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未落地,有人娇斥一声,立时眼前光亮一闪,面门似有冷风袭来,万不料这屋里居然有敌人!
谢长风将身体一矮,堪堪躲过这一剑,抬眼看那人,惊叫一声:“昭佳!”立时胸口一凉,不省人事。
秦昭佳看着这黑衣蒙面人一愣,蓦地想起这个声音来,急忙揭去那人面罩,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谢长风,又是谁来?
第一卷 京华烟雨 第十三章 栖霞山顶
翠峰云起,暮霭纷纷,笼罩着整个山崖。绕过一片碧水,眼前忽然闪出数笼幽竹,郁郁葱葱,点缀在西湖栖霞山的峰顶。清风徐来,水波微兴。山上竹叶婆娑,落霞染翠。路边山花烂漫,随风而舞。好一片春色斜阳!慢慢登上栖霞山顶,吴飞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一下子,他懒懒的就在草地上躺了下来。
“传岳爷爷的坟墓就在这栖霞山上,呆会办完正事,倒要去拜祭一番。”念及正事,吴飞泓原本悠悠心思立时沉重起来。当夜秦府一战,自己鲁莽行事,害得真水仙阁策划十年的刺秦之计胎死腹中,长风生死不明,自己也是在易尘封的帮助下才险险从一百铁卫的包围中脱身。
不过,也怪这破长风,为什么不讲清楚就把饱受泰山白眼的老子从月满楼拉到一栋高楼之上啊?老子只以为那是朝廷某个狗官的府邸,却怎会想到那就是奸相府啊?至于真水仙阁刺秦之事,我虽然得到风声,但怎么会想到就在当夜?唉!现在说这些,是不是太迟了?已经十日了,长风依然生死未卜,只怕是凶多吉少!
“长风啊!兄弟我这给你磕头了,你死了,鬼魂千万别来找老子啊!要怪你就怪那单夕心狠手辣吧!”吴飞泓喃喃道,“还真他妈的奇怪,你说说,当夜对上老子那丫头自称是单夕,但易前辈说和你交手那人才是单夕,这不是矛盾吗?”他说这话时,手习惯性的去拍右边谢长风的肩膀,落手之处,却空虚无处着力。
他怔了怔,抬头朝右边看去,清风饶指,那里有谢长风半个影子?这才想起,谢长风已经葬身秦府。
其时山风呜咽,残霞如火,他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鼻子一酸,虎目之中,竟滴下英雄泪来。想到谢长风因己之故,落得英年早逝,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原来当日自秦府归来,他得知谢长风未归,立时四出寻找。十日之间,他东西奔走,早弄得形容枯槁,颜色憔悴。但相府森严,他屡进不得,几次险死还生,若不是易尘封多次暗中照顾,他早也成为天网网中之鱼。但,当日秦府一战自己鲁莽,弄得凌若雨好梦成空,谢长风生死不知,时光流逝,他心中愧疚与日俱增,当真是度日如年。
要不是申兰在侧,他早自杀以谢天下了。
今日念及兄弟阴阳相隔,他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这一哭,将多日心中苦涩、内疚、无助全数化成巨响发出。这一哭,直让风云变色,草木含悲,如鬼哭狼嚎,只压得那漫山野花折腰,幽竹颤寒。他哭到后来,体内真气不由自主的散到全身,口中哭音迸出,即搞得飞沙走石,草木灰飞湮灭。
这一哭,哭出武林中一代宗师来。他痛哭之下,胸中只存了悲伤一念,正合莫名心经中所说以一念代万念之境界。体内真气激荡全身,如电流走,刹时冲过天地双桥,贯通任督二脉,莫名心经立时突破第八重,至此他武功方始大成。
《莫名心经》共分九重。它常于莫名其妙处才能进入妙境,是以古剑派弟子千人,比吴飞泓用功者不知凡几,但能进入第五重者已是屈指可数,而能进入第六重者就只有师父辈的高人了。传掌门人萧碎玉也不过练到第七重,而长年闭关圣地古剑池的师祖秋无痕也不过于前年才练到第八重。只因为这《莫名心经》讲究的是道家无为之道,若刻意而为,便落了下乘,终生无望突破天地双桥,更别说第九重的天人之境了。
当日西湖初会申兰,吴飞泓机缘巧合下突破第六重。事后一试,欣喜若狂,他只以为自己是练武奇才,立时勤加用功,想要突破第七重。但有为之作,立时就落入窠臼,练了几日却毫无进展。幸好他生性豁达,再不强求,这才免了急进而走火入魔。今日这一哭,心经竟突飞猛进到了第八重。《莫名心经》当真是莫名其妙倒了极致!
