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狗在盆栽後相互对抗,叶片被碰得沙沙作响。
「贪吃狗,出门前不是才让你吃过吗?」拧著柳眉数落,轻拍它的脑袋。「再不趴好,明天起就粮食减半。」
狗儿可怜兮兮的呜了两声,不情愿的趴下来,蓝色眼珠却还是死盯著牛小排,馋得口水乱滴。
顺利制止狗儿暴动後,她松了一口气,翻身半跪在椅子上,一头埋进盆栽的绿叶,执行老妈的交代,密切观察眼前的动静。
几公尺外,坐著一对样貌出色的男女。
女的呢,是她许久不见的高中同学,欧阳欣欣一如当年般清秀,长年运动的习惯,让她始终纤瘦秀丽,肌肤焕发著健康的红润。她真不明白,怎么会有男人,舍得抛弃这么美丽的小女人。
至於那个男的,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考究的手工西装,衬托出向刚高大的身形,那宽阔的肩、结实的体魄,不论何时何地,都能吸引旁人——尤其是女人——的目光。
他不知在说些什么,薄唇上扬,弯成和善的笑,对同桌女伴表现得无比体贴,礼貌之周全,简直可以媲美英国的绅士。
酸溜溜的醋意,一滴、两滴的渗出来,凌珑咬著红唇,小手揪紧绿叶。随著向刚或微笑或挑眉的动作,涓滴的醋意逐渐化为涌泉,咕噜噜的直冒,迅速泛滥成灾。
哼,这个无赖,既然专程回来相亲,为什么还要来招惹她?他是把她当成什么了?主菜前的开胃甜点吗?
青翠的绿叶被小手捏得碎烂,她眯著眼儿,被醋意淹得晕头转向。当他再度弯唇微笑,她竟觉得红唇一阵酥痒,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他的吻——
啊,讨厌,走开走开!
脸红心跳的凌珑伸出小手,在半空中胡乱挥舞,急著想把那些平空冒出的回忆抹掉。
盆栽剧烈晃动著,而几公尺外的欧阳欣欣也跟著摇头晃脑。前一分钟,她还用手撑著下巴,拿著叉子,缓慢的将生菜沙拉送进嘴里,下一分钟,她就频频摇晃小脑袋,那张小脸愈垂愈低,最後索性平贴在桌面上,不再有任何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她仍是趴在桌上,闭著双眼,睡得格外香甜,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绿叶之间的小脸满是错愕,凌珑杏眼圆睁,狐疑的伸长脖子,想察看得仔细些,没想到才稍微探出身子,向刚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糟糕!
她反射性的想缩回脑袋,却还是慢了一步,他不但瞧见她,甚至还挑衅的挑起右眉,仿佛在嘲弄她只敢躲著偷看,却没胆现身。
被他的眼神一激,她反倒深吸一口气,豁出去的跳出盆栽外,拉著遛狗皮绳,大摇大摆的往两人走去。
不敢?笑话,她有什么好不敢?!她会出现在餐厅里,可不是为了偷窥他,而是领了老冯的懿旨,奉命来「督导」,确认这次的相亲能顺利进行。简单的说,她是「媒人」的授权人,理所当然拥有出席的权利。
「她怎么了?」她晃到桌边,用车掌查票的口气问,一边还偏头端详著好梦正甜的欣欣。
「睡著了。」
真的睡著了?!
