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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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修改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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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储君远在皇陵,受人所制,传位子澹不过是一句空谈。或者说,这不过是皇上最后的反抗他拼尽力气也不愿让姑姑称心遂意,不愿让太子的皇位坐得安稳。

  结发之妻,嫡亲之子,帝王家一朝反目终究是这般下场。

  姑姑机关算尽,却没有算到半路杀出的子律。这道密诏一经传出,将来太子的帝位便永远蒙上了洗不去的污点,纵然他日如何圣明治世,也无可能光采无暇。

  纵有密诏,也挽回不了謇宁王兵败如山倒的颓局。

  八月初三,距我十九岁生辰十天之际,萧綦大破临梁关。

  謇宁王身受七处重伤,死战力竭而亡。

  子律与承惠王率其余残部,不足五万人,沿江逃遁,南下投奔崇远郡王。

  萧綦厚殓謇宁王尸身,命他麾下降将扶灵,三军举哀。

  这位忠勇的亲王,以自己的生命捍卫了皇族最后的尊严。

  萧綦说,能赢得敌人的尊敬,是军人最大的荣耀。

  我不懂得军人的荣耀,但我明白,能够敬重敌人的将军,也必赢得天下人敬重。

  次日,大军长驱直入,在距京城四十里外驻扎。

  姑姑懿旨传到,命萧綦退兵三百里,不得携带兵马入朝觐见。

  萧綦以“后宫不得干政,懿旨不达三军”为由,拒不接旨。

  僵持两日后,父亲终于出面斡旋,说服姑姑,向萧綦低头妥协。

  八月初八,从朝阳门自大营,四十里甬道皆以净水洒道,黄沙铺地,禁卫军沿途列仗,持节侍立,所经之处,庶民一概回避。太子亲率文武百官,出朝阳门,郊迎豫章王入京,自王公以下官员,皆列道跪迎。

  三千铁骑精卫再一次浩浩荡荡踏入朝阳门。

  沿路帅旗高扬,旌徽招展,所过之处,百官俯首。

  萧綦卸下染满征尘的战甲,以亲王服色入朝。我亲手为他穿戴上九章蟠龙缬金朝服,纹龙通天冠,以七星辉月剑换下那柄寒意慑人的古旧长剑。自大婚后,我亦再次换上王妃的朝服,翟衣紫绶、九钿双佩,乘鸾驾,携仪仗,随他马踏天阙。

  一身战甲,一身朝服,从边塞长空,到九天宫阙,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从鸾车里凝望他傲岸身影,我知道,从这天开始,那个英雄盖世的大将军,才真正成为了权倾天下的豫章王。

  当日在楼阁之上远眺他凯旋英姿,为他赫赫军威所慑,甚至不敢抬目直视。

  而今天,我却成为豫章王妃,与他并肩齐驾,一同踏入九重天阙。

  这至高无上的皇城,是我生于此,长于此的地方,我曾无数次从天阙上探首张望,好奇于尘世的缤纷。未曾想到,终有一日,我将登临这高高的宫门,以征服者的姿态,俯瞰众生。

  太子哥哥金冠黄袍,神采张扬跳脱,一如往日;他身后是我紫袍玉带,风度轩昂的父亲,连哥哥也已身着银青光禄大夫服色,越发风神秀彻,朗如玉树。

  我的至亲,在这样的境地,以这样隆重煊赫的方式,与我相见。

  父亲与我目光相接的那一刻,露出淡淡微笑,鬓角银丝在阳光下微微闪亮。隔了这些时日,他鬓间又添了几缕灰白

  萧綦在御前十丈外下马,我亦步下鸾车,徐徐走向他身后。每迈出一步,似离父亲更近又似更远。

  京城八月的阳光明亮刺眼,令我眼中酸涩,明晃晃的光晕里看去,仿佛周遭一切都虚浮得不真切。

  “微臣救驾来迟,令殿下受惊,恳请赐罪!”萧綦语声铿锵,昂然单膝侧跪,却不俯首。

  我随之重重跪下,却是朝着父亲和哥哥的方向。

  “豫章王劳苦功高!”太子趋前一步将萧綦扶起。

  听着一句句宽宏嘉恩的套话,从太子哥哥口中说来,庄重而刻板。我低头垂眸,暗自莞尔,心中涌起暖意……这些话不知叫他背诵了多久,他是最厌恶这些字眼的。此时的太子哥哥,端着储君的威仪,眼底却犹带着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

