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进京前尚有一回在杨柳城的公审,上面说什么为了让杨柳城百姓心服口服,定于五月初二……也就是明天嘛……在杨柳城公审明家一回,届时全城百姓均可旁听……”
“啥?全城百姓?咱杨柳城哪来得那么大的衙门?”
“……等等,我再看……定在知府府衙的大片空场?咱们每年端午节赛狮的地方……”
上官自若启步欲离,转身之际,袖角却被人轻轻扯住:“上官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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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退维谷。上官自若曰:公审明家这一着,便是为使情况演变至进退维谷。
进?在明慧公主为主审的情况下,最好的情况,不外乎栽赃者与耿如环顶上罪名,亦令诸众晓知,明家的天大祸事的起因,实乃明家少奶奶婚前失检招来的无边妒怨,忘忘“祸水”之名想也不佐实都不成;退?没有退路,明家人焉可不救?
上官自若叹一口气,摇头。
“上官哥哥,你用一张与生俱来的笑脸叹气,令人感觉好奇怪呢。”忘忘笑道。
“忘忘,你知道我当初为何以为你能打动阎觐么?”
忘忘一怔,“上官哥哥,你……”旧话重提为哪般?
“因为你的秉性,与失忆后的慧儿有八成的相似,快活甜美,纯如璞玉。”
忘忘挑眉,酒窝儿一转:“上官哥哥是想告诉忘忘,纵算阎觐有一日真对忘忘动了心,也是因为忘忘像那个恢复记忆前的朝慧公主么?”
“自然不是!”上官自若蹙眉,苦笑。
“我和阎觐都是生长在黑暗里的人,他兴许比我更适应,因为他的根便在那里。但是,不管如何强大,没有一个黑暗的生物不期盼阳光的莅临。而慧儿,便是这道阳光,为我和他带来从不曾领略过的纯净温暖。由来,堡内的、堡外的,以各种形式接近来的女人,或多或少,或大或小,无一不对阎堡堡主和阎堡总管事有所图,只有慧儿是带着满腔的信任和无所遮掩的热情在我们身边跳跃,我想,对于这份诱惑,我和他当时都是抵不住的罢。只是,当慧儿变成了南宫慧,一切便不同了。她顶着慧儿的脸,虽竭力做得天真无邪,但眼底的纯净不再,笑里的温暖不再。我现在想,这便是当初阎觐执意送她回皇宫做回朝慧公主的最大原因罢,说到玩弄权术、兴风弄浪,谁还能比阎堡堡主更擅长的呢?所以,他不需要再来一位个中高手做他未来的妻子。”
忘忘怔然未语。
“当时,我是恨极了他的功利和无情。这样的事,我于今方才领悟。而阎觐,很显然没有我聪明,对不对?”
忘忘支应一笑,明显力不从心。
“忘忘是全然的阳光,不管如何移转变换,依然是阳光,不需要做作,不需要伪装,与生俱来的阳光。”上官自若握她的小手,“这便是慧儿无法十成十如你的地方。她嫉你妒你,不只因为阎觐舍她取你,还有你这份她永远无法企及的特质光芒。”
忘忘撇唇,“上官哥哥很会宽慰忘忘呢。”
“为了保住阳光,我想,不管是我,还是阎觐,都会拼却全力。为你,明家,会保;你,必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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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嬷嬷,清寒少爷呢?”那一日,为了给朝慧公主看看她未俯拾人家“弃物”的诚意,更虑着身上明家少夫人的头衔,她随明清寒移住米府。米府人不知内情,为“夫妻”自然是准备同一间卧房,于是,夜内明清寒睡在外厅长榻,桂兰嬷嬷则自隔壁寝间移来与她为伴。
“前厅似乎来了客人,广平王与米大人请了少爷前去引见。”
忘忘颔首,洗抹面上易妆。
“忘忘,方才米夫人派人来请,说是她身子近来有些不适,等一下你去看看罢。”
忘忘应声,换衣理鬓过后出了客房,沿着九转回廊走向米夫人寝楼。
时值正春,沿路花儿在日阳下艳艳吐芬。忘忘虽无心欣赏,仍是教难得的盛景给少少闪了神,以致,转过一弯时,与迎面来的人险撞个满怀。
亏了修得上好的轻功,她得以及时收身,向对方微点螓首,“失礼了。”绕过那中等身量的男子,继续姗姗而行。
相对她的无心,男子却在一对璀璨明眸入眼之际,神色陡地一亮。
“她是谁?”他问得是身后随行小厮。
“禀义王爷,明家的少夫人。”
“明家少夫人?”男子眯眸沉吟,成亲了么?
