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我置于何地,他则曰那不过是场互谋其利的交易,不管他的正室妻子是谁,他最珍惜宠爱的,仍会是我,我和他之间的婚期不会更改,只过是与首富千金同时进门……”
忘忘陡感胸际隐隐作痛。
“他还是了解我性子的,自那日始,他派了四名丫鬟随在我身边,寸步不离。眼看婚期将近,我也曾想过就此认了命也好,不管如何,能与自己所爱的男子相守,该是世间每个女子的渴求,且我也相信,他定会好好待我……可是,不行呢。我将自己催眠了百转千回,仍抵不过在听闻首富千金为完成大婚已到了北沿城之讯时的心痛纠结。他应约前去探望,想到他的怀抱里,会有另一个女人,那样的画面不止令我痛,亦令我呕。于是我蓦然明白,若我甘心进阎家,迟早会因这噬心的嫉妒变成疯妇。我佯装腹痛,支走一个丫鬟请医,一个丫鬟取药,一个则不待我说,惶然向他赶去知会我的病讯,最后一个,我对不住了,拿起门后木闩脑后痛击。我逃了出来,彼时,我并不以为徒步的自己能逃到哪里,但是,我总要为自己努力一回。”
“自己”呢,因为太君那时,没有一个太君奶奶在身畔维护。
“我听见了身后赶来的杂沓脚步,听见了众仆的惶然大呼,我知道,以他的秉性,不会轻饶了下人,但我,顾不得了。未多久,他急怒的声音也出现在呼唤的队列里,我慌不择路,险丧身一匹快马蹄下。马上人及时勒缰,望见我身后追兵,对我的恳求没有犹豫太多,伸手带我上马,疾驰而去。那个人,便是清寒的祖父,明昌礼。
一路追兵不断,均被昌礼设法摆脱,带我曲折向南,来到了他的故乡,即是这座杨柳城。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儒生,性情恬淡温和,北上原是去寻找自幼订亲却不曾谋面的未婚妻,不意得知对方已嫁作人妇。明家殷切期盼独子成家的双亲见带了我回来,以为我便是那女子,当即着手筹备婚礼。我尚待解释明白,昌礼拦下了我。因同行近两月中他对我过往已经知悉,他道‘我不敢说对姑娘你一见钟情,但你的才学见地的确令昌礼钦佩,若定要娶妻,昌礼愿娶自己所欣赏的女子。且昌礼本就无意娶妻,有了姑娘,便不会作他想。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那时,我也不敢说自己是爱他的,只是因了他最后一句话,我嫁了他。”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自古至今,是多少女子奢侈的梦想?
[第四卷:第三章(上)]
“我太了解阎观弼的脾性,为了能拥有与他抗衡的力量,我在接过明家主家之责时,殚精竭虑,以从观弼那厢学来的经商之道,将明家一个中富之家,五年内跃为杨柳城首富。我与昌礼的感情也愈转浓厚,成婚第六年,我有了身孕。明寒的父亲降生那日,明家与海外大贾做成了一桩近千万白银的丝绸生意,使明家一跃成为南方商场的巨擘。但过不许久,阎观弼找上门来。”
“唉~~”明太君摇头叹息,“个中的纠缠可想而知,我低估那个男人对我的执着,不管我如何解释驳斥,他口口声声,指责我的背叛负情,直到他逝去,他都未自那恨意中解脱。自他重新找上我及他死讯传来日,他都未断了与明家在商场的拼杀。他逝后,接掌阎记阎家长子一时不慎,在一次与海外的交易中,亏损近五百万白银,险就令阎记一蹶不振,我念在他父亲面上,出资相助,进而化解了明阎两家几十年的商斗恩怨。”
忘忘螓首轻摇,柳眉浅蹙,道:“真不理解那位阎老堡主,他既可以以几年的时光不断寻找太君,却因门第和功利拒太君于阎家正室之外。他到底是多情还是负情?”
明太君淡哂道:“男人能给的,远寡于女人想要的。囿于此,男人常嫌女人要的太多。只是不管谁给谁予,只要两情相悦,彼此平等以待,多与少不会有人真正计较。阎观弼错在他一味索取,却吝于给予。而我,哪怕是平淡相守,清贫互扶,却必须两人心心相知,彼此生命中不容第三人插足参与。这样的‘要’,究竟是贪婪还是易足,想必很多人会各执一词。”
忘忘莞尔道:“据忘忘所知,这位阎老堡主一生并非一妻,堡内一些老人私下侃聊时曾说过,除了那位富家千金外,他尚纳三妾,且将妾在堡中的地位定位得极低贱不堪,不知他此举是为了报复太君奶奶所谓的‘背叛负情’,还是他天生性情使然。可是,梦影回处里,那页页相思,也不像是做假的。如此矛盾别扭的个性,难怪会有阎觐与其父那样的怪胎子孙。”
明太君轻笑颔首,“是罢。阎觐相较其祖父,似乎更加可恶。不过,我看得出,时下他对忘娃,颇有讨好意味。想来,怕惹起你的厌弃。”
会么?忘忘未置可否,权当太君说笑。
“唉呀。”太君忽起身,走几步推开碧绿纱窗,“想不到咱们祖孙俩不知不觉,竟将一夜给消耗了去。”
是哦,天亮了呢。忘忘吹灭纱罩灯烛,也随太君并立窗前。小院内,一夜细雨,绿肥红瘦,雨后空气沁鼻入肺,鲜凉宜人。
“忘娃,你该知道,你随时可恢复自由之身,你若想,太君奶奶定会设法助你。”
“太君奶奶,忘忘不能一直躲在太君奶奶身后。对阎觐,我有太多心结,我不接受少爷,也不代表一定要接受他,不管如何,请交给忘忘自己面对罢。”
“也好,小忘儿总要长大,何况,你腹中的宝贝,也让你不得不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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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觐瞥到那抹熟悉形影时,不认为凭自己卓绝的眼力,会是误视。为验心中所判,他未曾放过。以他的轻功,自然很快入愿。那疾步行走的人,不得不掉回头见礼。
“堡主。”
“如环?”
