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凡此刻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自信自己的轻功快过即隐,但如今……力已不支了,急提一口气,更将胸口憋得闷疼,他在线上借力,但又能顶什么用呢?再看即隐,虽然也增加了借力的次数,可仍然衣带飘飘,从容应付。怎么办?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完全凭着一股好胜之心勉力坚持,可他知道再不知难而退的话,真要掉到水里出一场丑了。
这时他听到了清脆柔和的声音:“章大哥,加油哇——”
扭头一看,岸边,青婵冲自己飞快的眨了眨眼,随手拔起湖边一根芦苇,只见她把芦苇根上的泥迅速涂到自己春葱似的手指上,又将手指在裙上一拖,立刻那蓝色纱裙上就印上了一抹污迹。所有这些只在眨眼之间,当青婵再次冲自己嫣然一笑时,伊凡已心如明镜。他暗道了一声“惭愧”,拼尽全力提一口气,急追了即隐一阵子,在气力将尽的最后一瞬间跃回了岸上。
“唉,输了!”不论是仕原、韵娘、雨淇还是江一春、天山二佬都在心头长叹了口气,可是他们能说什么呢,伊凡确实已尽力了,怎忍心再责怪他。事到如今,要怪只能怪老天弄人,给了他们这样强的对手,这即隐轻功的耐力实在是惊人,除了伊凡,只怕是能与他纠缠这么久的人都少。
即隐也紧随其后飘然上岸:“章兄,承让了。章兄的轻功果然了得,凭心而论,能与在下僵持这么久的人,章兄还是头一个!”
“是呀伊凡,看得我眼都花了。”仕原担心伊凡面子上下不来,忙赶上前在伊凡肩上拍了拍。
伊凡却微微一笑道:“该说承让的是我才对,因为……”
“因为二谷主你已经输了!”青婵笑着抢过话头说。
什么?大伙儿心中一愣,没回过神来。
即隐也一愣,随即又大笑道:“青婵,何必开这种玩笑……”然而即尘截住了他的话:“不,二弟,这一局你确是输了!”
“师兄……”
“你看看你的衣角。”
即隐低头,所有人的目光也同时聚到了他的身上……
“哈……赢了,赢了!”吕通两手一拍,竟如孩子般大跳大笑了起来。原来就在即隐白袍的下摆上,赫然印着一抹红色痕迹。
“怎么?这……”即隐一惊,瞬间明白过来,只须看那印迹的形状就知道伊凡定是趁自己不注意时先将笔尖朱砂染在了红线上,虽是玩了一个诡计,可事先自己也没说不可以呀,即隐不由懊恼万分。
“嘿,好样的!”仕原一脸喜色:“不简单啊,伊凡,也亏你想的出来!”
伊凡呵呵一笑,柔和的望着青婵:“不,白兄,多亏了林姑娘,当时我都焦头烂额了,哪还有什么主意!”
这样一说,众人都发现了青婵裙摆上的污痕。吕通笑得合不拢嘴,大腿一拍忍不住冒出几句粗话来:“妈的,管它谁想出来的,总之这回是我们赢。妈妈的,真痛快!”
“不行,这回不算!”站在即尘身后的小四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喝道:“你们分明完了花招!”
“怎么叫玩了花招?”韵娘这回可不会再放过小四:“规矩是你们定的,我们并未犯规。再说斗智斗勇,怎么了,你们分明输了,还想抵赖?”
“你……”
“怎么,不服气?想打架?我可不怕你!哼,堂堂百年离谷,原来也输不起!”
韵娘截断小四的话,刻意作出鄙夷的神情,心道,怎么样,气死你,想吵架谁怕谁呀!见小四脸涨得通红,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快意。
小四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嗖的冲到韵娘身边,拔出腰间的佩剑:“打就打,看谁厉害!”
“小四儿,过来!”即隐脸色铁青,一把拉过小四。他是一个自负高傲的人,输可以,却不能让人认为输不起:“输便输了,争什么!”
