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阁内有三个人,冷双成都认识。她走上前匍匐拜礼:“见过公子、庄王。”
秋叶依剑褪下了那袭暗黑朝服,白衣如雪泠泠坐于正中,即使换下深沉的外袍,他的面容一如雪峰,仍是千年不化的冷漠。
庄王和银光看向公子,察觉他冷漠地盯视空气中,自是不好叫一名侍卫起身。
“庄王,人到了,你仔细说给他听。”秋叶依剑冷淡开口,目光落及冷双成后背。
庄王微微一怔,这才明了刚才沉默不语的秋叶世子原来是一直在等这名府卫,也就是日前东阁先生托付的初一。听闻庆典上公子的所作所为,他便揣度公子待这名少年甚是倚重,但他沉浮官场十几载,即使心下惊异也不会在言辞中轻易表现。
“楚轩公子身份有些繁杂,其父是先扬州府尹已故去,母亲子樱来历不浅,是东瀛忍术密宗一支,传闻夫人美貌倾国,是以先嫁楚轩之父后,再次转嫁六部之首王怀锦时,王尚书待她仍如正室宠信。”
“王怀锦是一昏庸好色之人,所有政令主张均是受这位夫人唆使控制,她的目的不仅为了扰乱朝政,还有个更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找寻十五年前漂流到中原的小主人。王尚书带领前朝将令降服圣上,圣上为聚民心不能轻易杀他,这点也是子樱夫人肆无忌惮的原因。”
“年底圣上突然将王怀锦降职户部,令王怀锦心神不定,开始反思自己的荒唐行为。前月起王怀锦得知子樱还遗有一子,心生厌恶欲以此点落下夫人口实,那子樱夫人也心狠手辣,居然连亲生儿子都追杀。楚轩大约是不想弑母犯上,又不得不照顾义妹身危,一路躲避来到都城。”
“子樱夫人收留唐门余孽,在阮姑娘的药汁中灌了毒药,要挟楚公子一定要用特制的玉笛演奏,笛子中暗藏迷药楚轩一旦运力时势必奏效,所以才有今日众人迷糊之处。楚公子虽不明计划详情,但依言所奏,刺圣罪名判定,如今被下死狱,等待秋后问斩。”
庄王不急不缓地说完,目视公子,等着下一步的裁夺。银光垂头沉吟,似是不明公子将楚轩事情告知初一有何目的。
秋叶依剑冷漠地注视冷双成背影,冷淡地带着一种矜贵语气开口:“初一,你怎么看?”
冷双成匍匐在地将庄王字句一句一句铭记在心,也不抬头只是恭敬回应:“敢问庄王几个问题。”
“冷护卫请。”庄王忙不迭地说。
“既是制定刺圣计划,为何昨晚还要在十三间水底追杀楚轩公子?”
“整个刺杀过程一击即止草促而行,不知是何原因?”
“为何王尚书月前才知晓楚轩公子的存在?”
冷双成纹丝不动地连问三个问题,庄王一楞,这才察觉的确有自相矛盾之处,一时之间无法回答。银光不禁也暗暗揣摩此事的来龙去脉,一边又偷偷打量着公子。
秋叶依剑注视地上之人半晌,突然开口道:“坐下说话。”
冷双成抬起头,艰难起身,面目上涔涔汗珠,双唇紧抿。银光这才察觉到他背后渗出一丝丝的血迹,在黑色常服掩映之下,不仔细观察还真是不易看出来。
庄王看向秋叶依剑,依然对刚才冷双成提出的疑问很困惑。秋叶依剑转向庄王,冷漠说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把子樱那女人找出来送到我面前。”目光落在冷双成面目上时,又问道:“初一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吗?”
