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办公厅
就这么完啦?学校里抽了四五个最优秀的笔杆子,由分管政工的副院长亲自挂帅,历经十天,增删五次,才打造出这篇长达数万字的汇报材料,可谓满纸煽情言,一把追思泪,换来的就是这么两句话?邱院长愤愤地想,多少有点拍马屁拍在马腿上的尴尬。
有了这个失望垫着,接下来的事情就让邱院长受宠若惊了。当晚,市委黄书记亲自打来电话,对学院提出了表扬,认可了学校对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同时告知邱院长,中纪委对这件事是很重视的,有关领导在报告上作了重要批示,当然,批示的内容黄书记没有说。说到蓝煜星的时候,黄书记似乎不经心地说,对蓝煜星的事迹应当宣传,但也要适度;还有,学校要善待英雄啊!聪明的邱院长这才明白,自己并没有拍错,只是还不够和中纪委直接对话的资格而已,官场中的运作,自然有它的一套规矩,自己虽说也算个副厅级,也有多年的领导经验了,但毕竟长期呆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校里,终究是个门外汉啊。另外,他认真回味了黄书记的话,最后两句似乎才是重点呢。
在学校内部,邱院长在驾驭上就显得纯熟多了。首先,大会小会不再把蓝煜星的事挂在嘴上,下面也都心领神会:这阵风过去了。然后,学校宣传栏里很多的东西逐步更新了,关于蓝煜星的宣传也自然而然地被撤了下来,丝毫没有让大家感有什么意外的地方。蓝煜星,就像那些在一夜之间飞速升起但又迅速陨落的小明星一样,渐渐淡出了大家的视野。
但对蓝煜星来说,转变却刚刚开始。
临毕业前,系主任找他谈了一次话。首先对蓝煜星给予了高度肯定,认为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当然也没忘了提醒他再接再厉戒骄戒躁,最后才亮出底牌,学校有意让他留校。看着系主任一脸恩赐的表情,蓝煜星没有系主任预期的受宠若惊,而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蓝煜星是有点吃惊的,自己无非是学校掩盖事故和借机炒作的一枚棋子,棋局很完美,但已经结束了,有必要对这枚棋子如此厚待吗?应该是十三室吧,以那帮兄弟恩怨分明的一贯作风,通过学校关照一下自己是很正常的。想到这里,蓝煜星有了底气:“十分感谢学校对我的看中和培养,但我无论在学识上还是能力上都还有待提高,留院任教实在难当重任,请领导体谅。”这就是婉拒啦?系主任吃惊地望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学生,再也提不起刚才那种居高临下的劲头。他差点脱口而出:“蓝煜星同学,不要气馁嘛,要不你就进食堂跟那里的师傅们学学炒菜也行啊,学校承认你的教师编制。”想想蓝煜星的语气似乎很坚决,只好罢了。院长大人那儿,叫我怎么交待啊?!
锦上添花的似乎总比雪中送炭的要多。蓝煜星连续接到了几个公司的面试通知书,都是他以前投过简历的却杳无信息的公司,还有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司是人力资源部经理直接打来的电话,语言含蓄但意思明白,自己如果想进这个公司的话,面试甚至试用期都可以免了。果然是眼球经济社会啊,如果自己一去,可能《S晚报》明天又会多一篇有偿新闻:《英雄被争相礼聘,某公司捷足先登见义勇为大学生蓝煜星的后续报道》。
对自己的前途,蓝煜星已经有了明确的定位,他已经报名参加了夏季的公务员考试,目标直指中共S市纪律检查委员会!
七月十四日下午,蓝煜星到市人事局大厅领取准考证,明天,j省S市的公务员考试就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又是一个黑色的七月,天知道为什么要把公务员招考放在炎热的七月,蓝煜星很自然地想起了四年前的高考,那应该是所有年轻学子心中的恶梦吧,特别是像他这样把考上大学作为人生唯一出路的农村孩子。很难想象,如果一试不中,他还有没有勇气正视父母亲那无限期待的眼神。
父亲在农村人里应该算是能干的了。由于没有文化,他的谋生手段只有一条:土里刨食。长期在外上学,自家的田地,他很少去。但每去一回,在大片的农田里,离老远就能分辨出属于他们家的那一块,那块地里秧苗插得最整齐。父亲在插秧的时候,每一行都要用细细的麻绳打上线,秧苗成活后,无论是横看竖看还是斜看,都是成行成列的,像接受检阅的仪仗队。他曾对此不以为然,种田也要搞形式主义吗?父亲的话却让他恍然大悟:“如果插不齐,厚的地方秧苗长不好,稀的地方又把土地糟蹋了,秋后打下来的稻子就少。”朴素的话语陈述着明白不过的道理:这是要实现土地利用率的最大化。所以,他们家每年的粮食单产在村里都是最高的,父亲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种田能手。作为一个纯农户,收入和其它人家相比,也当然要高那么一筹。但他们家却是村里最贫穷的几户人家之一,不但没有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原因很简单,他们要供他读书。他高中毕业以后,母亲曾和父亲商议过,是不是让他出去打工,父亲却断然否绝了:你想让小星和我们一样,再种一辈子地吗?
