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珊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时才说:「不过,四十二岁怎么可以说老,那人活该捱打。」
甄叹口气,自西服内袋取出一只首饰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只订婚指环。
之珊见他心情糟透,不想再打击他,立刻解下项练,把指环串好,再缚上,钻石戒子成为坠子。
「明早还要开会,回家吧。」
之珊驾车送他回去。
甄终於明白,那种夜总会,已不适合他出入,这个打击非同小可。
回到家,之珊脱下纱衣挂好,淋浴休息。
第二天一早,她回杨子律师行。
甄座聪比她早到,右手包扎纱布,明显地他半夜还是去看过医生,她正想问候伤势,他却先责问她:「你请来核数师?」
之珊点点头。
「怕我亏空?」
「例行公事。」
他不置信,「之珊,这是你的主意?」
「他们在小会议室工作,不会妨碍同事,开会时间到了。」
甄的脸色发青,之珊有点害怕,不敢正视他。
他拉住她手臂,她轻轻挣脱。
她会嫁这个人?大抵不会。
之珊看到了一些她从前未曾看到的细节。
她坐到会议室首席。
杨之珊今日收敛了笑容,穿着深色套装,公事公办。
同事向她报告了几宗官司,她仔细聆听。
其中一宗是排球教练非礼他十三岁男学生案,之珊想知道得详尽一点。
甄座聪不耐烦,「当事人已同意庭外和解。」
之珊微笑,「金钱不是一切,我方应要求那人接受心理治疗。」
「之珊,还有几件大案——」
「我有的是时间。」
她花了半小时分析那件案子。
同事肃静。
满以为杨之珊这个位置如同虚设,没想到她会施展真才实学。
会议在一时半才散。
之珊正想出去吃饭,甄座聪进来掩上门。
之珊问:“一起去吃日本菜?」
「之珊,你把我当甚么?」
「伙伴。」
他额上现露青筋,「你做我合作人?你的律师执照在甚么地方?」
之珊静下来,「你说得对,我即时安排考试,我需争气做人。」
「你不要以为你在杨子行可以发号施令,连杨汝得心中都明白,不是我在这里匡扶他十二年,他没有今日。」
之珊吃惊地看着他。
「杨子行根本是我的事业!每一单生意由我辛苦争取回来,杨汝得只会喝酒搞女人分利润。」
之珊不得不这样回击,「甄老伯,你更年期到了,小心言行,请控制情绪。」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奇怪,她曾经非常仰慕这个人。
这个人,一直以来,在她面前,都展露最好一面,直到昨日。
之珊沉重地回到家,母亲迎出来。
她一抬头,发觉老妈已拆去纱布线脚,面孔光洁如新,岁月痕迹尽去。
之珊不禁伸手轻轻抚摸,「神乎其技。」
「我也这么想,之珊,我要回去了。」
「妈,我委任你做杨子行政总裁。」
「街上随便一个招牌摔下来,砸死八个行政总裁,失去整间杨子行也不管我事。」
「母亲,请把杨子历史告诉我。」
「你该去问杨汝得,我不想再提往事。」
「我一直听说是外公的资本。」
「外公是出了三十万,但杨汝得经营有法。」谈女士仍然很公道。
“当年三十万是否巨款?」
「也不是小数目了,可在中等住宅区买十个八个小单位,房产自那时至今约涨上百惜,近日虽然低潮,总结也胜其他投资。」
「外公痛惜你。」
「是,所以我需自爱。」她无限欷献。
「那么,甄座聪又扮演甚么角色?」
谈女士讶异,「是你男朋友,你应该知道。」
「他是否有功?」
「在杨子那么多年,也不容易,今日升格做合夥人,也很适当。」
「是否居功甚伟?」
“一间公司不可能是一个人的成绩,一个家庭需要夫妻分工合作,阿甄的确能干,始创价目表,像牙医那样,每项收费,都有订价,人客心中有数,比较放心。」
之珊大吃一惊,「杨子饭店?」
「外头的确有人这样讽刺他们。」
之珊喃喃,「只要不是黑店就好。」
谈女士嗤一声笑,「那两兄弟也那样说,自从阿甄加入杨子、生意蒸蒸日上,也赢过一两件大案。」
之珊微笑,「爸最喜欢说的是毒夫案。」
「还有那宗校园谋杀案。」
母女一起回忆往事,之珊自七岁开始就听过这些案情。
“毒夫案最有趣。」
「可不是,一般人只知道糖尿病人需定时注射胰岛素,这种药亦可导致普通人昏迷,可是胰岛素亦能助人减肥。」
