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就在罗伦斯打算再次伸出手的那一刻,赫萝忽然用虚弱的声音开口说:「……抱歉。」
啪嚏!低沉的声响传进罗伦斯的耳中,赫萝在此刻重重地关上了心房。
罗伦斯的身体无法动弹,他顶多只能够往后退而已。
赫萝坐了下来,她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地板。
往后退了几步的罗伦斯连只是静静地站着一秒都做不到,他立刻捡起赫萝掉落的那封狄安娜寄来的信件,视线像在逃跑似地追着文字跑。
狄安娜在信上写着她认识一位专门收集北方神话的修道士,就住在前往赫萝拜访过的城镇雷诺斯途中的村落里,她建议罗伦斯可以前去拜访。信纸背面写着那位修道士的姓名。
罗伦斯闭上眼睛,心中一阵后悔。
如果先看信就好了——罗伦斯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虽然罗伦斯突然有种想要把信纸撕得烂碎的冲动,但是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行为只是在乱发脾气罢了。
这封信是找到约伊兹的重要线索。
罗伦斯不禁觉得这封信是能够让他与赫萝之间的薄弱关系再维持下去的细绳,于是他折叠好信纸放入怀中。
然俊,罗伦斯再次看向赫萝,但是赫萝依旧不肯抬头看他。
罗伦斯的耳边再次响起他打算伸手时,传来的「抱歉」两字.
罗伦斯能够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情,就是默默地离开房间。
于是罗伦斯退了一步,再退了第二步。
这时窗外传来了响亮的欢呼声,罗伦斯趁着欢呼声转过身子,并走出了房间。
虽然有那么一瞬间,罗伦斯感觉到赫萝似乎抬起了头,但是他告诉自己,那一定是期望带来的幻觉吧。
他背着身子关上房门后,便捣住了眼睛,彷佛在说他什么都不想看见似的。
然而,这一切并不会因此一笔勾销。
他必须设法解决。
虽然罗伦斯明白必须设法解决,但是他不禁自问:「到底该怎么做呢?」
罗伦斯走出了旅馆。
走向挤满了陌生人的城镇。
第四幕
来到街上后,罗伦斯才发现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日落后继续展开的祭典与白天的活动完全相反,丝毫没有散发出愉快的气氛。
不用说化了妆的游行者,就是用麦草或木头做成的玩偶也斗各自架着武器不停地打斗,而无法架起武器的巨大玩偶则是被当成武器直接上场。
在怒吼声响起的同时,巨大麦草玩偶互相撞击。每当碎片飞散,欢呼声便会随之出现。现场
四周的乐器演奏气势澎湃,不输给打斗的狂野气氛,而黑衣人们则负责唱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战斗歌曲。
罗伦斯避开人潮,往北边的方向走去。嘈杂声不停地在罗伦斯的脑中翻腾,敦他难以忍受。
尽管罗伦斯在绵长的路上不停向前走,喧闹气氛却依然存在,他不禁觉得祭典的喧闹似乎水
远不会停下来。罗伦斯承受着喧闹声的虐待,精神仿佛遭到魔女下咒啃蚀一般:而方才与赫萝的种种互动也同时在他的脑海浮现。罗伦斯看见站在赫萝面前的自己,看见自己那窝囊模样让罗伦斯不禁想要放声大叫,但是他强忍了下来。
因为罗伦斯至少仍保有一些理性,他告诉自己如果有力气大叫,不如把那精力和体力放在改善现况上。
以赫萝目前的状态来说,或许她真有可能接受阿玛堤的求婚。
因为在这场价格高涨的不劳而获战局里,阿玛堤有可能是最早出手的商人,所以他应该已经
如果不快想办法,或许阿玛堤会不等明天日落,就拿出他的所有财产宣言已经达成契约。
罗伦斯感觉胃部像是被紧张感掐住,不禁发出如呜咽般的声音。
他仰头望向黑暗的天空,然后捣住了眼睛。
如果罗伦斯无法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他只能够回到旅馆与赫萝百归和好。
