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立刻打电话告诉孟觉聂今的安排,孟觉赞道:“论享受,我们个个不如聂今。”
罗宋宋买了个毫不出奇的贝壳白相框送给孟觉,在办公室自己动手包装。聂今道:“我这人爱八卦,希望你不要介意——孟七少的礼物送到了没有?”
“他将骨德咖啡厅的钢琴买了下来。”
听得那位立志吃上鲍参翅肚的小朋友顿时泄了气:“嘁!还以为真是富家子,竟然买二手钢琴送人。起码该买套有白纱落地窗的大房子来衬。出生日即母难日,丈母娘的礼也少不了。”
罗宋宋想她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动。聂今笑谈:“从古至今,没哪个童话故事里有王子送灰姑娘一套房产的先例,不过是接进自己的城堡过幸福生活。现在小朋友的胃口大得很,动辄房车配套还不过瘾,娘家人也要跟着鸡犬升天。小猪仔还知道盖自己的砖瓦房,你莫非还不如一只猪?”
聂今和员工间关系微妙,时而春风拂面,时而无比恶毒,如斯反复,倒将这班不安分的小年轻弹压得服服贴贴。罗宋宋自从上次知道罗清平和宋玲关系日趋恶劣,一直犹豫是否应该和她重新联系——她并不是邪恶轴心国,而是中立的西班牙人。
正犹豫间,快递公司来了个电话。
“请问是罗宋宋小姐吗?”
“是。”
“这里是夸父快递,有您的快递,请到云阶彤庭地下车库A入口签收。”
罗宋宋立刻警觉起来:“我没有订任何东西。”
“是由智先生委托寄出的家具一套。发货地明日港。”
罗宋宋太阳穴突突直跳:“不不不,这一定是搞错了。我不能签收。”
“罗小姐,我们是专业物流公司。邮资已讫,您只需签字即可,我们的工作人员会负责搬运和安装,保证妥当。”
罗宋宋只得妥协:“请等我和智先生联系。”
她深吸一口气,默念着智晓亮的电话号码,一个个数字按下去。
智晓亮立刻接起。
“罗宋宋,礼物怎么样,喜不喜欢?因为下午要出海,所以我让他们早些送货。你今天晚上就能睡在云端。”
“智师兄,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孟觉已经帮我找到之前的钢琴。”
“恭喜。对我们来说,永远是第一架钢琴弹得称心如意。”
“我住的地方似只螺蛳壳,摆下了钢琴,就再摆不下其它家具。”
“荣医生说过,你是因为居住环境差,狭□仄,导致4至7节颈椎有事,才会加重左手麻痹。照此看来,一张好床,比一架钢琴来得有用。”
“孟觉送我一盏床头灯,和你的家具不相衬。”
“怎会?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所以我选了最简单的黑与白,就算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也不会抢色——你连礼物也不拆?这样很伤我的心。”
罗宋宋放软声音:“智师兄,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送我一只铅笔盒。那就足够。”
“不够,不够。”
好说歹说,智晓亮终于将礼物收回。聂今听了全程不由笑道。
“你叫他送你一套双人睡袋即可——他怎会懂双人睡袋的含义?”
罗宋宋心想,你明白就行。
第三十九章
聂未的游艇泊在私人船坞,环境幽雅安静。孟觉和罗宋宋嘻嘻哈哈连袂来迟,聂今打趣道:“来得再晚,这一天也总是要过去的。须知岁月不饶人。”
孟觉和罗宋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交待。
“我们去买蛋糕。”
“栗子味的。”
“对,栗子味的。 ”
“他一脱口就说,小姐,拿25岁的生日蜡烛。”
“她马上在我身后叹了一口气。”
“我没有叹气。只是呼吸声音大了点。”
“好,不管你有没有叹气,我立刻改口,小姐,我记错了,请拿18岁的蜡烛。”
“你嘲笑我!哪里像十八岁青春少艾。”
“好,我再折中,拿20岁的蜡烛总可以吧?”
