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太医便诊出殷璇玑身怀有孕,萧齑不知内情,只道那腹中骨肉是他的血脉,大赦天下之余,还对殷氏一族大加赏赐,不仅加封殷璇玑为贵妃,并且还悄悄对她承诺,若是一举得男,会立马废了梁皇后,改立她。然而,就在此时,殷璇玑却选择修书与叶翎,告知他,她腹中所孕育的,竟然就是他的骨肉。
听到此处,蓦嫣甚为唏嘘。
难怪她老娘殷璇玑将她生下来便毫不留情地遗弃了,原来,是她那吃了不敢认账的老爹抛弃了她的老娘,如今看来,这真可谓是个恶性循环。
世人皆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话说她老娘殷璇玑,在他人眼中自是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可细细想来,也不过是个掌控不了自己宿命的苦命女人罢了,难怪当时要用“狸猫换太子”这一招,或许,殷璇玑除了想要谋得皇后之位,更多恐怕是为了掩饰之前那一夜露水姻缘的结果。
只不过,叶翎不晓得其间还有偷龙转凤这一玄机,便误认为萧胤是殷璇玑的亲生子,也就理所当然地认定其是他的儿子,却不知,他的骨肉,根本是另有其人。
思及至此,蓦嫣有些昏昏然,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吵得她头疼不已。的确,倘若叶翎所言非虚,那么,她与叶楚甚,不就成了同父异母的兄妹吗?
蓦嫣看着叶楚甚,想起自己在墨兰坞时的戏言,当时,她戏弄叶楚甚,说他在她心中,是一颗蒜,可而今,却无疑当中得知如此噩耗,她,竟然是与他同根而生的一棵蒜苗。
这一切,让她情何以堪?
看来,不用费心思回答他方才的问题了,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对狸猫有意思吧。鉴于她对有违伦常的□关系完全无爱,于是只好忍痛割爱,舍弃叶楚甚这朵曾被列为男主强有力候选的极品桃花,让他,就此凋谢,功德圆满。
待得叶翎将事情原委说完,又将其他杂事交代完毕,从容不迫地离开后,叶楚甚才将藏在书案之下的蓦嫣拉出来。
“想不到,原来你爹年轻时与皇太后竟然还有这么一段纠葛不清的艳史。”对着一脸肃然的叶楚甚,蓦嫣低垂着头,不知该要如何面对他,心中的挫折感也愈来愈大,只得没话找话地逗趣:“简直比那书肆里的话本子还精彩。”
叶楚甚双眉紧锁,像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很是头疼。“此事事关重大,牵连甚广,你切记,不可泄露出去。”他揉着眉心,低沉的声音更显深沉,带着显而易见地告诫意味:“否则,萧胤,你,还有我们叶家,全都会完蛋!”
蓦嫣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良久之后,才恹恹地回了一句:“我知道。”语调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调笑与戏谑。
这个秘密的确够骇人,其间的利害关系,她心知肚明,一旦将这事泄露出去,不只涉及此事的人会一一完蛋,只怕,还会造成无法估量的可怕后果。
所以,这个秘密,她会让它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以柔克刚
聂云瀚真的是个硬汉。
据说,他被关在地牢里整整五天五夜,粒米未进,滴水不沾,却仍旧能保持眼神清明,任凭审问的人软硬皆施,只是兀自咬紧牙关,死也不肯开口吐露半个字。
入了叶府的地牢,蓦嫣如愿见到被铁链五花大绑的聂云瀚。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恶狠狠地瞪着她,那异常凶恶的眼神,如同一只被逼上绝路而烦躁的困兽,仿佛随时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与对手同归于尽。
蓦嫣觉得背脊有些发冷,鸡皮疙瘩悄悄地爬上了后颈,却还是硬着头皮,坦然无畏地直视他。
“聂将军,我是真的想活着回青州去,和你一起。”她小声地说着着,声音细若蚊蚋,努力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就连眼底也挤出了几分朦胧的泪意:“我想去看看青州的花……那些灿若云霞的木槿和紫薇……我不能让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惜,聂云瀚并没有她意象中的动容,反而死死咬着牙,咆哮声在他喉间滚动,几乎想要就此奔泻而出,眼神更是冷得几乎能把眼前的物体给冻结了,双手紧握成拳头,指尖都陷入掌心,关节咯咯作响,
萧胤一声不响,兀自将薄唇轻轻抿起,蓄满了笑意,可漆黑的眼眸在极亮的烛火之下,呈现出一种醉人的黛青色,有着凛冽的光芒。
“你不是答应过我的么?你还保证过,你会说到做到。”眼见聂云瀚还是不肯开口回应,蓦嫣知道,这种以情动人的设套没办法再凑效,便决定换个法子继续再接再厉,总之,一定要逼得他说话为止。
她将轮椅摇到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刻意歪着头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是担心杀了尉迟非驰,回到青州无法向尉迟非玉交代么?”她拍着胸脯,挤眉弄眼:“这事,只管包在我的身上,我对天发誓,尉迟非玉绝对不敢轻易动你。而且,你如今在青州处处受人排斥猜忌,何不干脆弃暗投明呢?”
