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业 (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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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 (修改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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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我有子澹。

  太子与二殿下都已册妃,放眼京华,身份年纪足以和我匹配的人,只有子澹。

  我一点都不担心,即便姑姑再不喜欢子澹,也更不会喜欢其他纨绔子弟。

  母亲已经默许了我的心事,偶尔还会去谢贵妃宫中闲坐。

  刚过了十三岁生辰,向父亲提亲的名门望族几乎快要踏断靖国公府的门槛。父亲以我尚未成年为由,一一婉拒。

  那时,我总嫌时光过得太慢,总也不到十五岁,不到及笄之龄就不能接受提亲。

  子澹已经十九岁,很快可以册立王妃了,如果不是因为我太年幼,谢贵妃早已经为我们向皇上请求赐婚了。我很担心他等不到我长大,不知道哪一天就被皇上赐了婚,娶了别人。

  有次生气之后,我骂他,“你为什么这样老,等到我长大,你已经是老头子了!”

  等我十五岁的时候,子澹年满廿一,虽然刚过弱冠之年,在我眼里似乎已经很老了。

  子澹怔住,半晌不能说话,只是啼笑皆非瞪着我。然而,没等到我十五岁及笄礼来临,谢贵妃却薨逝了。

  谢贵妃才三十七岁,美丽如淡墨画出的一个女子,仿佛岁月都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不论姑姑如何强横,她从来不与她争,也不恃宠而骄,只是一个人默默承受。

  我再一次相信,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不易久长。

  因为一场风寒,加重了病势,谢贵妃等不及每年春天专门为她从千里之外进贡的梅子送到,就匆匆辞世了。

  她一直体弱多病,却从来不会抱怨悲叹,即使卧病在床,也总是妆容整齐,直到临终之际,也没有流露半分憔悴狼狈……只带着一丝淡泊笑意,就此睡去。

  雨夜,哀钟长鸣,六宫举哀。

  那晚,子澹独自守在灵前,默默流泪,泪水沿着脸廓滑进颈项,湿了领口。

  我站在他身后许久,他都没有察觉,直至我将一张丝帕递到他面前。

  他抬头,一滴泪,溅落丝帕。

  矜贵脆弱的冰绡丝最怕沾水,沾了水气就会留下皱痕,再也不能抚平。

  我用丝帕为他拭泪,他却将我揽到怀中,叫我不要哭。

  原来我自己的眼泪,比他流得更厉害。

  那条丝帕从此被我深锁在匣底,上面微微皱起的一点印痕,是子澹的眼泪。

  失去了母亲,在这诺大的宫闱里,他再也没有人可以倚靠。

  我虽懵懂,已经懂得母族对皇子的重要。

  谢家已失势,一直以来,子澹赖以立足的,不过是皇上对谢贵妃数十年不减的恩宠。也正因这份恩宠,为他招来了姑姑的怨忌……皇上可以为了一个宠妃,冷落中宫皇宫,却不能为了一个皇子,得罪权势煊赫的外戚。前者只是帝王家事,后者却攸关国事。

  那时我仍以为,子澹只要娶了我,就能获得王氏的庇护,就能在宫中安然无恙。

  然而,姑姑行事之凌厉,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按祖例,父母丧后,子女应守孝三年。

  但皇家历来没有严格恪守此制,只是在宫中服孝三月,另择一个亲任宫人代替自己到皇陵守孝即可,届满一年之期,即可婚娶。

  然而,谢贵妃丧后,一道懿旨颁下,称子澹纯孝可嘉,自请亲赴皇陵,为母守孝三年。

  无论我跪在昭阳殿外如何哀求,姑姑都不肯见我……母亲无奈,瞒着父亲,与我一起去见皇上,求皇上降旨留下子澹。

  谢贵妃的离去,令皇上一夕之间仿佛老去了十岁。平日里,只有对着子澹,他才像一个慈爱的父亲,而不是深沉严肃的皇上。然而,这个时候,他却不肯下诏将自己钟爱的儿子留下。他说,皇陵是很安全的地方,没什么不好。

  看着我的泪眼,皇上沉沉叹息,“这般乖巧,可惜也是姓王的……”

