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栖的暴栗如期而至,还没等我喊出那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哎哟’,后脑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武藤杏!”我从椅子上暴起,刚想给这个误入歧途的异邦姑娘一点教训,机灵的她已经躲到了唐栖身后,吐了吐可爱的舌头,冒出一句差点令我吐血三升的话,“干嘛叫本姑娘,你是不是觉得很舒服,想要谢谢我啊?”
“哈哈,徐杉,你也不要太在意了。大人肚里能撑船,和小孩子计较什么。杭州知府马上就要来了,别堕了自己的面子。”文先生也特别纵容这个胃口极佳的小鬼头,老是偏帮她,甚至帮她设上一两个小计,来作弄纯真无辜的我。也许他是把武藤杏当成是自己的妹妹了。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妖女加一个鬼书生,我这个可怜人还能做什么呢?无奈的我只好转移话题,“那个什么李知府怎么还不来啊,这都是第几盏茶了,虽然这龙井的确不错。”
“卑职来迟,杭州知府李成勉拜见徐大人。”姗姗来迟的李知府,脸上写满了疲倦,布满血丝的双眼更是不时冒出怨愤之色。
“李大人,可是出什么事了?”我扶起有失常态的李知府,一种不好的感觉划过脑际。
李成勉语出惊人,“惨无人道!今天早上传来消息,海宁惨遭倭寇洗劫,死于倭寇刀下百姓多达千人,守城官兵全部战死。海宁城几成废墟。”
“什么!”我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桌子,但是因为功力不够,桌子只是晃了几下,并没有如想象那般裂成碎片,义愤填膺的我还想再暴几句粗口,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但是看到缩在一边面色如纸的武藤杏,还是忍了下来。
“卑职已经发函给总兵官陈暄陈大人,希望陈大人能在近海处截住这群禽兽不如的畜生。”李成勉骂出了我吞回肚里的话,看到在场的四人神色各异地看着自己,这个被倭寇气昏了头的知府有些汗颜,“不好意思,卑职一时失控,有所失仪。还没问徐大人来此所为何事呢?”
我淡淡道:“本官到此就是为了借一个空阔的场地,召集武林人士,配合陈总兵官的剿倭大业。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为什么?”李成勉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运足内力捏碎了一个茶碗,“召开此次大会,还有什么地方比废墟一片的海宁城更为合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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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这已经不知道是我第几次呕吐,地狱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但是现在的海宁肯定比地狱更加恐怖。残圜断垣,尸横遍野,这普通的八个字,已经远远不够形容眼前的惨景。
不过我并不是吐得最厉害的一个,身边的武藤杏从进入海宁城的一刻,就在不停的呕吐。人有多大胃,就能吐多少,这句至理名言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一层晶莹的东西蒙上了她的眼睛,那是泪花。这个东瀛女子哭了。但是她一个人的眼泪并不能抹去什么,如果这些留得残生、目光呆滞的百姓知道她是一个倭女的话,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昨天晚上这些可怜的人目睹了什么,我不愿想象,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倒在倭寇的刀下,自己却只能接受悲惨的命运,他们的神经已经崩溃。
“武林帖发出去了吗?”在肃杀悲凉的空气里,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是那么苍白。
唐栖的回答坚定有力,“嗯,四百里加急。时间定在十天之后,道心门已经在昨天放出消息,要支持你清剿倭贼。”
“海宁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我粗粗查看了一下全城,劫掠的痕迹远远少于屠戮。这可能是倭寇在向陈暄和朝廷示威。”文先生的分析让我也开始恢复思考,照理说大明水军刚刚奉命剿倭,人数上不占优势的倭寇更应该偃旗息鼓才是,怎么会反其道而行之呢?难道真的只是示威这么简单吗?
“你有其他想法?”文先生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
“只是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却说不出所以然,也许。。。。。。”我刚想把自己一点不成熟的想法告诉文先生,一声悲凉的呼唤打断了我的话头,“爱金——”
“慕南,你怎么会在这里?”问题刚刚出口,才想到这个书呆子的新职正是外放的海宁知县。
“爱金,我来迟了。”黄信中脸上流露出和他的书生气质不相匹配的杀意。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血仇只有用血来还,只要我们的血还在流,我们永远不算来得太迟。挺起你的胸膛,激起他们的意志,十天后的武林大会就是我们的誓师会。走,随我一起去县衙!”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忙碌中度过的,废墟一片的海宁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和衣物,更加缺少的是精神上的抚慰。我不仅要准备筹办武林大会的一切,还要和黄信中一起收拾差无可差的残局,我们加起来还不到不惑之年,一个是浸淫书本的呆子,一个只是纸上谈兵的锦衣卫,根本谈不上什么办事能力,要不是文先生在一旁指点,可能早就心力憔悴。幸好朝廷派出的赈抚使在第三天就带着大量的人手和物资到了海宁,这才接过了压在我们身上的千斤重担,而这位赈抚使不是旁人,正是引我走上仕途的夏元吉。
两人相见自然少不了一番寒暄,但是很快我们就把话题转向了几天后的武林大会。
“徐杉,这么江湖人士齐集此处,虽然是为了剿倭一事,江湖中人大多血性,见到此情此景,开始几日必定同仇敌忾。但是日子一久,如
果倭寇没有下落,恐怕不好约束啊。而且这么多人的吃住,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你可有什么应对啊?”