聂云瀚终于忍无可忍,薄唇轻轻动了动,咬牙切齿地勉强吐出一个字,声音虽然低微,但是态度倒是坚决得很。
“滚!”
半晌无声。
聂云瀚从唇缝里挤出的那个“滚”字之后,五官扭曲着,浑身如同炙灼一般,眼里血红血红的,直勾勾地朝着蓦嫣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他看的并不是蓦嫣。
此时此刻,蓦嫣坐在轮椅上,平白地矮了半截,而站在她身后的,正是气度不凡、雍容自若的萧胤。
见聂云瀚终于如愿地被激起了情绪,开口说话了,蓦嫣愣了好一阵之后,显得很有些兴奋。萧胤亲自审问聂云瀚,可是,聂云瀚问死也不开口,她便和他打赌,笃定自己能让聂云瀚开口。如今,见自己赌赢了,她便回头瞥了萧胤一眼,越发的得意起来,也不管老虎屁股是不是摸得,便打算继续以言语刺激聂云瀚,似乎是不见他情绪失控就不甘休。
萧胤上去一步,伸手捂住蓦嫣的嘴,阻止她继续这不怕死地挑衅举动。
或许,蓦嫣没有发现,可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那用来束缚聂云瀚的镣铐,已经微微有开裂的纹路了。倘若蓦嫣再这么继续下去,很难保证聂云瀚不会挣脱镣铐,一把掐断她的脖子。
“聂云瀚。”他挑起一道浓眉,幽暗沉邃的眸子虽隐含幽光,但动作仍优雅流畅,淡淡地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不冷不热,极准确地揪住死穴,不像是脱罪的解释,倒像是于己无关的陈述:“卫王萧翼,不是朕杀的。”
“王爷当然不是你杀的,是你授意你的爪牙狗腿们杀的!”聂云瀚嗤然一哂,暗含尖刻的讽刺,双目阴鸷起来,状似癫狂,冷冷地笑着,笑声如鬼魅狰狞:“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们这对狗男女的话么?”
被归类为“狗男女”的其中之一,蓦嫣很是无语,倘若她和狸猫真有那么一回事,她也就认了,可明明,她和他“睡”且仅仅只是“睡”了一次,就这么被贴上了标签,她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冤。
像是带点发泄一般,她拉开他捂住自己嘴巴的手掌,贴在脸颊上,冰凉细致的颊靠着他温暖的掌心磨蹭。他的手上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顺着掌心蔓延而来的暖意甚至带着心脏稳定跳动的节奏,今她微觉醺然。
却不想,这样的举动令聂云瀚更是满脸鄙夷。
“这很难说。”萧胤摇摇头,像是并不赞同他的定义,任由蓦嫣用脸颊摩挲自己的掌心,黑眸微敛,手劲更加轻柔,看起来别有一番慵懒的优雅气质:“否则,你在婚礼之上,为何要杀了尉迟非驰?”