蓝煜星有时候常常想,考大学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而不是为了受教育。他不敢想,如果考不上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离家出走还是干脆从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去?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绝对没有勇气去面对父母亲那失望的眼神。
但蓝煜星父母亲没有想到,曾经给自己带来无限荣耀的大学生儿子,此时很可能要面临失业的窘境。仅仅是在他刚考上大学的四年前,大学生没有工作还是难以想象的。在农民的眼里,考上大学就是国家的人了,就是城里人了,就是干部了,即使在见多了世面的城里人眼里,大学生不久前还不是被叫做天之骄子吗?怎么会找不到工作了呢?是因为扩招?还是因为中国人太多?或者是因为大学教育或者干脆是大学生本身择业观念出了问题?即使是凭空多了十来年阅历的蓝煜星,对这样的问题也不能给出一个圆满的答案。
顺着长长的队伍,蓝煜星惊奇地看到,人声鼎沸的大厅里,静坐在工作人员席位上发证的,居然是谈晶晶。两个月不见,她的样子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马尾巴辫子被一个发卡简单地盘在了头上,使她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嘻嘻哈哈的小姑娘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更是给她增添了几分成熟与干练。面对面前长长的队伍,她机械地报着准考证号码和姓名,头也不抬地接过交费发票,在上面打了一个勾以后,连同准考证一起,交给考生。这让蓝煜星想起以前她在集体活动中给同学们点名的场面,一个又一个绰号从她口中蹦出来,调皮而可爱,同学们应答的方式也千奇百怪:是,到,有,在,喊我干吗?不一而足。采取最后一种方式的,多半会得到一个白眼,一声要死啊,还有那满是威胁的小拳头象征性地挥舞,最后,点名在同学们开心的哄笑中结束。这样的点名方式,以后是不会有了,人总是要成长的,要变化的。
显而易见,谈晶晶刚刚毕业就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人事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便进去的,谈晶晶的家庭背景应该不是一般的厚实吧。蓝煜星习惯性地推测。再看看身前和身后的长龙,又是一次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啊,为什么这么多的大学生都会拥挤到这里来?一个把做公务员作为第一选择的社会是不正常的,但在中国,却再正常不过了。两千年来,中国的莘莘学子们做了太久的学而优则仕的美梦,成者廖廖却追者芸芸。大家在刚进学堂的那一刻,就被不断地灌输这样一个观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原因自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然后,几乎所有的读书人都把科举作为唯一的目标,放弃了一切的科学和技术,把除儒家经典之外的所有学问一概称之为杂学。科举,是中华民族的灾难啊,公务员考试会不会成为新的科举呢?蓝煜星担忧地想。
“3578号,蓝煜星!” 一语惊醒梦中人,同时也惊醒了机械地喊话的谈晶晶。她抬头一看,正是这个讨厌的家伙,像根树干一样,笔挺挺地站在自己的长桌前,带着一脸坏坏的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要死啊你!”好久没发挥作用的小拳头刚刚蠢蠢欲动,却又缩了回去,是受这里环境的制约,还是害怕被那只可恶的大手再次接了去?谈晶晶下意识地看看那只捏着一张发票的大手,脸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发票!”淡淡的声音有点恶狠狠的。一秒钟之前还那么友好,怎么忽然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呢?即便是有了三十三年人生经历的范志杰,也只谈过一次恋爱啊,而对象又是千依百顺的林清雅。此时的蓝煜星根本搞不懂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子是怎么啦。他讪讪地把手伸了出去,看着谈晶晶在发票上例行公事地打上一个勾,然后把准考证和发票递到他的手里。“谢谢!”,蓝煜星道完谢转身要走,却听到谈晶晶轻轻地叫了他一声:“蓝煜星!”,他转过脸,“你的竞争对手有121个”,谈晶晶轻声告诉他。 “谢谢你!”这次蓝煜星的道谢不再像上次那样程式化,而是伴以一个真诚的表情。
看着蓝煜星渐行渐远的背影,谈晶晶失神了,这个背影并不宽阔、高大,但让人感觉很坚强,很有力,很可靠。“希望你能考上!”谈晶晶喃喃地说。
上午七点半,提前半个小时,蓝煜星来到本市唯一的一所综合性大学,S大学的公务员考点。
这一届的同学,除了一部分定向委培的师范类毕业生,很多都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和蓝煜星一样,赖在学校的宿舍里,离新学期开学还早,学校也难得大度地睁一眼闭一眼由他们去了,反正毕业证还没有发下去,反不了天。