凌珑眨眨眼儿,迅速蹲下来察看,半响後才确认,欣欣不是想用装睡的蹩脚方式逃避相亲,而是真的被周公拖去下棋了。
「看来,」向刚一扯嘴角。「她对我没有兴趣。」
她仰起小脸,眼儿溜来溜去,先看看他,再看看沈睡不醒的欣欣。「我们是不是应该叫她起来?」她不太确定的问,小手在口袋里乱摸,这才慢半拍的想到,出门前忘了跟凌云拿手机。
餐厅的老板娘走过来,手里的主菜尚未搁下,就发现桌面被昏睡中的小女人占去大半。
「咦?怎么回事,欣欣睡著了?」老板娘满脸歉意,把主菜放到隔壁的空桌上。「向刚,真是抱歉啊,她大概工作得太累了,居然连相亲时都能睡著。」
「我可以送她回去。」向刚神色自若的提议,仍是维持极佳的风度。
「别忙别忙,你们先走,等她醒了,我再让她自己回去。」身为亲戚的老板娘,三不五时都会在餐厅里发现呼呼大睡的欣欣,对这类迷糊行径,早已是见怪不怪。
「但是——」凌珑开口,想发表意见。
向刚却已经起身,微笑道谢。「那就麻烦你照料欣欣,我们先走了。」他有礼的点头颔首,抛出令人眩目的微笑,宽厚的大掌握住凌珑,拖著她一路往门口走去,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
「啊——等等——喂,你的相亲——」她被拉著往前走,眼睛还不住往後瞧,不敢相信这场相亲居然如此轻易就破局了。
一男一女一狗踏出餐厅,在飕飕冷风中来到停车场。
一路上,向刚始终紧握她的小手,用的力道恰到好处,既没有握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了。
「她能当著我的面,毫不在乎的昏睡过去,摆明对我没意思,我继续待下去,岂下是更尴尬?」他泰然自若的问,俊朗的脸庞上,仍带著浅浅笑意,丝毫不见被女方「嫌弃」後的沮丧。
唔,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啦,既然毫无希望,那还不如趁早走人,尽快离开现场,省得彼此都不自在。
她瞄瞄那刀凿斧刻般的侧脸,偷偷松了一口气,仿佛搁在心口的大石,这会儿终於被挪开,整晚酸溜溜的情绪,终於被冲淡——
嗯,怪了,向刚的相亲失败,为啥会让她如释重负?
停车场内春寒料峭,凌珑却完全没有察觉。她低垂著小脑袋,紧蹙著弯而细的柳眉,努力的思索,自个儿为啥会在意这些。
在意?她在意他相亲?在意他即将属於另一个女人?在意那张曾经吻过她的薄唇,即将落在另一个女人唇上?
粉脸被莫名的羞意染成红苹果,她开始用力摇头。
不不不,才不可能!就算她在意,那也只是基於责任感,在意老妈的交代——嗯,对,一定是这样——
「什么东西一定是这样?」向刚微眯著眼,好奇的看著她反覆点头摇头,还嘀咕个下停。
乍听到问话,她茫然的回过神来,下一秒又陡然警觉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被他带到车旁,那双坚实的手臂分开,抵住她身後的车子,有效的把她困在他的目光之下。
「你、你离我远一点,别靠近我半径一公尺以内。」她粉脸嫣红,伸手抵著他的胸膛,想把他推开。
一如当年,向刚拒绝了她。
「不要。」他不退反进,双手揽著她的腰,霸道的将她圈在臂弯里。
她莫名的感到心慌,敏锐的察觉,他的视线灼热如火,闪闪发亮的黑眸里,没有了半丝逗弄,反倒有著让人心慌的认真。
「你你你——你想做什么?」她心跳如擂鼓,在胸口怦怦乱响,要好努力、好努力才有办法开口说话。
向刚没有回答,只是瞅著她,缓缓伸出食指,轻抚著烫红的粉颊。
他是想捏她,还是想吻她?
