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八章(下)]
两三个时辰后,行入山路,众家侍卫不必再担心行程单调,因为为他们调味的,终于来了。
阎觐早有预料会有此袭,是以此行除了忘忘,未带一名文弱管事随行。
来者近二十人,无一例外黑纱遮面,身手不俗。阎堡众侍卫亦是百中挑一的好手,虽近乎以一抵二,仍愈战愈勇,毫无败退之势。
凡袭击者莫不求速战速决,最忌纠缠苦头。眼见对方似有所备,袭者擒贼擒王,有五人向带马旁观的阎觐包抄而来。
阎觐唇掀冷笑,长身入空,只一个照面,已经有两人胸前遭强劲掌风所袭毙命。
未料对方如此难缠,另几人乍愕之下,一声尖锐呼啸,又招来两三同伴加入战局。不意,也仅过两个回合,又有人命丧当场。
“大哥,托家诓了咱兄弟,这人不是寻常商贾!”有人嘶压着嗓子大叫。
阎觐挑眉:敢情来者连他的身份亦不晓得,即糊涂卖了命,这到了阴曹地府都是个糊涂鬼,实在是不值呢。
被唤“大哥”的杀手头目看得仔细,不止这华衣主子的功夫高深莫测,那侍卫亦是个个精干好手,的确不是寻常商队的模样。指挥近十名手下将华衣人围在中央,自己则置身外围窥对方阵型,倏见战圈外有三骑始终不曾参入。两骑青衣侍卫护持在前,一白马粉衣少女在后。他心下一动,当空挥刃而至。
两侍卫架刀相迎,如此一来,自给人留下了空当,随附其后的杀手当即补上,手里的长刀到了粉衣少女的颈前。
忘忘不曾经过这等血肉横飞的场面,她硬憋住涌到喉口的呕意,瞪大了一双杏眼,实在不明白那些人明明知道会死,为何还要前仆后继?
尔后,当那刀到近前时,她眨眸相对,动弹不得,唯是想到:接下来,像那个在地上滚了几滚就不再动的歹人一般,她也要死了?
然后,一股腥热扑上了她的衣襟,那歹人一把刀举得不再凶劲有力,在她咫寸之前,颓倒了下去。
回身营救的侍卫牵住她的手臂飞跃到一处突出的岩石上,“忘忘姑娘,咱们记得您轻功极好的,歹人来犯时,您怎不晓得逃呢?”
忘忘大眼晴空茫茫地望他:“我可以逃得么?”
侍卫方知适才她是吓得傻了,“您的轻功是上官总管事亲自传授,放眼当今武林,能及得上没有几个,当然该逃。”
忘忘颔首,喃道:“原来只要一刀,甚至不用刀,一条人命就可以那样没有了生息。”
侍卫道她是受惊过度,碍于身份,出不言语安慰,只得严身待敌,善尽护持之责。
杀手头目既然自以为找到了敌之软肋,哪会放过,几个狠厉招式,砍退缠斗者,再度袭来。
忘忘身前侍卫格刀迎敌,未出十式,一刀中肩,身躯教人踢飞。
“侍卫大哥!”忘忘花容失色,足尖离岩,向那侍卫扑救过去。
杀手头目身形一闪遽拦于前,忘忘救人心切,左手一把粉沫扬出。前者退避得当,仅是手背着了些许,却已经奇痒难当。心下大骇,以为身中剧毒,飞指封了一整条手臂的穴道,心知此趟生意已然栽了,嘬唇长啸划空,先自撤身而遁。一干部众自是不会恋战,在阎堡侍卫无意追打的情形下,葆命逃去。
忘忘接到那侍卫身形,以右手先喂了一颗药丸给他,再将药粉洒在他肩头伤处,撕下其半段衣袖简做包扎。
“君姑娘,您受伤了?”另有侍卫奔过来,乍见她粉衣上的血渍淋淋,惊问。
“我……”
“你受伤了?”忽见长影罩顶,扬眸撞见阎觐幽若玄玉的注视。
忘忘摇头,打好手上最后一结,自袖筒的暗袋内取出一锦囊递到侍卫手里,“这是止血调伤的丸药,先给其他受了创的侍卫大哥服了,待到了下榻地方忘忘再来包扎疗理。”
阎觐盯着她胸前血渍,细长凤眸幽深邃漠依旧。
“忘忘姑娘,您的伤……”
忘忘嫣然笑道:“这不是我的……”
“那些杀手的目标应该是本堡主,为何会找上你?”