校园网的BBS上也开设了一个公考的专门版块,昨天晚上,这个版块的发贴量创造了一个新的纪录,临战前,很多同学都到这里来交流应考和复习心得,或是发泄一下紧张的情绪。蓝煜星还看到,有一篇回复率极高的贴子说,这次招考的岗位已经全部内定,自己的某个亲戚说只等录用等所谓的内幕消息,引起很多应试者无奈的叹息。深黯其中奥妙地蓝煜星知道,公务员考试不能说完全公平,但笔试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现在就说内定什么的还为时尚早,这家伙很可能是居心叵测,编织谎言打击竞争对手。现在的人,是越来越复杂了,为了利益,基本上是无所不用其极。便跟了一帖,主要是想点醒那些因此就灰心丧气的考友,也含蓄地揭露了某些人的不良居心。没想到却引起了很多人的响应,大家痛痛快快地把那个散布谣言的家伙骂了一通。
从到考场的时间也能看出大家的心态吧。已经快打铃了,还有一些考生在不紧不慢地往考场赶,似乎迟不迟到无关紧要,这些家伙,要么是久经沙场的考场老油条,要么就是根本不把公考当回事,撞大运来了。当然,也有一些天刚亮就早早地候在S大校门外的,估计他们跟自己一样,都是急需一份工作的平民学生。蓝煜星想到了昨天下午遇到的谈晶晶,社会不公啊。自然而然地,蓝煜星对谈晶晶有了一丝反感,转而又想,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求全责备了?如果换成自己,家里人安排好了的事情,自己会拒绝吗?毕竟找一份工作是那样的难。蓝煜星暗暗地为谈晶晶辩护着。
铃声响了,如临大敌的考场工作人员和警察打开了教学楼的大门,人群一拥而入。蓝煜星顺着人流在顿显狭窄的楼梯上移动,每过一层,考生便分流一批,他的考场在四楼,顺利地找到自已的座位,只带了钢笔、2B铅笔和橡皮的蓝煜星,看着在监考老师催促下不停地把装着各种资料大包小包往讲台前递的考友们,心中又多了一分信心。
第一门是基础知识。打开试题本,政治、法律、行政管理、语文、公文写作,还有少数的时政、历史和一些国情国力知识,蓝煜星暗自庆幸,三门课里面,基础知识应该稍弱,无论原本的知识储备还是从范志杰那里得来的,死记硬背都不是他的长项,前段时间因为所谓的先进事迹,牵扯了不少精力,在复习上花得功夫也比别的同学要少许多,但看到这张试卷,题型很活,知识覆盖面也非常广泛,如果没有很厚实的积累,仅仅靠两三个月的突击是没有用处的。特别是法律题,完全是案例分析啊,考察范围已经远远超出复习资料里的内容了,范志杰是个已经具备法硕水平并有大量实践经验的纪检工作者,这对拥有了他的记忆的蓝煜星来说,根本不是问题。还有一个长项是语文和公文写作,他第一次感到四年的应用中文居然没有白学。
蓝煜星渐渐进入了状态,越做越顺手,105道选择题基本上是一气呵成。涂完卡后,蓝煜星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那块价值七元人民币的电子表,还有二十分钟结束。蓝煜星又大概检查了一遍,有一部分题是拿不准的,但蓝煜星认为,考试的时候,第一感觉往往是对的,也就没有改动。想到上午还要考一门能力测试,多清醒一会吧,蓝煜星合上试题本,把答题卡反扣在试卷下面,坦然走出了考场。这时,他的身传来一阵惊叹声:我才做了七十多题!我还没到呢!
安静!安静!监考老师大声地呵斥着。“有门!” 蓝煜星握紧拳头,兴奋地挥了一下。
走出教学楼的大门,他找了一个长条椅,准备坐下来,冷静一下还处在高度兴奋中的大脑。“蓝煜星”,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回头一看,蓝煜星有点惊讶,居然是谈晶晶,一身素雅的白色连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个工作人员的牌子,正俏立的站在自己的身后。
“考得不错嘛,大秀才!第一个交卷哎”还没等蓝煜星回应,谈晶晶略带调侃的话语又连珠炮似地抛了过来。
“还行吧!”本想和她调侃两句的蓝煜星把已经到嘴边的话收了回来,很认真地回答了一句,因为,他看到谈晶晶的脸上调皮的笑容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很不自然的严肃。
“中午我请你吃饭,犒牢你一下!在校门口等你,不见不散。”谈晶晶故作轻松地说。
“谢格格赐我食!” 蓝煜星的轻松感染了谈晶晶,调皮而可爱的笑容在她脸上重新出现。“坏死了!”她没有用最常用的那句“要死啊。”然后,小拳头一挥,重重地擂在蓝煜星的肩上,转过身一路小跑,象一只白色的蝴蝶,飘进了教学楼的楼梯,消失在蓝煜星目送的视线里!只留下痴痴的蓝煜星,左手下意识地搓揉着刚被捶过的右肩。
~第三章 暗战~
明天,蓝煜星就要离开学校,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
这些天来,蓝煜星无疑是快乐的。试考得很顺,上午第二门的能力测试和第一门的基础知识如出一辙,数列、计算、推理、资料分析蓝煜星做得都很好,只有图形题遇到了点小麻烦,可能是天生对图形不敏感吧,有两题,蓝煜星怎么也看不出备选的图形和题干里的图形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最后只好瞎蒙了一个算事,但应该不影响大局吧。又是提前十五分钟交卷,和上一场一样,他又被一片惊呼声送出考场。下午的申论就更是他的长项了,洋洋洒洒一千二百字,蓝煜星一挥而就,流畅的文笔,严谨的思路,深邃的思考,再加上一手漂亮的书法,想不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