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马车里又递出四份来。
素敬咬牙,再度将被耍弄的想法压抑下去,将四份卷轴一一打开,再次确认自己要的东西不在其中。
这样的行为到第五次,终于让素敬找到所要的东西,带著和刚刚同样温和的笑脸,把腰带上的钱袋递给连伸手都没打算的冷暮,等马车那双伸出来的黄棕色小手把钱收回后,才转身跟清督道了一声谢,同来时一样匆忙地离开。
清督的双眼看不出有什么波澜,在马车重新行驶后,骑著马来到三人所在的马车旁。
“小兄弟,你知不知道,你们刚刚已经得罪了什么人?”
一张孩童的脸露了出来……
“啊?得罪了谁?刚刚那位大人吗?为什么?是不是我们不应该拿他们的钱?”
多么无辜的一张脸啊!刚刚到底是谁在嘟哝人类恶心,老爱挂张面具在脸上的?
清督尽管和素敬半斤八两,一样属于老奸巨猾的人,但是毕竟可以算是同一个商队的人,因此对朔华竟然派出一个“孩子”跟他交谈,并没有太大的负面情绪波动,但他也知道了一件事,里头的两人,就像一开始他所想的一样,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这么说好了,我相信你们刚刚那些行为,并不是为了玩弄参臣
·素敬,想必是和我所想的一样,觉得那取走的卷轴必然有什么秘密在,而素敬取走哪一卷,秘密自然就在那一卷。”
树海笑了一下,朔华刚刚就跟他说过,这胖子跟刚刚那个大汉都不是容易应付的人,果然,马上就看出了其中一个关键所在,不过,也像朔华所说的,还不够看。
马车车门露出一张俊美、难得有表情却总是带著嘲弄的脸。
“你说对了几件事,也错了几件。”
“喔?敢问对了哪些,错了哪些?”
“对的是,刚刚我们的确用那方法确认了重要的卷轴是哪一卷,错的是,刚刚我们的行为,主要就是为了玩弄那个叫做什么素敬的大汉,而那个大汉也不像你所想的那么容易,你真的认为他所取走的那一份卷轴,是他想要的吗?”
清督目光闪了一下,在这个少年的言语之下,他发现自己竟然很难保持脸部的假像,他的每一句话,都重重的打在心里。
像是觉得对他的打击还不够似的,朔华纤长的手握著一份卷轴,递到他的面前。
“想要知道他所想要的秘密吗?”
这少年是个恶魔!明知道他若是伸手取走了这一份卷轴,他所代表的势力,必然会卷进素敬跟这几个人之间的恩怨。而让他咬牙的是,他不能不拿。
接过朔华手中的卷轴收进怀里,“若真像你所说的那样,玩弄素敬是主要的目的,那么,希望你的身后能有足够应付他的势力,不然,恐怕你们连今天都活不过。”
他看过他们的能力,但若只有这样,他们将永远活在被追杀中,那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算了。
“我们不需要有什么足以应付他的势力,你有就可以了。”他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打算。
“你!”
朔华目光转为冷然,“你知道吗?人之所以常常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并不是没有原因,因为在人类眼中看来,他们所拥有的智力与武力,可以毁灭任何其他强大的物种,而我们也是,为什么玩弄素敬?就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所拥有的智力及武力可以毁灭你们,这个答案如何?”
清督该嘲笑这个少年的狂妄,但是他没办法。
清督被朔华眼中那种无情与气息给震慑住,下意识感觉到,他刚刚所说的一切,并不只是玩笑或是妄语而已。
但他们不都一样是人吗?为什么他的语气里,却仿佛代表著两种不同的生物一样?
于是,清督忍住满心疑惑,移动著庞大的身躯,就想回去重新整理一下思绪,一只棕黄色的小手却拉住他。回头,一双碧绿色的双眼十分无辜善良地看著他,水汪汪的。
“还有什么事?”
棕黄色小手张开,手心朝上,另外一只手指著他刚刚收进怀里的卷轴。
“大叔,你们人类的世界里,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观念,而这种观念,我想身为商人的你,应该是不会不清楚才是,所以……”
清督的额头青筋浮现。一个饱满的钱袋,重重地放进棕黄色的小手中。
“谢谢惠顾。”
远处的扎克抬眉,清楚瞧见清督青筋爆开……
“你吓到他了。”
夜晚,因为和下一个城镇相距颇远,因此整个商队扎营在野外,树海瞧见清督自从和朔华对话开始,就一直一脸有如全家死光光的表情,不由得提醒一下好不容易才补完眠、从春卷里爬出来看书的人。
“你不用为他那颗胆囊担心,事实上,他经历过比我那番话更惊心动魄的场面,而且绝对比你想像中的来得多。”
“我才不是为他担心,是为我们担心,已经得罪了一个右丞相的势力,你不怕连这里都想把我们……”树海比出一个锯木头的动作。
“就因为我那番话,他才不会想把我们这样。”朔华很配合的做出一样的动作,不过他表情里的某些东西,让树海很想打人。
“怎么说?”老人家不跟小孩计较。
“你知道在人类的世界,最懂得疑神疑鬼的职业,就包含了政客跟商人两种,而这胖子,很明显的两种身分他都有了。”
“然后?”
