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是不是也喜欢上她了?直到现在洛东涯仍然没敢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只是在不自觉中悄悄的一遍又一遍照起了镜子。说真的,长到二十几岁,他还从没像今天这样关注过自己的长相。
然而越看洛东涯越觉得泄气,他又看了看正昏迷在自己床上的即隐,不觉长叹了口气。师父真是会开玩笑,就凭自己,相貌平平不说肚里也没有多少墨水儿的一个粗人,要获得如此佳人的芳心岂非痴心妄想!论才论貌青婵与伊凡才是真正相配的一对璧人儿,他们站在一块儿真是好看得很,神仙眷侣似的。就算果如师父所言,他二人有缘无份,那么还有即隐呀,一表人才的即隐无疑也比自己要适合得多,哪里有自己的份。洛东涯对着镜子自嘲地笑了起来,仙女儿一样的青婵怎么可能投到自己这么一个域外蛮汉的怀里。
还是收起这份痴心,做自己份内的事比较好些,洛东涯扬扬下巴,用他那带着磁性的声音自语道。但是他到底管不住自己的心。
“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冷月已爬上了窗头,青婵此刻正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她又梦见了那片沉寂阴森的山谷,太欲天矶里茫茫一片全是雪,惨白的惨白的雪,她冷,冷得刺骨。师父们又来了,绷着鬼一样的脸孔。她肚子饿了,好像是从早上起她就没吃东西,她还是没能完成师父们留下的功课,那个阵法的破绽她始终没能看出来,可是师父们已经来了,怎么办?他们手中拿着什么?又是毒吗?是金佛陀、无极散还是沁心丸?
“青婵,青婵!醒醒啊,青婵!”伊凡一边替她擦着额上的冷汗,一边焦急的唤着她的名字。
青婵猛然惊醒。
“这是哪儿,哪儿?”她睁着惊恐万分的眼睛问,尔后看到了正坐在床头的伊凡。
“别怕,这是司空府啊,我是伊凡。记起来了吗?”伊凡满眼的担忧,可还是柔声回答了她。
“伊凡……”青婵大口喘着粗气,怔怔的看了伊凡好一会儿,突然捂住脸痛哭起来。
伊凡吓了一跳忙将青婵搂进怀里,却发现她整个身子竟颤抖得那么厉害。
“伊凡,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怕,我怕……”青婵哽咽着像个溺水之人慌乱的抓紧了伊凡的衣袖。
“傻丫头,怎么会呢?又做恶梦了吧。”伊凡想故作轻松的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的心这会儿疼得厉害,青婵是怎么了,她究竟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啊,为什么总要做恶梦呢?她到底做的什么梦,那么惊恐却又偏偏不肯跟他吐露半个字?自己应该是和青婵最亲近的人了,却什么也不知道!
“对了,咱们这两天就要离开京城,这儿不是你的家乡吗?你家在哪儿告诉我,一直以来忙得都忘了,明天我就陪你回去看看,也给令尊令堂大人上上坟,你说好不好?”伊凡抚摸着青婵一头柔顺的秀发,轻轻道。他原是想让青婵高兴高兴的,万没想到青婵听过此话后内心的慌张。
青婵愣了一会儿,顾不上擦去眼泪,只是使劲地摇着头:“不,不回去!我家在乡下,离这儿还挺远。家,家里已经没人了,回去一草一木都惹人伤心……父母……父母大人的墓也早迁回祖籍了……伊凡,我不回去,不回去!”
“好好,咱们不回去……”伊凡轻轻拍着青婵,沉沉的心事却不知向谁诉说的好。青婵的身世肯定不像她自己说得那么简单,青婵有事瞒着他,瞒着所有的人。白天在一笑阁她为什么那么怕那幅画儿呢?然而看着青婵憔悴慌乱的模样,他又不忍心再问。以后再说吧,伊凡心道,终有一天她会告诉自己的。
房里的灯光昏黄暗淡,一闪一闪的将伊凡的影子映在墙上,拉得很长很长。伊凡继续低声地安慰着青婵,看着青婵紧抓着自己的袖子在自己怀里疲倦睡去。一定要娶她,伊凡想,一定要给她一辈子安宁和快乐!他当然做梦也不会想到怀里这个让他爱到不知怎样才好的姑娘就是他们咬牙切齿痛骂的何魔。老天总喜欢捉弄世上痴情的儿女,不是吗?