冷双成面色苍白,几缕沾湿的头发贴在她脸庞上,更加衬得双眸幽深冷澈,她目视前方,口中颇有些吃力地应道:“谨听公子教诲。”心下却加了一句:只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秋叶依剑身形不动,口中冷漠说道:“你数好了,一共是几句话,日后我势必要追还回来。”
“我出现在庆典上,敌人始料未及,不是草率而是余下的都不敢动。这事还不是无大脑的子樱这么简单。”
“刺杀楚轩是我安排的人。”
“王怀锦得知楚轩的身份是子樱故意泄密。”
“楚轩在庆典上演奏曲目《龙凤呈祥》到了尾音发生改变,变奏成商音哀乐,是为了向我示警。”
“初一一定会对密宗失踪的少主感兴趣,因为那小孩名叫童土,正是南景麒贴身书童。”
秋叶依剑故意将密宗讯息留置最后,成功地看到了冷双成面目上的耸动与惊疑。他冷漠双眸瞬间不移地盯着他的脸庞,神色不变。
冷双成面色更加苍白,垂下眼睑微微颤抖:秋叶依剑在我还未到开封时,已经掌握到朝政上内幕,再加上楚轩公子这个诱因,我这次来刚好撞上了其中的一折戏,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跟着秋叶依剑一定会一层层揭开谜底。他刺杀楚轩居然是为了逼我出手,试探我是否是初一,在庆典上根本难以听出乐音的变化,秋叶依剑估计自小熟喑棋琴书画,当先一步果然是警告暗处的敌人。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南景麒,为什么偏偏有把柄落在他手里?
冷双成心思快如闪电转过,面上竭力持续平静而沉默,正在极力思索如何使南景麒知道这个消息,如何避免被辟邪少主抓到。
秋叶依剑看了眼阁内两人,银光和庄王会意,在冷双成的呆滞中拱手离去。
秋叶依剑长身而立,缓步走到冷双成面前,见面前之人仍是未曾察觉,遽然伸手掐向了他的脖颈。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渐渐用力,冷酷的瞳仁一点一滴地凝聚成针,面上俊美却完整不变。他一寸一寸地收紧手掌,眼眸注视着冷双成:“初一,你可知你该死?”
冷双成的呼吸越来越紧,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回公子,初一早就该死了。”
——这话不是你一人说过,想我死的人有很多。
可惜气息困顿后面的心声无力开口。
秋叶依剑沉默地凝视冷双成面目,眼里含冰雪之光,融雪后哗啦啦地流淌,一路顺着面前之人的眉眼、脸庞向下,波光粼粼闪烁不停。惊见他憋红的脸庞和散乱的双瞳后,秋叶依剑猛地撤了手侧落于身旁。
冷双成未曾提防,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消失,身躯摇晃着朝前栽倒——正好撞在了秋叶依剑胸膛之上。她心里一惊,急待起身,却又被身前之人按住了头发。
鼻端传来那股熟悉的淡淡熏香,有些冷清而冰凉。冷双成大骇,尽管刚才吃力难受,还来不及理顺呼吸,可是此刻靠在秋叶依剑胸口前,她怎么也不敢动,更别提发出任何声音。
秋叶依剑伸出单手半搂半按住冷双成,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头顶,静寂了许久才听到他极其冷淡的声音:“即使你该死,我却不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
冷双成闷在他怀里颤抖着咳嗽了两声,秋叶依剑惊闻,松开了手。他退开两步,默默地看着冷双成的脸色。
冷双成一获自由,顾不得脸上红白交杂十分狼狈,迅如惊鸿掠开一两丈,面上带着一层薄怒,急声说道:“公子,你……”
秋叶依剑看到他如此防备,眼中一凛,似是突然察觉自己的失态,转过身又慢慢地走上了主座,翩然坐定。一当坐下,他又恢复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秋叶依剑语气,冷冷地说:“初一,记得银光对你说过的话吗?”
——银光公子说了许多话,不知道他指的是那一句。
这话冷双成在如此气氛下不敢贸然开口,沉默着低首。
秋叶依剑如何不明白面前之人的想法,他又冷漠说道:“想必银光提及过对主人要绝对忠诚,初一,可知今日庆典上你做错了什么?”
见到面前的冷双成仍旧无语呆立,秋叶依剑心底发狠,决定要用点手段逼迫他好好思索下,否则每次无论自己说了什么,对方一律罔视,岂不是日后更为艰难?
