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生命令用848高地的高射机枪作火力支援,此刻他不由得感慨起来,拿来打美国飞机的武器竟被拿来打人!犹令他痛心的是:中国援助给越南的高射机枪,竟被用来打中国士兵!张建军和四连的不少战士都丧于它的枪口。
“坑道口的敌人想冲出来。”
“用机枪封锁!”
“敌人一个排攻来。”
“甩手榴弹!”
由于敌人不明情况,没有炮兵配合,对无名高地、848高地的进攻先后被打退,情况开始好转。
总算派去联络的战士回来了,向陈国生报告说营长带五、六连上来了。
陈国生大喜过望,将口中吸了半截的烟扔得远远的,像孩子似地连蹦带跳地下山迎接营长。
两人一见面就紧紧地抱在一起,生怕对方飞了似的,营长含着热泪说:“这天可苦了你了。”
“你们来了就好。”
无名高地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不容许他们多话离别之情,陈国生立刻组织五连反击,以解无名高地之围。
双方以无名高地为焦点展开了空前大战。
下部 第二十四节
(更新时间:2003…5…7 0:15:00 本章字数:3191)
848高地牵制了我两个连的部队不能投入战斗,的确令陈国生牵心,他不断催促快运汽油上来。
坑道里的敌人也很猖狂,外面一喊话,子弹就飞出来欢迎。陈国生试了两次,除了钢盔给打飞了外,一无所获。他确信敌营部在里面,故点名叫黎芳出来答话,可敌人根本不理。
刘大力悄悄到陈国生身边,小声说:“一班回来了。”
陈国生一听是王立新他们回来了,大喜过望,心想王立新这小子还有两下,硬是把一班从鬼门关里带出来了,一时太高兴了,没留心刘大力脸色有些不对。
一班回来了五个战士,陈国生挨个一瞅,没发现王立新,疑云顿起,把目光投向刘大力。
刘大力推上一班的一个战士,示意他说。
那个战士抽泣着说:“连长,排长他……他牺牲了。”
陈国生顿感呼吸紧迫,“他是怎么死的?”
“我们转了几圈,没摆掉敌人,排长他就一个人把敌人诱开了。他走时带了一捆手榴弹,我们没走多远就听到排长走的方向有集束手榴弹的爆炸声,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又一位弟兄去矣!
陈国生的脑海里蓦地闪过了胡新含羞带怯的微笑,李剑满足而恬静的笑容,张建军死不瞑目的双眼……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报仇!
要报仇!
要报仇!!
一股奔腾的热血涌上面颊,陈国生蓦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报复心理,他像一头狂暴的雄狮一样怒喝了一声:“汽油送上来了吗???”
旁边有战士答:“送上来了。”
“往里灌!!!”
