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磨叽下去好了!”
“知道啦……”雅衷慢慢腾腾地拖起旅行包,不情不愿地被訾言拖走。
訾言放心不下蔫头耷尾的她,从她剪完票离开自己视线就开始给她打电话,一直到手机没电。他们说好,五一再见。
雅衷绝望地想,从三月到五月,多么漫长的两个月啊……
时间就在他们在漫长的想念与想念之间短暂的相见中慢慢滑远,转眼,他们在一起半年了。
这半年里,他们像所有的异地恋情侣一样,用电波和网线串联起彼此的生活,透过机器那端的声音或者文字,流过泪,吃过醋,甜蜜过,欢笑过,想念过,也争执过。唯一不同的是,关于未来的话题,他们两个一直都小心翼翼地不去提及。
雅衷安慰自己,不急,他们才大二,还有两年时间,一切都还来得及。
可是就在暑假前的某天,訾言突然对她说,他暑假里要为出国的考试做准备,所以不能去找雅衷了。
听他说出这个消息时,雅衷脑中有片刻的空白,过了好久才问他,顺利的话预计什么时候走。
秋天吧,也许十月。訾言有点紧张她的反应,接着又笑着补充,也许没那么顺利,名额有限,竞争很激烈,上次走的人都是大三和大四毕业的。
雅衷没说话,过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挂了他的电话。而訾言也没有再打过来。
一整个暑假,两个人的联系变得稀少起来。
訾言理解,雅衷有生气的理由。出国这件事并不在父亲为他计划的人生当中,而他也无意向那个永远不会妥协的男人低头。所以他一直在暗中做着准备,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包括雅衷。他想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向所有人证明,他能靠自己的力量飞出那个冷漠家庭的牵绊,飞出那个一手遮天的男人的羽翼荫蔽,成为自己梦想成为的人,独立、自由、强势,除了自己谁也不需要。
爱上雅衷是所有这一切里唯一一件超出他计算的事。他并非有意瞒她,只是习惯了保护自己最大的梦想和秘密。但是过早到来的机会让他立场变得分外尴尬。
他想雅衷也该知道,那么重要的事,若非已有十足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告诉她。现实就是,尽管仓促,尽管他也许已经不够时间去争取雅衷的原谅,但梦想面前,他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必须退一步。他认为,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给彼此一段冷静的时间,等事情定下来后再跟她从长计议。
由于訾言紧密的时间安排,雅衷始终没找到机会跟訾言恳谈。所以事情就这么一直悬着。以往每月上千条的信息,现在骤减到四百不到。打电话过去,不是关机学习,就是在准备材料办理证件。偶尔在网上碰面,看到视频里他消瘦疲惫的样子,她也不忍心再对他兴师问罪。
雅衷知道,如果不抓紧,也许这次和訾言真的就结束了。她不敢想象这样的后果。她整个暑假都在咨询学校的国外交换生计划和国外大学相关专业留学生的条件待遇,并且试着劝说爸妈,让他们同意自己大三出国。
这样的要求对她的家庭来说,稍嫌任性了点。放在以前,就算父母提出,雅衷也会拒绝。但是现在,她必须争取一下,否则以后她不会原谅自己。
温家二老和所有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虽然有些盲目,但是只要女儿想要,而且又是对她有益的事情,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她达成,所以,商议了一阵子后,他们也点头同意了。
闻知这一消息的雅衷并没有太兴奋,因为她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合适。她榨取了父母本可以过安逸舒适生活的存款,赌上了自己的明天,为了一个有时让她捉摸不透的男人,为了一段她那么迫切想抓住的缥缈的爱情。尤其在訾言开始超过三天不联系她的时候,她真的开始怀疑这个决定是否明智。
鸿雁在天 游鱼在水 中
四十四
訾言听到这个消息会是怎样的反应呢?会不会太突兀呢?会不会给他带来压力呢?要怎样告诉他才合适呢?
