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4·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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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4·辟天-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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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冶胄被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喃喃:“镇魂石?恐怕…也很勉强……”
  “是么?”明茉眼神瞬间转为极度失望。
  ——智者大人带领冰族征服云荒时,为了防止那些死去空桑人的灵魂凝结成怨气,而在空寂之山的陵墓上施加了凌厉的符咒,用咒术将其凝为了镇魂石——小小一粒石头上往往凝聚了千万的魂魄,因此具有极大的念力。
  而就连这个……也不行么?
  冶胄看到她失望的表情,解释:“是的,巫即长老的确在一开始尝试过镇魂石——但是那个东西的力量过于邪异,完全无法控制,导致迦楼罗无法进行稳定的飞行。在连续五次失败后,巫即长老终于决定弃用镇魂石,改用力量更稳定的如意珠。”
  明茉渐渐垂下头去,捏着手心里的一枚纯金钥匙,发出了一声啜泣。
  ——还是不行么?她豁出了一生的幸福,换来了手里这枚金钥匙。然而即便是握着家族宝库的钥匙,却还是救不回最重要的人!
  飞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下定决心一样,对冶胄沉声开口:“不——我想,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用镇魂石了!”
  “什么?”冶胄失声,“用镇魂石试飞,坠毁几率极高,绝不可以!”
  “等不及了!”飞廉霍然抬起手,一拳击在了墙壁上,震的梁上尘土簌簌而落,厉喝,“不能再等,决不能再等了!云烛已经被他们逼死了,再下去马上就轮到云焕!——我们不能再在这里瞻前顾后!必须……”
  然而,那一番声色俱厉的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飞廉吃惊地看着面前的冶胄——那个铁城第一名匠仿佛挨了无形的巨锤,一瞬间脸色惨白得可怕,直直地盯着他,身子开始晃动,梦呓般地喃喃:“你……你说什么?云烛…云烛死了?”
  “……”一瞬间,飞廉明白自己可能说了一件错事,一惊住口。
  “你胡说!”冶胄的眼神却从恍惚忽然转为暴怒,一把伸过手,将他推搡到了墙角,“她、她是圣女,怎么可能死!你胡说什么?你胡说什么!”
  飞廉一言不发地任凭他推搡着,退到了墙角,面色沉痛。冶胄急促的反问着,仿佛想用强烈的语气来冲淡内心的绝望——然而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也逐渐低了下来,从激愤慢慢变为颤栗。
  “你说话呀!快说刚才是在胡说八道!快说!”冶胄用力顶住飞廉的肩膀,将他按在墙上,怒视。飞廉不敢看他的眼睛,侧过了头,炉火明灭映着他的侧脸。
  “请……”终于,他说出了一句话,“节哀。”
  冶胄浑身一震,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刺中,不敢相信似地松开了手,退开两步,看着靠在墙角的帝都贵公子,喃喃:“你……你说真的?你是说真的?”
  飞廉沉默,一时间室内只有木炭燃烧的声音
  “呜……”片刻后,反而是明茉再也无法忍耐地哭出了声。
  “死了么……?”在女子的哭声里,那个铁一样的身影晃了晃,掩着面跪倒在炉火前,崩溃般的将手捶在石地上,一下又一下,发出沉闷的钝响——双手很快血肉模糊,然而冶胄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狂烈地颓然捶着地面,宽阔的肩背剧烈发抖。
  那个铁塔一样的大汉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飞廉侧过头不愿再看——这种崩溃一样的痛苦,在不到一日之前自己也曾经尝到过。
  两个男子相对无语,沉默而压抑的痛苦弥漫在这一间冷僻的库房内——这种气氛是如此凝重,明茉啜泣着,忽然感到了某种畏惧和不安,于是渐渐收住了哭泣。

  外面的天色已然渐渐黯淡,又是日落时分。
  暮色里,整个帝都全笼罩了一层淡淡的血红色光芒,不祥而惨烈——那,是含光殿方向射出的血红色结界,那个圣女用血肉凝成的最后屏障。
  “你……现在还想去救云焕么?”长时间的沉默后,飞廉终于开口轻问——很显然,这个铁城工匠怀有深厚感情的对象是云烛而并非云焕,如今巫真已然死去,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为云焕冒这样大的风险。
  “如果你不愿意去,”他低声,“那么我……”
  “我去!”冶胄却忽然爆出了一声厉喝,喉咙喑哑,“我当然去!”
  他抬起了头,赤红色的双眼里放出可怕的光,直直看着飞廉,嘶声:“当然要去!死也要去!——如果…如果云焕死了,云烛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
  飞廉一震,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言点头。
  “明茉小姐,”他转头看着未婚妻,“拜托你一件事——”
  “我去把镇魂石拿来!”明茉立刻明白,从地上一跃而起,然而刚到门口却被拦住。飞廉伸臂挡在前方,看着她,眼神凝重,缓缓:“你……想清楚了?真的要插手这件事?”
  “嗯!”明茉重重点头,有些不耐——从一开始她就为此极力奔走,连他也是被自己拉来的,为何到现在还来罗嗦地问这个问题?