  紫色袍服的下摆映入眼中,我猛一抬头,见父亲已到面前。

  隐忍多时的酸楚似潮水决堤,令我猝不及防。

  “父亲……”我脱口低呼,却见父亲微微俯首,率众臣见礼。

  呵,萧綦身为藩王,我是他的正妃,身份已在父亲之上。纵然如此,我仍向父亲屈膝跪下。

  “王妃免礼。”父亲温暖的双手,将我稳稳扶起,面上不动声色,手上却有轻微的颤抖。 

  萧綦向父亲行了子侄之礼,在众臣之前,仍称呼他“左相大人”。

  越过父亲肩头,我看见倜傥含笑的哥哥,他静静看我,复又看向萧綦,眼中喜忧莫辨。

  万般酸楚在心中翻涌,我轻抿了唇,仰脸微笑相对。

  太子率文武百官踏上金殿,萧綦与父亲,一左一右,分立两侧。

  我被内侍迎入偏殿等候,隔了金缕缀玉的垂帘,遥遥望见丹陛下众臣俯跪,重病的皇上由姑姑亲自扶持上殿。

  那个身着龙袍,蹒跚枯槁的老者,与我记忆中正值盛年,意气风发的皇上,已经判若两人。

  站在他身旁的皇后,凤冠朝服,高贵不可仰视。我看不清楚姑姑的容貌,只看到她朱红朝服上纹章繁绣,华服盛妆异常夺目她仍是这般刚强,在人前永远光彩夺目,绝不流露半分软弱。这殿上,成王败寇的两个男人,分别是她的丈夫和儿子;那迟迟垂暮的皇帝,是与她结发多年的人。他已经走到了尽头,却还剩下她形只影单,独对半生凄凉。

  我从垂帘后默然凝望姑姑,身后无声侍立的宫婢们,何尝不是在帷幕后悄然看我。这渊深如海的宫廷里,究竟有多少眼睛在看;风云诡谲的朝堂上,又复多少人在看;变乱不息的天下间,更不知有多少人在看着我们。

  皇上已经不能开口说话,太子以监国之位,当廷宣旨,嘉封一众平叛功臣。

  左相加封太师,豫章王加封太尉,宋怀恩等一众武将皆进爵三等,牟连亦获晋封。

  以二皇子子律、謇宁王、承惠王为首的叛党以矫诏篡逆之罪,废为庶人,其余党羽皆以逆谋论罪。

  满朝文武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九重宫阙。

  父亲与萧綦相峙而立,无声处暗流湍急。

  我静静阖上眼,仿佛看到汹涌的鲜血流过宫门玉阶。

  这一出皇位更迭的生死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那些死去的人将会化作尘土,被永远掩埋在煌煌天威之下。

  罢朝之后,皇上与姑姑退往内殿,百官鱼贯而出。

  萧綦走向父亲,两人在殿上含笑叙话,仿若一对贤孝翁婿。哥哥欠身退了出去,似乎并不愿与萧綦敷衍。

  我想追出去唤住哥哥,想跟着他回家,想去看一看母亲……而我终究只是一动不动地端坐。

  回到了这里,再不是那番自在光景,由不得我任意而为。上阳郡主可以无忧无虑,跑回父母府上撒娇,而豫章王妃却必须紧紧跟随在豫章王的身边,不能行差踏错。

  眼睁睁看着哥哥离开大殿,越行越远,我只得茫然垂眸,盯住自己指尖发呆。

  恍惚间,我又想起大婚那日,满身锦绣光艳,高高端坐,静观旁人摆布一切,我却只能不语不动,如一只无瑕的玉雕人偶。

  “皇后有旨,宣豫章王妃觐见。”

  尖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回首却见一名褚色锦衣的内侍恭然立在门口。

  是薛公公,我认出是在姑姑身边随侍了多年的老宫人。

  他躬下身子,满面微笑,“一别多时,王妃可还认得老奴?”