聂云瀚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准确无误地扼住了声带,顿时沉默了下来,打算继续之前的问死不搭腔。
不过,萧胤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你把卫王当做是大恩人,如今,为了制造一个造反的借口,竟然打算要毒杀他的女儿。”萧胤斜睨了一眼聂云瀚,如无声栖在林间的一只鹰隼,叫人全然想不到他的静默平和之中暗藏着怎样凌厉的机锋。他顿了顿,转过身背对着,眼神有些似笑非笑,带点说不出的嘲讽与刻薄的意味,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朕不禁叹惋,卫王若是泉下有知,只怕会懊悔当初没长眼,平白收养了你这么一个毫无人性的白眼狼。”
“我没有!”聂云瀚果然受不了这样刻薄的言语刺激,一个没忍住,那努力压抑的情绪之火,又一下子烧腾起来,再三强调:“我没有!”
“难道不是么?你明知道,尉迟非驰在蓦蓦的合卺酒里下了鹤顶红,可是你却闷不作声,隐瞒真相。”萧胤极慢地回头,眼波流动,不以为杵,只是淡笑着瞥了聂云瀚一眼,尔后,黑眸若有所思地深深凝着蓦嫣,目不转睛,原本镇定的声音带着些微低哑,却听不出是何种情绪:“如今,蓦蓦运气好,没有被毒死,你有什么资格责怪她欺骗你?难道,她活该被毒死么?”
聂云瀚剧烈地喘息着,被他给堵得哑口无言,一句话也反驳不出。
“你有没有想过,在当时那种局面之下,萧翼死了,于朕而言有什么好处?”半晌之后,萧胤叹了一口气,陡然地转换了另一个话题。他的举止轻而温缓,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不紧不慢,万事皆似成竹于胸,言行举止看似温文,实则深不可测,那犀利冷凝的眸子到底于无意间淡化了那抹温文:“青州如今是怎样一个状况,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眼见着居心叵测之徒借口替卫王报仇,施行起兵造反之实,扪心自问,你看得过去么?”
“看得过去如何,看不过去又如何。”聂云瀚很是气闷,粗声粗气地驳斥道:“倘若不是你谋害了王爷,青州哪里会像如今这般人心离散,如同一盘散沙?”
萧胤目光飘忽,可嘴角却因这驳斥而轻轻扯动,一丝微乎其微的笑容在那里绽出:“你以为,卫王不死,青州的人心就不离散了么?”
“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聂云瀚忿忿地辩驳着,黑眸的神色更加阴鸷几分:“北夷人明明就在咫尺之外虎视眈眈,心怀不轨,可青州的众将却心有旁骛,镇日为了一点小事便大动干戈,甚至大打出手,而日常的操练却是敷衍了事,能躲则躲,就连边境上的守军也是懒散成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萧胤很认真地听着他不自觉的牢骚,片刻之后,平静地抬眸,黑眸明亮得令人有点不安,可眼底竟没有一丝波澜起伏,语气淡然,言辞却很有分量:“看来,青州的确是少了一个可以发号施令之人。”
“少一个发号施令的人?”聂云瀚微微一愣,很明显误解了萧胤话语中的含义。他不屑一顾地笑起来,“你以为就凭你这狗皇帝的所谓皇威,能让青州的将领士卒们对你服气,甘愿听候差遣吗?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朕一不擅武艺兵器,二不擅调兵遣将,对行军布阵则更是一窍不通,有的,也仅仅就是这几分皇威而已,自然无法让青州的将领士卒们对朕服气,甘愿听后差遣。”他的言语近乎是自嘲,被优雅的外表所掩藏,态度温和依旧,举手投足仍是悠然从容:“不过,朕不擅长的这些,不也正是你聂将军最擅长的么?”
一时之间,聂云瀚没有听明白他这话的玄机在何处,只是反射性地眨眨眼,有点困惑地问了一句:“那又怎样?”