然而,显而易见地,想要与赫萝言归和好,比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更加困难。
气咱是汝的什么人啊?乙赫萝的质问让罗伦斯不禁当场陷入了思考。
就算到了过了一段时间的现在,罗伦斯仍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罗伦斯确实希望能与赫萝一同旅行,而且一想到赫萝真要嫁给阿玛堤,就教他坐立难安。
然而,罗伦斯如牛一般反刍方才发生的事:心头涌起一阵比胃酸更加强烈的酸楚,他的脸部
在罗伦斯心里.他真心认为赫萝是很重要的存在,但如果要罗伦斯回答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当时愉快的祭典热闹气氛,现在回想起来却像是一场梦。想必就是万能之神也料不到在短短
罗伦斯在视线前方看见了一边跳着剑舞,一边在大街上行进的游行队伍。彻底变了样的游行队伍散发出粗暴野蛮、显得不吉祥的气息,让人丝毫感受不到白天的盛宴气氛。罗伦斯感觉这就
罗伦斯后悔自己把信件留在书桌上。他心想如果没有留下信件,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
而且,赫萝说的话指出了罗伦斯自私及欠缺决心的地方。就是满不在乎地回去找赫萝,罗伦
虽然城里的气氛让人觉得彷佛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人,但这里到底是北边地区,就算大街上
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祭典的游行队伍似乎不会来到这里。
在如此一片静寂当中,罗伦斯总算能够平静下来,好好地深呼吸。
他转过身子,再次一边缓慢步行,一边重新思考。
首先——
事到如今,不可能只靠着诚意就想让赫萝冷静下来听话。更何况,连罗伦斯都没有自信能够直视赫萝。
既然这样,姑且不论能否与赫萝和好,但至少不能让赫萝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离开,然后投向阿玛堤的怀抱。
只要阿玛堤筹不到一千枚银币,赫萝就依然被债务的枷锁绑着.虽然还是不确定赫萝会不会乖乖听话地跟在身边,但至少能够以债务为由提出主张。
这么一想,就觉得还是必须朝阻止阿玛堤达成契约的方向去思考。
在这祭典的独特气氛之下,黄铁矿的价格可说呈现异常上涨,照马克的判断,今后价格会再上涨。虽然不知道阿玛堤手上有多少数量的黄铁矿、赚了多少钱:但是,据说目前的黄铁矿价值是进货价的好几倍、好几十倍,所以阿玛堤的投资金额够多,就有可能已经赚得一千枚银币。
不过,就这点来说,可说幸运的是,黄铁矿并非采掘最很多的矿石。
就算利润是进货价的好几倍或好几十倍,如果投资金额太少,根本赚不到多少钱。
不过,阿玛堤也不一定要靠黄铁矿赚到一千枚银币,但这种想法只是自我安慰罢了。
无论如何都必须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甚至应该说必须让阿玛堤亏损。因为如果阿玛堤愿意拿出所有财产,抱着就算波及今后的生意也无所谓的决心,就有可能筹足一千枚银币。
可是,如果说想要阻止阿玛堤继续以暴利赚钱很困难,那么想要让他亏损就更加困难了。
根本不可能以正面攻击的方式对抗阿玛堤。因为在黄铁矿的价格高涨之下,阿玛堤能够确实赚取利益,所以他根本就没必要逞强。
既然没必要逞强,就不会被骗上当。
那要怎么做呢……
不知反覆思考了多少次,罗伦斯仍然碰上相同的问题,他忽然看向身边说:
「钦,赫——」
虽然罗伦斯没把「萝」也说出口,算是勉强补救回来,但终究躲不过与他擦身而过、打扮像工匠的男子投来的异样眼光。
罗伦斯再次感受到,总是在他身边展露狂妄笑容的娇小身影有多么地巨大。
他不禁怀疑超过去自己是如何独力走过岁月。
如果是赫萝,或许会帮忙想出好办法;就算没有想出好办法,她或许也会帮忙提一下。
罗伦斯察觉到曾几何时。自己对赫萝已经有了这般依赖心态.