“楚轩和阮软,你选一个。”
秋叶依剑双目牢牢锁住她的眉目,冷冷说道。冷双成一时木讷,来不及转动心念就脱口而出:“选择什么?”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刺圣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楚轩和阮软,你选择谁?”
冷双成微微抬首,偷窥到秋叶依剑冷酷阴鸷的双眸,心里只觉得迷雾缭绕,怎么也理不清头绪,她低下头极快地推敲,沉默不语。
“秋叶依剑明明知道是刺客故意损坏高台,想利用高台刺杀皇上,即使我不明了台柱上有何秘密,但干娇弱的软软何事?那名官员所施的‘天一圣水’是唐门密毒,楚轩被迫刺杀还出声警示,为何他还一味欲置楚轩于死地?为什么一定要我选择,而且选一个无辜之人来当替罪羊?”
冷双成猜不透秋叶依剑的心思,只能踌躇地垂首无语。但事关两人性命,又不能丝毫马虎大意,于是她面上沉静,内心如焚,不由得蹙起双眉冥思苦想。
秋叶依剑不发一语冷漠地看着他,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答。
冷双成突然忆起了他的那招隔空取物,心里猛地震动了一下,这才察觉到方才场上竟然是他的试探,他竟然出手试探自己是否对他忠诚!
想到这点,她不由得抬起头目光坚定地说道:“初一知错,初一应该先护卫公子。恳请公子放过这两人。”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不知道这笑容是对他猜对答案的肯定还是对他要求的自不量力。
“还有呢,初一。”
冷双成额上冷汗未歇,一直涔涔渗出:“公子能否明示?”
秋叶依剑站起伫立,双手垂落身侧,冷淡说道:“想出来我就放了那两人。想不出来就不准出这间楼阁。我只能警告你,日后若是对我话里的涵义少理解一层,势必就要多吃一点苦头。”说完似是不曾看见冷双成默然呆滞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冷双成惊呆半晌,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一团雾的迷惑中清醒过来,不过心底却滑过了一句质疑:银光不是说过自家公子不喜多言吗?
作者有话要说:秋叶依剑并没有回头,他一直不动地盯视银光双瞳,冷冷伫立。(警告银光了:再看剜你的眼睛。初一刚来不好对银光牵怒,先记下了这笔帐。)
她有些惆怅地收回目光,微微扭头,就撞进了秋叶依剑冷漠无波的瞳仁里。他的眼睛似琉璃珠子一般闪闪冷耀,盯着她一眨不眨。(在秋叶眼里初一就是勾引了银光,不仅一路不思悔改,还到处左顾右盼,看到唐小手也不报告,罪加一等。)
“右手剑?嗯?”秋叶依剑盯着冷双成苍白的脸,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我只小惩你左手,留着右手等会使剑。)
“下次再发现你蛊惑银光,就不是脱臼这么简单了。”众人寂静之间,秋叶依剑又冷冷开口,“已经为你死了两个,初一,再不知节检,下次可就没人能救你了。”(半天见她没反应,敲山震虎,再接近银光两个都死定了。)
秋叶依剑见冷双成一直望着人群发呆,心里冷哼一声,快要把他的侧脸盯出个洞来,那人才有所察觉,回神目视。(你到底看哪里?怎么不好好工作?)
他心里又是冷哼一声,顺着冷双成的目光,看向了高台上的人影。(看女人还能接受,现在居然在看楚轩,还看得心思恍惚,楚轩也死定了。)
秋叶依剑听闻声响,转眸回视一眼后,(看你出了事在救哪个)
冷双成眼角掠到秋叶依剑细小的一个动作——他右手虚抓时,运劲将摇晃的彩台拉扯向了自己这方,身子却不躲避,仍是站在前场一动未动。(不是试探她忠心,而是赌气试探他在她心目中是否留有位置……答案:没有。)
摇摇晃晃的彩台轰然倒地,冷双成瞥到那道依然如故的身影,大惊而呼:“公子……”(好歹叫了一声,如果一点也不记得他,估计下场就很血腥了。)
簌簌几下,方才牢固不可催的台柱即刻化为齑粉。众人惊呆间,只闻一道冷森森的语声响起:“我秋叶依剑的人,何人敢动!”……银光担忧地看着冷双成,发觉他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听闻此声后身子微微颤抖。(一语双关啊,以后台边这个傻站的人天下人都不准动,只能我动。怎么没听到那傻子的回应呢?她甚至都没说话动作,似乎心里震撼一直在颤抖,到底是在装还是真的没听懂呢?)