  姑姑甫一退朝就宣我觐见,我却不知如何面对她,一时间心思纷乱,只勉强一笑,“薛公公,许久不见了。”

  “请王妃移驾中宫。”薛公公领着我,一路向中宫而去。

  熟悉的回廊殿阁,庭花碧树,无处不是当年。。。。。。我低下头,不忍四顾。

  昭阳殿前一切如旧。

  我停下脚步,默然伫立片刻,令侍女们留在殿外,独自缓步而入。

  从前在昭阳殿进出,从不需内侍通禀,今日殿前侍卫见到我,也恭然俯首退下。

  “启奏皇后,豫章王妃觐见。”薛公公在门口跪下。

  内殿环佩声响,步履匆匆,熟悉的薰香气息骤然将我带回到往日。

  “是阿妩吗?”姑姑转出屏风,快步而来,身上朝服已换下,妆容还未卸,脚步略见虚浮。

  终于离她近了,看清楚她的容貌,我惊呆在原地。

  浓重宫粉已遮不住她额头眼尾的皱痕,今年元宵回京,我还见过她,短短大半年时间,姑姑竟似苍老了十年!

  我站在殿上,离她不过数步,她却目光涣散地望过来。

  “是阿妩来了吗?”姑姑依然微笑雍容,眯起眼睛努力要看清我。

  我慌忙抢上前去扶她,“姑姑,是我!”

  就在一刹那,身后一道寒光掠起。

  刀光、杀气与危险,我已太熟悉不过。

  “小心”我不加思索地扑向姑姑,将她推向一旁。

  几乎同时,那个褚色身影扑到眼前,举刀向我们砍下,“妖后,纳命来!”

  我推倒了姑姑,自己也跌倒在她身旁。

  明晃晃的刀刃劈空斩到,电光火石之间,我只知合身抱住姑姑,将她护在身下。

  雪亮刀光晃得眼前一片惨白,臂上微寒,四下宫女已经尖叫四起,一片大乱。

  我抬头看见薛公公狰狞的面目,粉粉团团的一张脸扭曲可怖,手中短刃堪堪差了一分,没有刺中我。

  他被玉秀从后面死死拖着,玉秀抱住了他执刀的胳膊,张口狠狠咬在肘上。

  薛公公痛叫挣扎,举刀便往玉秀头上砍去。

  “来人啊,有刺客!”殿上宫女们惊叫奔走,有人冲上来抵挡,其中一人猛然向他撞去。

  薛公公身子一晃,刀刃砍中玉秀肩头。

  我狠命拽起姑姑,不顾一切奔向殿门,殿前侍卫与我的侍女们已闻声奔来。

  然而昭阳殿的台阶那么长,眼睁睁看着侍卫已到跟前,姑姑突然一个踉跄,被长长的裙幅绊倒。

  我被她拽得立足不稳,两人一同摔倒,姑姑不住尖叫着,“来人”

  厚重朝服之下,有什么硬物冷冷咯住腰间,我猛然记起,是萧綦的那柄短剑!

  身后惨呼响起,那个非男非女的尖厉嗓音咆哮着逼近。

  我咬牙拔剑,挣扎起身,只见玉秀半身浴血,死死抱住了薛公公的腿。

  薛公公返身举刀又向玉秀斩下,后背堪堪朝向我。 

  我双手握剑,合身扑出,全身力气尽在那五寸削铁如泥的寒刃之上。

  剑刃直没至柄,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晰入耳,我猛然拔剑,鲜血激射,一蓬腥红在眼前溅开。

  薛公公僵然回转身,瞪住我,缓缓举刀

  人影闪动,一名侍卫飞身跃起,踢飞他手中刀刃,左右枪戟齐下,将他牢牢钉死在地!

  薛公公粉圆肥白的一张面孔,转为死灰,唇边涌出鲜血,濒死发出厉笑,“皇上啊,老奴无用!”

  我浑身虚软,紧握短剑不敢松手,直到此刻,冷汗才透衣而出。

  仅仅刹那之间,刀光、杀戮、生死……一切就此凝定。

  “阿妩,阿妩!”姑姑俯在地上,颤颤发抖,向我伸出手来。

  我忙俯身去扶她,却发现自己也在发抖,脚下一软,竟跪倒在姑姑身旁。

  “有没有伤倒你?”她忙抱住我,慌忙来摸我身子,却摸到我满手滑腻的鲜血,顿时又尖叫起来。

  “姑姑不怕,我没事,没事了……”我用力抱住她,惊觉她身子消瘦,几乎只剩一把骨头。

  姑姑盯了我片刻,双目无神,大口喘着气道,“好,你没事,我们都没事。”

  “启禀皇后,刺客薛道安已伏诛!”殿前侍卫跪地禀道。

  姑姑身子一僵,陡然狂怒,“废物,都是一群废物!我要你们何用,给我杀!杀!”

