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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灰色微笑（1）
第一章
1
金锋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的北京。当他决定把工作关系和户口都调往那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小城，开始一种暂新的生活时，所有的人都觉得金锋疯了。在人们看来，北京应该是外省那些有才华和有理想的年轻人做梦都想来的地方，换句话说，这座城市是个好地方，有着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前途。可是那座遥远的南方小城，对于金锋来说有什么呢？除了一个他喜欢的女人。
那一年，金锋27岁。他还太年轻，所有的人都觉得金锋会为他的冲动而后悔的，他们试图劝阻金锋，可金锋的一意孤行让大家都失去了希望。
最不理解金锋这一举动的当然是他的父母了。为了这件事，金锋差点和家里闹得断绝了关系。
二十多年前，金锋的父亲作为一名中级军官上过越南前线，付出了一条胳膊的代价，赢着了半生的自豪。平时，金锋是很有些怕父亲的，虽然老爷子只有一只胳膊，但左边那个空荡荡的袖管，不仅不给人以残疾者无力虚弱的感觉，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威严与杀气。
金锋也担心父亲会不理解自己，于是，他作出决定后，来了个先斩后奏。这么大的事事先不跟家里商量，老爷子一听就火了。尽管金锋除了因为女人，还有一套相对说得过去的理由。
作为一名警察，金锋是这么跟父亲解释的。
“是这么回事，”金锋尽理若无其事地说：“现在我们单位人材多，几乎全是高校毕业的，而外省一些小城市，警力又常常不够，尤其缺少像我这样在正规警校受过训的专业人材，一些兄弟省市常向我们局里申请调人，可没人想去。我想那些地方更需要我。我不想窝在这里每天只是坐坐办公室。我的专业是刑侦。我二十七了，警校毕业四年了，还没独立办过一个案子，我想到能施展我才华的地方去闯闯。”
父亲面无表情地盯着金锋，半天没说话。好在金锋觉得自己说得也确实是内心所想，所以也没太心虚。
“不通，完全不通。”半晌，父亲用那只好胳膊拍了下沙发扶手，发出了疑问：“在哪里不是干革命工作！啊？为什么别人都不想去，你就偏要去！”
第2节：灰色微笑（2）
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又道：“这不是我这个身份该说的话，但作为父亲，我得告诉你，有多少人想进北京都进不来呢，你调下去容易，再想调回来那可难了。”
金锋咬咬牙：“我知道。我已经想好了。我意已决。”
这下，老爷子是真火了：“你已经想好了不再管你的父母了是不是？你有没有替我们想一想？”
“我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如果有休假的话，而且你们退休了也可以去那边转转，散散心，那种江南小城挺好的。”
“你是为了那个叫陆菁菁的女孩子吧？”作父亲的一语道破。
金锋愣了片刻，承认了：“是。”
作父亲的彻底失望了，他站了起来，不再看金锋，踱到墙上一张写着“戎马一生”的字画前，恨恨地叹道：“为了一个女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出息！”
金锋立刻急了：“难道为了一个女人就是没出息吗？我只不过放弃了北京户口，没有放弃我的专业，也没有放弃我的理想。我小时候您不是常对我说吗，好男儿志在四方，革命军人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您年轻的时候不是也东调西调的，妈妈不也是一直跟着您，妈妈不是也为您放弃过上海户口，难道女人为了男人就是应该的，男人为了女人放弃一些东西就是没出息？”
眼看作父亲的管不了长大的儿子了，于是，作母亲的开始用软招来劝儿子。
“小锋，我知道你对那个女孩子是真心的，可她对你是真心吗？南方的女孩子有时候是不好讲的。”
这下，金锋笑了：“妈，您放心，她肯定是真心的。这我还感觉不出吗？我又不缺心眼。”
当妈的摇摇头，这样的孩子还不算缺心眼吗？
2
事实上，金锋非但不觉得自己缺心眼，而且也不承认自己这么做是没出息。恰恰相反，金锋觉得他只有这么做，才算是真的长大成人了。
其实事情很简单，金锋只是爱上了一个在北京上学的女孩子，四年以后，女孩大学毕业被分了老家。于是，金锋面临着一个两难选择，也许女孩这一走，他们将近四年的恋情也将就此终结。
第3节：灰色微笑（3）
想起恋爱时说过的那些类似海誓上盟的话，金锋觉得如果自己不做些什么的话，那简直是面对生活没有任何勇气的表现。
几个月前，金锋曾经对那个叫陆菁菁的女孩这样说：“你一毕业咱们就结婚吧。还有一个月零两天，真有点等不及了。”
“你这算是在跟我求婚吧？”陆菁菁一脸幸福。
“不是。我说着玩呢。”
陆菁菁急了：“怎么不是？你话刚说完就后悔了。你就是在跟我求婚。”
“好吧，我是在对你求婚，你答应吗？”
陆菁菁开始卖关子了：“那我可得想想，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可是人生的大事啊。我还得再考验考验你。”
“啊？还要考验我？你已经考验得我够多了。党都没这么考验过我。约会的时候你让你的女同学来施美人计，幸亏被我识破，差点就中了你的诡计。假装生病，冬天要拿雪糕当药吃，我可是骑车绕了北京城半圈才找到那个么在雪地里卖冰棍的。”