“是,如环见过堡主。”
“你怎会在此?”
“……探亲,如环是来探访一门远房亲戚。”
“你在此也有亲戚么?”
“……是。”
“那样很好,本堡主不打扰你了。”
“堡主!”耿如环多想的他的“打扰”!她该庆幸她如此轻易过关么?过往,她曾不止一次对他说过,她孑然一身,亲人全无。而她破绽百出的两字“探亲”,他便不再追问,显然他于她的一切,不曾费心思量,这个男人,要对她无心到何等地步?
“有事?”阎觐回眸,一如既往的淡漠。
“……”她嗫嚅再三,虽明白说什么都是枉然,仍心存不甘。“堡主,您到此,是为公还是为私?”
阎觐挑眉,“与你有关么?”
“你——”耿如环气结,却不敢将心情溢于表面,“堡主,听说,忘忘姑娘已成了明家的少夫人……”
“听说?”阎觐眸内一丝诡芒闪过,“听说,听谁说的?你如何得知忘忘到了杨柳城?”
“忘忘姑娘本来就是杨柳城的人呐……”她收口不及,蓦觉失言。
阎觐焉能不察。“你如何得知忘忘便是杨柳城的人?”
“我……”耿如环纵然世故精明,与阎觐相比,毕竟小巫太小,“奴家与忘忘在北沿城时,便已识得,奴家和忘忘算是朋友,奴家……”
“朋友?你在北沿城时为何不曾提过?你何时与忘忘成了朋友?”
“我……”
“耿如环,本堡主提醒你,你最好祈祷自己没有做过什么。”转身就步,颀长背影传递出的气息,狠戾而决绝。
耿如环心震魂惊,“堡主,你所说‘没有做过什么’指得是什么?”
“你很聪明,应该明白本堡主指得什么。”
阎觐冷嗓寒意料峭,耿如环如置身冰窖,她蓦地冷栗:与这个男人为敌,会不会成为她一生最大的恶梦?
[第四卷:第三章(中)]
“帮主,三天前,明慧公主离了公主府,属下……目前行踪成迷。”
“行踪成迷?怎会成迷?”
“属下……”
“朝慧公主初启程时,是向着哪个方向?”
“属下……”
“嗯?”
“……属下以为,朝慧公主已察行藏遭人跟踪……”
“所以,你是被轻易甩开了?”
“……帮主,属下……”
“意即说,本帮主若再交付任务于你,你仍有可能无功而返?”
“不,帮主,请给属下一个弥过机会,属下定会……”
“严密监察桂王南宫殿的动向,有任何异动速报于我!”
“是,帮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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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尾巴甩掉了。”
“很好。桂王动身了么?”
“桂王爷在闻公主共游江南之邀发出当日,即已动身,言明在梅州汇合。,”
“梅州?是个好地方,不足百里路程,方便做很多事情。”
“公主,要不要属下派人给官帮肖众施以颜色?”
“不必了,但有退路,且莫招惹他们,官帮没有你想象得那般易惹,强敌能少一个便是一个。”
“是。”
“不过,如有必要非惹不可,不妨让对方误会你们与阎帮干联匪浅。”
“公主英明,属下明白了。”
“阎帮那边有什么动静?”
“禀公主,自属下布桩以来,未见任何异常?”
“哼,他是打算乖乖做他的好男人去了么?本公主对这个游戏反而觉得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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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雨欲来风满楼。
忘忘近来,总有不祥预感。
与太君夜话过后,她沉淀再三,厘清了自己对阎觐的感观。她实在不应该被小觐误导,不管现今的阎觐有如何改变,她断然无法释然那段他曾将她作为礼物奉到一个好色男人怀里的冷酷。如若她不是一个大夫,如若她没有制作春幻烛的长能,于今的她,境地该会如何惨淡?
