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大师的目光仍然有些漂移,摇头道:“至亲之人,阴阳两隔,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但是至少他们的心还是连接在一起的。可是明明是至亲之人,却仍然犹如路人,难道不是更痛苦一些吗?”
原来这个和尚是因为与家人不能相认而痛苦,我稍微思考了一下,“那就要看他的至亲之人是出于什么理由,待他犹如路人的,说不定他的至亲之人有什么说不得的苦衷呢?”
“他的至亲之人并没有说不得的苦衷,只是他做了一件自认为对的事,而他的家人却认为这件事是离经叛道,大逆之行,才与他绝决地一刀两段,不肯相认。”
看样子不彻底开解一下这个和尚,夏元吉的信是交不出去了,脚步在这飞来峰顶一移,我灵机一动,“大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以前有一个疯和尚神通广大,算出一个村子会有大的灾祸,全村的人必须那上离开村子,才可以转危为安。但是村子里的人并不相信这个疯和尚的话。疯和尚心里很是焦急,看见村里正在办喜事,灵机一动,背起新娘就往村外跑去,村里的人马上追了出去,就在他们刚刚追出这个村子的时候,忽然天上飞来一块大石头,轰隆一声压在了村子上。这时他们才明白疯和尚的话是真的,疯和尚背走新娘只是想救全村的人,他们刚刚都误会了疯和尚。这个疯和尚就是道济大师,也就是济公和尚,而这块从天而降的大石头就是现在我们脚下的飞来峰。道济大师是得道高僧,虽然有时候他做的事暂时不被其他人理解,但是最后人们还是会明白他的苦心的。”
和尚闻言终于收起冷漠的表情,目光深深的射入我的眼睛,颤声道:“道济大师不被人理解只是一时,而那个人不被至亲之人理解却是一世!”
我毫不回避地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一时也好,一世也罢。难道出家人还看不透事物的外相,大小、长短、色空,不都是一样的吗?”
和尚的目光一颤,仿佛时间定了格一般立在了那里,过了半晌,忽然哈哈笑道:“对对,大小、长短、色空,一切都是一样的,是老衲过于执着了。施主,多谢你的一番话点醒了老和尚,差点老和尚就跨不过这道关了。”道济大师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忧伤之色一扫而空。
“大师,这是您的信。”我终于可以完成任务了。
道济大师接过信取出一叠厚厚的信纸,看罢之后,忽然双眼透出金光,在我身上一扫,我立刻有一种被他看通看透的感觉,这是什么武功?想不到这个道济和尚是高手。
转眼间,道济大师已然收回了目光,对我道:“徐杉,你知不知道夏元吉的这封信写的是什么?”
我有些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猜测道:“难道这封信与我有关?”
道济大师点头道:“正是,这是夏元吉举荐你出任江湖总管一职的荐书。”
“什么!”我失声叫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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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总管?我?这好像太不可思议了吧。
见我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道济大师续道:“这上面历数了你这两日来的功劳,小小年纪,确实可以称的上心思缜密,而且你有一个武功高超的姐姐,正好助你一臂之力。刚才我用佛光普照的玄功探测了你一番,知道你是心地正义之辈,虽然杀伐之气重了一点,但是对于这个本就是弱肉强食的江湖来说,本来就需要一些以暴易暴的手段,你柔中有刚,正是刚刚好。好了,老衲通过了。我也懒得再另写一封信,你就拿着这封信到京城去交给礼部尚书李至刚,他会安排一切的。”说这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石印章,在信封上印了下去。
这个和尚倒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连夏元吉这个一品大员决定的事,还要经他核准,还且他一直自称老衲,可他怎么看也只有四十出头,说话怎么这么老气横秋?
我有些如坠云雾地接过和尚递过来的信,一看信封上的红印,我顿时明白了这个和尚的身份,他哪是什么道济和尚,红印上的两个字分明就是“道衍”。道衍,那不就是当今皇上还是燕王时,一见面就说要送燕王一顶白帽子戴的僧道衍,“王”字上加一个“白”字不就是“皇”字,后来也正如他所言,燕王夺了侄子朱允玟的皇位,而僧道衍在四年的靖难之役中出谋划策,可谓是首功,燕王登基之后被封了很大很大的官,他的传说如今已成为市井中说书的最好题材,想不到我今天遇到了本人!
“这。。。。。。”我的声音犹自有些颤抖。
“大小、长短、色空,一切都是一样的。名利难道就不是吗?无论身居何位,还需保持一颗平常心,江湖总管之位并不是用来炫耀的名号,而是一个谋求太平江湖的重任,切记。”
道衍的话犹如暮鼓晨钟一般,荡漾在我沉浸于些云里雾里心头,我猛然一惊,诚挚道:“小子受教了。”
这时飞来峰下传来一阵打斗的金玉交鸣之声,该不会是妖女跟谁动上手了吧。糟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妖女的死对头夏仁心不是约了妖女今日午后灵隐寺见的吗?十有八九是她们两个打起来了。妖女昨天因为兰姨的事,吐了一口血,这两天又没有好好歇过,该不会吃亏吧!