『咱是汝的什么人啊?』
看着这样的自己,罗伦斯根本不敢抬头挺胸地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这样,罗伦斯应该这么说:
「如果是赫萝会怎么思考呢?」
罗伦斯当然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完全模仿赫萝那般极其不可思议的思考逻辑。
尽管如此,罗伦斯毕竟是商人。
商人一旦得知了陌生的构想,就必须在隔天将这个陌生的构想化为已有,才能够不断超越竞争对手。
赫萝的思考重点就在于把整体状况看得仔细透彻。
而且,面对眼前的状况,赫萝不会加以区分,而是会不遗漏任何细节地从各种角度去思考。
这思考方法看似简单,其实相当困难。有时候看似天外飞来一笔的点子,却是拥有极其理所当然的本质。
阿玛堤是因为黄铁矿的价格上涨而赚得利益,有什么方法能够让他亏大钱呢?
所有方法当中,最单纯、也最不容易想到的点子是什么呢?
罗伦斯思考了起来。他以不受到商人常识束缚的头脑思考。
这么一来,想得到的答案就只有一个。
「只要黄铁矿贬值就好了。」
罗伦斯出声说出这句话后,一副愚蠢极了的表情笑笑。
他是在嘲笑想模仿赫萝的自己,果然只做得到这般程度。
如果黄铁矿能够贬值,那当然会让人高兴地想要大喊万岁。
然而,黄铁矿的行情一路攀升,完全不见下跌倾向。不管怎么说,黄铁矿的价值攀升倍数已经超出了十倍或二十倍的境界。黄铁矿的价值将持续攀升,而且——
「而且?」
罗伦斯停下脚步,他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十倍?二十倍?这样的话……接下来会是二十倍啰?再接下来呢?」
罗伦斯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赫萝用鼻子在笑他的模样。
黄铁矿的价格不可能无上限地持续上涨。这类型的热门生意有个法则,那就是失败的时刻早晚一定会到来。
罗伦斯险些发出如呜咽般的叫声,他急忙捣住嘴巴把声音吞回肚里。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就必须考虑两点。
第一点是失败时机何时到来.以及是否有可能让阿玛堤掉进失败之中。
仍然捣住嘴巴的罗伦斯一边走路,一边思考。
就算黄铁矿的价格发生暴跌,阿玛堤会漫不经心地跌入暴跌风暴之中,而且不采取任何行动地让自己亏损惨重吗?罗伦斯并不这么认为,因为这未免太小看阿玛堤了.
这么一来,就表示罗伦斯必须针对这点下工夫。只要能够让问题有一个具体的形式,罗伦斯自认他的头脑不会输给赫萝。
罗伦斯的脑海里浮现了合乎理想的交易,一股冰冷又沉重的感觉在他的心底沉淀,这是罗伦斯体验过好几次的熟悉感觉。这感觉并非凭靠理论,而是告知即将一决胜负的直觉。
罗伦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开始思考起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暴跌会在何时发生。
不用说也明白黄铁矿的行情不可能一直异常地上涨,只是何时会开始下跌呢?况且,罗伦斯根本就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在他与阿玛堤订下的契约期限,也就是明天日落前开始下跌。
就是算命师,也算不出暴跌时间吧。除了万能之神,没有人能够预测暴跌时间。
不过,罗伦斯眼前浮现了一个画面,那画面是麦子大产地的村民们试图以人类的力量,去完成长久以来都是由神明掌控的工作.
如果必须战战兢兢地等待神明来决定暴跌时间,那不如乾脆自己代替神明来决定。
就在罗伦斯脑中浮现如此狂妄的想法时,远处传来了欢呼声,于是他抬高了视线。 不知不觉中,罗伦斯已走了很长一段路,他再次来到城镇正中央的交叉路口。
交叉路口的麦草玩偶随着怒吼声响起而互相撞击,每撞击一次,撞得粉碎的麦草碎片就会跟着散落,并且引起一阵欢呼。那情景简直就像真正的战场。
被如此魄力给压倒的罗伦斯不禁抛开了原本在脑中翻腾的策略,注视了祭典好一会儿的时间。罗伦斯忽然发现了什么,随之回过神来.