伊凡不知道此刻正在房门外受着煎熬和捉弄的还有一位,那就是青阳堡的孤女刘彩月。彩月这样站在门口已有好长时间了,看着伊凡将痛哭着的青婵搂入怀里,听着伊凡那温柔的声音,她的心分明在泣血。
她曾是青阳堡里人人娇宠的公主,曾是爹娘的掌上明珠,生在那样一个备受世人关注敬仰的家庭里,她从来就有着得天独厚的地位,不须动嘴,该有的她都有,稍微撒撒娇,不该有的她也能拥有。可是谁曾想到那庇护了她十八年让她无比骄傲自豪的青阳堡会在一夜之间那么惨烈的覆灭呢?天翻地覆的变故夺去了所有宠她爱她的亲人,夺去了本属于她的一切,等到好容易从那场血腥中回过神来时彩月发现自己已是一无所有了。寄身白庄的日子里她咬紧牙摈弃了所有的软弱,任性和娇纵,处境已经不同从前了,她时时提醒着自己,风雨来时,头上再也没有父母坚实宽厚的呵护,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她,刘彩月,是坍塌的青阳堡里唯一的幸存者,也是曾经名震江湖的四堡里唯一的幸存者,白庄给她留着一席之地,江湖中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盯着她。不能给青阳堡抹黑,不能给死去的爹娘丢人!这就是支撑她的全部信念。而实际上她也做到了,她以自己的矜持刚强赢得了长辈们的赞扬,平辈们的敬重。
然而谁能知道,她的心里却一直很寂寞很寂寞。
天知道!上天的安排,让她在惨遭变故对一切失去兴趣时又遇着了伊凡。那天伊凡跟着他的父亲和妹妹风尘仆仆的进了白庄,没顾得上多休息就拉着妹妹雨淇来看望了自己。
“你是彩月儿?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凡哥哥啊,她是雨淇!”初见自己时他这样笑着说,眼里闪着灿烂的光彩。
彩月愣住了,她没想到,阔别了十多年后,她那个顽皮的凡哥哥已长成了如此一个英俊挺拔的翩翩公子。儿时一起斗蛐蛐儿捉鸟雀的往事历历在目,她哭了,趴在凡哥哥的怀里,像是遇着了久别重逢的亲人。此后她再不能自拔,跟在凡哥哥身边她便觉得又有了依靠。彩月记得爹曾经开玩笑的对她说,她差点儿做了章家的媳妇。可是为什么是差点儿呢?如今彩月不时会懊恼的想。她早看出来了,章伯伯喜欢她得很,可是她的凡哥哥呢,始终只当她是个小妹妹而已啊。不过彩月从来不曾泄气,凡哥哥还会是她的,不是吗,白庄里谁不明着暗着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儿?直到,直到青婵来了!青婵来了,轻轻松松的夺走了凡哥哥的心,轻轻松松的遮住了所有人的光彩,也轻轻松松的获得了所有人的喜爱和认可。每当想到这些,彩月的心就紧紧地揪在了一起,为什么偏偏是林青婵?为什么是这么一个让自己连一丁点儿竞争机会都没有的对手!