“惑儿,你去了哪里?这盘棋你还没有下完呢,想临阵脱逃么?”花丛中间的角亭上,有笑音传来。
“广平王叔,小侄哪能轻易放过王叔你呢。”男子扬唇回音,身形渐拢了过去。
明清寒,不似贪权怕势之辈,若想取其物,必以物相易,对罢?
[第四卷:第五章(下)]
明家“公审”日。
以“万人空巷”来形容今日之状,绝不为过。布告里明示肆时开审,辰时未过,广场已是里里外外,层层驳驳,人声鼎沸,音浪滔天。更有外围未能占得观望佳位者,原地垒土为台,以使登高看远,不漏观望。
广场中央,早早搭起了木制高台,设案设椅设刑具,在阳光下,明晃晃,惨亮亮,逼人眼,映人心。
“觐哥哥,你来找慧儿,有事么?”才一转眸,寝室内便多了一个傲岸如山的背影,南宫慧没有任何讶异,仿佛,他原本就该在那里一般。
阎觐头未身,身未转,道:“慧儿,我想给你机会。时释放明家。”
“觐哥哥想给慧儿机会?”南宫慧颇觉好笑,“慧儿可曾面临什么危境了么?”
“我话已至此,便也无话可说了。”阎觐抬步。
“觐哥哥,你对慧儿当真再也无话?”南宫慧倏然牵住他左臂,冷道。
他抬臂,她紧握,终于忍不住珠泪滚下,“觐哥哥,我们共经的那些岁月,当真不禁一提了么?当真无话可说了么?慧儿在你的生命中,只配做一个过客么?慧儿甚至可以为了觐哥哥,退出皇位之争,这也不足以撼动你么?”
阎觐未语,只一迳前行,脱出了她的牵系。推门,飞身,不见。
南宫慧一声尖吼,挥出床头悬剑,室内精器劈砍殆尽。闻声而来的侍卫,听到了公主叱命:“摆驾公审现场,本公主要亲审劫持皇家贡品的嫌犯!”
天朝皇威,凤仪鸾驾,鸣锣开道,肆时到临。
风雨不透的围观民众,在这气势如虹的天家威仪下,退出一条无声通道,目送仪仗堂皇而过。之后,他们在屏息中,望见一位劲装挎剑的中年美妇,由那华丽车辇内,扶出了一位天仙样的绝代佳人。
杨柳城知府、江南织造及退闲在家的广平王爷,齐上前恭身相迎。
“下官参见朝慧公主。”
朝慧公主?人群一片抽气声:是那位手握朝廷一半大权,有望问鼎大位的朝慧公主么?
“本宫为母后至北岳顶祈福,途经江南,不意听到前些时日劫持贡品的嫌犯落网之讯。那批贡品是母后素日最爱的暹罗纱,也是父皇为母后备下的寿礼,因为它的遭劫,令父皇母后寡欢了不少时日,所以,本宫要亲自过问此案。”
“公主说得是。”广平王摆袖,“请公主上坐正位。”
“多谢广平王叔,对了,近日王叔与义王爷的联系可还密切?”
广平王爷一凛。
朝慧公主掀唇一笑,摆驾徐登高台。
“提人犯!”一声断喝,众人屏声静气,凝神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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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王话落,明清寒俊颜一寒。
而坐在右方的阎觐垂下双睑,没人得见,他眼内掠过的那抹阴鸷。
“如何,明公子,在下已然获知她并非阁下的结发妻子,为人妾者,挚友互赠亦是常理中事。”
明清寒黑眸扬起,“她不是妾。”
南宫惑面色稍窒,笑道:“阁下的意思是不能小王所愿么?”