沉默仿佛持续了一世纪那么久,她屏气凝神,直到胸口因为缺氧而隐隐作痛,红唇才无意的微启,想汲取冰冶的空气,让脑袋清醒些——
向刚却在这时低下头来,封缄她的唇瓣。
她瞪大了眼,瞬间只觉得一阵晕眩。他大胆而放肆的欺近,结实的下半身紧贴著她,双臂把她拥抱得更紧,让她无处可躲,只能任那男性的气息涌来,充斥著她的感官,把她拉进快感的热潮中。
他炙热饥渴的唇舌,需索著她的每一丝反应,吻得激烈而彻底,简直让她无法呼吸。
这个吻没有戏谑、没有试探,只充满著火热的欲望。
她的错愕、她的震惊、她的抗议,以及她的神智,全都被他的火焰消弭殆尽,不知从何时开始,她逐渐忘了抗拒,甚至开始生涩的回应他的吻。
纤细的小手松开皮绳,自动爬上他的肩头,在他发尾处交握。
向刚的肌肤平滑而炙热,身躯强硬而高大,跟她的柔软娇小截然不同,她完全无法思考,忘了两人仍在公共场所,忘了一旁蹲坐在地的狗儿,不由自主的低吟出声。
「小东西,」热烫的唇,贴在她纤细的锁骨上,修长的指解开钮扣,偷偷溜了进去。「看来你这几年,还是挺有长进的。」向刚低语著,声音里夹带笑意,以及浓灼的渴望。
理智悄悄回到脑中,她又羞又恼的睁开眼睛,双手用力,急著想推开他,他却不肯放手。他的目光、他的欲望,清楚的告诉她,他有多么欣赏她的「长进」——
「你为什么不放过我?」她嘤咛一声,懊恼的问,在他的手里被摆布得不知所措。
「我忘了告诉你吗?」向刚啃咬著她细致的耳垂,热烫的呼吸伴随著字句,撩动她敏感的肌肤。「我喜欢你。」
凌珑僵住了。
喜欢?
向刚喜欢她?
这个极品中的极品、人人赞誉垂涎的男人居然喜欢她?
难道,先前那些亲吻,并不只是为了戏弄她?难道,他不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样才吻她的吗?
喜悦的火苗窜出心口,却在尚未燎烧前,就被她自个儿泼上一桶冷水,彻底浇熄。
他喜欢她?这怎么可能?!
怒气迅速取代了喜悦,她不知道哪来的力量,身子一扭,挣脱了他的怀抱。
「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她双颊火红,好生气好生气的瞪著他。她气愤他的吻、气愤他竟敢开这种玩笑,更气愤自己,在那短暂的瞬间,竟然会信以为真——
「这不是玩笑。」向刚的声音很轻很柔,口吻不带半点戏谑,那双黑眸所传达的情绪更是无比认真。
她倒抽一口气,水晶般晶莹的眼儿瞪得圆圆的。
他眼里的认真吓到她了!
「你、你你你你——你不是回来相亲的吗?」她问得结结巴巴,不由自主的後退,却被车门阻挡了去路。
「没错。」向刚勾起薄唇,那笑容是温柔而非戏谑。
「那那那那——」她的脑子乱成一团,思路彻底混乱,「那」了大半天,才有办法继续说话。「那——你、你又说——你喜欢我——」声音愈来愈小、愈来愈没有把握。
「是喜欢啊。」他笑得更温柔,倾身向前,朝她靠过来。
「停、停停停停——你你别、别过来——」她伸出两只手,胡乱挥舞,妄想阻止他的接近,粉脸烫红得像是著了火。「你搞错了,对下对?你一定是搞错了!」
「不是。」向刚回答得斩钉截铁、万分肯定。「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他靠上前来,轻柔的握住她的手腕,安抚她的慌乱,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小东西,我喜欢你的笑容、喜欢你的脸红、喜欢你的莽撞、喜欢你的恼怒、喜欢你煮的菜 ——」
轰轰轰!
她僵硬得像石像,一动也不动的任由他抱著。
向刚一句又一句温柔的低语,听在她耳里,都像是早天响雷,轰得她目瞪口呆,整个人都傻了。
他喜欢她,非常喜欢?这并不是恶劣的玩笑,而是货真价实的告白?他是真的真的喜欢她?
凌珑杏眼圆睁、粉唇微张,既没有娇羞,更没有惊喜,倒是惊慌的情绪如浪涛般,一阵又一阵的涌上来,泼得她全身发冷,一张小脸逐渐失了血色。
噢,天啊,这还得了,她居然坏了老妈的布局,抢了这个极品中的极品?
春夜里头,寒风一阵又一阵的吹著,她粉脸惨白,半晌後才发出一声呻吟,沮丧的把脸埋进向刚的肩膀。
完了,妈铁定会杀了她的!