“怎么？你很委屈吗？”
“不，我是心甘情愿的。其实，绕北京城跑三圈我都不在乎，我最怕的就是你不理我。”
陆菁菁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像在为某件事而忧郁：“可是，如果命中注定，我们必须要分开呢。”
“怎么会呢？无论你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你找到的，然后把你留在我身边。”金锋的这句话把女孩感动得哭了。于是，金锋自己也被感动了。
3
陆菁菁确实没有要求金锋为她放弃什么。最开始，金锋也劝过陆菁菁，希望她能留下来，可是，陆菁菁也有她的理由，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离世，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父亲。她不忍心再让父亲终日与孤独为伴了。
“况且，我学的专业是考古，我爸爸已经为了联系好了一个接收单位，是我们那儿的文物鉴定研究所，挺适合我的。我们家又是开古玩店的，我也应该帮家里照顾一下生意。”陆菁菁依在金锋身边，柔声说道。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有一种安静，而又伤感的校园情调。
第4节：灰色微笑（4）
金锋只有木然地点头。
让金锋永难忘记的是，当他告诉陆菁菁他决定跟她一起走时，陆菁菁大颗大颗的泪水，弄湿了金锋的肩膀。于是，金锋的内心无端充满了一种对未来的热血和豪情。从那一刻起，金锋觉得他成长为了一条真正的汉子。
在陆菁菁毕业回家三个月后，金锋办理好了他的工作调动关系，小城的市局愿意接收金锋，当然，原单位也没有什么不放人的理由。
两个人在短暂的分别前，金锋曾郑重地对陆菁菁说过这样一句挺抒情的话。
他说：“对我来说，当一个好警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理想，工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工作着，意味着我还活着，而你呢，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另一部分，这两样，缺了哪个，我都会觉得我变得不那么完整了。”
陆菁菁被感动了，她幸福地把头靠在了金锋的肩上，甜蜜地叹息：“唉，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以后，我一定要做个模范的警察家属，处处支持你工作，决不拖你后腿。”
也正是陆菁菁的这句话，让金锋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憧憬。
4
陆菁菁学的虽是考古专业，接触的多是荒野外阴森的陵墓和泛黄的线装书，可是，内心深处，她却是个情感极为柔弱的女孩。在金锋看来，陆菁菁就像是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做的花瓶，因为易碎，让人产生一种想要倍加呵护的欲望。
送陆菁菁走的那天，女孩坐在火车的车厢内，用手语向金锋做了个“我爱你”的表示，金锋看懂了。可是，陆菁菁还是在火车开动前，忍不住再次跑下车，紧紧地抱住了金锋，并且把他的肩膀弄湿。当时，金锋就无可柰何地想，他这一生的命运怕是和眼前这个女孩再也无法斩断联系了。
“上车吧，火车就要开了。”金锋轻轻推开陆菁菁。
谁知，陆菁菁却在转身跑上火车前，在金锋的肩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着金锋直咧嘴。
“我会永远等你的。”陆菁菁在金锋耳边的柔情低语像是交响乐一般在他脑袋里反复回旋。
第5节：灰色微笑（5）
当金锋也坐上了南下的列车时，他回想起那些不久前的事，忍不住有一种想飞的感觉。一百天相思的煎熬，新的工作环境和生活，一切都让火车上的金锋对未来充满希望和向往。他所要的一切几乎都在前面等着他。
他没有理由不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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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一下火车，金锋就兴奋不起来了。陆菁菁没有如约来接他。呼她，不回。打电话，接听的是一位老者，不太热情，只说陆菁菁不在家。金锋立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可是他不敢相信自己的预感。因为这对他来说与其说是残酷，不如说是滑稽。我到底干嘛来了？
没有陆菁菁的音讯，对于金锋来说，异乡的夜晚显得太长，也太孤单了。新的工作环境也因此显得没有想像中的浪漫，一切都显得沉闷而冰冷。最初的几天，金锋下班只有回宿舍，躺在床上，发一会儿呆，就拿起电话。传来这样的声音总是：“对不起，对方没有开机。”
