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节
(更新时间:2003…5…7 0:07:00 本章字数:3613)
陈国生和王平坐在吴化江边的一块青石板上,头顶一株大毛竹撑开华盖,洒下点点阳光,饶是如此,他二人仍把脚泡在清凉的水中,享受着世上最轻柔的抚摸。
陈国生不解地问王平:“你为什么一定要把小燕弄到城里读书,就在你那儿不挺好的?”
“我们山沟里教学质量太差,老师连一平方丈等于多少平方寸都搞不清!”
“不可能吧!”陈国生拣起一块扁扁平平的石块,打了一个漂,直飞向对岸,留下一串十来个漩涡,水波一层层向外扩散。
“怎么不可能?”王平低头到处寻觅扁平的石块,边说:“我上小学的时候,就曾和我的数学老师就这个问题大争了一场,我说一平方丈等于10000
平方寸,老师愣说等于100 ,当时我都被争哭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陈国生大为惊异,“可能是老师一时糊涂吧?”
“也许,后来他也认了错,不过这也够说明问题了。”
陈国生知道王平从不说假话,也不再深究了,又问:“那你是怎么考上来我们学校的?”
王平一时找不到合手的石头,就生气地扔了一块小石头,溅起了一股水花,惊得两只水鸟“扑楞楞”飞向了天空,“我吗,纯属机缘,有位老教授被打成了右派,被送到我们山沟,正巧住在我家。”
陈国生吓了一跳,“右派分子?反革命?”
“别害怕,他是抓阉右派。”
陈国生更奇怪了,眼睛瞪得溜圆,“抓阉右派!”
王平点点头,“他们单位里指派了五个右派名额,七找八寻弄了四个,还剩一个怎么也找不出来,就只好抓阉,结果把老教授抓住了。”
“真荒唐!”陈国生叹了口气。
“老教授挺喜欢我的,队里见他年老,啥事也不让做,他闲得无事,就教我念书,没有他我怎么也上不了军校。”
“现在他在什么地方?”
“我走时,听说他已平反了,已回去了,但这样找右派,我怎么也想不通。”
“别那么死脑筋了,我们才建国二十来年,哪会十全十美?记得曾经搞吃饭不要钱,看戏不要钱,搭车不要钱,等等,结果到了61年就只有吃萝卜叶了。”
陈国生把头枕在手臂上,仰面朝天,舒舒服服地躺下了,神往地说:“那可真是难忘的时候,我跑了好多地方,延安、井冈山、北京,爬雪山过草地……”
王平依葫芦画瓢也躺下,羡慕地说:“你真幸福!”
“那时可没想到隔了不到三年就闹没饭吃了,幸好咱们学校有试验田,种了不少萝卜,我们住宿生就天天吃萝卜……”
“你们城里人不是有口粮吗?”
“瞎,我们都献出去支援比我们更困难的地区去了,咱们孝感车站曾堆满了粮食,满眼都是,而且没有人看守。饥荒最严重的几天,大家虽然都没吃了,却楞没人去动一粒,听说有的地方还饿死了人……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全校上下有一个多月没见一粒米,全靠吃萝卜过日,萝卜吃完了,就吃萝卜叶,谁也不怨谁,硬给挺过去了,全校没饿死一个人。”
“那时,你们也很苦吧!”
“现在回想起来,倒挺好玩的。吃萝卜爱放屁,弄得满校园都是萝卜臭味,我一天至少放三个屁。”
“哈哈”,王平大笑了起来。
“有几个女生受不了,咱们男生就组织起来满处抓麻雀,煮肉汤给她们喝。我的弹弓打得准,每天都能提十几只回来。不过那时麻雀也瘦得厉害,煮了二三十只,也不大见肉味。要在旧社会,保准饿孚遍野了,只要共产党、毛主席在,一切都会好的。再说如果所有的东西都给安排得顺顺当当的,还要咱们干什么!”