“哪有,我说25就很好。”
“售货员终于被我们吵晕了。蜡烛一包,欢送我们到门口。”
“刚在车上我打开来看,一支2,一支5,一支0。哎呀呀,岂不成了250?”
“哈哈哈,这一笑不打紧,我差点把车开到树上。”
“车有什么要紧?我问你,蜡烛怎么办?真要点个二百五?”
原来这对情侣不是不会斗闲气,说废话,发嗲痴。
大副将船开出,停在午后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吃过饭后,就开台摸牌。罗宋宋和智晓亮都没打过,边打边听聂今讲解规矩。偏偏智晓亮手气好,一坐下就连庄三盘。
“智晓亮,你扮猪吃老虎!明明是高手,专胡熟章。”
“哪有。我们在莫斯科只玩惠斯特。”
“哎呀,高雅牌术对阵中国国粹。”
“不要得意。古话说得好,好汉不赢头三盘。再来!”
聂今虽然是技术流,可也顶不住智晓亮手气好,不管生章熟章独章绝章统统摸得到,大杀四方。
再加上诸事不通的罗宋宋,让孟觉教到无力。
到了傍晚,聂今把牌一推:“哎呀呀,我从未输得这样惨过。幸好打卫生麻将。”
智晓亮把赢来的筹码都扔给聂今。
“我看牌品如人品,赢了大声吆喝,输了跳脚乱骂,装腔作势,患得患失,七情上面,六亲不认,统统不是君子。”
“好好好。古话说得好,赌场得意,情场失意。我放长双眼等着看。”
见孟觉和罗宋宋出去甲板上准备钓小卷,智晓亮问聂今道:“你平时打很大?”
“一百起跳,两千封顶。”
“你上次谈恋爱是几时?”
“问这做什么?怕我孤单寂寞,打牌上瘾,变成病态赌徒?”聂今慢慢拭手道,“总好过你,礼物送到家门口又打回来。”
“你的耳环很漂亮。”智晓亮抬手去摸聂今的耳环,又慢慢俯下身来,靠近她面颊。举动亲昵,令聂今心跳。
“你说我怎会情场失意?”
他只贴耳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去准备蜡烛和蛋糕。
“那我放些歌来听听。”
聂未是彻头彻尾的怀旧者,船上只放了些老唱片,聂今大声问要听中文还是英文,情歌还是摇滚,没人回答。
她挑了一张陈淑桦的精选集。首首情歌好似击中自己的心事。聂今内心酸楚,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
孟觉和罗宋宋在甲板上边喝芒果汁边钓小卷。海风将小情话絮絮地卷入智晓亮耳中。
“……搬家时卖的。”
“我记得是在一个车库里。许多旧钢琴都拿出来寄卖。”
“当时珠江也是好牌子。”
“你心痛的站不起来,蹲着看谁会买走你的琴。”
“我要求也高?太高太胖,用力击打琴键,容易坏;太矮太瘦,不够力气,如何体现它的完美音色?还有手指,要不短不长……”
“可是谁都看不中,你又不甘心。”
“唉!怪不得广东人说,卖儿莫摸头,摸头眼泪流。”
“是啊,那么好的琴,怎么没人买呢?”
“是啊,怎么没有跳出个仙女来呢……”
那些是他不曾参与的青春年代。他和她的全部过去,始于一只无心插柳的铅笔盒,终结于一只残破的右手。
“祝两位长命百岁。来来来,吹蜡烛。”
连智晓亮也浑然不觉,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
孟觉和罗宋宋回到格陵时孟家已经打了几个电话催他回去庆生。
“罗小姐,我的礼物呢?”
“在琴行。等等,我去拿。”
孟觉将车泊在云阶彤庭接电话。
罗宋宋自以为礼物举世无双,自鸣得意之余不禁又想起出生日即母难日的说法。母女不是天敌,怎么不能和好?
在公用电话亭,她拨通了宋玲的电话。
“喂?”
前尘往事一一浮现,罗宋宋胸口发闷,嗯了一声。宋玲正感奇怪,突然大叫道:“是宋宋?!”