“林姑娘真是冰雪聪明,难为你……”瞧着青婵,即隐话未说尽,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青婵一心要走,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啊。
青婵一样无话可说。
这时即尘呵呵一笑打破了僵局,这老头儿倒是很沉得住气,即隐将赢,不见他喜,即隐输了,也不见他忧。
“此局确实是白庄赢了,”即尘脸色平静,将小四唤回自己身后:“不过,平心而论,你二人在轻功上是各有千秋。论速度,章公子在我二弟之上,论耐力,则略逊于我二弟,章公子你说呢?”
“谷主之言甚是,伊凡心服口服,此次侥幸取胜,伊凡心上惭愧得很。”
即尘见伊凡说得诚恳,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章公子也不必过谦,赢便赢了,有何惭愧。”他顿了顿叹道:“年轻人知道谦虚,也实在是一件好事!倒是林姑娘,真是七窍玲珑之心,竟想出这假借红线染色的办法,让人防不甚防啊。斗智斗勇,果然说得好!二弟,我看你也不必懊恼,今番可谓成也在这红线,败也在这红线。若非这隐踪迷阵,你如何快得过章公子,你的轻功还得提速,至上的武功不需依赖外物,自然也就不受外物限制了。”
一番话,不光即隐,连江一春、伊凡等也各自叹服,这才知道,这离谷的即尘谷主倒真是位有修养的世外高人。
“一局已过,还剩两局,白庄主,我看这局就由老夫领教你的内功修为如何?”即尘说罢,长袖一拂,站起身来。
“不敢,晚辈愿闻题目。”
即尘环视四周,稍一沉吟,道:“此处最柔为水,最刚为石。古人云柔能克刚,我看咱们今日就做这以柔克刚的题目。”
见仕原一脸莫名,即尘拈须微笑:“便是要推水入石,白庄主,此番你先来如何?”说着他拍了拍背后石山的石壁,“就是这石了。”
“谷主此话差了,水如何能入石?”吕婆邓玉莲道。
“谷主既为主人,又是出题人,何不自己先做个样子,也让我们知道,水确能入石啊。”韵娘也道。
“哈哈哈,老夫既能出这个题,自然是能够办到。让白庄主先,不过是倚老卖老,想抢先一睹白燕庄庄主的风采而已。既然白夫人如此说了,那老夫先来便是。”
哼,明摆着是想试试仕原能不能想到推水入石的法子嘛,江老爷子心下暗道。
“慢!”仕原一扬眉,阻止了即尘:“还是晚辈先试吧。”
他不顾韵娘的眼色,笑嘻嘻的端起矮几上的茶,面向山石,他如何不知道这是即尘在故意试他,可不能让离谷看扁了。只见他摆好马步,闭目半晌,渐渐将气提至丹田,那只茶盅便慢慢离开了手掌,悬在了两掌之间,杯中还隐隐冒出一缕寒气。仕原缓开双目,轻吸一口气,喝了一声“去!”,茶盅便直冲向岩石,只听“噗”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杯碎落地的清脆响声。大家提心望去,见杯已碎在了地上,而杯中茶却已凝成了冰,牢牢镶在了岩石中。
“好!”大家一声喝彩,松了口气。
“如何?”最得意的莫过韵娘,她冲着即尘喊道。
“果然是好功夫,好个凝寒掌!”即尘呵呵一笑:“不过,这推冰入石与推水入石相比终还差了一层,看我的!”
他不由分说,长袖向几上一拂,杯起,水不溢。只见杯在半空中旋转了几圈,寒冰已凝在了杯身上。
“噗——哐——”
随着即尘长袖一甩,大家再看时,杯已打碎在地,石壁上被仕原镶入的冰的旁边又多出了一个窟窿。
“嗯?水呢?”吕通回过神来,大笑道:“推水入石,怎不见水呀?”
再看即尘,依然是面不改色,只默默笑着摸了摸长须。
伊凡满心狐疑,凑上前去,这才发现窟窿底竟还有一小坑,一杯茶水尽在小坑之中。天下竟有这般功夫,看得伊凡暗暗心惊。
众人见伊凡脸色有变,也凑上去一看,才明白,原来即尘是用了以寒裹热的内功。先将水凝成冰,镶冰入石,石中冰再借余力向下击石成坑,同时化冰为水,盛满坑内。这需何等的内功修为啊!
