笑:“狸猫,让我替你报仇,好不好?”
萧胤微微一愣,被她那笑得极灿烂的笑脸所擒获,突然之间,胸臆中满溢住了一抹感动的暖流,却并不言语,只是颔首,三分柔情露在眉间,近在咫尺的一双眼眸深邃得不可见底,其中熠熠生辉的是无尽的缱绻与宠溺。
划桨开船
卫王府的仪仗队和侍卫队随同昭和郡主到达北夷军营的时候,已经晌午了。
约莫还有百来米的模样,蓦嫣远远就看到太后贺兰贞与小皇帝毁木崇在营外等候,但甚为奇怪地是,那北亲王毁木措竟然不是如她想象的那样被绑成个凹凸火腿粽,竟然还锦衣裘马,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那臭脸摆得尤为明显!
她在萧胤怀里扭了扭,极为纳闷地仰起头去看他,却见他神色异常平静,似乎也正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北亲王毁木措,眼底漾着一片冷漠的幽蓝。“怎么——”她只问了两个字,就将后面的一并给咽了下去,相信他听得懂并且也猜得到她那没说出口的话尾。
萧胤淡淡地垂下眼,漆黑如点墨的眸子更加暗沉,莫测高深的目光中看不出他的任何情绪,在她那充满疑问的眼神中无声的敛起眉峰,飞扬的眉尾隐隐抽动了一下:“毁木措虽然桀骜不驯,手段毒辣,但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他若能身处北夷朝廷,辅佐贺兰贞和小皇帝,不仅可以平衡北夷朝中毁木族与其他部族的势力,以防其他部族谋逆,于贺兰贞母子而言,也算是有个依靠。”
听完他这么一番语焉不详的解释,蓦嫣立刻就已经大致地想通了他心里的谋算。“也就是说,你那一日带着贺兰贞母子前来,虽然擒获了毁木措,可是却并没有对他无礼,反而当众为他洗清了杀兄弑嫂的嫌疑,恩威并重,想让他心生感激,甘愿为你所用?”她把脸靠在他的胸口,听他胸膛中沉稳的心跳,觉得他的确是个很有手段的人,做事张弛有度,深谙进退,也知道用什么样的办法对付什么样的人是最为有效的。
听她已经聪明地猜中了他的心思,萧胤那清俊儒雅的脸上噙着一丝浅浅的笑,将唇凑到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边,薄唇细细摩挲着她的耳廓,眷恋地一寸一寸吞噬着:“蓦蓦,和你说话,真是一点也不费劲。”
虽然他徐声轻言,声音低哑,可是,也不知是因着天气冷,还是他的气息太过温暖,蓦嫣只觉得他的呼吸灼烫如火,那举动暧昧得令她发软,就连响在耳畔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要毫无保留地烧进她的骨血中,把她熔掉。
“可是,他那模样,分明就是个白眼狼。”她微微喘息着,在他的亲昵中显得有点昏沉沉的,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衫,可是脑子里的脉络仍是清晰无比的:“谁知他会不会在某一日突然掉头,咬你一口?”
听得蓦嫣的担忧,萧胤瞳眸一黯,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划出些微冷厉,世故而内敛的眼中溢满漠然的光芒,淡淡搁下话,声线如刀一般犀利,锋芒毕露:“他有把柄在我手中,要做反咬一口的白眼狼,也要先掂掂自己有没有那能耐。”
听到他话语中冰冷的“把柄”一词,蓦嫣突然心口上狠狠紧缩了一下,油然而生的寒意好似一滴墨,在水中慢慢散开,洇成袅娜的丝线,看似清晰,实则乱乱地纠缠着。
“把柄”二字,含义太多。
那代表着弱点,代表着有机可趁,代表着对手一旦被人揪住便只能束手就擒,毫无还手之地。
似乎,他总能冷静地找出每一个人的把柄,善加利用,让对方毫无反击的余地。从叶楚甚到向晚枫,从聂云瀚到尉迟非玉,如今,还要再加上贺兰贞与毁木措。
却不知,在他的眼中,她的“把柄”是什么?
对他的情情切切,是不是也该算作是“把柄”?