我心急如焚,正要跑下去看个究竟,道衍大师见我拙劣的身法,一把提起我的身子,一同向峰下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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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五月落梅花”,还没看到妖女的身影,耳边已经传来妖女施展绝招时吟唱的诗句,接着就是叮叮当当的十几声密集的金铁交鸣之音,看样子两人已经斗地不可开交。这时提着我的道衍大师忽然“咦”了一声,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不知是什么事情忽然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终于在峰下的济公台前看到了妖女的身影,与她打斗正酣的可不就是夏仁心。此时夏仙子正被笼罩在妖女的漫天剑花之中,这就是“江城五月落梅花”?虽然上次也看到妖女对兰姨施展过一次,但上次两人只是招式的比拼,今天贯注了内力的这一招的感觉截然不同,夏仁心身边布满了妖女宝剑舞出的斑斑点点亮晶晶的细小剑花,就犹如招名一般,好像在夏仁心的那一块小天地中下起了一场梅花雨,旁人看过去竟是颇为好看。果然有不少游寺的游人被这场生死打斗吸引过来,在他们眼中这两位绝世美女或许只是在表演一场好看的戏法。更有甚者竟然吆喝着喝起彩来。
“你看啊,八兄,那个穿白衣的女子长得多像仙女啊,这位仙子施的倒底是什么仙法啊。真是太神奇了,仙子姐姐,再舞上一圈!”
“我说,卦兄,你可看清了,我就觉得黑衣的女子更加漂亮,那种冷艳的眼神真是迷死我了,黑衣姐姐,加油啊!”
聚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全然不知场中的威胁,这些看客还渐渐分成两派为各自支持的对象鼓起劲来。道衍大师从来到这的一刻起,就默默注视着场中的打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时妖女的梅花剑雨已经持续了数十息,雨势没有丝毫减弱的势头,反而越来越狂暴起来。夏仁心用玉箫挽起的绿影隔断了身体与剑雨之间的接触,只是一位沉着的防守,犹如暴雨中的一棵松树,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两人的实力真是太恐怖了。
“咦”,妖女额头晶莹的光芒势什么,彷佛一粒粒珍珠钻石一般,那……该是汗珠吧,反观夏仁心虽然处于守势,神情凝重之余,仍然进退有度,似乎还有无穷潜力。我这个外行人也看出来,长此下去,只要妖女的剑雨一松,就是夏仁心雷霆反击的时候。
“大师,那个黑衣女子就是我姐姐,你看她是不是有些不妙啊?”道衍大师的轻功如此了得,想必功夫也差不到哪里去,关键时候说不得只好请他帮个忙了。
本来犹如雕塑一般的道衍大师,听到我的话,眉头一皱,只是“哦”了一声,没有答我的茬。
忽然场中又发生了变化,妖女的剑势猛然一紧,就在堪堪突破夏仁心绿影防守之时,却放弃了进攻,反而急速向后退去,随着嘴上吟唱的“七月凤凰生翠水”,在她后退的身体周围蒙上了一层璀璨的光雾。夏仁心与妖女心有灵犀一般,几乎在妖女后退的同时,玉箫一指,紧随妖女而去,刹那间就追上了妖女的身形,接着玉箫看似平淡无奇的递出,毫无阻碍的破入妖女护身的光雾之中。
“危险!”我情不自禁地大叫起来。
哪知道夏仁心眼看得手之际,却面色一变,猛地煞住身形,反而向后退去。妖女的玉容上浮起诡异的笑容,双眼紫电一闪,施出了毁天灭地的绝招。
“人间四月芳菲尽”,随着妖女的这声清喝,一股汹涌的剑浪一潮高过一潮向夏仁心单薄的身体卷去,转眼间就要吞没这位一袭白衣的仙子。夏仁心在此千钧一发之际,瞟了一眼自己身后不远的助威游客,脸上泛起绝决之色,止住后退的身形,犹如一块稳健的礁石一动不动,只待狂暴的潮水来袭。
“阿弥陀佛”,我身边的道衍大师宣出的一身佛号尤在耳边,他那灰色的身影却快如闪电般挡在夏仁心面前,手中那串长长的念珠飞速旋转,形成的漫天珠影犹如一道结实的堤坝护住了后方的所有人。
“啪”一声巨响,潮水无情地击打在堤坝之上,一浪又是一浪,没有休止,道衍大师的面色越来越沉重,嘴角渗出了血丝。夏仁心见状连忙伸出一手抵在道衍大师背后,道衍大师犹如吃了仙丹一般,转眼间又挺直了腰板,继续舞动念珠抵挡剑浪。
“哗啦啦”念珠散落了一地,与此同时妖女的剑浪也平息了下去。场中的三人仿佛被定住一般一动不动,只剩下围观的游客大声的呼吸声,“妖怪啊!”不知是谁喊出了这句没有有创意的台词,周围的人终于醒悟到危险,纷纷忙不迭夺路逃去。转眼间济公台附近只剩下我们四人。
而妖女竟然又摇摇晃晃倒了下去,大姐,你怎么又来!