  “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飞廉一字一句,声音冷肃,“此事如不成,固然难逃一死;但如果做成了,也不是高枕无忧——万一留下什么把柄被元老院发现,到那个时候,整个云荒也没有你的立足之处!”
  明茉怔了怔:她只是个女子,想不惜一切的救所爱的人出来,但这些长远的事情,却是从未考虑的如此详细。
  “把钥匙给我,我去拿镇魂石,”飞廉对着她伸出手,低声,“万一事发,你就说是我强夺了你的钥匙,盗走巫即一族里的宝物——你要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的撇清。”
  明茉怔怔看着他,仿佛不能理解他这些话里的意思。
  “飞廉公子说的对,”冶胄也冷静了下来,出声赞同,“明茉小姐,这不是大家闺秀该做的事。你把钥匙留下,剩下的我们来做就可以了。”
  飞廉伸手去拿她手心里的金钥匙,然而刚刚触及她的手,明茉就烫着一样的跳了开去,死死地看着他,忽地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喊:“你……你胡说什么!”
  两个人齐齐吃了一惊,望着忽然发飙的少女,想不出这样纤细的身体里居然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声音。
  明茉紧紧攥着钥匙,看着他:“要我撇清?开什么玩笑!从头到尾…从头到尾我们都是同谋者!是我硬拉你下水的!是我!——这个时候你们却想踢我出局?做梦!”
  飞廉看着暴怒的少女,愕然:“明茉小姐,我只是……”
  “闭嘴!”明茉愤怒地厉喝,盯着自己的未婚夫,“我知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你觉得女人做不了这种事,就该一辈子在家安分守己嫁人生子,是不是!”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眼里噙着泪水:“反正……反正没了云焕我可以嫁给你,没了你我还可以照样嫁别人!嫁给谁都没区别,嫁给谁都是一样荣华富贵,根本不值得为这件事冒险——是不是!”
  飞廉忽地觉得心虚,不敢看她熊熊燃烧的双眸,侧过头去。
  “明茉小姐……其实所谓的‘爱’,不过是人自己造出来骗自己的梦罢了——你将来会明白。”他低声回答,语音里也起了无法控制的颤抖,“我孑然一身、已无所留恋——可是你……”
  “我也是一样!”明茉却再度粗暴地打断了他,举起了手里的钥匙,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告诉你,如果你们想撇下我,那永远拿不到镇魂石!”
  “……”飞廉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明茉毫不示弱地和他对视。
  “好吧……”最终他叹息了一声,松开了拦着的手臂,“小心一些。”
  明茉闪电般地侧头看了他一眼,提起裙裾奔入了暮色:“你等着我!”
  看着那一袭华丽的裙裾消失在暮色里,飞廉扶着门框失神了片刻,只觉的心里无数事情翻腾来去,如一团乱麻,竟理不出半分头绪。
  “她……是为了保护弟妹而死去的,是么?”身后忽然传来低哑的问话,回头却看到炉火前一个孤寂的背影,肩背剧烈颤抖。
  冶胄将头埋在手里,喃喃,“我知道她是这样的女人……我知道。”
  飞廉说不出话来——他对巫真云烛其实并无太多印象,这个女子是如此的寡言静默,就算是坐在人群里也很容易被忽视。所以虽然认识云家姐弟有近十年的时间,但在他的记忆里、她不过是个寡淡苍白的影子罢了。
  谁也没有想到,在死亡的瞬间、她却放出了如此盛大的光芒,令天地失色!
  冶胄不停地喃喃,语气恍惚而低柔,让人几乎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彪形大汉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语句:“她总是不说话,总是不说话……我经常想,她的一生里,究竟有没有为自己活过一日?她…究竟有没有,感到过哪怕一日真正的欢喜?”
  黯淡的炉火明灭映照着侧脸,飞廉转过身静默地凝视着同伴。
  “云烛。”那个钢铁一样的汉子望着火焰,宛如刀削的脸上有一道清亮的痕迹。


十二、魔诞

  暮色笼罩着云荒大陆正中的城市,从万丈高空看下去,整个城市浮现出一种诡异惨厉的红色,仿佛夕阳坠落到了含光殿上空。
  白塔上,几位黑袍的长老围坐在玑衡旁,俯视着脚底的大地。
  “想不到,巫真最后还有这一手!哈哈。”看着含光殿上方的结界,巫姑怪笑起来,眼神说不出的恶毒欢喜,“巫彭,你一手带出来的这个女人,如今让你很头痛吧?”
  巫彭铁青着脸,未发一词。
  ——同为十巫里仅有的女性,或许出于同性之间的相妒,年老的巫姑一直对年轻美丽的巫真怀有奇特的恶意,时时刻刻与之作对,多年后终于成功地置其于死地。
  “也并非没有一件好消息,”终于,帝国元帅开口了,声音低沉,“你们看这个——”
  他挥了挥手,远在观星台下侍立的侍女兰绮丝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捧上了一个尺许高的黑色匣子,然后迅疾地退下。巫彭将匣子放在元老围坐的中心,然后俯身缓缓打开。
  “啊?”在匣子打开的瞬间,云荒最高的掌权者们都情不自禁地变了脸色,纷纷动容侧目——匣子里,赫然是一颗面目如生的人头!