  子澹离京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怕他见到我流泪会更伤心。

  我希望子澹能够如往日一般微笑着离去,如同我心中最骄傲高贵的皇子,不会被任何人看见他的悲伤和眼泪。

  子澹的车驾行至太华门,我的贴身侍女锦儿早早等候在那里。

  锦儿带去一只小小的旧木匣,那里面有一件东西,会替我陪伴在他身旁。

  那一刻,我悄然立在城头,远远望见他驻马,俯身,接过木匣。他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不让人看见他的神情。

  锦儿朝他深深叩拜,起身,避让道旁。

  他不再回头,扬鞭催马,绝尘而去。




 
风雨

  生辰过后五天,哥哥带我去看犒军。

  父亲常说,我王家女儿远胜寻常男儿多矣。

  只是那个铁血金戈的世界终究属于男人,离红粉温柔的女儿乡太过遥远。

  天潢贵胄女儿家,一生一世只需藏在父兄良人的荫庇之下,疆场杀伐,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奇。对于犒军,我并没有太大兴趣,却难捺心中好奇。

  母亲总是说女儿家的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情,可我偏偏就有那么多的好奇。

  传奇中的人,传奇中的事,格外神秘诱人。

  让我好奇的,是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实在听得太多,有人说他是神,也有人说他是魔。

  姑姑、父亲和哥哥每一次提起此人的名字,语气都变得凝重。

  甚至子澹也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语气,提到过这个名字。

  他说,天降此人,是家国之幸,恐怕也是苍生之苦。

  月余之前,捷报传来,我朝南征大捷。

  大军仅用九个月时间,远征南疆蛮族,一路势如破竹,南疆二十七部族全部归降,我国疆土向南拓展了六百余里,声威震慑四方,更截断蜀中叛贼南边退路,令贼寇胆寒心惊,退守剑门不出。

  捷报传来,朝野振奋不已,只有父亲似乎早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淡淡而笑,欣慰之余,隐隐有一丝忧虑。我却不明白他忧虑什么。

  数日之后,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皇上命太子率百官出城相迎,犒赏三军。

  南蛮的鲜血,洗亮将军的战甲,将军手中长剑划过边疆大地,再次耀亮京华这位皇族之外唯一的异姓藩王,战功彪炳的镇国大将军,手握百万重兵的豫章王,正是世人口中恍如神魔的那个人豫章王,萧綦。

  上至宫廷,下至市井,无人不知豫章王的赫赫威名。 出身扈州庶民,十六岁从军,十八岁升为参军,征入靖远将军麾下,北上征讨突厥。朔河一役中,率百名铁骑,定妙计,奇袭敌后,烧尽粮草辎重,以一人之力杀敌过百,尸堆成山,身受二十一处重伤,竟得以生还。突厥军遭此重创,又受大军迎面痛击,溃退千里,不但收复了被突厥侵占多年的朔曷二州,更一举占领朔河以北六百里的肥沃土地。

  萧綦一战成名,从小小参军一跃而为前锋副将,深受靖远将军器重。驻守边关三年间,击退突厥百余次进犯,阵前斩杀突厥大将三十二人,包括突厥王爱子也命丧萧綦手下,令突厥元气大伤。萧綦威名远震朔漠,晋封宁朔将军,人以“天将军”呼之。

  永僖四年,滇南刺史屯兵自重,勾结白戎部族,自立为王。宁朔将军萧綦征奉旨西征,一面将敌军前锋阻隔在罗朗关,一面绕道黔州,强行在崇山峻岭中开出栈道,出其不意直袭叛军心腹,沿途遭遇归附了叛军、抵抗朝廷的夷狄部,招抚不遂,萧綦一怒之下屠城而过,将夷狄灭族,乘势大破白戎,收复滇南,将叛军首领十三人全部枭首示众。萧綦趁胜追击,历时两年,夷平西南边陲,以赫赫功勋统摄百万兵马,官拜镇国大将军。

