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我在你心里的形象,就剩下这样?”他明明记得,之前也很威风地在他面前杀敌,那种满身鲜血的残酷,应该是比什么风流往事还更令人难忘吧?
朔华很想回答是。
不过想想,接下来若真的要和这家伙成为同一队伍的伙伴,还是不要太伤他脆弱的心灵。
所以朔华没回答,拉著雷圣的小手,走到其中一个屏风隔著的小包厢坐下。
被拉著小手的雷圣,看看自己脏脏的手指头,再看看朔华干净修长又优雅异常的手,眼睛眨了眨,瞧见一旁小茶几上的手巾,赶紧拿过来把自己的手跟朔华的手擦了干净,然后再怯怯地伸了过去,握住。
瞧见他的动作,朔华没说什么,就这么让他握著自己的手,露出微微的浅笑。
一边的扎克嘴巴张了又合,眼睛转了一圈,咂咂嘴,大手拍拍脑袋,再拍拍连话都没机会说上半句的清督的肩膀,示意他可以找另外一个位置坐好。
这小子,冷淡归冷淡,不过……
他喜欢……
树海坐在城镇广场的大树下,已经忘了有多久的时间。
塔尔玛也许是身为艺术之都的关系,就连市镇的风景也修饰的美轮美奂。
许多来往游客会经过的地方,尤其是建筑物两旁,一律只能建盖白色房子,白色房屋的门口是美丽红砖道,砖道中央每隔一段距离就会铺上一些彩色石头,组成各式各样的几何图形。
但是树海最喜欢的,从来就不是这些人工的建筑。
他喜欢街灯与街灯之间,那一棵又一棵蓬勃生长的行道树,这些树的名字,菲嘉国的人叫紫舞。
因为每到了开花时节,这些树会开出一朵一朵、怎么也不可能数得清的紫色垂挂小花朵,像结实累累葡萄般连接垂著的花朵,在季节之风吹来时,紫色的花瓣满空飞舞。
那时映著白色的建筑,红色的砖道,点点绿色的墙面爬藤,整个市镇,美得就像是一幅无法捉摸的画,仿佛只有在梦里才能瞧见。
他没瞧过到那时候会有的美丽。
但是他曾在群树的风言风语中听闻。
如今他坐在这一片树下,用只有树与树之间才能听懂的语言,听它们说自己可以拥有多好的美丽,听它们在这个市镇里,看过多少的故事冷暖。
树人星没有人类。
树人星只有总是屹立在同一个地方的树,或是活了六百年、终于可以化型的树人,因此在树人星里的生活很平淡,淡得连自己已经活过六百年可以四处走动也无法察觉,常常屹立在同一块土地千年,然后死去。
曾经,他也觉得那样的生活很好。
尽管平淡了些,但……因为没有人告诉他还有另外一片天空,所以依然可以拥有那种平淡的快乐。
他回不去了吧?
当朔华用直接的语言警示他时,眼眶竟然会有些泪……
树怎么会有泪水?
但他的确感觉到那些忍著的泪,他知道就如同朔华所说的一样,他再也无法回到树人星的生活。
没有一棵树,一个树人会懂得什么叫做流泪。
他越来越像个人类。
一阵微风徐徐吹来,几句只有树之间才能听得懂的细语传进他的耳中,原本望著天空发呆的眼睛,因此微微眯了一下。
现在果然不是发呆的好时机,如果他刚刚听到的东西没错的话,有麻烦的东西跟上来了。
“还有多远,美人?”
“呵呵!大概还要一天的行程吧!那个人类很危险喔!树海。”
“我知道。”说起来,那种东西应该不完全算是人类吧?
“我们能帮忙吗?”
“有需要我会跟大家说的。”
“好……树海,别难过了喔!”
“啊?”
“大家看得出来。”
“有那么明显吗?”呆滞地发出傻笑,有点意外这些美丽的小树们竟然会安慰他。
“你说呢?呵呵!”突然,风明明不是那么的大,附近的所有绿荫小树却传来有如笑声一样的沙沙声响,几片叶子因此而掉落,让路上的行人讶异地抬头,瞧见绿叶飞舞的景象。
“呵呵!原来真的这么明显啊!我会很好的,谢谢大家关心,顺便帮我看一下我另外几个伙伴在哪里好吗?”
那沙沙落叶的确是群树的笑,笑里并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很单纯的因为他傻傻的模样而笑,因此带著欢愉的声音,在树海的耳中听起来,就像是美好的天籁,心情瞬间开朗不少。
不过,现在心情好多了,接下来要干的事情可不容易啊!
也不晓得那怪物心里在想什么,当天得罪他的可不只他们三人,还有那个叫什么血炼的三个家伙,尤其其中一只土偶还是他的克星,怎么会选择来追自己三人呢?
得赶紧先通知朔华跟冷暮才行,不晓得他们两个想出可以对付的办法没有。
“树海,你那个叫冷暮的同伴,现在正要进人类的拍卖场,另外一个已经进去了。”
不会吧!
他们两个人好像就是有办法凑在一起,明明不是同时间出发的啊!