几十桶汽油从通风孔、坑道口灌了进去,陈国生铁青着脸,操起冲锋枪冲洞口的汽油打了一梭子。火腾地就熊熊燃烧起来,空气中立刻弥漫了呛人的汽油味。
烈火急速地随流动着的汽油向坑道内发展,站在坑道口的人可清晰地听见敌人惊慌的嚎叫。刘大力发觉连长总死死地盯着大火,一动不动的,像座凝固了的雕像,不觉有几分惊慌,忙推了推连长,“连长,这里火烤人,咱们到山上看看营长他们回了没有。”说完,他不由分说地扯了连长就走。
正巧,营长带五连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一看见陈国生就大喊:“国生,敌人给打跑了,咱们快去见团长吧!”他发现陈国生没有动的意思,以为是他不想见团长,就笑着说:“不见团长也可以,不过你的行动也太冒险了,这一天可把我担心死了。总算你活着回来了,我也算放心了。”
陈国生淡淡地一笑,“敌人把我们逼到了背水作战的尴尬境地,不冒险不行。”
“这一仗也真亏了你,不然这848高地怕真难打下来。”营长指了指848高地上重重叠叠的明堡、暗堡。这些地堡的位置大都选得极好,大炮很难命中,连带的炮不来上七八发也是打不掉的,大部分需要人送炸药去炸,那将会牺牲多少人?陈国生是从背后打的,这些地堡都丧失了作用。
陈国生无力地摇了摇头,“我个人算什么,吴化江一战,没有七连的主动配合,胜负难说,至少我是抽不出兵力来打奇袭;攻无名高地,没有你们的配合,无论如何敌人也会发现的;没有王立新,我怕早在阎王庙里了……”
营长笑着说:“没有你,我们的配合就都成了无源之水。”
这时,有战士来报告说火快熄灭了,请示要不要派人下坑道去查一查还有没有活人。
陈国生摆了摆手,梦呓似地说:“不用了,氧气耗完了,他们就是烧不死,也得给闷死……”
太阳升起来了,经过一夜的洗礼,不沾一点儿灰尘,光鲜异常,大地的一切都给照得明晃晃的,断枪、半截刺刀闪着耀眼的寒光。
刘大力端着冲锋枪踏着满地的血迹,谨慎地搜索着残敌和伤兵,血腥气和肉烧焦的糊味熏得他不断捂着鼻子。经过一夜的激战,848高地犹如打翻了的宴席,狼籍一片,随地可见死尸,在阳光的映照下,不像夜晚那么阴森了。
刘大力领着两名战士搜索到一处被炸塌了的掩敝部前,在清冷的晨雾中,刘大力发觉那里站着一个人,捧着什么,一动不动的。刘大力眼尖,一眼就看出那站着的正是自己亲爱的连长。
到了陈国生后背,顺着他手臂看去,只见陈国生正捧着一截断手,细瞅,像是两三岁小孩的,又白又胖,只是被战火熏得黑一块白一块,小手腕上套着一个编制的手链,上面缀着一个子弹壳做成的装饰花,那小花呈梅花形,上面溅满了鲜血。
军中多这玩意,刘大力并不奇怪,让他诧异的是连长的眼光直直地盯着小胳膊,像丢了魂。他笑笑地凑上去用肩膀一撞连长说:“咱们搜了一遍848高地,没发现敌人,只找到了两个伤兵,再该干什么,请连长指示。”
陈国生的嗓子眼一甜,一口鲜血“哇”地吐了出来,脚下当即软飘飘地站不住,向后仰倒。
刘大力慌忙扶住陈国生,连声喊:“快来人啊,担架员,快来,连长不行了……”
陈国生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天空中飞翔,周围全是一团团的雾气,飘来飘去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他迷惘地四顾,竭力想判明自己在什么地方,可大脑仿佛被人抽空了似的,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团团的雾气兀自奔来涌去。
雾中涌起了一个人,那飘曳的美发,那黑甜的大眼,分明是黎芳,她正含羞微笑着横抱着一个婴儿,孩子两只胖嘟嘟的小手在空中乱舞,手腕上醒目地挂着他当年送给黎芳的子弹壳小花。
黎芳低着头,半眼也不看他,边哄着孩子边姗姗从他面前经过了。他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他想迈步上前拦住她,好好地诉一诉几年来的思念之情,一股大力却把他向后拖,怎么也挣不开……
小石头钻出雾来,手里捧着一把无名野花,身上依旧套着那身肥大的军衣,欢跳着,追上黎芳,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他多么盼望她俩能回头看他一眼啊,但两人却旁若无人地消失在茫茫一片浓雾之中,留下的仅仅是小石头的欢声笑语。
陈国生失望地偏过头,雾气更浓了。
他的手脚全像没有似的,一点知觉也没有……快追上她们了吧?她们的影子不是又在前面出现了么?快喊……不对,小石头,还有他的孩子分明死了,怎么又会见面?莫非到了人们常说的阴间?真是阴间就好了,那就没有疯狂肆虐的美国飞机,没有你死我活拼杀搏斗的惨景,自己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和黎芳在一起了,黎芳!等等我……
终于追上了,怎么是张建军、王平、鲁革命三人?他们三人拿着一张照片指指点点的,准是他们四人的合影!鲁革命笑得多甜,伙计们,等等我吧,你们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陈国生啊!