“卫王死后,青州群龙无首,的确需要一个可以号令三军的守将。”萧胤神色坦然自若,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决定将会掀起怎样跌宕的波澜,末了,只是听似随意地补上一句:“朕属意你。”
没想到,这话一出口,反倒是使得聂云瀚更加怒不可遏。
“狗皇帝,你以为你换个法子讨好我,我就会上你的当,感恩涕零地舔着你的脚趾头,替你做牛做马了么?”聂云瀚的嘴角讽刺地勾着,吐出串串咒骂,难以压抑的愤怒让他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灼烈的火焰来,焚毁一切:“要杀要剐,悉随尊便,要我背叛卫王爷,绝不可能。”
“朕没有要你背叛卫王。”萧胤摇摇头,笑得很是无奈,再一次企图澄清那胡乱扣在他头上的罪名:“因为,卫王的死,和朕全然无关。”
“狡辩!”聂云瀚像是一心一意认定了这个事实,怎么也听不进去,兀自冷笑着哼了一哼,扭头以示不信。
别说是萧胤,此时此刻,就连蓦嫣也觉得有些挫败。
如果可以,她真是很想代替狸猫马上去找个榔头钉锤之类的东西,狠狠敲开聂云瀚的头,看看他脑子里塞的是什么,怎么会如此固执死脑筋。
实在看不下去萧胤无奈的表情,蓦嫣忍不住出声为他辩解:“聂将军,你误会了,卫王的死真的和狸猫无关……”
她话还没说完,聂云瀚已经一声怒吼,喝止了她的插嘴,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住口!你这诡计多端的女人,枉你身为王爷的女儿,竟然如此不知自爱,毫无廉耻地委身于杀父仇人。”一思及她利用自己的同情心,涉及他杀了尉迟非驰,聂云瀚便越发地觉得她诡计多端,面目可憎:“他是你的姘头,你当然会为他说好话!”
“姘头?!”
蓦嫣单纯因这个称呼而恶寒地抖了一抖,想笑,却又浑身无力,只好无奈地看看萧胤,忍不住在心里寻思,或许,狸猫会喜欢这个称呼的。
而那厢,萧胤还在耐着性子解释这个似乎永远也解释不清的误解。
“你要怎样才肯相信卫王的死与朕无关?”黑眸深不见底,低沉的嗓音极其轻柔而缓慢,萧胤漫不经心地笑着,从话语中听不出有任何情绪,淡然的反将了他一军:“既然你如此笃定不疑,可有什么人证,或者拿得出什么证据证明?”
聂云瀚半晌答不出来,嗫嗫嚅嚅了好一会儿,才气闷地低吼道:“如今卫王爷已死,死无对证,自然是任凭你怎么狡辩推脱都行。”
“这样吧,聂云瀚,朕与你做一个君子协定。”萧胤摇头苦笑,缓步上前去,竟然毫无惧意地解开了那束缚着聂云瀚的镣铐与锁链,“倘若日后,你有了证据,可以证明卫王之死与萧胤这个名字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牵扯,那么,你尽可将朕的人头拿去,朕绝不会闪躲。”
没有料到萧胤会上前来解了束缚他的镣铐与锁链,聂云瀚显出了几分困惑,不知萧胤又要耍什么诡计,声音冷硬,脸色依旧难看:“你说的是真的么?”
萧胤略略顿了顿,眼眸若晨星一般,越发烁亮,高大的身躯在这狭小的地牢里,在通明的灯火下,仿佛顶天立地的神祗一般,就连淡定自若的声音,也似秋潮浣花,低沉而动人:“君无戏言!”
镣铐与锁链当啷落地,聂云瀚垂着头,揉了揉双手略微酸痛的腕关节,趁着萧胤不备,竟然突然出手——
“狗皇帝!”他紧盯着萧胤毫无惧色的脸,眼中明明燃烧着炽烈的愤怒,却像冰一般冷彻心扉,只管咬牙扼住萧胤的咽喉,只消再使一份力,定然能将萧胤的颈骨给捏碎:“不用等日后,我今日就要杀了你,以祭王爷在天之灵!”
“那你就尽管动手吧。”扬高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皱起的眉头也缓缓放平,萧胤无畏地笑了笑,眼眸里一片沉静,那般温文似水却也坚定的声音,泛漾起无边的优雅和清贵,一丝丝地渗透到空气中:“他日,希望你识得真相以后,不会为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追悔莫及。”
聂云瀚使劲提醒着自己,不要被这狗皇帝以退为进和惺惺作态的言语所迷惑,可是,不知为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