彩月从来不缺少自信,但是面对着青婵,她只有在心底深深的叹息。青婵实在太漂亮了,与凡哥哥站到一块儿谁不要在心头喝彩一声!也许普天之下也只有凡哥哥才配得上她,不会被她的光彩完全遮掩吧。她又是那么聪明那么才华横溢,若说小离谷的一场较量是耳听为虚,那么一笑阁的比试总是自己亲眼所见了。彩月在心中悲叹,自己比不过青婵,真得比不过呀。凡哥哥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他要娶青婵,只是一直被章伯伯压着,彩月知道章伯伯是想让自己做章家的儿媳。可是,她刘彩月也一向是个自负的人啊,死缠烂打的逼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娶自己,彩月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不如悄悄离开吧,彩月想,也许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成全了凡哥哥,自己也落个眼不见心不烦。可是天地虽大举目无亲的她又能去哪儿呢?彩月知道过不了两天,大家就要回白庄了,仕川来信说白庄附近隐约已有天矶帮的人露面,恐怕是想趁着白庄人手不足攻击白庄吧,仕川催促大家赶快返回支援。这个何魔,难怪放着一笑阁那么大的热闹不凑,原来是另有打算!也罢,就回白庄再去会会这个魔头,就算没能耐亲手杀了她,也要去拼上一拼。此番她刘彩月死了便罢,没死也势必要离开白庄了!对,到时候就跟着翁老道走,彩月想,她知道,翁老道一向与吕老爷子不和,只要有吕老爷子在,就无论如何不会住进白庄。
拿定主意,从门缝里再看一眼她的凡哥哥,却见他还是紧紧搂着青婵,青婵睡着了吧,凡哥哥却没有半点要放松的样子。彩月叹了口气,掉头便走。不料才一回头,竟然看见远远的靠着窗户,章伯伯正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彩月心一沉,低着头匆匆逃也似的离开了。
章远山也在窗边站好一阵子了,默默地看着屋里的儿子,屋外的彩月儿,真正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一向想得过于简单了,不是吗?这时他看到彩月儿发现了他,彩月儿匆匆跑了,紧接着门却开了。
“爹,是你!”听到声音出来瞧瞧的伊凡左右望了望,感到有些意外。
“彩月儿来过了。”章老爷子看了儿子一眼,缓缓走到院子里,伊凡默默跟在后头。
“青婵没什么事吧?”
“她还好,刚刚睡稳。”伊凡轻轻地回道。见父亲没再说什么,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便吞吞吐吐的接着道:“爹,还,还有件事儿,想,想与您老商量……”
章老爷子反背着手站在院子里没开声,儿子想说什么,他心里透亮。
“爹,我,我准备此次回去就娶青婵。”伊凡站在他爹身后,等待着爹的反应。
“你都决定了,还用得着跟我商量!”章远山本来已在心里提醒过自己不要发火的,自从一笑阁回来,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林姑娘虽有诸多古怪,但是实在出色的很,要配自己的凡儿是绰绰有余的,凡儿对她也的确紧张得很。他甚至想过章家能有这么个儿媳也实在是一份荣耀。可是,也不知为什么,真当儿子再提此事时,他还是忍不住心中恼怒。
见儿子这会儿垂着头默默的没有吭声,章远山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过重了,便压下声音缓缓道:“可是你想没想过彩月的感受?你娶了青婵,彩月怎么办?”
伊凡心下烦闷,他弄不懂自己分明没有给过彩月任何承诺,为何爹总要用彩月来压他呢。对彩月,他一向是抱着一个兄长对妹子的感情,这一点早在遇着青婵前他就言明了,并不是他章伊凡贪恋美色移情别恋呀。难道非得把他们绑到一块儿,彩月才有幸福?就算彩月幸福,自己就理所应当得不到幸福吗?可是此刻他却不敢这样质问爹,只是喃喃道:“彩月,彩月她,我一定会像对雨淇一样好好照顾她。”
“彩月要的不是你所谓哥哥一样的照顾!凡儿,那也是个好姑娘,又知根知底的,爹与你刘伯伯也曾真有这个意思,爹劝你再考虑考虑。还有,青婵虽好,你对她到底了解多少呢?这姑娘不简单啊。”章远山叹了口气,瞟了儿子一眼,自顾自的出了院门。
青婵是不简单,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坏人,伊凡相信。他站在院子里目送着爹爹远去,心里说不上是什么味儿。爹仍然没说同意自己与青婵的婚事,可是毕竟也没有像原来那样反对呀,只是让自己考虑。这是否意味着爹已经松口了呢?还是他心里已替自己拿定了主意,根本不屑再与自己多谈这个了?
