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风月斋的声音从後头传来。
瘦小子一惊!怯生生转身,见风月斋仍躺著,嚅嚅道:“我……口渴……想……想去找……水喝……,还还有……想……想要……”
听他结结巴巴说话,风月斋出奇的没有生气,只不耐烦道:“去,去!真烦。”
瘦小子连忙施礼道谢,道:“谢谢……”慌忙的奔入林中。
风月斋凝眺星空,珠斗苍穹,银烁榆光,拂拂枝骚叶颤,也难使封闭在结界中的心打开。多少岁月流逝,可恨的人,可厌的地,还存在着。
忽喃喃念道:“烟云堆里浪荡子,逐日称仙:歌舞丛中淫欲身,几时得度。山穷鸟道,纵藏花谷少流莺:路曲羊肠,虽覆柳阴难放马,能於热地思冶,则一世不凄凉:能於淡处求浓,则终身不受枯槁。我……该清醒了吗?”
把头猛然一摇,心里暗骂道:“不,绝不能饶恕他们,尤其是那个贱人!”
脚步声近。
瘦小子忽捧著一堆野梨子跑到风月斋身旁,笑道:“你看……好多梨子。”
风月斋怒目一瞪。
瘦小子心中不安,细声道:“给……给你吃。”
“娘的,我该不会眼花了吧!”风月斋暗道,实在想不通这小子怎么会这样“嬲”!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好。
瘦小子轻轻道:“很……很好吃的……刚才吃了一颗……很……很甜的。”
风月斋没好气拿了颗,磕一口,甜汁入喉,嚼著道:“你啥名字。”
“燕……燕紫罗。”瘦小子以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道。
“好秀气的名字。”风月斋暗道。
问道:“你们为何被人追杀?”
燕紫罗摇头。
再问道:“你与魔门有关系吗?”
燕紫罗又摇头。
再次问道:“那宇苍是你甚么人?”
燕紫罗撇著唇,张大眼睛,想起客栈的事,哭了。
风月斋心头火起,怒道:“不准哭。”吼声似雷,那林中雁鸟纷纷惊飞,拍翅声透达林野。
燕紫罗吓得不知所措!一张小脸在火光下变得煞白,双目睁大,泪珠充盈眼眶,那一种禁不起惊吓的样子,令风月斋又好气又好笑。
张手一抓,像拎小鸡般把他抓得靠近自己,坐起半身,从他身上传来一阵颤抖,是非常害怕。
风月斋举袖轻拭燕紫罗眼泪,口气放软,和缓道:“不准哭,男孩子是不能随便乱哭的,知道吗?”胸口猛然一痛,那记忆中难以抹灭的情景,慈容忽见,忍不住狂吸了二口空气。
再道:“宇苍和你的关系,你不该不知道吧?”
燕紫罗情绪微静,仍有抽搐,回答道:“从我懂事时,就已经住在宇伯伯家里,据宇伯伯说,我是他好友的……儿子。”
“儿子!”风月斋心中一动,道:“你父亲叫啥名字?”
燕紫罗眼圈一红,道:“宇伯伯说只要到了‘武盟’便可知道父亲是谁?”
“……”风月斋语意变冷,道:“你几岁?”
“十六。”
“十六岁,这么小……还真可怜。”风月斋嘲讽睨视,笑道。
燕紫罗横了他一眼,那意思好像是说: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我全都说了。
“这小子到底甚么身分?”风月斋啃咬一口梨子想著。早从他脉息中得知禁制住他功力的手法,是魔门“千年遗留大法”。此法的施行是趁孕妇胎儿尚未呱呱落地之前,牺牲个人生平所聚练之真气,完全贯输於腹中胎儿之中,待婴孩出生,即便已有那牺牲者的功夫。
况且此法极为危险,在运功之时稍有不测,便是个二尸三命的结局。而今,从他身上的气机看来,怕不有二、三百年以上功力,若说他没有与魔门有关系,那是打死自己也无法相信。
因为,“千年遗留大法”是魔门嫡传身分者才得习之。
而且,亦只有魔门才有胆子做出那全天下各派所不敢做的事。
但,这“千年遗留大法”尚有一项致命缺点,在其人未习得上乘内功心法来化解体内真气以前,绝对不能引动真气,否则真气逆窜横死当场。不然,就要找个功力深不可测,至少也要比他体内遗留功力还要高的人从旁化解。
舍我其谁!