请原谅他的木头脑袋,他还是不很懂得朔华想要表达的意思。
不远处的冷暮冷哼一声,他忍不住抓了个石头扔过去。
“然后很简单,别忘了他了解冷暮的可怕,还看过妲塔的能力,你觉得他会怎么想?”
杀了他们灭口?没有任何一个平凡人,会想对恶魔的同伴或是同类下手。
收买他们?和明知可能是恶魔的人合作,还要他们当手下,清督不会是头脑简单成这样的白痴。
那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了,既然杀不了他们,也不太可能收买,那不如利用素敬不可能留他们活口的可能下,偷偷帮他们和右丞相的人对著干。
这样一来,也许还可以和这几个人保持良好关系,另外一面,等于是无形中让右丞相多了一群神秘的敌人。想到这一点,清督一直青著的脸,终于恢复红润油光。
“看来他想通了。”树海嘟哝,没想到还真的跟朔华所想的一样。
“这叫人的劣根性,也是大自然的法则。”
“什么法则?”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因为我们比他们强大,只要他有脑袋,就知道欺善怕恶的道理。”
“为什么我觉得你的口气听起来,好像你和他们并不属于同一种生物?”
“因为那是事实。”
“拥有钥石,让你觉得高人一等了。”树海觉得这种想法要不得。
“那是事实,并不是我认为……树海,难道你觉得当有一天,你的能力可以离开这里,甚至回到你的故乡树人星时,你还能像记忆中的那样,让自己深根在泥土里,动也不动,整天就听著风传来树人之间的低喃吗?”
他记得吸血鬼的电影或是小说里,常常出现的对话。
“我们吸血鬼不过就是一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你们人类不也同样吃其他的动物?为什么你们无罪?我们就有罪?”
他们现在,就像是人形物种里的吸血鬼一样,也许有同样的样貌,同样的习性,但是,再也没有可能回到过去,和故乡里的人和平相处。
不是瞧不起那些没有钥石能力低下的人,而是就算他们不在乎,那些没有钥石的人,也会将他们当成怪物,人类的妒嫉心是很可怕的。
树海沉默,这数百年来的时间里,他从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是树人,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格格不入,被当成妖怪也是理所当然,他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然而,如果有一天他回到故乡呢?故乡没有人和他一样,知道树人星外的天地有多大,没有人可以和他一样使万物欣荣。
也许就像朔华所说的,在故乡其他树人的眼中,他很可能就像个怪物,一个受众树尊敬的怪物,或是受众树排斥厌恶的怪物。
而他自己,恐怕也无法再继续日日夜夜,岁岁年年都待在同一块土地上,看著阳光发呆,因为他知道,更遥远的地方有著什么……
“你很讨人厌你知不知道?”
朔华翻过一页,没搭理他。
“为什么要让我这么快去认清事实?你真的很讨人厌。”这样,树海的希望是不是就失去了意义?
树海没想过有一天,回到树人星时,他的朋友不但会不认得他,还会把他当成怪物……
这样,教他怎么继续坚持下去?
当初树海能孤单熬过数百年的岁月,为的就只是想有一天离开这里,回到树人星上,和朋友深深埋在土壤中,看著阳光发呆,就像……他在树人星发芽之后,每天会做的事一样。
“所以,你认清事实了?”
“那又怎样?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
“认清事实从来就不会是一件快乐的事,没有人喜欢强迫自己面对。”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
“有一天你回到什么地球的时候,家人把你当成怪物?”
朔华笑了,那种笑,说起来其实不是笑,反倒是向一种自嘲,也像是在嘲笑什么。
家人?
别傻了,从他母亲去世之后,他就不觉得自己拥有过这东西。
“第一,我没家人;第二,我们地球上的人类,最多就一百多岁的寿命,你觉得我们能回到故乡的那一天,会是在什么时候?五十年后?一百年后?没有人能活到在我踏上出生土地的那一刻拥抱我。不会有人。”
在地球上,众神与万妖的故事里,没有一个故事是写著神妖像平凡人一样永远生活在小镇上,至今依然相处愉快。
若是有,就不会有无神论者了,神如果就在身旁,那还需要那些寺庙做什么?
“真是悲观的想法。”
“我有更悲观的,你想不想听?”
“那个?”
“就是你身后有一把刀,正想把你砍掉。”
树海在心里诅咒朔华一千万遍。
这是哪门子的悲观想法?
这是事实!事实好不好?要不是他们这次休息的地方,是在没半棵树的谷地上,没树可以警告他,否则他怎么可能有机会让这些混蛋近身!