这一哭,哭出了天地间一位顶天立地的血性男儿来!此后他虽然行事依旧看似鲁莽,但其实心细如发,每遇大事,常以当日秦府之事告戒自己谨慎。但他一腔热血,常敢为人所不为,这才与谢长风一起成就了不世之业!
“一个大男人,哭得这么难看,你羞也不羞?”一个脆脆的声音在吴飞泓耳朵里回荡。他抬起头来,举目前望,并无半个人影。
“笨蛋!我在你身后。嘻嘻”声音果然自身后传来。吴飞泓最好面子,闻得是个少女的声音,立刻将悲声止了,擦了擦脸,转过身去。
* * *谢长风沿着一条寸宽的独木桥小心的向前走。两旁险峻的峰峦怪石嶙峋,桥下本是万丈深渊,却隐有涛声起落。山风劲吹,刮得他瘦弱的身子左摇右晃,好象随时都要跌下深渊去。他已走出百丈之遥,但那前方似乎没有尽头,举目过去,只见云山雾海。
那山风忽地变烈,那雾也变冷,当真是风刀霜剑,只吹得他全身如有万刀临体,鲜血淋漓。他每向前迈出一步,就要承受十倍于前的苦难。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向前走,但步脚步始终不能停下。他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只是知道要向前。
他心中似有一个信念,却又模糊不清。前方似有人影闪动,是天人一样的昭佳!却又变了,是仙子一样的师父。瞬息间,那人模糊的脸,又成了青衣蒙面的单夕。是快意恩仇的朋友吴飞泓,是师门的兄弟姐妹,是月满楼的伙计小黄,是跃马长街的林尔,是儿时玩伴,是邻村屠夫……却有什么都不是,只有一阵风在那里晃动。
所有人的形象渐渐集中到了一起,最后终于成了昭佳的模样。她冷冷的看着自己,她恨我吗?
啊!胸口为什么这么的凉?昭佳是你吗?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为什么还要向前?我不是死了吗?
……
琴音小筑外细雨如丝。
“小姐。都十天了,谢公子还没有醒来。莫不是……”小筑里丫环看着日渐消瘦的小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傲雪,不要胡说,他一定会醒过来的。”秦昭佳轻声坚定地说,“他怎么会舍得扔下我呢!”
说这话时,似是自己也不深信,看着昏迷的谢长风,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她轻轻抚摩了一下谢长风的脸幽幽道:“长风,你知道我已等了你十八年吗?”
这是怎样的十八年啊!
* * *栖霞山顶,一个鹅黄淡衫的少女,轻抚长剑,背对他迎风而立。春风轻拂,那少女衣袂飘飘,似欲乘风仙去。吴飞泓心头一颤,只疑那人非尘世中人。他慢慢走向那人,在距那人十步外停立了下来。那人恍如未觉,并不转过身来,只是笑道:“你不哭了?”
“啊!那个……这个……小生刚才在此修炼音波神功,打扰姑娘雅兴,当真是抱歉万分”吴飞泓不想丢了面子,眼珠一转立时说出这番话来,“失礼之致!呵呵……那个……失礼之致!姑娘海涵”说到后来,他自己竟破涕为笑。此人当真是古今无耻第一,天下皮厚无双。
佳人眼前,刚才还死气沉沉的吴飞泓立刻变得英气勃勃。谢长风若在身旁又当感慨孔夫子“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之言不虚了。
那少女若不是已深明这无赖底细,见到刚才沙石飞走,极有可能被他蒙了过去。
她缓缓转过身来,抿嘴笑道:“公子果然是性情中人,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啊!”