  永僖七年,南疆蛮族犯境,刚刚平定西南的豫章王,再度领军南下,在遭遇洪灾,瘟疫肆虐的南疆边陲苦战拒敌,又逢洪水冲毁道路,后方补给中断,几番身陷险境,萧綦临阵决断,以破釜沉舟之心强渡澜沧江,硬生生将南蛮逼退八百里,再无北犯之力。

  是年,萧綦以不世功勋晋封豫章王,成为当朝皇族之外,唯一的异姓藩王。

  永僖八年,豫章王大军在滇中休整半年之后,再度南下,有备而战,将南蛮击得溃不成军,仅用九个月时间,就将南疆二十七部族全部收降。

  整整十年间,豫章王统率大军征战各地,力挽狂澜,匡扶社稷于危难,当之无愧为朝廷肱股,家国柱石。

  此番大军凯旋回朝,朝野振奋,皇上原本决意亲自出城迎候,却因龙体抱病已久,只得命太子率领百官出迎,代天子犒赏三军。

  一次次听父亲和哥哥说起前方战事,一次次被那些惊心动魄的战况震骇。

  “豫章王”这三个字有如魔咒,总令我联想到着杀伐、胜利和死亡。

  当我终于可以亲眼目睹这个传说中如魔似神的人,终于可以亲眼看一看,那传说中战无不胜的军队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莫名的畏惧起来。

  十万大军不能全部入城,豫章王只带了三千铁骑,饶是这样,也足以让整个京城为之震撼。

  成百上千的百姓将入城大道的两侧围挤个水泄不通,但凡可以看见城门的楼阁,都早早被人挤满。哥哥却一早在瑶光阁包下整层,那是承天门附近最高的楼阁,让我可以居高临下,清楚看见大军入城的盛况。

  入城甬道正中一条红毡铺路,两列御林军甲胄鲜明,侍立两侧,皇家的明黄华盖,羽扇宝幡层层通向甬道尽头的高台。

  正午时分,礼乐齐鸣,金鼓三响过后,太子一身褚黄朝服,在百官的簇拥下登上高台。

  远远地看过去,每个人的面貌模糊不清,只能凭服色猜测,站在太子左侧,一身朱红朝服的人必然是爹爹。我扯了扯哥哥衣袖,学着娇糯的语气,“公子爷,您什么时候也蟒袍玉带,站在百官之首出出风头啊?”

  哥哥瞪我,“臭丫头,什么时候学会了说风凉话?”

  我转眸笑,正要揶揄他,突听一声低沉肃远的号角响起,城门缓缓开启。

  仿佛整个都城,都在一刹那肃穆下来。

  正午耀眼的阳光陡然暗了下去,空气中仿佛骤然有了一种寒意。

  刹那间,我以为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黑铁色的潮水,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寒光。

  一面大大的黑色衮金边帅旗跃然高擎,猎猎飘扬于风中,上面赫然一个银勾铁划的“萧”字。

  黑盔铁甲的铁骑,分作九列,严阵肃立,当先一人重甲佩剑,盔上一簇白缨,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笔挺如剑。他一马当先,提缰前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靴声都响彻朝阳门内外。

  礼乐毕,那黑马白缨的将军,勒缰驻马,右手略抬,身后众将立时驻足,行止果决之极。

  那人独自驰马上前,在高台十丈外驻鞍下马,解下佩剑,递与礼官,一步步缓缓登上高台。

  哥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紧涩,“那是萧綦。”

  那个人离我们如此之远,远得看不清面目,仅仅遥遥望去,竟已让我生出压迫窒息之感。

  他在太子三步之外停步,微微低首,屈膝侧跪下去。

  太子展开黄绫,宣读犒封御诏。

  远远听不清太子的声音,却见那一袭墨黑铁甲,雪色盔翎在正午的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寒芒。

  太子宣诏已毕,萧綦双手接过黄绫诏书,起身,转向台下众将,巍然立定,双手平举诏书。

  吾皇万岁!