算了,凑在一起也好,省得他多走一趟,尤其他才不想一个人跑去通知冷暮,跟那个冰块沟通只有朔华才做的到,否则以他的脑袋,两人要是讲起话来,绝对是鸡同鸭讲。
“我走了,希望下次再来有机会看你们开花的模样,一定很美。”
“呵呵!”
听著众树那种融于自然之中的笑声,他突然觉得,其实回不去也不是那么难过的一件事。
即使不在树人星,一样都有可以和他说话的伙伴,哪一天他弄懂了钥石最终的意义时,也许还是可以在这星球上找一块地方,好好地生根,闲来无事捉弄一下人类,也是个不错的消遣啊!
朔华自然不可能知道树海目前的情况。
他坐在看台上,当冷暮冷著一张脸走进来时就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伸手晃了一下,那高大的身影很快地就来到一边的座位上坐下。
锐利的双眼往雷圣的方向一瞄,再看向朔华。
“小导游。”非常简单的解释,但是冷暮了解的点了点头,他当然不可能从这么简单的三个字里就猜出朔华的打算,不过他也明白,他会把一个男孩子带在身边,绝对不是那三个字所代表的意义那么简单而已。
但,那不关他的事,各自有各自的游戏可以选择。
“我就知道一定会看到你。”
拍卖场上所谓的隔间,其实并不是非常的隐密,这是为了可以方便调整每个空间的大小以容纳更多的人潮而设计。
每一个隔间与隔间之间,其实只用木制的屏风遮著,每个直立的屏风都可以移动,如果来的团体太大时,就可以移动这些屏风来调整隔间大小,因此一开始就选择在朔华旁边落坐的清督、扎克两人,马上就发现冷暮的存在。
可就像平时相处的状况一样,对于扎克的话,冷暮连理都没理,从小茶几上取过茶壶,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专注地等待拍卖会的开始。
他一样是选了一样东西在这里卖,而且他很清楚,那样东西大概会引起一些他所想看到的争议。
他和朔华其实还有一点很大的不同,两人都喜欢把水给搅混,但朔华是带著一点好玩和研究的心态,并且将结果控制在可以解决的范围中,而他却是纯粹地觉得无聊想看热闹,看这些人的反应能不能让人生不会那么无趣,至于会发生什么样的结果,他完全不想去控制。
原本一直没说话的清督,隔著屏风的间隙,看著两人平淡得好像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本来一向沉得住气的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根据不久前手下带来的资料,他对这几个人的好奇心是越来越重,尤其他们所做的事情,还严重关系到他的势力背景,一个弄不好的话,恐怕不只是在旁边看一场好戏而已,连自己也会被陷入这一团烂泥中。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对他们那种完全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态度,心里会有很严重的不安。
“那天,你们解决的,是素敬派来的杀手是吧?”
废话!
连扎克都知道对这个问句,眼前这两个人大概是连理都不会理。
果然,连一个转眼的动作都懒得给。
不过清督也没有觉得自己就这样会获得答案,因此他喝了一口茶,清清喉咙,决定只要能不危及到自己的小命,他今天一定得打破沙锅问到底,不然他连接下来该怎么做都很难安排。
自从朔华的出现开始,他的计画可以说是全乱了。
“你们知道用那种毫不留活口的手法,将来和素敬之间绝对不可能有转圜的余地吗?”
还是废话,不过这次朔华看了他一眼,那种转眼间眼里所含的意义,让清督羞恼地涨红了脸。
他们敢做,自然就没想过要跟参臣
·素敬之间有什么转圜,况且要他们留下活口,让活口去形容自己伙伴死得多凄惨?
这要是一种可以让彼此有通融空间的做法的话,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必定是个白痴。
朔华的眼神里就有这样的意思,因此清督马上就明白自己说了多愚蠢的话,下一个问句差点问不出口,还在脑中想了好几次,确定没有疑问才敢说出口。
他奶奶的,连跟公爵大人说话都没这么局促紧张,为什么面对这两人时,他一颗心却跳得好像要蹦出来一样?
扎克在他身边,用可怜的眼光偷偷打量,老实说,他跟冷暮相处的时间还算是久,对于朔华这个少年也有一小段时间,太了解这两个人如果要让一个人难堪的话,可没有人阻止得了,因此就算清督是他佣兵团长期以来的雇主,他也没办法帮得上忙。
“拍卖开始了。”
朔华从容地为自己再倒上一杯茶,暗示那个几乎完全失去平时镇定的商人,他若再不问出想要问的问题,他可没多的注意力去回答。
“素敬要的这一份卷轴,到底有什么意义?还有,你们应该很清楚富必喇最近出现了一个悬案,矿坑遭到偷挖这件事的真相吧?”
前面那个是疑问,后面那一个问句就带了点威胁的意味。
“胖子。”
“什么?”由于在场里就他最胖,因此下意识地清督就忍不住应声,应完之后才发现那两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从来……从来没有人在明知道他是谁的状况下,还叫他胖子!