大家惊疑不定,即尘已微微一笑,重新端了杯茶递给愣在一边的仕原;“年轻人,再试一回!”
仕原接过杯子,略一定神。凝神、运气、寒生于掌,“去!”
再看,杯碎,石壁上又多了个窟窿。不过,壁边却流下了水迹。
江一春抢上前去一看,窟窿底下倒是也击出了一坑,然而仅容下了小半杯茶,一大半都溢了出来,正顺着石壁向下淌。
仕原红着脸,朝即尘深深一鞠:“输了,晚辈自愧不如。老谷主好功夫!”
即尘却并无得意之色,只微笑着扶住仕原:“很难得了,很难得了!庄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内力修为,又如此虚心,实在难得。”说罢,他摸了摸长须,长叹一声:“后生可畏啊,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中确是人才辈出!罢了,白庄主,有如此功力,假以时日,将来定在老夫之上,老夫等着看你这一天了。”
听即尘这样说,别人还未如何,青婵忙抢过话来:“看来谷主是有意放我等出谷了,我们快谢过谷主!”
“慢着慢着……你这机灵鬼,我何时说过这话?”即尘拉住就要倒身下拜的青婵。
“谷主刚刚明明说要等着看白大哥功力精进的一天,岂不是有意放我们出谷。我们若是毙命于此,白大哥还哪得时日可借!”
“你!”即尘一时语塞,半晌才道,“你这丫头别胡搅蛮缠,事先已有话,三局胜二,才可平安出谷,如今正是一胜一负,要出谷,凭本事,看比完第三局!”
青婵本意搅一搅即尘,一时放过大家,罢了第三局也未可知,不想即尘并未松口,自己反被抢白了一番,当下无话可说,雨淇笑着将她拉到了一边。
第三场文试,比琴艺,然而岂会是仅仅琴艺这么简单!
“不知比逸稹堂群雄会上的琴艺之争如何?”韵娘低声道:“那次群雄会上让何魔给赢了,不知这离谷比何魔如何?”
雨淇望了望韵娘,那次的群雄会她只是听说而已,并没亲自参加,当时她还在玉山郡呢。听说那次何魔大出了风头,一举夺了冠,替天矶帮占了逸稹堂堂主之位,而几场比试中,她拿得最轻松的就是琴艺一场。然而那次输了不过是丢了逸稹堂,此次丢的却是性命,怎能相提并论!但愿离谷弱于何魔才好。
比试即将开始,白庄这边伊凡和仕原俱已比过,按规矩不得再上场,天山二佬对琴艺是一窍不通,青婵又全无武功,一旦拼起功力来,怕有性命之忧,所以根本未作考虑。算来算去只有雨淇、韵娘和江一春了。三人中,琴艺最好的当属雨淇,功力最强的却是江老爷子,韵娘的琴艺、功力均平平,作助手倒是可以助雨淇一臂之力。昨晚仕原等人考虑再三,也只有这样了,若是金越或仕川到一个,也许力量能再强一些。说实话,大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场琴艺较量,不想如今它倒成了决定成败的关键一局。
“尽力而为吧!”江老爷子沉着脸道。
十张琴已摆了出来,一色紫黑的琴身,银白琴弦。离谷这边小一七姐妹早准备好了,只见小四端坐琴前,其后错落有致的站着她的六个姐妹,各人手抱一琴,她们的彩衣在风中轻翻,衣上的珠子衬着清晨的太阳,射出夺目的光芒,显得妖艳非常。伊凡拉了妹妹一把:“小心了,她们可能又摆了个什么阵法!”雨淇点点头没有言语,小一等怪异的装束、队形,早透出了几许神秘,谁敢掉以轻心。伊凡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站在一旁的青婵脑中也正如风车般急转。是的,一定是个什么阵法,青婵甚至觉得眼熟。什么阵法呢?见过?不,没见过!怎会眼熟呢,还是在哪儿听说过?