忘忘诧他此时际竟有心情讨论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口答道:“大概他们以为捉住我可以要挟堡主罢。”
阎觐扯起一抹淡笑,“是么?他们是如此以为的么?”
“他们很可笑?你是在笑他们即使抓了我也威胁不了你?”她问。
阎觐唇边笑意更淡更冷,“你很聪明。”
“谢堡主夸奖。”忘忘望着他,“你对女人都是如此无情的么?”
他眸光幽邃无波,“你想说什么?”
“哪怕这个人昨夜还和你在床上耳鬓厮磨,今日妨碍到你,你也会眼睛不眨地痛下杀手的么?”
“你以为呢?”
“我很庆幸。”
他一眉高挑。
“也很奇怪,你有什么好,可以让云裳、水媚和那些女人爱上你呢?一个连怜惜都不知道为何物的男人,她们爱来做什么?就凭几场枕席之欢么?这个世上但凡是正常男子,做那些事都不会难呗?”
他眼底再难清漠,一簇寒火猝起,薄唇泛出的笑意更形冷魅。“小猫儿,与其为别人费心使力,不如为自己多用些心思。”
“忘忘谢堡主提醒,忘忘会谨遵堡主吩咐,不会为堡主动心的。”忘忘屈膝一个浅福后,启步转身。
“很好,最好你能记住你所说的,管好自己的心,要知道,本堡主并不稀罕。”他冷眼相看,淡声道。
坐在初雪背上,她恭首道:“忘忘再谢堡主提醒。”
四目相接,一双无心,一双无情。
从来人生多讥讽,可叹世人看不清。而看得太清,何尝又不是人生的最大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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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路再无风波。较原定行程推迟了两日回到堡内,洗漱停当,王管事前来呈报阎堡内务,除了些许常规事务外,着重提到:云裳姨娘回乡探望病重老母,启程已有五日。
阎觐以一声鼻音算是知晓。
忘忘却恍惚记得,云裳曾对她提及自幼父母双亡,险遭兄长卖入青楼,阴错阳差之下入堡为妾的身世。那么,她哪来得病重老母呢?是因为……是不想生受坠胎之苦,还是不愿舍弃已滋生的骨肉?或者,是舍不得这个男人给予的骨血?她晓不晓得,这个给了她骨血的男人,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孑然无亲呢?
“还有……”王管事欲语又停,暗向正在书房一隅摆弄瓶瓶罐罐的忘忘投去一瞥。
忘忘恰好仰首,道:“王管事好坐,忘忘该去炼丹制药了。”言间,以小镬端出几味已择就的药材,一迳出得门去。
反将王管事弄得面皮微讪,待她跫音杳然后方道:“属下已选了几名模样上等的女子,不日进堡。”
“那饕客性喜熟辣女子,莫错了口味。”
“属下即是按此范畴给圈定的,堡主可要事先过目?”
阎觐摆手,“进堡后,安排个僻静院落,你将其中你认为最出色及最逊色的女子给本堡主看上一眼即可。”
“属下知道了。这个……”
“你认为有碍的人已经不在,还有什么事值得大管家欲语又迟?”
“不敢不敢,是君姑娘……属下是想问,可需为君姑娘安排个院落?”
阎觐眸光一闪,“她原来没有院子住么?”
王管事凑笑道:“毕竟不同,以往君姑娘在堡内按医者领月钱,属下想知道,今后该怎么给?是和两位已经给了名份的如夫人一样个安置,还是……”
“不必。”阎觐讥道,“就让她还如以往,本堡主敢说,你一派好心给了她,有人未必领情。所以,何必徒浪费银钱?”