就算魔门“魔宗”有那一份功力,也不可能拚著耗掉一甲子的修练来化解身上的禁制。
除非他是下一任继承者。
如此一来,他的身分呼之欲出……
但是……据自己所知,每一任“魔宗”都是女人才对,如果要排继承顺位,再怎样那贱人也应该排第一个,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
他是个男的,在他昏过去的时候,自己已经有“验明正身”了,探手一触,哈哈……
对了,除非有人对他的功力起了觊觎之心!
“哈!”风月斋合掌一叫,贯通前因後果。
燕紫罗不知何时已然坐在身旁啃著野梨,这时听他一叫,吓得把口中嚼烂的东西喷吐出来。
风月斋忽道:“你不恨我吗?”
“恨!”燕紫罗叹口气幽幽道:“怎会呢?你是为了救我。”
风月斋心中一跳,忙道:“怎么说?”
燕紫罗黯然道:“在当时的情况下,你唯有如此做才能解救我性命,化开那个危机,不然你纵有杀死他们三人的能力,亦无法保护一个没有武功的人逃过三大高手的偷袭。”
风月斋一惊!把臂拥住他的肩头,而他也柔顺的把头停靠在自己肩上,那瘦弱身子不断轻轻颤动,如惊弓之鸟。“好个精灵又善解人意的小鬼,可比六郎好。”此时忽然想起了庄六郎。
鼻中忽然传入乳麝般芳馨异香,风月斋眼神一厉,暍道:“你身上怎会有女人香味?”
紫罗一愣!忙掏出一个玉瓶递给风月斋,道:“这个。”
风月斋拔开瓶口,浓郁淡清香味四溢,讶道:“‘万年石钟乳’,你哪来的?”拿还给他。
“宇伯伯给的。”紫罗小声道,仔细贴身收好。
“难怪会有那种香味,还以为我判断错误呢?”风月斋失笑道。
“甚么判断错误?”紫罗天真问道,眼中夹杂一丝复杂神色。
“没……没甚么,快睡吧。”风月斋答不出话来,无赖的躺在地上假寐。
燕紫罗一见,极其妩媚深深一笑。
第十五章 腥风血雨
郁郁青青幼枝嫩叶,受轻风吹拂,纷纷沙沙互响。
温热的旭阳笔直洒在紫罗身上,不舒服的温度让他全身大汗,使他不得不从沈睡中苏醒。
透过眼皮的是刺目白光,一时难以睁眼。
两旁树荫,光鳞波点,巡巡摆晃,枝头上犹有雀鸟相戏争食,吱喳未停。
蔚蓝青天刚有一小块白云缓缓飘过,地上随处即荫。
定下心神,紫罗猛地翻身,慌忙四顾,独不见风月斋。一气,几乎哭了,抿著唇儿想道:“糟了,他真把我丢在这……”
林荫密处拍水声传来。
紫罗一喜,举足寻声穿林探走。
绕过十余株大树,面前豁然开朗,眼景倏地扩大几十倍,是溪流凝汇成的水潭。
几道大小不一的阳光透过树缝,射入水中,忽见鱼儿悠游,水波莹光泛闪烁目。
潭中,一人赤裸身子,舒张铁臂仰浮水面,轻划。
环浪从他身体一波一波起伏不定的循向岸边。
没由来的脸红,紫罗叫道:“风先生……”
那人闻声,体势一变,载浮载沈,探出水面的手指著自己,另一手划向岸上,道:“你叫我……”
紫罗瞧得仔细,面前这人俊逸无伦,长了个娃娃脸,年纪绝大不了自己几岁,心中异样感觉生起,脸儿更红,慌忙拔腿开溜,叫道:“对不起,人家认错人了!”