“王爷贵为皇亲,理当约束自身,为百姓楷模,这等强夺民妻之事,也屑做的么?”
“小王何曾强夺来着?小王救你举家近百余口性命,抵不过一个君忘忘?”南宫惑脸色缓和,语气也变得悠闲,“小王很少对某样东西一眼看上,所以好心与阁下打个商量,阁下可有意割爱?”
“忘忘她——”
“忘忘她不是一样物件。”阎觐道,“由不着别人推来送去。”
南宫惑讶然:“阎堡主,小王没有听错么?这话由你嘴里说出?”
“王爷,若王爷有意延续之前的合作提议,在下会鼎力相助王爷成就大事。若王爷另有意向,在下相信凭在下与明公子的实力,依然可以保住明家。”更保住忘忘!
“保?怎么保?任你们如何了得,可晓得民不与官斗,地不与天争?这天下,有谁的势力大得过天家?你们——”
“王爷(王爷)!”
两声沉喝异口同气,一清雅俊逸,一阳刚俊美,两张不分上下的出色颜容,有拼出一切的决绝狠戾,那一刻,南宫惑不再怀疑,这两人联手,摧山移海亦非难事。盟友与敌人,一念之间,他岂能错算?
“哈哈……好,好,两位果然是真性情男儿,小王喜欢得紧呐。不管两位与那位君忘忘姑娘之间有何纠葛,想来眼下已不需要小王这个裹乱的角色。小王是爱花人不假,却绝不是摧花手,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从来只会珍惜呵护。忘忘姑娘这朵名花,就看二位谁有福折获了,哈哈……”
阎觐、明清寒四目相交,又各自移开:时候未到,且待这纠乱过后。
“二位,我们该起身了罢。”
起身,前方,正有一场风云相待。
[第四卷:第六章(上)]
一场风云起,世间人扰之。风云呢,当真是一场变幻莫测的风诡云谲。
杨柳城,作为四通八达的江南重镇,由来,最令杨柳城人引以为傲的,是出了一家富可敌国的一族明氏。是以,明家的一切,一直为他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且乐此不疲。但兹昨日始,目睹过那幕在他们眼前上演的惊变全剧,他们更能确信,于今以后,他们有一阵子的话题,更加难离明氏及相关种种围绕。
昨日,裹进风云里的每人,每事,每情,每景,甚至每一片枝叶,每一粒微尘,在在都令人惊诧,震撼,乃至品咂良久,回味无穷。
原本,能看到传说中的朝慧公主的天姿凤仪,已属平生之幸。继尔,大人物相继登场,令这群生于斯长于斯抬头见天、低头见水的江南民众目不暇接。
先是,昔日随先皇南征北战、战功赫赫且将当今天子推上宝位后退隐民间的广平王,与朝慧公主同掌朝政大权、角逐皇位的义王南宫惑先后出场。继尔,垄断整个北方畜牧、米粮、河陆运输的北方第一堡堡主,因赴外省商务得以脱避官府搜捕的明家公子,唱一出南北霸主大汇合。围了几千人的广场,因为凭天而降的震撼过多,以致从头至尾,不见聒噪喧哗,唯闻不时冲起飘过的气息波浪。
初始,京城刑部先将证物呈上,即为那两箱自明家库房搜罗出的暹罗贡纱。朝慧公主嬷娘取出一疋拿在公主眼下,恭请凤目亲检。
确属宫廷贡品无疑后,“公审”正式启幕。
明老太君、明少夫人及一干下人仆役提上堂来,杨柳城老少见到心目中的慈悲佛爷虽少有清减但无形神折损时,皆松下一口气息。
案情重大,牵涉甚深,公主亲为主审。而明老太君不愧是明家商业的奠基及开拓者,凭公主有实有据相诘,她均有节有理相应。看过作为证物的贡纱,答曰:“莫说草民之家家向来遵守法纪,从无作奸犯科之举,遑论这等诛灭九族的糊涂事。更有,草民在商言商,万事利字当头,这暹罗纱为皇家贡品举朝皆知,老身纵然愚昧,亦知其无法成为商家财源,劳命伤财之事,岂是商人肯为?