摸摸差点被砍断的脖子,愤恨地伸出手抓住暗杀者的脖子,五指瞬间化成尖锐的树枝,刺穿脆弱的喉咙,鲜血沿著棕黄色的小手臂流下。
蒙面底下的双眼,无法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鲜血从身上流逝,每一滴都不曾落入泥土,全数渗进那只抓著自己的怪手。
“下次杀人先搞清楚,通常会开花的树,都喜欢用鲜血跟尸体做肥料,呐!你看,我会开花呢!”翠绿的眼笑得多无辜,一朵粉红色的花朵绽放在另一只手的指尖,随著吸取的鲜血越多,花朵愈加绽放愈加鲜艳。
不是刻意,但也没有阻止清督把他们三个人的帐棚安排在角落远处,朔华张开双手,两朵火花绽放在手心,然后下一瞬间,鬼火一般连续飘起数朵一样的火球。
本来手中拿的刀,就要砍向这次任务的目标之一,然而这种诡异的景象,教蒙面人顿住了前进的身体,一双眼瞳孔微微放大。
“你们家大人没跟你说过,有些物件不要惹吗?”
蒙面者手中的刀颤动了一下。
“还有,你们大人也没教你……杀人的时候请小心背后?”
“啊!”
尖锐恐怖的嚎叫声,瞬间从喉咙蜂拥而出,不知在何时,他的背后已经飘浮著满满的白光火球。
火球沾染上黑衣的那一瞬间,火焰扑上身体所有可以燃烧的地方,黑色的表层一下子化为灰烬,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快速失去水分,从真皮底下冒出鲜红水泡,破裂焦黑,一双眼睛凹陷,闪烁白光的火苗,来自身体每一处脂肪化成体油,在火焰中啪吱作响。
朔华像是恶心地眯起双眼,身边的火焰却不曾停歇,仿佛感染一样,传布上每一个带著恐惧脸孔的黑衣人身上。
“啪!”
焦黑只剩下一点皮肉的骨架倒地,撞击地面的那一刻,像木炭一样的碎裂,只能从隐隐约约的形状之中,瞧见那惊恐至死的的表情,头颅三个暗黑的空洞,望向远方,再也没有人敢靠近一步。
但是很多时候,一件事情你去做了,并不代表你就有能力终止。
所有黑衣人,还在因恐惧而全身颤抖,处于失魂落魄的状况,一个冰冷的气息就蔓延而来。
毫无温度的手贴住后颈,然后黑衣人瞧见一张倒立在他眼前的脸,那张脸英俊的五官,即使是倒著看,也很难找出缺点,却偏偏一点表情也没有。
冷暮看著脑袋往后折一百八十度的脸,脸上一双睁得血红的瞳孔一瞬也不瞬地瞧著自己,血丝从眼眶周围迅速扩散,在月光下可以清楚瞧见黑色的瞳孔扩张。
生命,真是脆弱……
满意地收回手掌,接著瞬间就移动到另一个人的身后,这一次掌心稳稳地贴住脑门。
冷暮心想,这个人大概连自己死了都不清楚吧!
冷暮的力量,在之前矿坑的训练之下,变得更加灵活自如,瞧著掌心下呼吸间就成为只剩下内脏皮肉的躯体,他很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究竟进步了多少。
“你们杀人一定要这么恶心吗?”
树海扭曲著嘴,看向冷暮脚边那溢满鲜血的“肉团”,觉得自己头上的叶子全都抖了起来。
“我已经很努力控制了。”回答他的是已经解决完范围内敌人的朔华。
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偶尔会练习发出这种散发白光的火球,但是拿来攻击人还是第一次,没想到会这么恶心,然而用都用了,反正都是杀人,在这种时候心软就显得非常做作。
“至于冷暮,我想他是故意的。”
像是在回应他的说法,又一个敌人在冷暮的手中成为肉团,只是这一次敌人的那一颗头颅非常完整的陷在自己身体里。
他不是在杀人。
他是在练习,把人当成工具在练习自己能力操作技巧,现在的他只要接触到敌人的身体,不用特意去触摸哪个位置,他喜欢分解哪个部位,就分解哪一个部位。
“真恶心。”
树海还是不能接受冷暮这种不把生命当作一回事的态度,自己杀人是因为这些黑衣人想杀自己,可以越快结束对方的痛苦,心里也就不会有愧疚或是抱歉。
而冷暮……
想来他根本就无法理解“愧疚、抱歉”是什么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朔华弯身将手贴在地面,一瞬间附近的地面动了一下,然后一块巨大的泥块飞向半空,落在另外一头,只留下地面上一个好大的坑洞。
再伸手朝身边的尸体虚空一抓,一具又一具的身躯从半空中往挖出来的大坑中摆放,树海看了一眼,双脚动了一下,土地里冒出无数的树根,快速地将其他尸体移动到大坑中。
冷暮解决完最后一个敌人,发现他们的动作,也没说什么,弯身一手抓起一个,抛球一样把那些尸体给扔进坑里。
“你可以放心的是,虽然冷暮可能不太懂得感情什么的,但是你可以信任他的原则,那种‘把你当成同伴就不会违背你’的原则。”
所以,朔华可以很放心的把背后交给冷暮,打从一开始他发现冷暮在佣兵团待了那么长的时间,不曾让团中的佣兵在他眼前有所损伤之后,他就了解了这一种难得的原则。
树海看向完全不在乎他们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的冷暮,再看向朔华,最后叹息。
“我知道你想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