正文 第三十三节
仕原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白燕山庄,到庄的第二天,便收到了一封署名桑侬的书函。书函是写给青婵的,说是要救即隐,今晚子时镇上的茗烟茶楼见。
“桑侬是谁?”仕原掂着手中的书函,奇怪的问:“哪儿又冒出个桑侬来了?”
“桑侬就是小四。”青婵沉着脸道:“听即隐说小四已投靠天矶帮了。”
顾不得众人脸上的惊异,青婵心中暗自着急。书函上有一个天矶帮内部的暗记,这个暗记只有帮主、自己、曹福彦等几个帮中重要人物才知道,明显是留给自己看的。难道小四和曹福彦在一起,而且已追到此地了?小四明明在般若的手上,如何能逃出来,即隐真落到她手上了吗?看信中所写似乎即隐已命在旦夕。青婵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慌,如果推测属实,落到小四手上不就等于落到曹福彦手上了吗?假如即隐真的落到了曹福彦手上可就难办了!还有,般若既然已知自己的身份,保不住小四也知道了,她与曹福彦假借即隐明目张胆的约自己前去,到底有何居心?难道她从即隐那里知道了自己那些打退堂鼓的打算不成,如果她知道,曹福彦或许就也已知道。想到这些青婵如坐针毡。当日帮主能那么快的知道幽明珠有假,青婵就怀疑自己身边出了奸细,难不成这奸细就是小四?或许小四一进天矶帮就是曹福彦的人。
“青婵,你要去吗?”韵娘冷不防的一问,打断了青婵的思路,青婵回过神来,见韵娘正瞧着自己。
“当然要去。”青婵道:“即隐几次救我,如今虽不能肯定这书函所言属实,但总不能置之不理。只不过……”说到此处青婵颇犹豫了片刻,她想一个人去,可是怎么说的出口呢,伊凡他们不会同意的,自己也没有适当的理由。然而青婵已意识到此次子时之约只要与天矶帮有关,任何一个陪她同去的人就是凶多吉少。假如小四那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又了解了自己的想法,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就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了。当场揭穿自己的身份,抑或是逼自己去斩杀白庄同去之人,青婵想都不敢想,都有可能呀。退一步说,就算他们还没那胆量逼自己,可一旦两方在自己眼前交起手来自己还能袖手旁观吗,曹福彦他们会让自己有机会袖手旁观吗?青婵知道,这个曹福彦仗着帮主的宠信对自己一向是貌恭而心慢的。
这时,伊凡已向她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只不过青婵不用你去,我去一趟会会小四,顺便探探虚实。”
“伊凡,也不要太大意了,小四既已投靠了天矶帮就需处处小心,我们陪你一起去。”仕川道。
“是呀是呀,我们都陪你去。”吕老爷子也跟着嚷了起来。
青婵在旁听得心中焦躁,又不知如何劝阻才好,想了想,只得站起来道:“信里既是点名约我去,恐怕我一定得去走这一遭。万一因为我的缘故让即隐丧了命,我一辈子也不能安心。再说去的人也不宜太多,庄子里要留足够的人手。”
事到如今,她只求能跟着同去,有她在,万一曹福彦设了圈套,白庄也不至于太吃亏。青婵在心中苦笑,离最后的期限只有五天了,本想磨到最后一天就悄悄离开,帮主没抓到她什么大的过错,顶多由着沁心丸折磨她一天半天的,总归还是要把解药给她。谁知如今竟又冒出这么一件事来,一旦拼死去救白庄,让帮主知道了,自己也许就真的完了。现在看来一切岂非天意。
让青婵没有想到的是,事情其实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糟糕几分。
子时她在伊凡兄妹、仕川、吕公吕婆、翁老道的陪同下准时到了镇上的茗烟茶楼。茶楼里静得厉害,掌柜、伙计、茶博士一个人影也不见,黑漆漆的茶楼里只有一盏孤灯,灯光是从楼上的一间茶房里射出的。众人对视了一眼,表情不自觉的严肃起来。伊凡使了个眼色,众人将青婵护在中间,小心翼翼的上了楼。
挑开门帘,却见一个小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