然而张建军、王平、鲁革命没一个理他,都无情地消失在浓雾之中。
陈国生茫然四顾……胡新和李剑显现在他面前,他们二人相对笑着,两手有节奏地打着拍子,似乎仍在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
胡新,你停一下,你走时,我还没跟你讲完呢;
李剑,你也停一下,课还没上完,你不能这么早走,等等我,你们别走,等——等——我——……
短暂的十六天自卫还击战结束了,陈国生和他的战友们带着胜利的喜悦和深沉的痛苦回国了。
汽车上,陈国生双手紧紧抓着那磨了好几个破洞的护膝和撕了一条大痕的护肘,双眼木然地盯着前方,思潮澎湃,二十多天前,他和张建军一起从这里出发上前线,可现在……他缓缓地回头扫视着他的战士,战士们也忧愁地盯着他,许多熟悉的面庞不见了,永远地不见,他们安息在了南国芬芳的泥土中,而他们,还将在艰难的人生历程中继续跋涉……
军营临近了,远远地可见一群人簇拥在军营的大门口,陈国生肯定那是得到消息的部队医院和文工团的护士演员们。他想象得出,她们是怎样在企望她们的丈夫或者情人。
想到这,陈国生不觉低头望了一眼那磨了好几个破洞的护膝和撕了一条大痕的护肘。
下部 第二十五节
(更新时间:2003…5…7 0:15:00 本章字数:3867)
陈国生和四连的战士们跳下车,集合整队,回部队老驻地。战士们默默地清理着自己的东西,陈国生则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战士们清理内务。人少了一多半,偌大的军营显得空荡荡的,一个个床铺无声地空在那儿,像在埋怨主人怎么还不回来。
正沉浸在哀思间,刘大力过来小声说:“连长,外面有人找。”
陈国生以为是李静来了,忙揣了护肘、护膝,出来一看,是个小护士,不认识,忙问:“是你找我吗?”
小护士红着脸,有些扭怩地说:“我向你打听个人,胡新,就是那个一百米跑第一名的胡新。他在哪儿?”
陈国生一愣,猛然发现小护士就是他去领胡新时,在门外笑得最响的那个姑娘。估计她是“厕所事件”逮住胡新的英雄之一,因为她认识胡新。
陈国生不想问别的什么,只缓声说:“他……牺牲了。你找他有何事?尽管跟我说。”
小护士抬起头,大眼睛怔怔地望着陈国生,脸色变得惨白,两行清泪滑下脸庞。她喃喃地说:“他真的死了?”
陈国生估计她肯定仔细搜寻过胡新,又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来找连长问。他点点头,闷着不做声。
小护士蒙上脸,转身跑了。
唉,胡新可从未对他谈起过这个小护士。
他一回头,发现李静挺着大肚子站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看得陈国生头皮发麻。他想不出有什么安慰的话可说,只默默地掏出口袋中的护膝、护肘递给李静。
李静一把抓过,捏做一团,脚步踉跄起来。陈国生见事不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大声喊:“刘大力!刘大力!”