雅衷在头脑中搜索着措辞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澳洲的津姐。如果出国以后,他们感情变质了要怎么办?毫无疑问,支撑她世界的唯一支柱会彻底崩塌——可是,可是那只是如果,如果什么都说明不了,什么都决定不了。他们一定会坚定地爱下去,走到自己的happy ever after。
没等暑假结束,雅衷就提前回到了学校,着手准备材料和考试。她没把这件事告诉訾言,一来,事情现在还没有眉目,二来,这么重要的消息,她想面对面地告诉訾言,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他的第一反应。
就在开学前的一周里,传来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是,訾言通过了考试,所有手续也已经办好,十月份的飞机飞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目标是两年后进入伯克利分校的研究生院。第二个是,与美院去湖南的联合写生计划有变,时间不动,地点待定。
不久后,一个跟雅衷私底下关系不错的带队教授打电话给她,和她讨论合适的去处。当时她满脑子都是怎么挤时间去找訾言的事儿,就顺口鼓吹了一下上海的车水马龙夜夜笙歌。雅衷其实也就是随口说说,因为连年写生都是哪儿偏哪儿钻,她打本心眼儿里就没抱什么希望。哪知这教授连年带队写生,已经彻底受够了亲身体验奇趣大自然,动物星球和原始森林生存挑战半月游之类的冒险活动,一听有人说出了他的心声,立刻迫不及待地□了其他同学的民意,大手一挥,直指上海——画楼去~!!
雅衷一听,当时就没控制住,抱着电话一蹦三尺高。“哦耶!!教授我爱死你了!!”
那边教授手一抖。“啊?!”
“我结婚的时候您来喝喜酒哦~!一定的~!哦呵呵~!”
雅衷挂断电话就跑到衣柜里翻衣服。她这次一定要漂漂亮亮地出现在訾言面前,亲口告诉他那个好消息,给他一个彻彻底底的惊喜。
把衣橱刨了个底朝天,雅衷又沮丧起来。所有的衣服都不够好,不够女人,不够漂亮,不够让訾言眼前一亮!
没来得及收拾地上的一团糟,雅衷从衣服堆里扒拉出手机就给訾曰打电话。
应招而来的訾曰听雅衷把事情本末讲完后,思索良久,突发一问:“为什么动物求偶时都是雄的得瑟着他们漂亮的毛到处招摇,而人类世界却通用‘女为悦己者容’这种国际真理?”
雅衷肩膀一垮:要不是这人将来可能要做自己小姑子,她真有种冲动把她扒光了扔街上让她继续搞思想,为什么人类社会里男人不穿短裙跳艳舞而女人不是不修边幅只管生孩子和当女王。
不过虽说这妞儿脑子脱线了点儿,对于时尚,她还是有点眼光的。
訾曰认为,形象要变就变得彻底。雅衷难得头脑发热一回,乖乖被她牵着鼻子走,买了彩妆化妆品,买了裙子和高跟鞋。訾曰还要一路高歌买到性感内衣,被雅衷阻止了。丫头嘴莫测高深地一笑:“你们还没进行到那个阶段啊,訾言的动作还真慢!”雅衷脸红:“你都知道些什么啊~!”
卖完包包之后,雅衷认为大功告成了,訾曰却意犹未尽,绕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雅衷循着她的目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两分钟后,雅衷坐在椅子上,被一群发型乖张的小白脸团团围住,紧张得手都抖了。
雅衷一闭眼,带着哭腔喊:“訾曰!”
訾曰速度丢下聊得正欢的店长,一头扎进人堆。“到!首长什么指示?”
“訾参谋,我……我下不了手……”
“首长,换个发型而已,咱跟这儿蹲着,弄不好让他们包着给弄回来呗。是吧,兄弟们?”