蓦嫣的心抖得有点难以自持,她想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不去胡思乱想,可颤抖的手指和怦怦乱跳的心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她的心绪越来越乱了,心底的彷徨和无措汹涌成了波涛,一浪一浪地击打着胸口,衍生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哦。”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深吸一口气,有点勉强地应了一声,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称不上自然的笑,顿时觉得有些眩晕,微微晃了晃身体,只能选择把脸埋在他的怀里。
“怎么了?”萧胤似乎也觉察到了蓦嫣的不对劲,垂下头来看她,却并不知道她因着他的话而有了思量。
“冷。”她蜷在他的怀里,含糊地又应了一声,感觉到他收紧了双臂,那温暖却也危险地气息像一个蝶茧,把她包裹得更紧了。
也不知是她思绪太乱,还是“甲壳虫”走得太慢,总之,那最后百来米的距离,竟然像是走了很久很久才到,让她好不容易才平复下心里的恐慌。
到了北夷军营,萧胤先一步下马,似乎是与贺兰贞母子早有约定,双方只是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色,贺兰贞也没有揭穿萧胤的真实身份,反而是恭恭敬敬地向着蓦嫣欠了欠身子,行了个礼,称了声:“郡主”
蓦嫣也连忙下马回了礼,正打算入营帐商讨那所谓的盟约之时,站在一旁那脸色难看的毁木措过来了。
“禽兽不如,我们又见面了!”看着毁木措那张于扭曲中混合着抽搐的脸,蓦嫣突然一下心情就好了,不仅轻快地打着招呼,还暗示性地伸出脚来,做了个轻踢的动作。这个动作很有掩饰性,在别人眼中似乎是骑马太久舒展筋骨的表现,可是,在毁木措的眼中,那却成了一种近乎嘲讽地告诫:“上次,我把你招呼得还不错吧?”
“小黑?!”他似乎一下便回忆起了这个动作曾经带给他的剧痛和重创,咬牙切齿看着她,眼神冷得像是两道剑芒,紧抿的薄唇,凸蹙的眉宇,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狰狞,像是恨不得扑上来一把扼住她的脖子:“你这个悍妇!”
又一次听到这个让她一头雾水的绰号,而且,这一次似乎还加上了评价,蓦嫣立马冲着毁木措嫣然一笑,装作礼数周全地曲了曲身子:“北亲王,我们大汉有句俗话: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拖长了尾音,似乎是很神秘地向前倾了倾,咳嗽一声后才道出下半句:“人若犯我,断子绝根!你要不要试试?”
那“断子绝根”四个字一如了耳,毁木措原本就极难看的脸色一下便青黑了起来,带着一种恨意拳拳。可是却不好发作,只是指着蓦嫣的“甲壳虫”,一字一字地发着狠:“你偷了本王的汉青!”
“哦?这马叫汉青?”听见毁木措唤“甲壳虫”为“汉青”,这下,蓦嫣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噶达贡雪山上的袁氏夫妇会说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了,看来,她当时人品爆发,一不小心就偷走了毁木措的坐骑。
这马叫汉青?
嗯,还不错,文天祥有诗云:“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也不知是不是取自这个谐音,不是那些俗气异常的名字,不过,从一匹马的名字也可以看出,毁木措这家伙,定然是个野心勃勃的主!
“我还是觉得甲壳虫比较好听。”她咕哝了一声,挥了挥手,让一旁的侍卫把马给牵下去,率先一步与萧胤并同贺兰贞母子一起入了营帐商讨缔结盟约的细节,一点也没有偷儿遇见失主时应有的心虚,反而还颇有些理直气壮,仿佛那马生来就该是她的一般。
“甲壳虫?!”这下子,毁木措被弃之于原地,华丽丽地遭到了忽视!只见他的脸色从原本的青黑有变成了猪肝色,仿佛再一次于重要部位受了重创,恨得牙痒痒!