之珊接上去:「那妻子毒恨丈夫,天天叫厨子做大盘肥腻美味的菜式给他吃,然后,教他注射胰岛素消解淀粉质减脂肪,结果他心脏衰竭死亡,开头,警方误会是仇杀。」
「由杨汝得抽丝剥茧,替那疑犯脱罪。」
之珊说:「大家对他都很敬佩。」
「尤其是那些见习生。」
终於沉不住气。
「妈妈,你可记得有一个叫梅以和?」
「不记得。」
「约在刘可茜之前的一个见习生。」
谈雅然讪笑,「我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是你的新发现?」
之珊点点头。
谈雅然对女儿说:“这些人搞桃色应该走远一点。」
「但是,他们每天耽在办公室的时间实在太长,除此之外,并无生活。」
做母亲的忽然问:「那个老实朴素的年轻人是谁?」
「他叫周元忠,是警务人员。」
一听是这种职业,谈女士思了一声,皱上眉头。
之珊笑,「怎么,又不对?」
她张嘴,又合拢,半晌不出声。
最後说:「那可是出生入死的工作。」
「不过,有机会可升总捕头。」
「刀头舐血。」把武侠小说中术语全搬出应用。
之珊搂住妈妈的腰,哈哈大笑。
第二天一早她回杨子筹备考试,把书本资料全整理出来,问人要试题内幕消息。
正在忙,甄座聪推门进来。
之珊不出声。
「我讲错话,请原谅我。」
之珊心中反驳:又不是十岁又八岁,怎可以口不择言。
「之珊,我一定已患上狂躁症。」
之珊又在心中答:「看医生吃药,进精神病院,悉听尊便。」
她低头工作。
甄座聪坐下来,用红笔把几个试题圈了出来,“这几题必出。」
「谢谢。」
「口试我有份主持,你大可放心。」
之珊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之珊,你知道我一直爱你。」
初中他就替她温习代数,三十名补习老师都没教好她,但是甄氏一上场她就拿八十分。
是她爱他,不是他爱她。
之珊忽然明白了,泪盈於睫。
「之珊,我想收购你手上的股份。」
她镇定抬起头,「不。」
「你要这间公司无用。」
之珊微笑,「我家连姐姐姐夫一共四个律师,你为何小觑杨氏。」
「你们志不在此。」
「我会叫姐姐回来。」
「之珊,你别意气用事。」
之珊终於忍不住,「女子的决定全是意气用事,男人的意愿叫明智之举,可是这样?」
「你父亲一向与我站同一阵线。」
「现在是我当家,始创这片小小律师行的人其实是我外公,现在由我说话,也很应该。」
他吃惊,「之珊,你为何与我作对?」
之珊看着他,「你又为何要将我挤出公司?」
「因为你甚么都不懂!」
「我可以学。」
“这里不是学校。」
幸亏他俩到这个时候都没有提高声音,不致惊动同事。
「之珊,你不可理喻。」
「如真正觉得不能相处,你可以退出。」
甄座聪像是被天雷劈中,「你说甚么?」
「你可以走。」
「我一踏出杨子,杨子立刻关门。」
「或许是,但亦已与你无关。」
「之珊,我们忽然成为敌人,你不痛心?」
之珊瞪着他,「我也正想问你。」
他转头离开之珊房间。
这样强硬需要大量精力,他一走,之珊累得跌坐位子上,不再说话。
她去信考试局,说明她与甄座聪关系,要求更换试官。
又写电邮给姐姐,说明前因後果,恳请她回来帮忙,「父亲面对惑众的误言,不胜其扰,决定提早退休,公司急需接班人,请带孩子们搬回本市,协力做好杨子律师行,不要叫人家欺侮我家妇孺」。
之珊伏在案上,累得发慌。
她叫人取咖啡进来,继续温习到黄昏。
周元忠的电话来了。
“元忠,」她既觉宽慰又感心酸,「请我去喝一杯。」
「你喝酒?」
「是,发愁求醉。」
「先出来见一个人。』
「谁?」
「R。」
「呵,是王晶晶旧时男友。」
「他忽然有话要说,与我同事联络,但是,我们只能坐后座聆听,不能发问,你明白吗?这已不是我的案子,上司已转交别组。」
「我马上出来。」
之珊抓起外套,立刻定出办公室。
甄座聪走近,「之珊,去喝杯咖啡慢慢谈。」
「我约了人。」
之珊发觉甄戴着一副奇怪的眼镜,把他双眼放大许多,电光石火间,她明白到那是老花眼镜,之珊震惊,她从未见过他戴这个,她对他几乎没有了解。
之珊转头就走。
周元忠在楼下等她。
他们急急到派出所去。
周元忠安排得很好,在警署大堂,有人正在问话,他让之珊坐後座。
那R叫雷剑明,打扮整齐,相貌端正,是个正当青年,他这样说:“这封信看邮戳日期,寄出已有三个多月,家母不喜欢王晶晶,没有即时把信交给我,今晨才放我桌上。」
「可否给我们看一下?」
「原来晶晶问我有无复合可能,由此可知,她不会自动失踪。」