王平伸了个懒腰站起来,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个哈欠,说:“大尉同志,我听你的,回去好好干。”他又轻踢了一下陈国生的腰眼,“起来走走吧,要睡过去了就麻烦了。”
陈国生穿好鞋子,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笑着说:“吴化江两岸山青水秀的,是该好好逛逛了。”
两人走了一程,觉得无趣,王平指了指水面上悠然自在飘浮的几只水鸟说:“现在有枪的话,打两只该多痛快!你不是带有手枪吗,借给我玩一玩。”
陈国生摇了摇头,“别胡来,水鸟也是生灵,瞧它们多可爱,为什么要伤害它们呢,它们说不定还有小鸟在嗷嗷待哺呢。”
王平笑得喘不过气来,“真看不出来,革命军人竟有菩萨心肠。”
陈国生给笑得不好意思了,为了掩饰,就勾腰捡起两块石头递给王平一块,指着前方大约二十米远的一株细竹说:“咱们打竹子玩,你先打。”
王平瞄准了,一石头打去,歪了两寸。
陈国生笑了笑,顺手飞出石头,“叭”,竹子被拦腰打断。
王平说:“竹子也是生灵,你怎么不可怜可怜它?”
陈国生正想说什么,陡然间警报大作,忙说:“你快回去领战士们进防空洞,我不能送你了,多保重。”说完就匆匆返回了战斗岗位。
敌人由于重点轰炸难以得手,就改变了战术,两架、六架、十二架,天天来,昼夜不息,偶尔来二十多架突然袭击,吴化铁桥上空一天到晚就没停过炮声。部队疲劳不说,交通亦严重受阻,大批车辆堵在吴化铁桥两岸,就连陈国生的高炮营也开始“吃不饱”了,不得不注意节省炮弹。
情况严重!作为最高指挥官的陈国生第一次感到肩上的担子之沉,他左思右想决定把李营长、导弹营的营长及手下的几个连长召集起来,“三个臭皮匠,抵一个诸葛亮”,大家共同想办法。
大家一坐在椅子上,就呵欠连天,黎芳秀美的凤眼也围了一圈黑线,李营长的眼熬得通红。一个连长抱怨道:“这几天可把人累坏了,再像这样下去,谁也受不了,现在战士们的吃、喝、拉、撒、睡全在炮位上,病号成倍增加。”
也有的说:“轮班换也不顶多大事,炮声一响,有谁还躺得住?”
陈国生点上了一支烟,抽了两口,静听大家的抱怨,眼角却悄悄地瞅黎芳,见她明显不高兴,手在鼻孔前扇了两下缭绕的烟雾,就忙揿熄烟,冲她微微一笑。这时大伙也静下来了,陈国生也静下心,也来不及看黎芳的反应了,就说:“同志们,这一阶段咱们的确打得很苦,不过,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很久。大家只看到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其实敌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有意停了一下,观察着大家的反应,见他们都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一下,就笑着说:“敌人连续二十多天的疲劳战术,得到了什么直接效果?仅仅是每天损失两架飞机而已,铁桥毫发无损。敌人的企图是想把我们拖疲劳,再以重兵突袭,但每次都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像这样损失下去,什么直接效果也看不到,敌人恐怕也是心痛得要死。也许大家要说敌人的战术阻塞了铁桥的交通,但敌人在5000米的高度是发现不了的,除非他们有间谍。战场上常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敌人最困难的时候,谁顶得住,胜利就属于谁。因此我希望大家努一把劲,一定要顶住!”