周围的小白脸们摩拳擦掌、一拥而上。
于是两个小时后,雅衷维持了二十多年的直发时代结束了。
第一眼,雅衷就被自己顶着大波浪卷的成熟形象雷倒了。訾言恰在这时打进电话来,说过几天来这边见她。雅衷万念俱灰地回绝了他,没有给他理由就挂断了电话。
訾曰还没心没肺地在一旁跟几个娘里娘气的哥哥弟弟大侃美容瘦身,被雅衷扑过去捏着脖子一顿猛掐。
“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见人啊啊啊~!!”
小白脸们冲上来把两人分开,又是给訾曰顺气又是夸雅衷漂亮。訾曰缓过气儿来,也开腔了:“咱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嘛!你都惊了,那訾言还不得震飞了呀~!还有筑涛,你有时间也见见他呗,也雷他一雷……”
“丫的,你说得倒轻巧……慢着,你刚刚说谁?!筑涛?”
“呃?你不知道吗,他前天刚回来,现在在苏州家里呢。上海离苏州那么近……”
“你给我停停停停!为什么筑涛回国你知道我却不知道?!”雅衷微恼。
“我也是在他博客上看的,你忙着恋爱没看见怨谁啊……顺便说一句他倒时差呢谁的电话都不接,不过我可以给你他号码……”
嗯,苏州,上海。有时间的话去看看他吧。
两天后,雅衷一行人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到上海后,给了半天时间休整。雅衷没来及休息,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
天下着若有若无的小雨,空气却是闷热。不过想到即将见到訾言,雅衷的心里没有一丝阴霾,只有满满的兴奋和紧张。
旅店离訾言学校不远,一会儿就到了。雅衷站在校门口的商店前,对着橱窗玻璃再次审视了一遍自己:淡妆,卷发,丝袜,高跟鞋,很好,都没问题。
先打了訾言宿舍内线。上次聚会时见过面的一个舍友接了电话,以为是同校的学生,也没问她是谁,就说訾言已经不住宿舍了,在外面跟人合租房子。不过刚刚下课时,訾言说要去左岸吃饭。
雅衷抬头一看,街对面小咖啡馆儿挂着的招牌,可不就是左岸。左岸,因为在学校出门左拐的街角就随便叫左岸吗?雅衷窃笑。
雅衷刚拨通訾言的电话,就看见二楼窗边出现一个拿着电话的人影。雅衷下意识地转身。好险,差点被发现了。
“喂?是我。訾言,你在哪儿?”雅衷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哦,在吃饭呢。咦?等一下……”
“怎么了?”
“哦,没什么,街对面有个女人,背影看身形跟你好像啊。不过她是卷发,穿衣也完全不是你的风格,呵呵。”
原来他看到了。雅衷狡黠地一笑:“是吗?你过去看看到底是不是我啊!”
好了,游戏到此为止,现在就回头吓他一下。雅衷转身的功夫,电话那端忽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声:“别打电话啦,牛排都要凉啦……”
雅衷笑容僵在嘴角。
玻璃窗边的那个人身边,多了一个人,手臂圈在他腰上,偏着头跟他说话。
柔顺的长发,漂亮的眉眼。
“……訾言,她,是谁?”