听到这里,之珊屏息。
这时,周元忠身上的传呼机忽然响了,是同事给暗号示意他走,他立刻拉起之珊从另一扇门离去。
他们坐在警署防火楼梯间低声交换意见。
「可信度高吗?」
“一个人是否说谎,是看得出来的。」
之珊说:「我相信是王家不停找人营造新闻,好使警方疲於奔命。」
「也有可能。」
他们自太平梯离去。
「仍想喝一杯?」
之珊点点头。
周元忠挑一家比较正经的英式地窖酒吧,两人坐好了,一起喝啤酒。
之珊取出笔纸,先写王晶晶三字,然後几支箭头开去,“这是她父母,这是R,这是杨汝得,」停一停,「她父母身後有梅以和律师——」
「不,」周元忠忽然取过之珊手中的笔,「应以杨汝得为中心,这是你母亲,这是梅以和,这是刘可茜,这是王晶晶,这些女子,都恨他。」
「你是警察,说话小心点,家母从不恨人。」
周元忠自顾自说下去:「除出你,人人都要杨汝得好看。」
「你只怀疑女人,不疑心男人?」
啤酒喝光,他们再叫。
周元忠抬起头来,「你说得对,与杨汝得最接近的男人,是谁?」
甄座聪。
之珊心里咯地一声。
「他们一直有歧见,甄氏尤其不喜你父在办公室里应酬女友,可是杨汝得认为,一个中年人要慑服年轻女子,最好叫她看到他在工作岗位上权威。」
之珊忍无可忍,「你从甚么地方取到这种小道消息?」
他取出电子手账,查了一查。
“青周刊去年三月十日第七O八期访问实录。」
之珊无言。
「今日杨汝得因谣言退出,最大得益人是谁?」
之珊猛地抬起头,「我。」
「是,杨之珊,你。」
之珊看着周元忠,「你不是怀疑我设计推倒亲父,获取权益吧。」
周元忠摇头,「你头脑太简单,不会设计害人。」
之珊又喝尽一杯啤酒,「别小觑我。」
不擅喝的她觉得整个人轻松了,有点兴奋,又有点感慨,难怪父亲五点钟就开始喝威士忌加冰,原来酒精有这种好处。
「之珊,想一想,你最听谁的话?」
「妈妈与姐姐。」
周元忠微笑。
「你笑得很奇怪,内里有文章。」
“一个女人果然对爱人死心塌地。」
之珊脸色变了。
「你说谁?」
「我并没有点名。」
之珊站起来,「你隐射甄座聪。」
周元忠一声不响。
之珊生气,站起来想走,但是脚步忽然不听话,摇晃起来,左右摆,走不成直线。
她在楼梯口扑倒。
周元忠跑过去扶她。
连侍者都抓头奇说:“三瓶小啤酒,就醉倒了。」
之珊头脑还算清醒,伸手推开他们,不许扶。
我杨之珊今日爬也要爬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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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是那道十多级的楼梯今日像是存心要开她玩笑,她爬上去,又滑下来,终於呻吟。
周元忠看不得她吃苦,弯下腰,抱起她就走。
到了街上,他轻轻放下她,楼着她腰,一步步往停车场走去。
之珊听见他说:「有心事的人醉得快。」
他知她有心事。
被聪明的周元忠猜到了。
周这个人相貌平实,内里却是个鬼灵精。
他驾车送之珊回家。
一按钤,母亲出来应门,「咦,怎么喝醉了。」
「伯母,朋友生日,之珊一时兴奋,喝多了两杯。」
「你请进来坐一会。」
「那我打扰了。」
他把之珊轻轻放床上,掩门。
之珊四肢已不能动弹,但是耳边却听到母亲与客人的对话。
「伯母,佣人呢?」
「今晨我请她立刻走,我无意中听到她在电话里向人报告我们母女的行踪。」
周元忠呵了一声。
之珊心中明白,这能干的佣人从甄座聪家借来,甄的嫌疑又放大一倍。
“…之珊不懂事,你教教她。」
「不敢当。」
「你家里还有些甚么人,几岁了,喜欢吃甚么?」
之珊渐渐睡去,终於甚么部听不到了。
凌晨醒来,母亲进房叫她喝香浓的玫瑰普洱茶。
之珊有点心酸,「谢谢妈妈。」
「我已叫之珩两夫妻回来到杨子帮忙。」
「他们怎么说?」
「之珩比你聪明,知道这次回来有好处,自然立刻动身。」
「妈,我把股份让给她。」
「公司股份不是烫手山芋,何用急急甩手。」
「妈,你都说之珩聪明。」
「之珊,那甄座聪为甚么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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