秋叶依剑看也不看一眼,口中冷冷数道:“一。”(让你先疼会,惩罚下你,身上中了毒还不察觉,充大爷去救人。)
银光不禁走上前,急欲扶起冷双成身子,看到公子冰雪寒冷的眼光,只得惊呆不动。(私人物品,闲人莫动。)
秋叶依剑捏住冷双成下巴,将药丸碾碎灌入他口中,面目冰冷一片。一番迟疑之后,又将他左手手腕翻转过来,细细查看,眼光掠过一阵阵飘忽不定的阴霾。(我心里在摇摆不定啊,谁来告诉我我心里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我只想着将她私有,这就是感情吗?)
“庄王,人到了,你仔细说给他听。”秋叶依剑冷淡开口,目光落及冷双成后背。(听完了你就会求我了,求我就会注意我说的话了。背上的伤我故意不给你治,痛在你身上希望长个记性。)
秋叶依剑注视地上之人半晌,突然开口道:“坐下说话。”(这傻子没知觉,我看得心先疼了。)
果然,秋叶依剑身形不动,口中冷漠说道:“你数好了,一共是几句话,日后我势必要讨还回来。”(后文的伏笔,以后我要你掏心窝的话还我。)
“初一一定会对密宗失踪的少主感兴趣,因为那小孩名叫童土,正是南景麒贴身书童。”
秋叶依剑故意将密宗讯息留置最后,成功地看到了冷双成面目上的耸动与惊疑。他冷漠双眸瞬间不移地盯着他的脸庞,神色不变。(我知道你和南景麒的事情,看你是否喜爱他。)
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渐渐用力,冷酷的瞳仁一点一滴地凝聚成针,面上俊美无缺完整不变。他一寸一寸地收紧手掌,眼眸注视着冷双成:“初一,你可知你该死?”(不管我是否摇摆不定,我多少已经动了情,你怎么毫不知情还在想着别的男人?)
冷双成未曾提防,脖颈上的力道骤然消失,身躯摇晃着朝前栽倒——正好撞在了秋叶依剑胸膛之上。她心里一惊,急待起身,却又被身前之人按住了头发。(杀了她吗?肯定不行,我下不了手,而且我下意识地掐住她是为了让她回神,我承认我在妒忌,我想她靠近我。)
秋叶依剑冷冷一笑,不知道这笑容是对他猜对答案的肯定还是对他要求的自不量力。(恭喜你猜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秋叶依剑站起伫立,双手垂落身侧,冷淡说道:“想出来我就放了那两人。想不出来就不准出这间楼阁。我只能警告你,日后若是对我话里的涵义少理解一层,势必要多吃一点苦头。”说完也不管冷双成默然呆滞的眼神,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我的终极目的)
总结:小秋没谈过恋爱,也没看过猪走路,太过于自我为中心,心思很矛盾,请原谅初恋的人摇摆不定的揪心,一句话:是个感情白痴。
7。寂静
秋叶依剑一袭白色宫袍,云袖微卷,足不沾地地走过长廊,冬末春初的夕阳洒落在他身上,如同白云悠悠,一显繁华落尽后的飘逸之美。
冷双成跟在这道影子后,三尺见远,低眉敛目带着一种防离之色,默默无言牢牢尾随。距那日议事阁事情已有十日有余,所幸的是秋叶依剑后来行为举止一切如常,恢复了冷酷高贵的世家公子模样。
那道影子落在淡黄晕红的光影里,斑斑驳驳,带着风声流云漫卷满天余晖。冷双成低头看着足下面色平静,心里沉重,只觉得暗藏的疑问快压得自己喘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