“小子手头并没有什么经费,不过我决定明日就去一趟杭州找金济善,一切应该会迎刃而解。倭寇的行踪的确是一个大问题,根据最新的线报,陈暄大人并没有在近海处截到肆虐海宁的倭贼,现在浙闽两地的水师正在彻查沿海的大小岛屿,不过这种大海捞针的做法,小子并没有报以太多期望。道心门、武当、少林,还有金龙帮都先后声名支持本次剿倭行动,门下的弟子也正在赶来,到达海宁可能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有了这几个大帮派的约束,其他一些零星的江湖人应该不会乱来。小子此去杭州不仅是要向金济善借粮,也是想跑一趟杭州卫。上次指挥西湖剿贼的罗晟罗大人,精明干练,把他调到海宁维持秩序,可以给这些江湖人多加一道威慑。”
夏元吉点了点头,“这恐怕是现下最好的做法了。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这次浙大治水已经耗费了大量银子。陈暄那边的花费一日也在万两之上,的确拨不出什么闲钱来支援你了。可是金济善也不是聚宝盆,速战速决才是正途。”
夏元吉是户部尚书,自然明白朝廷国库的底细。唉,其实要不是在京中见到了一些事情,我也不想去麻烦已经内忧外患的金家。但愿江南首富金济善能够明白‘舍得’这个道理,没有‘舍’哪有‘得’,仕、农、工、商,又有哪个阶层能够逃出皇家的魔爪呢?
“徐杉,你可是还有什么难处?”夏元吉见我一直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关切地问道。
我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正要随便编排一个理由搪塞过去。武藤杏贸贸然地传入了客厅,“快,有海贼的消息了。”
海贼是武藤杏对倭寇的称呼,这个本性善良简单的异族女子,这几天里见到了在东瀛不可能想象的一幕,欢笑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她的脸上,她和唐栖两人每天也是起早贪黑,帮忙安置无家可归的灾民。经历一些事情,才能让人成长,这是我几日来的体会,当然对于武藤杏也是一样。
“什么消息?”我给唇角开裂的武藤杏倒上茶水,示意她坐下再说。
武藤杏端起茶杯,不顾仪态一饮而尽,“刚才在安置灾民的时候,其中有一人说听到了海贼的对话。”
我蹙了蹙眉心,“他们说的应该不是汉话,这里的百姓如何能够听懂?”
“那个灾民是个走丝海珠的商人,听得懂我们的话。”武藤杏在说到‘我们’两字的时候,目光有些闪烁。
我和夏元吉对视一眼,“快唤他上来,我要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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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倭贼在洗掠海宁后,分成两队离开,其中有一队取的是通往杭州的官道?”这是第一次有当晚的余生者说出倭寇离去的路线,虽然此前我也派人作了一些询问,但是都一无所获。
“正是,当时小民被一个倭贼拖在马后,一直到了城门,自拊必死。幸好那时响起了倭贼们集合的哨声,小人才逃得一命。小人清楚看到
数百倭人走得正是通往杭州的官道。而且小人模糊还听到了其中两个倭贼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
“译成汉话,其中一个说‘刚才杀的性起,都忘了下次行动的暗号了’,另外一个回答说‘樱花、和服、俳句、武士、清酒、神道教’,问的那个倭人愣了一下说‘告诉我暗号,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这里又没人听得懂我们的话’。”
暗号?拐弯抹角?我知道问题又找上我了。可是‘樱花、和服、俳句、武士、清酒、神道教’这几样东西代表什么呢?身边武藤杏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卷九 双鸟朝日 第三章 武林大会
摒去旁人后,武藤杏道出了其中的玄机,“樱花、和服、俳句、武士、清酒、神道教这六件东西,构成了传统日本的两个方面菊与剑。”
我进一步确认,“菊与剑?菊花的‘菊’,刀剑的‘剑’?”