容不得多想了,雨淇他们各就各位,与对手隔水相望,待即隐一声令下,只听两边琴声渐起。初时还是清幽婉转,你如冰泉幽咽,我似好鸟鸣春,琴声贴着水面徐徐而来,真仿佛天籁之声。众人正欲陶醉其中,却不想离谷这边琴声突然急转,竟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开始了!”仕原等人俱是心上一凛,捏起了两把冷汗。再看雨淇他们倒也早有准备,急调琴弦,瞬间琴声化作了千军万马,向对面迎了上去。大家心中明白,此时两边琴声中都含了排山倒海之势,早已不是简单的琴艺较量了,便是原先平静的湖面也在凄厉的琴声激荡下翻腾跳跃,迸溅起一尺多高的浪花,使旁观者也不由寒从心生。
这一切青婵看得真切,她心中一惊,猛想起了什么。对了,是“众星捧月”!
她记起曾经听师父们说过,江湖中有一种少见的阵势,由五人以上组成,排列时一人为主星也称心月,其余散于周边,好像是按个什么星座中的诸星排列,最是能集聚真力,当众星依星座运行而动时,真力可无限倍地聚于“心月”上,一旦遇着金、木、水、火、土等五行之物,即可快速外传。如今青婵留心细看,小四她们的阵势可不暗合师父们所讲,怪道觉得有些眼熟。只是当年师父们也只偶尔提起,并不详其具体布阵,说是早已失传,言语间还颇多倾羡之情。时隔多年了,若不是此番见到水导真力的现象,恐怕再想不起来!青婵心中一阵激动,天赐良机呀,她凝神细看,一边默记阵式,只等看小一她们如何移动阵脚了。青婵心中再明白不过,只要阵脚一动,真力借水传导,那时纵然雨淇琴艺再高,江一春功力再强,也势必敌不过这“众星捧月”的至刚至强之势,白庄这次恐怕输定了。
果然,就在雨淇他们拚力抵抗,两边僵持难下之时,离谷七姐妹开始变动阵势了。小四仍然稳居中央,其他众人一手抱琴一手拨弦,踏着些纷繁古怪的步法,在小四周围移动起来,她们忽缓忽急,却从容不迫,而小四的琴声则愈加突出,愈加犀利,直夹着千钧之力向对岸横扫过来。一时间别说是操琴的雨淇、韵娘、江一春,便是连岸边的伊凡、仕原也快把持不住了。好厉害的琴声!好厉害的“众星捧月”!青婵心下暗暗称奇,这离谷果然是天下技艺之源,只怕逸稹堂也得让它三分了,自己能见到此阵,真不枉来此处一遭。她一边感慨,一边为白燕庄感到惋惜,他们也算很了不起了,只可惜遇上了这一劲敌!不知这阵势可有破解之策!
青婵正暗暗用心思量,湖面两边形势已急转,此时湖上腾起了丈高的水浪,向雨淇等直扑过来,突然,雨淇的琴弦断了。她这里琴弦一断,对方势头更涨,身后的韵娘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慌得仕原忙冲上前去扶住妻子,众人手忙脚乱,只剩江一春还在苦苦支撑。本来这已是胜负立现,可以罢手了,谁知那边小四竟挟私愤,要以立取三人性命为快,反而将琴势催得更强。这一来,江一春想罢手认输都不行了,他知道如果对方琴势不减,只要自己琴声一歇,立时会有性命之忧!
那丫头想要自己的命!江一春瞬间明白了这一点,小四的琴声已猛扑了过来,一切弹指之间,谁也没来得及阻止,江老爷子把心一横,推开身边的雨淇,将毕生功力传到指尖,他要硬接下对方琴中的真力。
我命休矣!没有谁比他心中更明白!
正文 第十四节
眼见得浪头近前,江一春闭目待死,一切已可无挽回了,不要说仕原等人心如油煎,就是一边的即尘、即隐也被这突然增强的凶悍琴势震得目瞪口呆。
谁想千钧一发之时,凄厉尖锐的琴声中冷不丁地泛起了一串清幽婉转的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