  殿前侍卫与宫女们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瑟瑟不敢近前。

  我回头看见玉秀,血人似的倒在地上,慌忙传召太医,命侍卫四下检视可有同党。

  除玉秀伤重昏迷外,另有两名宫人受了轻伤,姑姑最信任的近身女官廖姑姑颈项中刀,倒卧于血泊中,已然气绝。

  我环视四下,勉力镇定下来,对众人厉色道,“立刻调派禁军守卫东宫,严密保护太子殿下,加派昭阳殿侍卫;传豫章王与左相即刻至中宫觐见;今日之事不得传扬出去,若有半点风声走漏,昭阳殿上下立斩无赦!” 





亲疏(全章修改完)

  姑姑被扶进内殿,宫女们侍侯我更衣清洗,内侍匆忙清理掉殿上的血污狼藉。

  我察看了玉秀的伤势,她伤在肩头,虽流血甚多,尚不致命。

  宫人脱下我外衣时,牵扯到手臂,这才察觉疼痛难忍。方才堪堪避过的那一刀,还是划破了左臂,所幸伤口甚浅。

  姑姑鬟髻散乱,面色惨白,金章紫绶的华美朝服上也是血污斑斑,却不让宫女为她更衣清洗,只是蜷缩在床头,口中喃喃自语。宫女呈上一盏压惊定神的汤药,被她劈手打翻,“滚,都滚,你们这些奴才,一个个都想加害于我,你们休想!”

  我匆忙让宫女裹好伤口,趋前搂住她,心中酸楚无比,“姑姑不怕,阿妩在这里,谁也不能害你!”

  她颤颤抚上我的脸,掌心冰凉,“真的是你,是阿妩……阿妩不会恨我……”

  “姑姑又在说笑了。”泪水险些涌出眼眶,我忙强笑道,“衣服都脏了,先换下来好不好?”

  这次她不再挣扎,任凭宫女替她宽衣净脸,只定定盯着我看,脸上又是笑容,又是凄切。我被她这般目光看得透不过气来,不由侧过头,隐忍心下凄楚。

  蓦然听得她问,“你恨不恨姑姑?”

  我怔怔回头,望着她憔悴容颜,百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

  。她是看着我长大,爱我宠我,视我如己出的姑姑,却又是她将我当作一枚棋子,亲手推了出去,瞒骗我,舍弃我。从前黯然独对风霜的时日里,或许我是怨过她的。那时,我不知道应该将她当作皇后,还是当作嫡亲的姑姑。

  可在刀锋刺向她的那一瞬,我不由自主挡在她身前,没有半分迟疑。看着她如今凄凉憔悴,似有千针万刺扎在我心上,再没有半分怨怼。

  我扶住她瘦削肩头,将她散乱的鬓发轻轻理好,柔声道:“姑姑最疼爱阿妩,阿妩又怎么会恨您?太子哥哥就快登基了,您将是万民景仰的太后,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母亲,姑姑应该开心才是。”

  姑姑脸上浮现苍白的笑容,迷茫双眼又绽放出光采,望着我轻轻笑道,“不错,我的皇儿就要登基了,我要看他坐上龙椅,做一个万世称颂的好皇帝!”

  我小心翼翼察看她的眼睛,不知她还能看清楚多少。

  “可是,他恨我,他们都恨我!”姑姑突然一颤,抓紧了我的手,眼角一道深深的皱痕不住颤动,“他到死都不肯求我,不肯见我!还有他,他负我一生,还敢废储我,派人杀我!连亲生的儿子也厌恶我!我做错什么,我这么多年记着你,忍让你,你究竟还要我怎样……”

  姑姑陡然放声大笑,复又哽噎,抓住我不肯放开,目中满是绝望凄厉,指甲几乎掐入我手臂。

  左右宫女慌忙将她按住,我惊得手足无措,不明白她颠三倒四的话,到底在说什么。

  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让她平静下来,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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