“等一等……”他高声喊道。
“甚……甚么事?”紫罗止步道。
他飞快的从潭中跑到岸上,在紫罗身後微喘道:“你……是不是叫做紫罗?”
惊!紫罗霎时脸色煞白,没了血色,转身大退一大步,颤声道:“你……你怎……你怎么知道。”
看紫罗如惊弓之鸟,他淡然一笑,露现孤傲,道:“风叔叔告诉我的。”
“风叔叔?”紫罗不明所以问道。
“风月斋呀!”他眨著眼睛朗笑道。
叹吁口气,紫罗心头大定,轻理鬓发,微笑道:“那他呢……”眼睛不由自主呆愣住。
只见他的身体,密密麻麻,刀痕、剑伤、枪疤错综复杂,像是被剐、被刨、被割、被切、被剜,被剔等。
其最瞩目者,是那道从右肩到左腰弯,宽半寸,长达三尺,横跨胸腹触目惊心的大刀疤。
他颔首道:“请你稍等,我更衣即来。”返身走到一颗大树下拎起一个包袱,拿出衣物就地即穿。
紫罗见到他的背部更惊,光是三寸以上的疤痕就数不清,参差不齐,高低垒垒,不禁想到那些伤会造成身体多大痛苦,忽抖栗,他是怎么经历怎么捱的?
一时间,脑中空荡荡的,想不起甚么。
未久——
“久等了。”
他穿著黑色武服,腰系古拙大刀,神采飞扬,淡然一笑极尽自然,使人生起亲近心,容貌中清秀含著朴雅,清澈眼眸亦别有灵气,语意温和且不失年少霸气,另有动人韵意。
“你是……”紫罗垂首轻问道。
“风情。风雨的风,情人的情,风情万种的风情。”
“风情。”紫罗默念一下,脸蛋忽红,凤目一睁,天真可爱笑道:“真好听。”
灵眸一转,再道:“你叫风神医先生做叔叔,那……”
风情哑然失笑,另有用心道:“月斋叔是我远亲,此事知者甚少,这次出门我奉家父之命前来华山看他,正巧今晨我潭边梳洗时碰上,两下一聊,月斋叔说有事待办,叫我先照顾你一阵。”
紫罗急问道:“他去哪里?”
“没有说。”
“那他……叫你照顾我多久?”
“也没说。”
紫罗尖叫道:“如果他一去不回,那我怎么办?”
“不知道。”风情摸了下鼻子,道:“放心吧,我会照顾你的。”
紫罗气道:“你怎么有能力照顾我,万一要……”
风情皱眉不悦道:“月斋叔既然把你交给我,就表示我一定有能力为你解决任何危机,你要仍是不信,那我走好了。
“不过……你可不能怪我,要真出了甚么事你得自己承担。”
“可恶。”紫罗暗骂一句。
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也说得出来。但是现在急须有人保护自己,不得不和颜悦色以对,遂叹口气道:“好吧,一切依你就是。”
“嗯。”风情满意颔首,向前握住紫罗小手,拉著他沿溪畔下行,笑道:“你饿了吧?”
“有……有点。”紫罗手被风情一执,皮薄的小脸微红,欲抽回,他仿佛握得更紧。
“好……好讨厌。”紫罗付道。
※ ※ ※ ※
面摊里,风情目不转睛的瞧紫罗吃东西的样子,他秀气的吃状,差点让风情以为他是个“娘们”。
一壶浊酒一个杯。
风情自酌自饮,火辣气味入腹,笑道:“紫罗,你好秀气,尤其是吃面的样子更像是女人。”
“甚……甚么。”紫罗慌忙停筷道。
风情再斟一杯,吞咽,呵口气再道:“我说你吃东西的样子非常文雅。”
“文雅!”紫罗一愣!马上想到他在指甚么,脸又红了,微怒道:“那是习惯,难道不可以吗?”
“可以。”
风情爽快回答,又加了二个字:“难怪……”
紫罗淡眉一竖,睁眼道:“难怪甚么?”