自然,有理无据亦枉然。是以,朝慧公主虽未疾言厉色,仍言辞含锋。正当此时,阎堡主、明公子同时现身,交上了栽赃明家的地方商户,但该商户虽供认不讳,台下却当即有人指出其所说的下赃时分正大醉春楼,何来投赃陷害的时间?公主即诘其可是指使了旁人,商户吞吐中说出爱妾芳名。公主责人提捕,商卢却报说爱妾自投赃后即不见返家,下落不明。
“你所说疑犯亦无法到场为证,你本人亦不具作案时间,口说无凭本宫如何判你真伪?这明家在地方上颇有声名,本宫又焉知你是不是与天借胆,替人受过?明公子,你可知罪?你明知明家犯事,不管实况如何,当应及时投案不?你非但潜逃,且妄图找人代罪,这罪上加罪,你可担承得起?至于阎堡主,你……”
阎堡主迅即回言,所复令诸人中大起抽气声:恶商之妾原为阎家妾室,不守阎家家规私逃在外,非但擅嫁他人,更知明家与阎家交好,起了陷害歹心,现这恶妾已抓拿在缚,但请提讯。
恶妾提上,坦承罪行。公主叱问其害人因由,恶妾方待诉说,忽一声“义王爷驾到”,令案审暂停。
长相尚得上贵气英伟的义王言曰他私访民间,偶闻朝慧公主莅此,特赶来一叙,不想适逢这桩惊天大案,正好做个旁听。不料才一落座,忽见那呈堂贡物,讶然道:“它们何以出现在此?看这上面的印鉴,该是为兄于三月前赏给广平王爷的那批暹罗纱,广平王叔,你可是嫌弃小侄的礼物粗糙,何将它们这等错待?”
广平王当即微怔,紧步过去细看,当下惊呼:“竟然真是它们?!我是老糊涂了,听诸位一直说它是那批遭劫贡物,小王也不曾留心。各位请看,上面还有义王当时将之赏赐小王时在每疋纱一角盖下的私人印鉴。义王爷息怒,小王岂敢对义王爷的赏赐不敬?只是,小王擅自做主,自义王爷赐予的五十疋纱中取了一半当作贺礼送了明府老太君,可……这这这这到底是怎样一回事嘛?”
明清寒上前:“禀王爷,王爷赐物当日,草民知其必贵重不同凡响,连打开也不敢,便将其如珍如宝储放于明家库房。原来,竟是这天家用品?王爷太折煞小民了。”
朝慧公主看眼前一唱一和,冷笑道:“照诸位这么说,还是闹了个大乌龙了?那么耿如环,你坦认的下赃罪行又当如何之说?”
照二人先前的谋划,常如环将有一番哭诉:可怜女子在阎家为妾,遭受阎堡主新收爱妾即明家新少奶奶君忘忘夺爱之痛,受其百般污辱,遂怀恨在心,得知其另嫁豪门,追来江南,只为伺机寻仇……如此一来,朝慧公主凭藉通天的权力可保她无虞,而君忘忘,遑说杨柳城,怕是整个江南再难有其立足之地,且朝慧公主成竹在胸,以君忘忘的秉性,为不使明家再受皇权制束,必远离阎觐。如此,天下之大,其将惶惶不可终日……朝慧公主不会忽略还有一个上官自若在,但凡物要逐个击破,失了这两方巨头的依恃,凭公主的无上智慧,还愁未有制人之策?
“民妇……民妇曾遭强抢入得山寨……”
不错,这与先前所串台词无异。朝慧公主颔首。
“现今夫家误打误撞,救了民妇一命,民妇以身相许,更阴差阳错,在山寨下发现了两箱贡纱……”
很好,此段也无差错。
“……民妇随现今夫家返家后,得知他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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