黑暗之中,传来细微的声响。
凌家内外漆黑一片,没点上半盏的灯,看似空无一人,里头却不断传来规律的声响。听得仔细些,声响来自厨房内,是竹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一个娇小的人影,正在昏暗的厨房里切面。
即使太阳已经下山几小时,凌珑还是不去开灯,只利用窗外街灯的微弱灯光,咬著红唇站在流理枱前,不断重复和面、赶面与切面的动作。
身後的桌上堆积的面团与面条,已经足够让嫂子吃到坐月子都还有剩,她却仍然埋头苦切,想用这单调的动作,发泄心里的纷乱。
引发这些纷乱的罪魁祸首,自然就是向刚。
凌珑从不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平凡得没有特色,普通得随处可见,虽然偶尔会作梦,但是实在难以相信美梦可以成真。像他那种长相帅、体格佳、条件好的男人,怎么会喜欢上她这个平凡无奇的女人?
可恶,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了?
竹刀切断平整的面皮,每一刀与每一刀之间都精准得没有差别,而下刀的人却心乱如麻,跟条条分明的面条截然不同。
凌珑不断想起,相亲当日,向刚在她耳边低诉的每句话。
虽然他说得那么笃定,她心里却仍有好多好多怀疑。那种感觉,就像是穷了一辈子,突然独得数亿的头彩,幸运过了头,让人不但难以置信,更胆怯得不敢欣喜。
她好想要逃走,逃离向刚的身边、逃离这团的混乱,无奈小绵羊仍在罢工中,而她的腿儿又跑不过他的进口轿车——
开门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凌珑狐疑的转头,看见一票人喧哗著挤进凌家客厅,人人拿著饮料、带著卤味,甚至还自修小板凳,全都兴致盎然的挤在电视机前,双眼盯著萤幕直瞧。
怪了,今晚是周末,该是八点档休兵日,还有什么电视节目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他们群聚在一起?
「晚安。」她站在厨房门口,礼貌的打招呼。
室内顿时一阵死寂,众人全都停下动作,惊愕的瞪著她,像是她头上突然长了角。
一个国中生最先反应过来,火速跳到萤幕前,双手张开,尽力挡住萤幕,不让她看见画面。
「你不是陪娃娃去做产检了?」凌梁月娥用手捣著胸口,神情尴尬。
「大哥说,有他陪著就行了。」她简单的回答,察觉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劲。她的出现,似乎给他们带来很大惊吓。「你们在看什么?」她好奇的问。
许多脑袋都开始用力摇晃,没人愿意吐实,国中生更是用双手双脚抱住电视,仿佛下定决心,要跟电视同生死、共存亡。
凌珑愈来愈困惑,视线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发现向刚居然也在场。他坐在沙发上,长腿在脚踝处交叠,薄唇上勾著莞尔的笑,在惊慌的邻里间,仍旧维持著一贯的冷静。
「电视上在播什么。」她问。
「你最好别知道。」
迂回的答案,反倒把她的好奇心挑拨得旺盛。她疑惑的拧著柳眉,走到电视机前,想要一窥真相。
「这个——凌珑姊,不、不、不要啦——你还是、还是别看比较好——」国中生还是抱著电视,笑得既尴尬又惊慌,额上甚至还冒出冷汗。
「我不能看吗?」凌珑追问,怀疑这些人是聚在一起偷看A片。
「呃——那个——那个——」国中生不安的猛吞口水,冷汗狂飙,用求救的眼神看著沙发上的向刚。
他却没有开口,反倒嘴角微扬,略微点头,示意国中生退开。
「障碍物」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开,凌珑走到电视机前,小脑袋往前凑,瞪大了眼儿,认真的研究,到底是什么节目,让众人变得这么古怪。
萤幕上出现的影像有些诡异,画质奇差无比,镜头还晃个下停,还夹杂著极下协调的日剧配乐。除了画面中央那对男女的身影,稍微模糊可见外,其余地方一律黑漆漆。
她凑得更近,想看清楚些。那画面似乎熟知她的心意,在这时晃动起来,镜头缓缓往前拉近——
咦,那个男主角,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呢?
耶,女主角竟也跟她有几分神似!就连那只蹲坐在寒风中、频频打呵欠的哈士奇,也跟饭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