笑笑,风情再饮,笑容可掬道:“难怪月斋不想与你同行,他生平最讨厌就你这一类型娘娘腔,又像是出身豪门大族的公子哥儿。”
紫罗一呆!没好气苦笑道:“难怪他要走。”
忽问道:“风情你知道原因吗?”
风情眼神闪过一丝难以查觉的痛苦,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月斋叔常挂在嘴边念着。”
“哦!”紫罗小嘴轻动,欲言又止,边夹菜边想著,忽记起一事,把入口的菜小咽吞入後,道:“你……你身上怎会有那么多伤疤?”
风情叹口气,无奈表示道:“生活……为了生活。”
紫罗睁眼问道:“你缺钱吗?”
“钱!”风情哑然失笑,摇摇手道:“哦,不!你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指这个。”
紫罗不语,目光中询问著。
风情的眼神瞬间深邃幽远,似夜空中一望无际的寂星,虽面向紫罗,但是紫罗却清楚感受到,他仿佛在端视著一样遥不可及的东西。
他如梦似幻道:“我要证明我仍活在这个世上。”
紫罗惊愕住。
狂饮一杯,道:“因此我从军去。”
“从……从军。”
“是的。”
风情凄苦一笑道:“唯有战场上不分你我的厮杀,我才能够清清楚楚感觉到我的身体是我的。”
紫罗心神一颤!
风情再斟,发现没酒了,叫道:“小二,酒来。”
又道:“战场上真的很刺激,一声令下,驰骋沙场,双方干军万马全斗杀一块,刚开始时,看见身旁的战友一个接一个的凄惨战死,在遍布残肢遗骸,血腥密集的战场上一站,不禁会想起下一个是否是我的念头。
有时候,曾经怕得想当逃兵,但是只要一想起那群外族人残戮我同胞的凶狠邪毒之状,我就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一把钢刀扎实地砍下那些人的头。”
风情眼露凶光,狠道:“你知道吗?有一次我们设下陷阱一举捕获一队上百人的马贼,原以为可以就此为民除害,不料,我们‘主将’听信其花言巧语,竟都把他们放了,後来我们在边上一个小村又遇到他们……你知道他们在干甚么吗?
他们在杀戮,那村三十六户人家一百八十七个活口,男的惨受分尸,女的被凌辱奸淫而亡。
我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拿着把刀狠狠的刺进一个孕妇肚子里面,而一旁正还有几具血淋淋尚未成形的婴孩尸首!”
“呀!”紫罗失声惊道。
“没错!他们在盗取‘紫河车’。”风情面无表情道。
“紫河车!”
“我再也忍不住,就提刀冲向他们杀了起来,那队马贼全是该死的突厥人所扮,我杀了十几个,他们见风头不对,就一哄而散。所幸,我还留了一个来不及逃走的活口……”风情狞笑道。
“後来怎样?”紫罗用心问道。
风情叹口气苦笑道:“那活口才十四岁,我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在强奸一个大约九岁大的女孩。”
“啊!”紫罗再度惊呼。
风情百感交集道:“我逼问那孩子,从他口里得知……要‘紫河车’的人,居然是我们领兵多年的主将!”
风情苦涩道:“当夜我摸进主营中,一刀砍下了他的人头。”
“杀得好。”紫罗兴奋道。
“一点也不好,那一刀下去我变成了钦犯,从此亡命江湖。”风情怒道。
紫罗凤目深深一顾,怱问道:“那小孩最後怎样?”
“杀了。”风情毫不犹豫道。
“呀!他才十四岁?”紫罗讶道。
风情正气凛然道:“你千万不能小觑一个十四岁的小鬼,莫要认定年纪小就可轻视,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早已经是满手血腥,一把钢刀不晓得砍下多少颗人头。像那种自小生长在毫无人性的杀戮世界中,别以为能够用仁义道德来感化他,那绝不可能的,与其放过他让他成长为一个人魔,还不如在这一双已沾满血腥的手多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