手机中传出她的问题时,訾言已经认出她来。他一下子愣住,没有再说话,拿着电话的手慢慢垂下来,隔着茶色玻璃看着街对面的雅衷。挂在他身上的那个女生,也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问,“谁呀”。
雅衷挂掉电话,快步向街对面走去。与此同时,訾言也猛地甩开那个女生,跑下楼来。
就在雅衷快要踏进店里的时候,訾言冲了出来,拉着她回到街上。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容,问她:“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訾言,刚刚那个女人是谁?!她不知道你有女朋友吗,怎么那么对你!”雅衷生气地质问他。
訾言绷紧了唇不说话,握住雅衷手臂的手慢慢垂下来。
在看清了他脸上的歉疚之后,雅衷最初的气愤慢慢变成了担心。
然后是害怕。
最后是绝望。
“訾言,你说话啊!告诉我,这都是误会,你跟她……”雅衷瞪大了眼,拳头握得死紧,喉咙哽得厉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再也挤不出声音。
訾言不说话。他垂着眼睛不看她。这个从前最舍不得她难过的人,如今面对她的欲哭无泪,却不为所动。
“你说啊,说这都是误会……”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他的眼睛里的怜悯和愧疚。
咖啡店的玻璃门开了,楼上的那个女生走到訾言身边,那么自然地挽起訾言的手臂。
多像重逢时的那个场面重演。只是这次,悲伤换个人来尝。
这个宣布所有权的动作狠狠地刺痛了雅衷。她控制住推开他们的冲动,指着他身后的人尖锐地问:“那好,她是谁?!”
没等那女孩回答,訾言已经把她揽到身后,沉声说:“回去,这儿没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事儿啦~!她是谁啊,凭什么这么跟你说话?”女孩儿任性地反驳。
訾言皱皱眉头,却不生气,只是劝:“听话,乖乖回去等我。”
这种宠溺的语气,听来依然耳熟。
突然之间,雅衷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没有风,没有雨,没有害怕,没有愤怒,也没有痛疼。整个世界都是她自己空旷的回音,那个声音,在木然地说:
“我是他的前女友,偶然路过,打声招呼。”
訾言手上的动作一滞,慢慢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
雅衷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訾言追上几步。雅衷转身,满脸的漠然。
“再跟着我,我杀了你。”
鸿雁在天 游鱼在水 下
四十五 下
訾言果然没再跟来。
没过多久,不习惯穿高跟鞋的双脚就开始隐隐作痛。拐角处躲避一辆单车时,她不小心滑倒了。左脚脚踝传来剧痛,不一会儿,便肿了。
雅衷抬起头,无助地望着四面高楼圈起的那片阴翳的天。
不想回旅馆,让那些八卦的女生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不能回学校,实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行李也还在旅馆;翻看电话簿,所有可以投靠的人,都远在千里之外。
那些高高耸立的楼房里,有无数亮着橘黄灯光的房间,里面盛满了别人的家长里短和幸福美满,却没有一丝温暖,投射在她身上;马路上有无数的人行色匆匆,赶赴他们的约会和工作,却不会有谁停下来,过问她的悲欢。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她自己是孤独的,抱着自己的悲伤,在雨中瑟瑟发抖。
一辆公车停下,雅衷茫然地随着人流上车。硬币在投币口发出慌乱的响声。
阴雨让夜晚提前降临。天色像饱浸了墨汁的面包,挤压在车窗外。车内昏黄的灯光亮起,照映出满车各异的表情。
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望一眼窗外的夜雨,啃一口热玉米;头发花白的老夫妻,一同赏玩着古玩市场买来的佛像;年轻的情侣,头靠在一起,微笑着喁喁低语。
去年初雪夜,她和訾言,啃着玉米,在马路上放肆地笑,那时路灯下晶莹的雪团,还在她记忆里闪烁;那次夫子离家出走,他们坐公车回家时,也曾那样依偎在一起,那时他的气息,还在鼻尖萦绕;也是那一次,她问他,等他老了会怎样,他给她的答案里,并没有她的名字。
奇怪,为什么现在想到这些,她还是在笑,没有心痛没有流泪,好像訾言并没有离开她,又或者是,她的时钟,在预见那个被背叛的现实时,已经分崩离析拒绝前进。
所以她,还搁浅在记忆的孤岛上,用臆想的幸福麻醉自己。
终点站到站。火车站的候车室近在眼前。
中年的男子凑过来。“姑娘,苏州去吗?出租车,一百五一位。”
苏州,苏州……筑涛,筑涛!
几乎又是下意识地,她拨通了筑涛的号码。
那端迷朦的声音传来时,心忽然痛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