刚刚好不容易退红的脸,一下子又成了猪肝色。
真……可怜……
扎克撇过脸,假装一点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打从心里同情非不得已必须跟朔华交涉的雇主。
“卷轴的意义,我想你的势力里,应该没有笨到连解出答案的人材都没有,至于矿坑那件事,是我们做的又如何?还是你想跟我来一个买卖,我将这东西卖你如何?”
一颗耀眼的酒泉石,突然出现在朔华纤长的手指间,闪耀光芒的宝石,在五指中打转,在清督的眼睛异常刺眼。
这少年,带著一张漂亮冷淡的脸,没想到个性竟然嚣张到如此的程度,之前不但在马车里公然藐视他,现在竟然还将犯罪的证据握在手中,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害他。
扎克眨眨眼,觉得自己突然一头冷汗,这个少年怎么老爱做出这种刺激老人家心脏的事?
偷挖了别人的矿,还要别人买下,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做得出来而已。
手中的那一颗酒泉石还在转动,楼下的拍卖却已经开始,第一件物品送上了看台,有人喊出了一口竞价。
第二集 恶灵无启 第八章 音乐娃娃
一般城镇,通常会将墓地盖在居处的周边,菲嘉国的人民一向有拜祭祖先的习俗,因此城镇外的墓地离城镇并不远,规划也十分整齐,墓地旁几乎都有一个小屋子,让看管墓地的人居住。
只是离塔尔玛还不到一天距离的小村子锡如,它旁边墓地里头的小屋,却不像以往一样,有个看守人无聊的在里头打瞌睡。
那个总是会在这个时刻睡在小床上的看守人,此刻就躺在屋中的地板上,一股已经呈现暗红色的液体,从趴下去的脸面慢慢溢出。
冰冷的躯体旁,一个黑色的身影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动也不动的身体,会让人以为他跟地上看守人一样,都早已经失去生命。
事实上,要如此说也可以。
这个黑色的身影,的确曾经是一个失去生命的尸体,不过现在又复活而已。
似乎感到外面的日照已经减弱了些,原本一动也不动的人影终于晃了一下,盖在身上的黑袍被一只枯瘦的手撩起,露出底下苍白却拥有萧瑟气息的脸庞,不能说非常英俊,但可相当吸引人。
只是吸引人的部分只有一半,另外一半的脸笼罩在黑影中,隐隐约约能瞧见苍白皮肤下新生的血红色组织。
无启很满意地摸摸脸庞,他跟著那个叫做素敬的人短短一路下来,就杀了不少埋伏路途中的探子,那些连消息都来不及得知一点的探子,全成了他的食物。
听起来有点骇人,不过就是如此。
能让他迅速恢复原来模样的办法,就是将别人的生命纳为自己的一部分,有些被他用来恢复自己的容貌、身体组织,有的则成为他的力量。
感觉身体流过每一处的生命气息时,僵硬的脸庞,终于露出一个像是笑容的表情,同时,外头的阳光也真正地落下地平线。
他双手往上一扬,许多白色透明的人形从土地里慢慢浮起。
有些型态比较明显的人形,很快地整理好自己的状态,沉默地移动到无启身边站定。
另外那些比较透明的人形,看著自己的模样,稍微感到一阵恍惚之后,就好像脑中浮现什么命令一样,非常缓慢地转向无启所站立的方向。
形体越是明显的灵魂,跟在他身边的时间越久,越透明的自然就是才刚成为他的部下。
不过,最好的助手,不是这些从平民坟墓找来的灵魂……
指尖抵著右颊,转动不甚灵活的眼珠子一个一个扫过去,正想著该去掉哪一个干脆化为自己的力量时,一个带著犹豫脚步的人影,出现在墓地的入口处。
那人影自然是看到了满地的鬼影幢幢,但因为是命令所在,他也只能忍著全身的颤抖,咽了下喉间的唾液,僵著身体只差没同手同脚地朝小屋走过去。
“无……无启大人……”
“有事?”眼珠子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看了这个传令兵一眼,瘦小的身材,平凡的外表……
无启决定放他一马,他对这种平庸的灵魂和身体没有兴趣。
“素敬大人说该出发了,他在前面的城镇等您。”传令兵咬著牙才把这几句话给说完,心里觉得自己八成撞了什么邪,才会倒楣到这种程度,专门负责通知这个……妖怪各项命令。
“今天有任务吗?”
“好……好像是没有,素敬大人并没有交代。”
无启哼了一声,一旁的灵魂就像是得到了命令一样,挟起无启的身体,在传令兵面前飘了起来,瞬间从他的面前飞过,往小村子的方向飞去。
飞……飞去?
传令兵只楞了一下就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转过身,那转身的速度之快,差点左脚拐到右脚跌个狗吃屎。
“无……无启大人,您不能飞过去啊!现在还没入夜,要是让小村子里的村民看到了,那会……会……”
会怎样他也不清楚,不过不用脑袋想也可以知道一定不会有好结果,小村子里的村民,不像他们这些待在素敬大人身边已久的杀手,多少磨练过心智才能接受这种妖怪的存在,要是让村民看到了……
无启只留下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