陈国生用越语讲了后,又用汉语讲给李营长听,他充当了义务翻译员的角色,李营长的意见他翻译给大家听,大家谈话,他又翻译给李营长听。
待大家议论够了,陈国生略略犹豫了一阵子,就全盘将自己几个月来考虑的吴化大铁桥的守卫方案推出,由大家讨论,陈国生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以一种能吸引电磁波的特殊涂料抹在吴化铁桥上,使敌机不便于发现目标,另以三角铁在附近设一假桥,以假乱真,让敌人轰炸假桥而保全真桥。
陈国生在此加了句:“听李营长说,三角铁极能反射电磁波,伪作铁桥,不易发觉。”
李营长听陈国生用汉语讲了一遍,略露难色地说:“这种涂料只是听说而已,越南有没有我不清楚。”
陈国生满怀信心地说:“苏联、中国有,想必越南也一定有!我考虑这两种材料万一弄不到,还有中策。”
陈国生的中策是,在铁桥附近另修一竹桥,保证汽车的畅通,而以铁桥诱敌机轰炸,吸引敌人的注意力。但此法耗费人力物力,故为中策。
陈国生讲完中策后,喝了一口茶说:“铁桥虽好,但难保,竹桥不易为敌机发觉,安全实用,就是万一炸坏了,也好修。下策是死守铁桥,此法不但限制了我大量防空力量,而且保不保得住还要看老天保佑,敌人如此每天没完没了地扔炸弹,总有一天会碰上的。更重要的是,铁桥目标显著,敌机轰炸方便,目前的情形大家也清楚,有桥等于无桥,大量车辆阻于吴化铁桥,汽车损失一天比一天多,故此法实乃下策!”
上部 第二十一节
(更新时间:2003…5…7 0:08:00 本章字数:3641)
陈国生的上、中、下三策引起了激烈争论,导弹营营长认为陈国生多管闲事,上、中策应由上级考虑,他的考虑只能作为个人建议;李营长是外人,不便多嘴;而陈国生的手下连长也认为修竹桥是上级的事,他们只应考虑如何保住铁桥;只黎芳勉强表示同意。最后,陈国生的建议以报告的形式,由黎芳和他两人签名,提交给上级。
这天陈国生休息,因为是白天,翻了几回身仍无睡意。他索性坐起来,捡起那本不知翻过多少遍的越文版《大越史略》,没看几天,心就悄悄飞了……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快入睡时,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马克思和燕妮的故事,这是他的高中老师在课间闲聊时讲给他听的。今天记忆这个故事的脑细胞又活跃起来,并积极窜动其它脑细胞兴奋──马克思能向燕妮表达这个……这个爱情,自己为什么不能向黎芳表达呢?爱情虽说好像不是无产阶级的东西,没听说过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谈过恋爱,但也没明确说是资产阶级的产物,既然革命导师都有过恋爱,总归不是什么坏东西吧!自己不妨试一试。
想到这儿,他的兴奋加剧了,浑身的劲也来了,不过脚过门槛,他又犹豫了,该怎么向黎芳表示自己的……爱情?总不能也学马克思拿面镜子充像片吓唬人家,步人后尘,非大丈夫行为也!可自己该怎么做呢,没人告诉过他,也不好向谁请教……他急得在屋里团团打磨转,踱了三圈,另一个问题又蹦上心头,黎芳爱不爱自己?他索性坐下来,把他和黎芳的交往经过从头到尾过滤一遍,觉得似乎有点那个意思,但究竟算不算那个……爱情,也无十分把握,万一黎芳对谁都这样热情,自己冒冒失失地去表达,会不会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问题麻烦了,得想个万全之策。
他在屋里左思右想,终于给他憋出了一个鬼主意:拿《大越史略》去佯作问不懂之处,瞅个机会,开门见山地表达。同意,自然好,万一不同意就说自己说溜了嘴,本来是说我爱你的国家,这不就掩饰过去了!
陈国生想到这,就再也坐不住了,脸上荡漾着含羞的笑,他立刻拿起那本《大越史略》去找黎芳。路上他得意洋洋地想,自己的脑袋还是怪好用的,这么难的问题,竟给他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黎芳在连指挥所值班,陈国生进去时,她正和指挥班的两个女兵聊天。见他进来了,两个女兵以为陈国生要和连长谈工作,就自动回避了。陈国生暗自高兴,环境良好,得抓住机会!