“是……”王管事惶恐:堡主,似乎起了火气呢,可是为了忘娃儿?
[第二卷:第九章(上)]
大雪初过,阴霾未除。
阎觐踏雪归来,才进觐见院,便在一片与雪相媲的梅海之中,看见了那朵艳丽桃花。
绛色连帽毛氅,罩住娇小身躯,帽偎颈间,周圈玉白兽毛衬得个唇红齿白。粉带穿系云髻之间,半拢半泻,脑后披成一汪黑云。螓首静仰,猫眸浅眯,芳唇艳若桃瓣,粉颊亮若白缎,恍惚间,会令人不知看到是画中人,还是人入了画。
阎觐无声行近,在如海梅香里,她身上不容错识的药草香仍清晰可辩。望着仅及他胸际的小人儿,他须承认,她于他,是有些不同的,虽然这不同不足以使他动心动情。
有时不免想到,若她先心中那个人儿到达,情形会否不同?
“小猫儿。”自背后将那抹药香小娇人收入胸际,“看什么呢?”
“梅须输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那枝头的梅萼晶莹剔透,当真美不胜收呢。”忘忘道。心里不免微诧,和这个男人,自几月前牧场返堡,除了夜间火热的纠缠,两人的白日几乎不曾有交集了,他竟会主动亲近?
“梅花固美,开在冬日的桃花,不是更令人欣喜么?小猫儿……”托过那小巧下颌,吮住两片香甜芳唇。
忘忘始料未及,小手抵住那片胸膛,心下更诧异他的不同平常,这人可是受了刺激?
在气息将尽时男人总算放了她。“小猫儿……”他哑声道,“不让你爱上本堡主,是因为本堡主无法回以对等的爱,云裳、水媚她们如果没有爱上我,会活得轻快容易得多。但是,不爱本堡主,又要接受本堡主的拥抱,想必你也是辛苦。所以,小猫儿,在不伤了自己的情况下,用些心思在我的身上罢。”
忘忘柳眉浅颦。
“小猫儿,你须明白,本堡主不愿意看到你同她们一样的结果,我纵算不爱你,还是疼你的。”
忘忘禁不住抬头望天:要下红雨了么?
“小猫儿,本堡主不怕对你说,你在本堡主心中,已有了一席之地,虽然不是情爱,但依然重要。所以,在本堡主放开你之前,让我们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罢。”
忘忘倏然听得清楚了:这个男人是在向她做另一类形式的推心置腹。
“本堡主所说的,你可赞成?”
“赞成什么?”
阎觐大掌拍了她俏臀一记,“你没在听是不是?还是又装糊涂?”
“您那一席之地的容留还是免了,忘忘消受不得呢。”
“小猫儿!”他遭到拒绝了?!
忘忘酒窝儿溜转出来,“不过,忘忘赞成让彼此的时日好过的主意,从现在起,不妨装个相爱的模样出来。”
“哦,如何装呢?”他兴致陡起。
“堡主想如何疼忘忘,表现出来就好,忘忘试着全盘接受,不会拒绝。”
“只有如此么?”他剑眉锁起,将她足尖提离地面,面面相对,“属于你的戏份呢?你该如何表现?”
忘忘食指轻点红唇:“忘忘是个小人物,戏份不重要,届时看堡主的表现临场反应罢。”
“你唷!”阎觐掀唇而笑,竟透出了三分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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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忘!”春双人到声到,推门而入,夹带来雪后世界的清洌空气。
“何事?”忘忘不曾回首,“将门关好。”
这处由落英轩搬移过来的炼药间并不宽绰,墙面设有不尽的小格木柜,各型药材存放其内,十几个大小形状不一的炉灶连作一排,桌上各式器具令人眼花缭乱,陶钵、碾药石、斩刀、磨盘等不一而足。此刻,忘忘正拿着木杓搅拌石镬内余温仍存的黑膏,因为填进了朝天椒、桂枝、炮干姜等药材煮滚后再小火慢熬而成,所以,整个炼药间里弥漫着一股辛辣味息,为它,她已在房内闷了半日。
“忘忘,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熬药?”春双一脸地气急败坏。
“天寒地冻,主厨间的王婶、喂马的李大哥均犯了寒症,腿脚酸麻,屈伸不利,亟需这帖药外敷。”忘忘答道,有人送上门,当然不忘了差遣,“将那叠净布拿来,粘上药膏。”
春双无奈,边持了木杓粘药,边道:“你知不知道,堡主去了哪里?”