莫馥君已经要睡下,听宋玲一声暴喝,立即披上睡袍:“把电话给我。”
“宋宋?”
一把苍老而优雅的声音响起,堵在罗宋宋胸口的一团气急速上升,眼泪簌簌落下。
“外婆。”
莫馥君听她声音有水汽,不由得放软腔调:“宋宋,你受委屈了!”
“罗宋宋,你在哪里,我来接你回家。”粗声粗气的,是宋玲。
莫馥君怒斥女儿:“你态度应当好点!宋宋,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出走近三个月,可有片瓦遮头,寸土立足?你已经偏瘦,现在岂不是只剩一把骨头。不要和妈妈怄气,快回家。”
“我不能!”
有巴士进站,明晃晃的车灯直射过来。罗宋宋急忙挂断电话。她走出几米远去,那个公用电话开始不停地响,不停地响,铃铃铃,铃铃铃。她小跑起来,到孟觉车边,将礼物从窗口递进去。
“生日快乐。……刚才跑过来的时候吃了一点风。”
她装作拨刘海,偷偷将眼角泪水拭净。
“怎么不上车?”
“我回去了。礼物等你到家再拆,好不好?”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吃长寿面?”
罗宋宋先是一怔,又摇摇头。
“你总要去会会他们。”
“下次吧。”
两人吻别。孟觉回到家中,一屋子都恭贺:“寿星回来了!”
孟金刚也迎上来:“寿星!全家都在等你吃长寿面。”
孟薇讥道:“尤其是五叔。等得口水流了一桌。”孟金贵斥孟薇不懂规矩:“来来来,一起吃面。”
孟家的规矩是一人生日,平辈和晚辈要陪着吃长寿面。一盏盏长寿面端到饭厅来,孟金刚几乎是一口就吞了下去。
“五哥,你又瘦了。”
“听说有人挟太子以令诸侯,逼着他戒烟酒,戒油腻,每天散步一小时。”孟薇嫌恶地看着面条,拨了几下:“我吃不进。”
许达道:“你真是没文化,那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天子?他孟金刚都不是天子,我叫他儿子一声太子算对得起他。”孟薇将碗一推,“不吃!谁爱吃吃去!”
孟金刚的老婆还有两个月就生了,肚子愈来愈尖,养在家里比眼珠子还珍贵。孟金刚的腰板也渐渐硬了起来,仿佛儿子已经抱在手里。
“这样生活才神清气爽,五脏六腑健健康康。难道什么都由你乱来,才是喜欢你?你照照镜子,脸色多差。”
他意有所指,当然是许达替孟薇隐瞒吃盘利度胺的事情。
“我脸色差?”
许达急忙说是最近工作太累造成:“还有粉底,我头次帮她买,选的颜色不好。”
“她是看你没得再榨,要卖你的心肝脾肺肾了吧?”孟薇将长寿面倒进孟金刚碗里,“看你可怜,无谓浪费。”
“谁跟你客气!”
孟金贵道:“小七,新工作惯不惯?今天是你的生日,吃完面,去和爸爸聊聊天。”
孟觉闲闲道:“外头传你养起一个格陵大的女学生,还是我的师妹。”
孟薇讶道:“已经传开了?爸,几时带给我看看。你知道,我的朋友很多都在国外。如果有共同话题,我倒是愿意和讨你欢心的女人做个朋友。”
孟金贵皱眉道:“你为什么不和正经人家的女孩子做朋友?比如罗宋宋。”
可怜章鹃满心欢喜做了他的情人,就算不得良家妇女了。
“罗宋宋?”孟薇哼一声,“我倒是好久没有看到她了。一把年纪才玩离家出走,好比□老来从良……”
孟觉将筷子猛拍在桌上。
“孟薇!谁准你用这种轻佻语气议论我女朋友!”
他轻易不发火;孟金贵太太鲜少发表意见,此时道:“孟薇,立刻道歉!”
孟薇一向惧怕母亲,一句话胜过千担荆棘。
“我并不是那个意思。谁知道他……谁知道小叔叔和罗小姐谈恋爱呢?”