他们二人像捧一块易碎的豆腐似的,万分小心地把李静送到医院,好半天李静才缓过气来,将护膝、护肘贴在脸上,大哭了起来……
回国后,连里事务极为繁忙,评功、抚恤,忙得不可开交。李静住了院,据医生说,快生了。李静什么也不吃,可把陈国生急坏了,他知道张建军家姐姐远嫁,父母年迈,不便来。李静的亲戚他又不知道,张建军也从未对他提起过,文工团偏偏又外出演出了,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李静整天哭,什么也不说,陈国生只好采取断然措施,一面派手下的战士四处打听李静的底细,一面派刘大力去买了本《大众烹调》,自己赶鸭子上架,亲自下厨来为李静做好吃的,补充营养。
医院的伙食不好,李静的一日三餐都是陈国生操办。可佐料的用量又是大问题,连队的炊事员只会大手大脚地做菜,成瓶的酱油,成袋的味精,倒进去就行,哪管味道?做不好不说,陈国生还不愿麻烦人家。自己又没经验,怎么办呢?他突然灵机一动,到学校借了架天平回来,正儿八经地按书上的用量做菜。
这天,陈国生正聚精会神地用天平量盐、姜、油的用量,已量好的,凡固体,用一张小白纸托着;凡液体,用小婉盛着——他是严格按中学做化学试验的规程办事。瞧,他正称盐的份量,边操作嘴里边念叨:“左手拿匙,用右手轻拍左手腕,小心振动……”
正在这关键时刻,有人重重地拍了一下陈国生的肩膀,他没提防,手一抖,一匙盐全抖下去了!他恼火地一回头,发现是区队长来了,忙说:“区队长你先坐,我忙完就来。”他将托盘上的盐倒了一部分,打算重称。
区队长把他一把扯过来,“你这样做菜,我在一旁看着都着急,站一边去!”他一撸袖子,揭开锅盖,顺手洒了把盐,熟悉地用勺子舀起汤来尝尝,淡了,又加点盐,这才问:“你这炖鸡给谁吃啊?不会是你自己吃吧?”
陈国生笑着说:“是给李静做的,她在住院。”
“拿生姜来!”
陈国生忙扶起天平正要称,区队长不耐烦了,一把把他推了个趔趄,“又不是做化学试验!”鸡很快炖好了,陈国生把它盛进保温瓶里,说:“走,趁热给李静送去。”
区队长在路上问陈国生:“张建军呢?
“他……牺牲了。”
区队长不响了,好半天才又问:“张建军家怎么没来人照顾李静?让你在这里瞎凑和?”
陈国生苦笑一声,“张建军家父母年迈,我不忍心叫他们来,李静的亲戚我又不知道,她也不肯说。要是有人照顾她,我是不会来充这个好汉的。”
二人还在走廊时,有护士看见他们就喊:“李静,你丈夫来了。”
这下可把陈国生闹了个大红脸,区队长也乐了,“张建军有你这么个挚友,当九泉安息了。”
李静听陈国生来了,扶着床帮要坐起来,陈国生忙抢上压住她,“你躺着吧,我来喂你。”
同室的女病人发出了“哧哧”的笑声,陈国生发现她们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又改变了主意,“我扶你起来吃,今天有鸡汤,是区队长做的,好吃极了。”
李静坐起来感激地说:“这一个月可真累坏了你。”
“哪里哪里,这个月不搞军事训练,乐得清闲。至于评功会、总结会之类的,我没兴趣参加。只是接待战士们的家属费些劲,比前前可轻松多了。”
李静吃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吃不进去了,陈国生忙从口袋里掏出一瓶四川麻辣酱,一揭开盖子,一股诱人的香味四处飘散,极为刺激胃口。
李静赞不绝口,就着麻辣酱又吃起来,边吃边问:“从哪里来的?”
“副连长送一个四川籍烈士的家属回家时,托他带的。”
看李静吃完了,陈国生又摸出一付扑克牌说:“你在这里挺寂寞的,我来变几个魔术。”不料李静甚为聪敏,常常陈国生的魔术还未变完,谜底先给她揭破了,不过到底逗她笑了,从这看陈国生算完成了任务。
魔术变不下去了,他一挠耳朵,又提议:“屋里闷,咱们出去呼吸新鲜空气吧。”
李静答应了。
陈国生和区队长小心地扶她到医院的一个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