“没错。菊代表们我们信奉儒家的仁和,剑代表我们的武士道精神。这六件东西就是我们文化传统的浓缩。”
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发生在海宁的一切很难让我相信儒家的‘仁和’会在倭寇脑中占据多少分量。但是暗号总算落到了自己手里,既然有暗号,而且那个目击的百姓说倭寇是分成了两队,那么十有八九这个暗号就是给他们再次接头或是汇合时所准备。其中一队倭寇取得是往杭州的官道?上百个倭寇骑马而行,而且他们的装束兵器都和大明百姓大相径庭,没有道理不会被发现啊?难道。。。。。。
“金龙帮鹰扬,金家金秀郁门外求见。”侍者通传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鹰扬?金秀郁?我没有露出以往的苦笑,平静地走到门口,迎接必须面对的命运,“鹰兄,秀郁小姐,你们来得好快啊,有了你们的相助,徐某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了,快快请进。”
金秀郁对于我的过分热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鹰扬倒是水来土掩,用同样热情的语气和我问好,“徐兄,不,应该是徐大人才对。剿倭义举,民族大义,金龙帮能够略尽绵力,才是荣幸之至。”
“鹰兄,你还是称我徐兄弟吧,否则小弟觉得浑身不舒服。秀郁小姐,快坐啊。来人,上茶!”见金秀郁的目光落到武藤杏的身上,我介绍道,“这是协助我剿倭的武藤姑娘,她是东瀛人。”
金秀郁点了点头,从身后的包裹中掏出一个盒子,“爹对剿倭一事,也是甚为关心。我们金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此次剿倭花费必然甚巨,这点银票一共二十万两,送给徐公子以表薄意。”
二十万两,陈暄大军一天的开支也才不过万两,这笔飞来横财够支持一段日子了。可是金济善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如果再在这二十万后面加上一个零,金家才能安然度过此劫啊。看样子杭州之行是少不了了,只是金龙帮的人已经到了,和金济善的会面不得不推迟几日了。现下大明正值多事之秋,朱棣应该不会这么快动手吧。
我寒暄了几句,表示对金济善的谢意,又把话题引回了剿倭一事上,“鹰兄,倭寇比起大明水军,自然是处于劣势,但是比之我们江湖人,无论是从人数还是从战力上,都不遑多让。不知道金龙帮这次来了多少好汉呢?”
鹰扬神色一振,“此次随鹰扬同来的有四百帮众,都是热血男儿。武技或有不如倭贼,但他们早就抛开生死,愿为大明百姓安乐,流干最后一滴血!希望徐兄弟能让我们金龙帮作为剿倭先锋!”
“有你我共同主持此事,何愁大事不成。小弟有信心,剿倭一事,金龙帮绝对会是居功至尾!”我伸出手掌,“鹰兄,让我们击掌铭志!”
“啪——”响亮的击掌声震耳欲聋,灿烂的笑意爬上我们的脸,就看谁能笑到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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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你发财了!”唐栖翻开金济善的盒子,兴奋得给我一个暴栗。
回到房间,细细一点,我才发现盒子里的银票不是二十万,而是两百万两。金济善,我真的有些佩服你了,从金宇翔的经历中,你也应该看出朱棣的心思了吧,百废待兴的朱家皇朝又要拿天下富户开刀了。朱棣会首肯将一匹的卢马卖给金家,当年沈万三的一幕必定又要重演。从我手上的线报看,金家的财富应该超过白银千万,为了避免走上沈万三的老路,金济善已经开始破财消灾了,‘舍得’一道,你果然懂。
“小财主,你打算怎么办啊?是不是现在就去金家提亲啊?你看你的老泰山想得多周到,怕你出不起聘礼,就给你封了这么大的一个红包,还让秀郁妹妹亲手给你。呵呵。”
我没好气地白了唐栖一眼,“别胡言乱语了。风雨欲来,剿倭一事才是当前要务。”
“别在我面前摆忧国忧民的样子,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听武藤妹妹说,你今天对鹰扬的态度殷勤至极,是不是又在动什么坏脑筋了啊?”唐栖一边数落我,一边将十万两一张的银票折成青蛙把玩起来,这应该是天下最贵的玩具了。
我也拿了一张银票折起来,“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唉,要是我没有遇到秀郁,要是鹰扬只是一个心中只有秀郁的男子,那也许我就不用活得这么累了。嗯,这朵十万两的花送给你。”十万两的银票转眼已经在我手中化作一朵纸花,伊人粉晕生,唐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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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杉受天子命,受此任,治此民,而倭寇悍然不安海岛,侵我大明土地,屠我大明子民。徐杉虽驽弱,亦安肯为倭寇低首下心,无所作为,为民吏羞,以庸碌活此邪?且承天子命以来为此吏,固其势不得不于倭贼一拼生死。
众好汉碧血丹心,舍弃生死,襄助于我,共剿倭贼。徐杉铭感于内,今徐杉与众位英雄向天起誓,斩尽倭贼头颅,以祭罹难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斩尽倭贼头颅,以祭罹难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随着我念完最后一句誓师文表,在场的过千江湖人士同时高声呼喝,站在高台上的我不禁热血沸腾,这些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发出英雄帖后的第十天,武林大会如期召开,少林一百棍僧,武当两百弟子,道心门五十高手,再加上金龙帮的四百帮众和一些小门派和零星的江湖人士,在海宁竟然一下子就聚集了千余高手。靠着四大门派的约束和三天前入驻海宁的罗晟手下的五百军士,总算没有出什么大乱子。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不禁偷偷的得意了一把,手上握着金济善的两百万两银票,不怕这些江湖汉子不安顿下来,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