所以,她找上阎觐,直言未讳,
“阎觐,当初,你要我的手段也算强取,我自知那时的确不曾爱你,但至少,也曾在孤冷深夜,共享男女欢愉,分享体温,相依为伴。我接受你成为我的床伴,纵算无关情爱,我亦非人尽可夫,对么?那时,我既不曾爱你,便也不曾要求过你爱我,所以无论是你否真心相待,我可曾有过怨言?但你逼我以身事人,薄幸至此,足以令我对你极尽厌弃。”
厌弃!阎觐一震,褐肤竟渗出苍白颜色。
“小觐出现后,因为延续了对你的恶感,我曾百般设法丢弃,如果他不是每一次都自己找了上来,我想,我和他万不会有后来的牵系。小觐是我此生中,唯一一个不管我如何伤害只想对我好只愿对我好的人,对他,我很难说清是姐姐对弟弟的怜惜,还是真正的男女之恋。他消失了,你回来了,纵然你承袭了他的记忆,那又如何?你不是他,你也不必因为延续了小觐对我的敬畏而勉强自己强作温驯,这无助于任何事情的解决。”
阎觐不甘,问:“那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才能回到我身旁?”
“那你是否想过,你为何一定要取得我的原谅?一定要我回到你的身旁?”
“我……”是哦,为什么?
“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罢?”怕是在他心中,何谓情,何谓爱,仍然是茫然无解啊。
阎觐的确无解。他只知道,自她娇俏身影消失在阎堡,他胸中仿若一夜之间虚出一大块空茫,他一直找不到要如何添补,才能使那方齐整。直到重新见到这小小人儿,看到猫眸灵动璀璨,酒窝儿俏媚流转,他终于晓得,那块空缺需要添补进去的是什么;他终于明白,忘忘是他生平唯一不想失去的甘美,唯一想捧在掌心的珍呵。
但是,这样的感觉,是什么?三十几年的生命中,他首遭得以咂味,却不知该将它定义成什么,原来,这世间,仍有事情会出离他的操控,不为他所掌握。
“忘忘,那你来告诉我,到底为何?”
忘忘觉得荒唐,冷笑:“你自己不清楚的事情,我又能如何来告诉你?”
这场谈话到此为结,她离开时,他一双凤眸内,盛着绝不会在阎堡主身上得见的惶措。
以为,这场话,便是断了她与阎觐的纠扯,兹此后,她莫名忐忑的心际会落实安稳,但无效,不祥之感仍缠绕不去,一日日下来,反趋浓烈之势。
昨夜一场风雨,晨曦微露时,她凭窗目注满园红落,禁不住惴惴想到:究竟,她的生命中,还会发生什么?
“太君,太君,老太君——”忽尔,一声声呼喊由远及远,声音里,夹杂着不容错辩的慌乱恐惧,生生打破了明园的晨间静谧。
忘忘没有听错,是老管家。
何事,将一位四平八稳久经风雨的老人惊得这般无着?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四卷:第三章(下)]
慈安苑里,老管家老颜失色,自门外一路跌撞而来。
晨起不久的明老太君正饮完一杯百花露,听见那道声嗓时,一度还对自己已近七旬的听力产生怀疑,因为如果声音的主人是老管家,那里面的慌乱是怎么回事?直到视线中出现那个同样慌乱的身影。
“老太君!”老管家见着居央而坐岿然如松的老主母,当下跪在地上,“老太君,绸缎庄出事了!”
明太君苍眉一挑,“别着急,慢慢道来。”
有了老主母这句定心语,老管家也渐找回了失准的口齿:“老太君啊,这次非同小可,今早卯时,官府竟自咱明家的库房里,搜出了前些时日皇家贡物暹罗纱,那是南域国贡奉朝廷的贡物,两月前于梅州附近遭劫,可是它偏偏出现在咱明家的库房里。这是临时自衙门被人蓐起的王捕头派人送的信,这事,要怎么办啊?”
明太君吸一口冷气。一直以来,明家不曾少了对官家的维护,江南官场中,除却有几位是明清寒私交甚笃的好友,互谋其利者也大有人在。如今出了这等石破天惊之事,怎会在事前毫无风吹草动?江南官场全部哑火,若非是官家有意吞并明家资产,便是事情内幕更为复杂棘手。
“清寒获知了么?”
“少爷到邻城商务尚未返回,众家管事已在外慌成一团,老奴把他们都放了假回去。但是,老太君,这私藏贡物的罪名非同小可,等不了一时半刻,这官府人马即会找上门来,咱们该如何应付呢?”
明太君摇头,“私藏贡物尚在其次,若再一条劫贡嫌疑,这样的罪名一旦佐实,足以令明家上下全部沦为阶下之囚,更甚者,需有人人头落地。”人头落地者,当属明家人,首当其冲者,必为明家主事。
“啊?那怎么办呢?怎么办啊?这官府人马眼看来了呀!”
“告诉当下在明家的所有人,官府人马但来,均束手就擒,不得抵抗,以免无谓伤亡。”
“太君……”
“还不快去!”
“太君……”
“刻不容缓时,你还在拖拉什么?!”
“是!”
“回来!”
“太君……”
“告诉忘忘,让她拿着手里的东西,自明家的暗门尽快离开罢。”
“太君……是!”
“春喜在么?”
“奴婢在!”
“你拿着我的印鉴去找桂兰嬷嬷,她跟随我多年,会明白先从哪里着手挽救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