吴飞泓被人揭破,既不尴尬,也不脸红,笑道:“过奖。小子得见姑娘绝代风华,一时喜极忘忧,真情流露!真情流露而已!”黄衫少女听罢此言,将手放下,浅浅一笑。
这一笑,直若百合初放,昙花乍现。吴飞泓心道:“这小娘皮笑来如此好看,竟比临安楼外楼中的红牌姑娘关盼盼还要好看几分。噫!似乎面熟,好象在那里见过。”
“吴大哥如此巧言善辨,难怪申兰姐姐那么喜欢你了。”那少女这话一出,吴飞泓一惊,这少女竟真的认识自己。
“瞧我这记性,你不是那个……那个谁嘛……”吴飞泓故意拍了拍头,但他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这丫头究竟是谁来,“恕吴大哥眼拙,小妹妹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家伙一看蒙混不过去了,只好实话实说了。同时还顺竿就往上爬,妹妹长妹妹短的就叫开了。
“我听申兰姐姐说,当日我马过长街,你是见过我的。”那少女又是浅浅一笑,极是可爱。
“林尔郡主!竟然是你!”吴飞泓终于想起这少女是谁来。
当日月满楼头,他亲眼见过这女子长街跃马,原是不差。但那日这少女虽也浅笑盈盈,眉间心上的无限惆怅,如何瞒得过他?其时她指挥若定,巾帼侠女风范,与今日天真开颜的少女恍若两人。难怪吴飞泓一时不识!
长街一睹林尔风采的申兰,当夜就在其父镇国公的陪同下,到林王府见到了林尔。二人竟然一见如故,数日之间,竟已情同姐妹。这些日子,申兰常与吴飞泓提起新收这妹子如何如何,吴飞泓才知道这林尔郡主十三岁就已征战沙场,杀灭金人无数。这些年来驻守襄阳,硬是让金人不敢越宋境一步。
林王爷怕招来秦桧一党排斥,多次隐瞒林尔军功未报。可公道自在人心,天下百姓心里对这位王爷千金是敬佩不已的!这林尔郡主生长在临安,京都百姓对她比别地又自亲厚许多。当日林尔郡主秘密回京探亲,大街上百姓见到,有人喜极而泣也就不足为奇了。自己这些年,随师父游侠江湖,事事有师父照料,对许多事莫不关心,茫不知大宋朝又出了个穆桂英!不料今日竟在栖霞山见到!
“小妹子!你怎么到这栖霞山来了?”吴飞泓大是不解她为何现身在此。
“你到这里又干什么来了?”林尔不答反问。
“哦!大哥我要到此地的真水仙阁去请罪的。”提到来此的目的,吴飞泓神色一黯, “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呢?”
“呵呵!我就是真水仙阁的人,为什么不在这?”林尔只嘻嘻一笑,却已让吴飞泓目瞪口呆。
※ ※ ※注:文中吴飞泓提到了红妓关盼盼,并不是南宋人,作者敷衍小说,随便套了个顺口的名字,以后可能要出场,希望各位不要穷根究地才好。请大家多支持。
第一卷 京华烟雨 第十四章 杏花疏影
江南的雨永远是那么的轻柔,雨丝落在脸上的感觉,象极美人的玉手温柔的抚摩。正值杏花开,又见细雨飞。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吟唱着这样诗句的志南和尚竹杖芒鞋过二十四桥的时候,在西湖边的琴音小筑里,秦昭佳也正望着漫天杏雨思绪悠悠。
十天了。长风,你知道不知道这已是第十天了。你为何还不醒来,难道真要弃我而去了吗?难道你不知道洞庭一会,我心中已有了你吗?回家之后,父亲再不让我离家半步。二月初九的晚上,我只能坐在窗边思念月满楼中的你。本以为从此天涯两相隔,相会无期,却不料,你白衣带血的就出现在我面前。但上天为何如此残忍,再次相会时,竟是永别吗?更残忍的是,刺入你胸膛的那把剑,剑柄却在我的手中。
天下间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隔一方的距离。也不是我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而是那一声爱你还来不及说,你却已死在我怀里。我拿着滴着你的鲜血的长剑,痴痴的以为是个梦。但这个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慢慢逝去。神医洛无情说你今日不醒,今生再也不会醒来。
长笛在手,她轻轻抚过,一种莫可名状的哀伤,渐渐自心头升起。这种哀伤慢慢取代原来的断肠一样的哀伤,这是一种比断肠更苦,比相思更浓,比闲愁更郁的哀伤啊!