忘忘从善如流,“去了哪里?”
“西绮院!”
“喔。”
“是西绮院呐!”
“唔。”
“忘忘!”春双将才粘完的一剂药帖掷地桌上,“你听到我在说什么么?”
“不是堡主去了西绮院么?”
“那你还……”
“不然呢?”
春双气结。“早就听说西绮院那几个女人又艳又媚,是王管事为堡主花大价钱自各大花楼买来的,说来这也有三四个月了,堡主初始是一月才去得一回,可近一段地时日已跑了三四趟,忘忘,你不晓得我们有多为你担忧么?”
“我们?”忘忘将镬里的最后一抹药膏粘完,好笑道,“都有谁呢?”
“就是王婶、李大哥、老高,总之很多人啦。”
“那你送药膏时不妨告诉他们,忘忘很好,不需担心哦。”
“可是,我们先前还在说,忘忘是唯一搬进堡主觐见院的人,说不定……”
“说不定他会娶我么?”忘忘失笑。“春双姐姐,你们在这阎堡呆了也不是一天两日,你们认为这种事情会有多少发生的机会?”
“这个……”
“再者,纵算他想娶,我就一定要感谢皇恩浩荡么?嫁给那样的人,有什么好?”
“那你宁愿被他这样不明不白没名没份地糟蹋么?”
“春双姐姐。”忘忘以辛味未退的纤指捏捏好姐妹的脸颊,“你怎知,被糟蹋的是我呢?”
春双愕然,“忘忘?”
“或许,下面的话,云英未嫁的春双姐姐听来不妥,但今日说到这里,忘忘不吐不快。我是一个大夫,早在经历人事前,男女之事于我就不再神秘。我曾想,仅仅因为拥有不同的身体,便只有女子受贞节所缚之若,是否过于不不公?更曾想,也许终我一生不会嫁人,倒也不无不可,只是若一生不曾体验女子应享的欢娱,岂不冤枉?阎觐体格不坏,相貌上乘,可以成为女人很好的欢娱对象。所以,我允许他碰我。”
天啊!春双嘴巴大张,惊瞪着眼前惊世骇俗的小忘忘,“你……忘忘你……”
“你不奇怪么?纵然第一次我不及防备,之后,总有法子不让他得逞呗?”
“你……忘忘,你疯了!”
“春双姐姐,早知道你会吓坏。若非不想让你再为忘忘心疼抱屈,这话不会说。但是,姐姐你要为忘忘守口喔,忘忘毕竟不能免俗,不想教人称为淫妇。”
她笑语甜美嫣然,模样纯真俏皮,不曾有半点张惶羞涩,春双敢说,纵算有人果真当面骂她一声淫妇,这丫头的眼睛都不会眨动一下。兴许逢她姑娘心情好时,还会甜蜜蜜地问一声“淫妇,好吃么?”
天呐~~~
[第二卷:第九章(下)]
北沿城虽地处北疆,佳节风俗与中原并无不同。
正月十五,满城人看得均是满城花灯,忘忘偏反其道而行之,白日高悬,骋着初雪沿着护城河奔了来回,然后,牵马进了汇馔街,大方方收纳因佳节正值更形丰富的各色美食。为了安慰不时喷气以示抗议的初雪,回首塞了一颗米糖给那张同样贪餍的嘴巴,“初雪美人,你也差不多好么?拜我忘忘所赐,你和你的情郎才得以朝夕厮守喔。现下分开了也不过两三个时辰,你就这副嘴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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