“难道没有这层关系,你就可以肆无忌惮羞辱他人?”
连孟金贵也呵斥她。许达急忙替孟薇解释:“孟薇是性子冲动,说话欠考虑。”
“我性子冲动?我性子冲动也是他们俩生的。”
“还驳嘴?”
孟薇敢怒不敢言。药监局贬了孟觉,明丰也再无立足之地。为何众人还将他宠着?
是了,一定因为他自小失慈。
孟金贵太太道:“小叔,请不要将小女孩狂言放在心上。”
“我只庆幸她今天没有跟我回家。孟薇你记住,月圆则蚀。”
孟觉上楼去见父亲;孟金刚无比欢畅地吃完一碗面。
“大哥,孟觉恋爱,你居然不知道?”
“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孟金贵离席,“金刚,有得吃,就多吃点。“
第四十章
聂今所住社区南门外正在做轻轨工程,工地上机器轰鸣,四周全部围住,不许机动车辆通行。
自从工程启动,聂今鲜少从南门走,宁可绕远。但今天晚上她一时兴起,将车停在正门,步行通过工地围护与小区围墙之间的狭路。这条路有两百多米长,一面灯光闪烁,一面绿影幢幢,慢慢吞吞走到近一半,迎面一人直直朝她撞来。
聂今堪堪闪过,还没回过神,那醉汉手臂一拦。
“小姐,撞了人就想走?“
聂今方知遇到无赖:“那你想怎样?”
醉汉嘿嘿一笑:“拿点医药费来。”
工地上灯光昏暗,衬得那人手里一点明晃晃的寒意直逼到聂今眼里。她将身上手机和现金全数塞进那支贪婪大手。
“还有耳环。”
聂今强忍恶心:“这是正宗祖母绿,即使给了你,你也不好脱手。”
“什么祖母绿,老母绿,拿来!”
说着他就要来硬扯。聂今转身欲逃,没几步便被大力推倒。
“臭婆娘,不识好歹!”
套裙被翻至腰上,聂今拼命挣扎,醉汉愈发兴奋起来。高跟鞋脱落,她用鞋跟对准醉汉面部狠狠刺下去。
醉汉大声惨叫。这里恰巧有个专供工人出入的小门,此时小门内探出半个人身,嘴里叼着烟尾,手里还捏着一把扑克牌。
“谁在那里?阻老子发财!别跑!“
他甩了牌去追仓皇逃窜的匪徒,徒劳而返。回来时,那女人业已不见。
聂今回到家里,惊魂甫定,立刻打电话给智晓亮。
“你到家了?”
“嗯。”
“早点睡。”
“小智!”她唤他之前亲昵的名字,“我刚才从南门回来。还记不记得,当年你骑车送我回家,一直走这条路。有一次,我坐在后座上,琴谱洒了……”
“我记得。你跳下去捡,我竟然没有察觉,骑着车直往前冲,你在后面边追边叫:‘小智!我掉了!小智!琴谱掉了!哈,说琴谱掉了你才回头!’”
智晓亮淡淡道来,聂今大恸,捂住电话听筒。
良久,她才强笑道:“智晓亮,我们好像并没有正式说过分手。如此良辰美景,你可否正式说一次。这样一来,即便你去追罗宋宋,我也心服口服。”
智晓亮不知她为何如此执拗,但又何尝不是击中了他的心事?
他心底从未如此雪亮过。
“聂今,我们分手。”
聂今猛然挂断电话。她伸手去摘耳环,突感后背拉痛,手一抹全是血。
生理上的疼痛战胜了心理;她赶紧致电聂未——这时候才觉得有个做医生的哥哥真是天赐。
聂未喂了一声,将背景里医院特有的诡寂拉得特别长。
“什么事?”
“聂未,我刚在小区外被人打劫,后背和大腿割伤。”
聂未厉声道:“南门施工三个多月,我早说过不要从那里走。”
停了三秒,他又低声道:“如果你不想报警,我会带药来。”
唉!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