前所未有的孤寂,宇宙苍茫,寂寞的魂灵终于看见与自己同样寂寞的魂灵。在冰与火碰撞发出光芒之前,那个寂寞的魂灵忽然的溜走,以一种凄厉的喊声回旋在相遇的驿站。
笛音悠悠,那种哀伤随着这笛音轻轻地飘到西湖二月的雨中。带着笛音的细雨,慢慢飞入整个西湖,整个临安。满城的人在这一夜,闻到前所未有的愁绪。他们看到整个临安的上空有杏花伴着笛声飞舞。他们看到江南的草一夜之间绿得刺眼。他们看到牵牛织女星的位置在漫天杏雨里依然有星光闪耀。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少年情?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天已拂晓。长风,你再不会醒来,为我吹这曲《广陵散》吗?长风,你为何如此狠心,这漫长的路,我孤单一个人怎么走得下去?长风,黄泉路冷,多个伴是不是好些?
那把沾满谢长风鲜血的剑被一个只颤抖的手慢慢地横在手主人的脖颈,洞庭月圆时节,还会不会有两个人琴笛相和,共梦广陵呢?
“昭佳!你为何如此的傻呢?”那声音温柔恬淡,却又蕴涵着饱经沧桑后的平静,却又是梦绕魂牵中的颤抖。她持剑的手轻轻一颤,长剑当啷坠地。满脸泪水的她蓦地转过身来,身后那人白衣胜雪,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不是谢长风又是谁来?
* * *“娘的!这路怎么这么难走啊?”吴飞泓现在除了抱怨还是抱怨。与林尔熟悉之后,他的本来面目立时暴露了出来。幸好林尔早从申兰那里知道这位吴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要不然不吓着才怪。
“呵呵!吴大哥,不要急。你看,这不就到了。”林尔边笑边用手指前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吴飞泓看到远处一只长亭稳稳地栖在栖霞山一个峰头上。那亭上四个古朴大字在残阳下清晰可见。
“真水无香,好句。”吴飞泓赞道。
“呀!吴大哥眼力真是惊人!这么远也能看清上面的字啊。”林尔又是佩服又是惊讶。
“呵呵!那个,今天见了妹子高兴。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武功不知怎么就提高了十倍不止。这才看见的。”吴飞泓嘴上胡扯,心下却自奇怪,怎么一哭之后,自己武功又大进了。不说远处字迹清晰,便是四周鸟兽一动一静,树上落叶几何自己都清清楚楚。嘿嘿!这《莫名心经》还真他妈莫名其妙!
“嘻嘻!吴大哥就别逗人家了。”林尔闻得这话极是高兴。她虽然叱咤疆场,终究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子,听到有人夸自己,那有不高兴的道理。
她纵横沙场时,每日里却要板着脸,不然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如何统领三军。平日里部下对她多是恭敬有礼,说话做事都是一丝不苟,如何会如吴飞泓这般胡言乱语讨她欢心。前些日子闻得师父凌步虚死讯,她千里回京,自然愁思满满。十几日过后,她心绪方平。今日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便到师门来逛逛。正赶上吴飞泓到真水仙阁,凌若雨就让她来迎接。
“唉!”吴飞泓忽然叹了口气。
“吴大哥,好好的,怎么又叹气了?”林尔奇道。
“刚才的话真不是骗你。其实我和你兰姐姐对你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