黎芳也以为陈国生是来谈工作的,就掏出笔,翻开了笔记本,并问:“营长,有什么指示?
陈国生心中有鬼,说话也结巴起来:“啊……啊,我嘛……没啥事,有……有两个问题想向你请教。!”
黎芳合上了笔记本,调皮的大眼睛盯上了陈国生,“哟,营长大人,有什么问题向小女子请教呀?
陈国生略为平静了一下,低下头,翻到叠好的一页说:“有几个单词我看不懂。”
黎芳接过《大越史略》,见书已卷边了,就问:“这本书你看了好多遍吧?”
“是,是。”
她又随口问:“为什么到今天才来问?”
本来是句无心的话,但陈国生猝不及防,竟给问住了,他干脆闭口不答了。
黎芳没留意今天陈国生的表情不正常,仍认真地给陈国生讲解了这几个词的意思。
黎芳讲到最后一个词了,陈国生的心“怦怦”剧跳起来,他狠狠心,不断给自己打气,男子汉大丈夫当敢想敢做,说!待黎芳的话音一落,陈国生红着脸,眼睛盯着书,吃力地说:“我……我……爱你……”
恰在这时,外面有人喊:“连长,你的信。”
陈国生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立刻补上了:“……你的国家。”
黎芳一愣,还没等她醒过腔来,陈国生已站起身,说了句“你忙吧”,就溜了。
陈国生回到自己的草房,一跟头躺下,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块石头落地了。
不出陈国生所料,敌人经不住每天两架飞机的损失,停止了“疲劳战术”,吴化铁桥的防空部队大大喘了一口气。不过,应了一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福兮祸所倚,陈国生的建议也在此时给驳了回来,并叱责陈国生守志不坚,撤消了他的混成团副团长之职。不久,陈国生和他的部队被调离了吴化铁桥。
黎芳忧心仲仲地来找陈国生,见陈国生趴在地下,一手托着蜡烛,一手拿着放大镜,屁股撅老高,不觉“吃吃”地笑起来。
陈国生见背后有人笑,忙站起身,穿上鞋,一看是黎芳,便放了心,“黎连长,来此有何贵干?”
黎芳指了指地下铺的地图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这是从中国边境到五水的地形图。”
黎芳松了口气,顺手拎了一把椅子坐下了,叹口气,“真好笑。”
“好笑什么?”
“我替别人白操了一场心。”
“你指什么?”
陈国生的脑袋还在地形图中转悠,一时没明白黎芳的意思。黎芳掩口又笑,边笑边说:“真是一个木瓜!”
陈国生是何等人,脑子一收回,立刻就明白了黎芳的意思,他笑笑说:“不就撤了我的代理副团长之职吗!不过我还是大尉,比你还高一级呢!”
黎芳的小拳头轻擂了他一下,“你这人心思坏!唉,说实在的,我倒挺佩服你的料事如神,你能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吗?”
陈国生笑嘻嘻地说:“你先得承认一件事!”
“什么事?”
“我比你强!”
黎芳生气地站起来,小嘴噘老高,陈国生忙说:“我承认你比我强,你比我强,总可以了吧?”
黎芳坐下来,脸扭一边,“要是你的真心话就好了。”
陈国生把手住天上一指,“我可以赌咒发誓,这是我的真心话,皇天在上,阎王爷在下,我陈国生……”
黎芳笑着转过身,一巴掌打下了陈国生的手,说:“谁要你发誓,人家和你闹着玩呢,你还是介绍一下你的经验吧。”
陈国生收起地图说:“这没什么稀奇的,只要多站在敌人的方面多想想就可以了。”
黎芳皱皱眉头说:“太抽象了,你还是介绍介绍敌人第一次使用‘百舌鸟’导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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