霎那问,罗伦斯甚至觉得脖子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阿玛堤。
眼前出现了阿玛堤的身影。
在这般拥挤的人潮之中,竟然会偶然遇见阿玛堤,这该不会是老天爷在恶作剧吧?罗伦斯一下子就改变了这样的想法,他察觉到就算这是偶然,也有着意义。
罗伦斯就站在卡梅尔森的市中心。
那是通往东西南北四方的大街交叉路口。
阿玛堤背对着赫萝所在的旅馆走着。
然后,阿玛堤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来。
罗伦斯霎时以为阿玛堤的视线看了过来,但阿玛堤压根儿就没发现他。
罗伦斯立刻随着阿玛堤的视线看去。
他当然知道阿玛堤的视线栘向了何方。
只是,罗伦斯说什么也得知道阿玛堤看见了什么。
阿玛堤缓缓步行后,回头看去的那个位置。
那个面向大街的旅馆二楼的窗户边,出现了颈部围上了围巾的赫萝。
罗伦斯感觉到胃部四周一阵近似腹痛的紧张感,近似愤怒的焦躁感让罗伦斯嚐到特别苦涩的滋味。
赫萝一副觉得很温暖的模样让嘴巴凑近围巾,轻轻点点头。
相反地,阿玛堤则是一副尽忠于神明的教会骑士模样用手按住胸口。
罗伦斯不知道是赫萝邀请阿玛堤进房间,还是阿玛堤厚脸皮地进了房间。
不过,从现状看来,罗伦斯没有太多乐观线索能够否定他心中的猜疑。
在那之后,阿玛堤立刻转向前方,背对着旅馆走去。看着阿玛堤身体略向前倾,像在逃跑似
地迅速离去,罗伦斯心中的疑虑也就越来越深。
转眼间阿玛堤的身影便消失在人群之中,罗伦斯再次把视线栘向旅馆的房间。
跟着,他倒抽了一口气。
因为罗伦斯十分确定赫萝正看向自己。
罗伦斯都能够在人潮之中发现阿玛堤,有着好眼力的赫萝当然没理由不会在人潮之中发现罗伦斯。
然而,赫萝没有立刻别开视线,当然也没有露出笑容,她只是注视着罗伦斯.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就在罗伦斯差不多快呼出倒抽的那一口气时,赫萝忽然从窗户边走开了。
如果赫萝就这么关上木窗,或许罗伦斯就会失去动力。
然而,赫萝虽然离开了窗边,但是她却没有关上木窗,而是让木窗敞开着。
木窗像是具有吸力似地拉动着罗伦斯的双脚,让他朝旅馆的方向走去。
罗伦斯当然没有天真地以为赫萝与阿玛堤是隔着木窗交谈。
因为赫萝又不是单纯的城市女孩,而阿玛堤对赫萝的情感正处在极不冷静的状态,所以罗伦。斯当然会认为两人一定是在房间里谈了些什么。
即便如此,赫萝却没有表现得慌张或惊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罗伦斯,这是因为赫萝没有做出不能被罗伦斯撞见的事。
这么一来,就表示赫萝是故意要刺激罗伦斯。
而世上有哪一个男人被人刺激,还无动于衷呢?
罗伦斯记起了与赫萝在留宾海根的交谈。他心想,只要老实说出心中的想法,赫萝一定会明白的。
罗伦斯一打开旅馆的大门,愉快的酒宴场面便跃进了他的眼帘。
每张桌子都排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人们一边或是聊天、或是歌唱,一边享受饮酒乐趣。
一想到自己与赫萝原本应该也在其中某张桌上开心地坐着,就算罗伦斯是以字典里没有后悔两字为傲的商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过,一定有机会挽回。如果赫萝是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