金锋沉不住气了。他细细地回想和陆菁菁的交往，发现他爱的陆菁菁是在北京的那个女孩，而不是在这个南方小城的陆菁菁。他每少听到她听过去，她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和少年的生活，甚至，因为一直用网络和电话联系，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具体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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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锋找到陆菁菁家的那天，天气不算太好。出门时，金锋没想到会下雨，虽然雨不算大，但金锋找到地方的时候，他还是被淋得有些狼狈。
那是小城古玩街的一家店，叫启明斋。金锋隐隐地想了起来，陆菁菁的父亲好像是叫陆启明来着。
店里的小伙计正在发呆，看见金锋走了进来，懒得打招呼。他是那种能分清谁是大买主，谁是看客的那类买卖行家。
金锋走到小伙计面前。
小伙计爱搭不理地：“买什么呀？”
“我找人。”
“找人？”小伙计不知道为什么也和金锋过不去，一张口，竟然全是带刺的话：“是躲雨的吧？您找人？外面请，出了门，左拐，到了街口，上7路车，三站地，那是市公安局，找市局搜索队。”
第6节：灰色微笑（6）
金锋差点想抬手给那家伙一嘴巴。
恰恰这时，陆菁菁从后院走了进来。于是两个人同时愣了。
7
陆菁菁没让金锋进屋，而是把他带到了古玩街中的一家仿古酒楼里。
当他们在酒楼的二层坐下时，外面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陆菁菁很平淡地：“我现在已经开始上班了，在市文物研究所，我还在考拍卖师的资格证，过几天就能下来。一切都挺好的。”
金锋很突然地打断陆菁菁：“菁菁，出什么事了？”
“没有啊。”话是这么说，可是傻了都能看出，这个女孩在装傻。
“那你怎么了？我关系都办好了，你发电报，不让我来了。我来了，你说来接我，又不来。我打电话，你不接听，呼你，不回。”
陆菁菁愣了片刻，很突然地说了句让金锋已有所预料的话：“金锋，我们分手吧。”
但金锋还是惊了：“为什么？”
“别问了，是我对不起你。我曾经想过逃避，可是我知道早晚得对你说，我必须要去面对，长痛不如短痛。”
金锋傻了，他直直看着陆菁菁：“我没听错吧？我们只不过分开了三个月啊。”
“三个月足够发生许多许多的事情了。”
金锋急了：“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我有权利得到一个说过得去的理由。”
“你让我说什么呢？我。。。要出国了，可以吗？”
“不可以。如果你要出国的话会跟我商量的。”
“我又爱上了别人，可以吗？”
“不可以。我不相信，那不可能。”
“我对你没感觉了，可以吗？你要听什么理由？什么是说过去的理由？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需要理由的，你知不知道？”
金锋没话说了。片刻，金锋缓了过来。
“菁菁，你这是怎么了？你忘了从前你说的话了吗？你说你会成为一个好的警察家属的，你说。。。”
陆菁菁摇头不止，她决绝地打断金锋：“是我对不起你，你忘了那些话吧。别再提了。”陆菁菁把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第7节：灰色微笑（7）
金锋终于发作了：“你让我怎么忘得了？！你知道那些话对我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那些话叫什么吗？那些话叫做海！誓！山！盟！”
金锋的大声呼喝引来了酒楼其它人的侧目。好在这时候人并不太多。
金锋把头转向窗外，大颗大颗的眼泪汹涌而出。金锋本不想表现得这么脆弱，然而泪水止不住。
“金锋，你别这样。”男人的泪水让女人一时心软了。她拉起了金锋的手，但是，金锋把手从陆菁菁手里抽了出来。
金锋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反而变得异常平静了：“菁菁，你知道吗？我上一次哭，是我十三岁的时候，你知道我爹是个老八板，不通人情，可是他对我说的那句话我却记得特别清楚，动不动就哭的人没出息。以后，我总对自己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再哭了。没想到，忍了十几年，这次没忍住。”
陆菁菁低下头，轻声道：“求你了，你别再说了。”
“是啊，说这些真没意思。算了，不说了。”
“金锋，你回北京吧，你本来就不应该来的。忘了我吧，你会再碰到比我好的女孩的。”说着，陆菁菁竟然还从包里摸出烟，点了一枝。
金锋摇摇头：“你曾经说过，我是个内心充满骄傲感的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很瞧不起我自己。因为我看错了一个人。这么差的判断力，简直让我怀疑，我有没有可能做一个合格的警察。”
说完，极度失望的金锋站起身，转走就走。
外面，雨越来越大了。
金锋从酒楼走了出来，走得很绝决。
陆菁菁追了出来：“金锋，金锋。”
金锋站住，回身看着陆菁菁，充满期待。
陆菁菁喊的却是：“你回北京吧。”
金锋摇摇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雨打在他的脸上，他似乎全无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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