  这个声音如此威严遒劲,连我们远在这楼阁都隐约听到了。

  刹那间,潮水般的三千黑甲铁骑,齐齐发出震天的三呼万岁之声,撼地动瓦,响彻京城内外。

  所有人都被湮没在这雄浑的呼喊声中,连赫赫的皇家仪仗,也黯然失色。

  左右御林军无不是金盔明甲,刀剑鲜亮,而这三千铁骑,连甲胄上的风霜征尘都尚未洗去,却将御林军的气势压倒无余,在他们面前,平日风光八面的御林军顿时成了戏台上的木偶一般,徒具花巧,全无用处。

  他们是从万里之外喋血而归的将士,用敌人的鲜血洗亮自己的战袍。

  那刀是杀敌的刀,剑是杀敌的剑,人是杀敌的人。

  杀气,只有浴血疆场,身经百战,坦然直面生死的人,才有那样凌冽而沉敛的杀气。

  那个传闻中,仿佛是从修罗血池走来的人,如今就屹立在众人面前,登临高台,俯视众生,凛然如天神。
 
  胸口一窒,这才惊觉,我竟忘记了呼吸,手心渗出细汗。

  我从不知道,这世间,会有这样一个人。

  见惯皇家天威,即便在皇上面前,也不曾有过半分畏惧。

  然而此刻,遥隔数十丈之远,我却不敢直视那个人。 

  那个人身上,有一种炽烈而凌厉的光芒,无形中迫得人无所遁形。

  哥哥亦是一反常态,一语不发,缄默凝望眼前这一幕,手上茶杯却是紧握,指节隐隐透白。

  我抿唇,心中莫名的异样,似怅惘又似跃然,竟从未有过这般滋味。

  犒军毕,登车回府,一路恍惚无言。

  鸾车在府门前停下,侍女挑帘,却不见哥哥如往常般立在銮车前,伸手等着接我。

  诧异间,我倾身看去,见哥哥端坐马背,挽了明珠紫辔在手,抚着座下白马,若有所思。

  “公子爷,到府了!”我走到他马前,学着侍女屈身一笑。

  哥哥回过神来,睨我一眼,却又一叹,扬手将白玉鲛银鞭抛给侍从,跃身下马。

  刚进了庭中,母亲宫装高髻,携了徐姑姑和侍女们迎面而来,看似正要出门。

  “娘要出去么?”我笑着挽住母亲。

  “正巧皇后传召,你也有两日不曾给姑母请安了,随我一同去吧。” 母亲替我挽起散乱的一缕鬓发,微笑看向哥哥,“犒军看得如何,可还有趣么?”

  我低头笑,母亲总把我们当小孩子,当哥哥还如小时候一般爱瞧热闹。

  “豫章王军容赫赫,威仪不凡。”哥哥却没有笑,望着母亲,慨然道,“儿子羞愧,今日方知,大丈夫当如是!” 

  母亲一怔,蹙起纤纤眉梢,“你这孩子,又胡说了,武人打打杀杀有什么好。”

  哥哥低头不语,他虽常和父亲争执,但在母亲面前却从无半句违逆。

  “你是何等身份,怎能与那一介寒人相比。”母亲语声低柔,却辞色渐严。

  她是最不喜欢寒族武人的,今日听了哥哥这话,难免着恼。

  我见母亲不悦,忙笑道,“哥哥说笑呢,娘不要理他,我们走吧,姑姑在宫中该等急了!”

  当下不由分说,我挽起母亲便走,只回眸对哥哥眨了眨眼。

  姑姑竟然把母亲召入内殿密谈,却不肯让我进去。

  我也懒得等她们,径直往东宫去找宛如姐姐。

  我把亲眼看见萧綦的一幕,绘声绘色讲给宛容姐姐听,直把她和几名侍妾听得目瞪口呆。

  “听说豫章王杀过上万人呢”,侧妃卫氏按着心口,神色间满是厌憎惊惧。旁边一人接过话头道,“哪里才只万人,只怕数都数不过来,听说他还嗜饮人血呢!”

  我心下微嗮,颇不以为然,正欲驳她,却听宛容姐姐摇头道,“市井流言怎么可信,若真如此,岂不是将人说成了妖魔。”

  卫妃嗤笑道,“杀戮太重,有违仁厚之道,满手血腥与妖魔何异。”

  我不喜欢这个卫妃,仗着太子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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