卷三 西子面纱 第八章 道心惟微
在我要扑向妖女的同时,另一道身影抢先落在了妖女的身边,正是一袭白衣的夏仁心,她玉箫一指,竟然要向昏迷的妖女下杀手。
“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一个与我亲近的人再在我面前被人杀死,哪怕这个人只是个妖女!
“且慢!”道衍大师也在我狂叫的同时出言喝止夏仁心,语气竟然有种长辈的威严。
夏仁心挥向妖女的玉箫停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道衍大师,眼中的失望一览无余,道衍大师的神色很是严厉,夏仁心沉吟片刻,终于缓缓收回玉箫,向道衍大师施了一礼,就这么潇洒地飘身离去。
我趁机连忙扑到妖女旁边,探了探鼻息。嗯,还好,还有气。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啊,上次妖女也是用了这招“拨云见日”强行催动内力施放出杀招“人间四月芳菲尽”,结果一昏就是好几天,这次她的对手只强不弱,真不知要昏过去几天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道衍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我们身边,他伸手搭住妖女的手腕,闭眼沉吟了片刻,才好像松了一口气般睁开眼来,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拔去塞子,从里面倒出一颗丹药塞入妖女的口中,那丹药颇为神奇,入口即化,过了一会儿妖女的喉头动了一下,我放下心来,知道她已经把药丸咽下去了。
“大师。这。。。。。。,我姐姐什么时候才会醒啊,她没什么事吧?”我忐忑不安地问道,道衍大师一会儿出手帮助夏仁心,一会儿又阻止夏仁心杀死妖女,真不知道他是站在哪一边的。
道衍大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淡淡问道:“你们真的是姐弟吗?”
其实从刚才道衍大师和夏仁心的一系列表现来看,我就已经猜到他与妖女和夏仁心都有莫大的关系,一定熟知妖女的底细,我这个便宜弟弟看样子是当到头了,不过怎么给道衍大师解释呢?毕竟我与妖女相识的过程关系到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有关于建文帝朱允玟的一份名单,不过道衍大师和当今皇上朱棣关系非浅,我本来就准备将这份名单交给朝廷,尽早除去朱允玟一伙,以免再起大规模的战端,致使百姓受苦。反正上线已断,交给道衍大师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就在我想着另一件事的时候,道衍大师却忽然摆了摆手,叹了一口气道:“也罢,就与当年的老衲一般,这样一来更好。徐杉小弟,以后与她相处切记十六个字,‘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阙中’。”
“大师,恕小子驽钝,我有些不明白。”道衍大师的话实在是太飘忽了,还说我与当年的他一样,什么意思嘛。
“追求和满足与耳目的欲望,就称之为‘人心’,追求和实行天理,就称之为‘道心’,人人都有道心和人心,它们两者都存在于同一颗心之中,这颗心就是我们的内心。一切不善行为的根源,就在与一个人屈从于‘人心’,被物欲蒙蔽了‘道心’。只有秉持本性,不受物欲的引诱和牵累,使‘人心’服从于‘道心’,才能成为真正的仁者。徐杉小弟,以后你的路走向何方,全在于你能否用‘道心’压制住自己的‘人心’,并且唤醒她的‘道心’啊。”
道衍大师颇有感慨地说出了这一番我一知半解的话,大意可能就是让我自己多行善事,而且要引导妖女也多行善事,你直说不就行了吗?何必‘道心’啊,‘人心’啊,绕口令似的弄得被人直发晕。
我有些晕乎晕乎地点了两下头,然后又问道:“大师,那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啊?”
道衍大师微微一笑,道:“再过几个时辰,等药力充分运行全身,就会醒过来,不过一个月之内千万不要再动武了。”
“一个月!”我失声叫了出来,“那要是夏仁心,不,夏姑娘再来,该怎么办啊?”
道衍大师傲然道:“今天老衲出手阻止了她,她心里自然会有分寸,以后只要你们不犯下十恶不赦的事,她都不敢再来打扰你们了。”
高大的身躯散发着雄浑的气势,这样的霸气才是那个指点江山,决胜千里的僧道衍的真面目吧!
“小子必定时刻谨记大师刚才的教诲,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秉持一颗道心。”我真诚地向这位高僧再次保证。
道衍大师莞尔一笑道:“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你倒是对夏元吉的为人学得很快,维喆此人有雅景,人莫能测其际。确是朝中难得的一个能臣,以后你遇事不明可以请教于他。”
“维喆”大概是夏元吉的字号吧,我知道这是道衍大师在好心指点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多谢大师指点。”
道衍大师扶起我,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绢,和那瓶药丸一并递给了我,“你为人聪颖,又善于听从他人的意见,办事能力方面我很放心。但是出任江湖总管等于成了半个江湖人,你的功夫实在是太一般了。今日你我相见亦是有缘,这卷‘水火不侵’就送于你,顾名思义练就这门功夫,可以大幅度提高你的护体真气,或许可以在关键之时救你一次。这瓶丹药也送于你,给你的同伴服用,每日一颗,连服十日,对于伤势大有好处,不过她未必肯服用这种药。”
我接过这两样东西,再次一拜,“多谢师父!”
“我传你武功,只因我们有缘,记住我说过的话,好自为之。‘人心惟危,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