***************************************************************************
接下来的所谓缔结盟约,说得好听些是商讨大汉与北夷的未来的相处模式,说得不好听些,根本就是与那所谓各地赔款之内的善后问题进行讨价还价。在这一方面,贺兰贞拿出了一个女人斤斤计较的本事,先发制人,看来,即便是没有商场季末时血拼的经历,骨子里也有血拼的基因。
而萧胤却显得并不怎么热衷,待得贺兰贞说到词穷了,这才懒洋洋地列出了自己所要求的条款底限,既没有贺兰贞预想中的割让城池,也没有趁机狮子大开口,要挟北夷赔偿数额巨大的款项。
蓦嫣仔仔细细听了听,用她的思维来总结那些咬文嚼字的文言条款,似乎归结起来也不过是三条:
1、北夷皇帝须得向大汉皇帝称臣,每年纳一定数量的岁贡。
2、大汉在北夷都城岽丹设卫所,对于出兵等是军事活动进行监控,并不干涉北夷朝廷对北夷的直接统治。
3、开通北夷与大汉边境数个城市的互市,允许商贸自由。
看到贺兰贞有喜出望外的表情,蓦嫣不得不对萧胤这恰到好处的条件由衷钦佩。
北夷虽然兵强马壮,可是经济上却并不见得多么富庶,上一次的逃亡经历,也让蓦嫣认识到了北夷底层民众生活在如何的水深火热之中,此时,如果贸贸然要求割地赔钱,别说北夷拿不出来,就算是硬着头皮拿出来了,恐怕也会让贺兰贞母子下不了台,说不定还会使得她们心生怨恨。
倒不如给了底线条件,让贺兰贞母子再一次心存感激,不至于和大汉内部的反动分子为伍,这也算是平定了外患。
再说,就算得了北夷割让的城池,也不见得就算是扩大了疆域。众所周知,这种殖民地是最难管理的,一个不慎选了剥削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说不定还会激起北夷民众的反抗情绪,实在是半点好处也没有,倒不如设立卫所就近监管便罢!
而且,这十几万北夷军队虽然军心不稳,可老是囤积在紫金关外,扰得青州日日戒严,也的确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让他们打道回府比较好。
最后,关于商贸方面的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可实质却是最为重要的。北夷所产的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特产和马匹牲畜之类,大汉固然需要,可是需求却不多,而北夷人却似乎更需要数量庞大的丝绸,粮食等物品,所以,这开通商贸自由的条款,无疑是一边促进两国友好,一边正大光明地把北夷的钱财大把大把地往大汉的腰包里攥。
萧胤非常聪明,知道所谓的暴力控制不可能长久,而对一个国家真正的控制是经济上的控制,这样,才能使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选择长时间依附,进而从思想上被侵蚀,在文化上受影响,最后无声无息地被慢慢吞并。
先祖四方征战,打下江山,需要守成之君于经济上运筹帷幄,在政权上进一步巩固,才能真正的建立起一个王朝的繁华兴盛。
所以,鲸吞与蚕食并用,这才是真正的帝王手腕!
真没有想到,这个男人竟然思想先进到了这个地步,怎的不让她另眼相看?!
那一刻,蓦嫣也终于明白了,萧胤为什么要悄悄地将国库里的钱财洗到自己小金库一般的“钱庄”里了。
他恐怕是早就有了这出了京师之后便数月不归的计划,为了以防殷家在京师突然起兵夺宫,便早早地把国家的财政大权紧紧握在手里,使得殷家即便是想造反,也没有办法。再说,就算殷家硬着头皮夺了宫又如何,要钱没有,要兵也没有,只有那空壳子一般的皇宫内院和文武大臣。而那些大臣里,有半数以上是萧胤时任东宫时和登基之后一个一个提拔擢升的,不能为殷家所用,杀又杀不得,根本等同于是个不讨好的烫手山芋。
如今,萧胤只要顺利借由她得了青州的兵权,就可以随意呼风唤雨了吧?
看着这个自己倾慕的男人睿智的眉目,迷人的侧脸轮廓,蓦嫣心里的恐惧又浮了上来。
这是一个胸怀大志的男人,感情于他而言,究竟能占几分几厘的比重?
越是对他敬佩得近乎满心崇拜,蓦嫣心里的不安就越为明显,越是发现他非同一般的心思与手段,蓦嫣也就越觉得没有安全感。
当一个人习惯了谋算,那么,他会用几分真心来对待别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不过是一个需要倚靠着他的鼻息才能存活的小女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是他明知已经在感情上对他无法自拔的小女人。
更何况,这个“别人”只是一个小女人,而他的一生,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
蓦嫣心中有思量,只觉得在那营帐里呆久了很是胸闷气短,便知会了萧胤一声,并承诺绝不会随便乱跑,便到营帐外头等候。
毁木措也在营帐外头,那受了打击一般傻头傻脑的沮丧模样,总是能令蓦嫣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就变好。其实想一想,一向骄傲的他应该很气闷吧,不仅被人设计,被人陷害,输得一塌糊涂,恐怕至今也还没有猜透“凌青墨”的真实身份。
谁让他要开罪萧胤?
算他倒霉!
毁木措远远地站着,好一会儿,看到蓦嫣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才阴沉着脸走上前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蓦嫣。如今,他已经知道蓦嫣便是大汉卫王府的昭和郡主,似乎算是寻到了一点线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