  巫彭将匣子打开,放在中间,然后退回了自己的席位,脸色郑重:“泽之国发生大规模叛乱,高舜昭总督公然使用双头金翅鸟令符,号令当地驻军反抗帝国——我日前派出军中精英秘密潜入了息风郡首府,取来了这个叛贼的头颅。”
  “……”元老院里众人一时沉默下去,交换着各种眼神。
  ——传说中高舜昭的背叛是因为鲛人复国军的引诱,而息风郡首府里还有空桑剑圣西京坐镇守卫。在这样的情况下,巫彭居然还能如此迅速的取来叛徒首级,的确让人意外。
  “立下此功的,是原西荒空寂大营第三队的队长狼朗。”巫彭开口,说明了自己的打算,“我决定提拔他。”
  “哦,想取代那个破军少将么?”巫姑低哑的一笑,眼里却露出讥讽的表情,“元帅打的好算盘——只希望这个‘狼朗’,可别再是头入室的狼才好!”
  巫彭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火气,霍地抬头看了巫姑一眼,眼神锋利。
  “好了,别吵了!”首座长老巫咸终于开口,进行调停,“族灭巫真一事已经交由巫彭负责,相信他可以处理好——今天叫大家来,是有别的要事。”
  别的要事?在座长老微微动容,一齐看向了巫咸。
  巫咸俯视着大地,蹙起花白的长眉,缓缓:“前日里,叶城发生了动乱——经过密报,城中军队发现了复国军的踪迹,因为最近全境情况吃紧,于是驻军立刻封城搜索,展开了大清扫……”
  “哦,怪不得,”巫姑冷笑起来,“我说怎么巫罗那家伙一早就不见了——原来是叶城也出了事,赶着回去救火?” 
  “复国军的出没并不足为奇,奇怪的是却有一行人暗中相助,让那些鲛人走脱了大半。”巫咸长老抚着长须,眼里露出了冷光,“据青珞回禀:那些半途出来帮手的人、很可能是霍图部的余孽。”
  霍图部!——这三个字落入耳中,所有长老齐齐一惊。
  那五十年前悖逆帝国、五十年来成为禁忌的一族,居然并不曾在时间的流逝和无尽的追杀里无声无息的消亡,反而竟敢逼近了帝都?
  “那可真是大事。”巫姑都扬起了尖尖的下颔,露出冷然的杀气,“肆无忌惮啊,那群贱民!……以为现在可以变天了么?哈!”
  “巫罗已然回去弹压此事,”巫咸沉声,“我去请示过智者大人,可神殿里并无回音。”
  元老院诸长老面面相觑——智者大人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对帝国上下的事情他极少管束,而失去了侍奉的圣女、他们更加不能和那个神秘人建立起对话了。
  只有最年轻的长老巫谢在走神,蹙起了眉,细细闻着高空里吹来的风——
  风从南来,带来血的味道。
  继东方桃源郡、西方苏萨哈鲁、北方九嶷郡之后,竟然连云荒最富庶奢华的南方叶城,也已然笼罩了战乱的阴影?沧流帝国统治云荒百年,治下无不严整有序,从未出现过如此牵连全境的大规模动荡——可是,如今不过短短几个月,整个大陆却此起彼伏的发生了如此之多的动乱!
  这几个月里流出的血、死去的人,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吧?_真希望迦楼罗金翅鸟能早日研制完成,这样,帝国上下就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吧?战士就不用再舍生忘死的拼杀,埋骨荒野;门阀也不用再为此忧心忡忡,日夜悬心。
  年轻的巫谢蹙眉沉默,心急如焚地想要摆脱冗长的议事,回到断金坊重新工作。然而,耳边却传来了巫咸长老一锤定音的话——
  “在此非常时期,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够暂时放下私事,留驻白塔上的紫宸殿,以便集中商议,应付突发之事。”
  “是!”所有长老纷纷俯首,他也只有茫茫然的跟从。

  议事结束,诸人散去。巫谢站起身来,在万丈高空俯视脚下白云离合的大地,在玑衡之前彷徨,心潮暗涌。
  “小谢,为何不去?”身侧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巫即老师。”他恭谨地低首,不掩饰内心的不安,“弟子在想一件事。”
  “何事?”巫即走上观天台,天风吹动他苍白的须发,宛如乘风飞去。
  年轻的长老抬起眼睛,望着薄暮中的天空——那些星辰此刻是看不见的,躲藏在极高的云层背后,仿佛隐蔽于深海中的鱼,漂移而不可捉摸。
  “老师,我记得几个月前在这个地方,你曾经对我说这样的话——‘乱离将起,天下动荡’,”巫谢一字一字重复着当时的话,眼神渐渐露出恐惧之意,“‘而最大的灾祸不在四境,而将发生于帝都!’”
  巫即一震,仿佛没料到弟子还记着那段话,一时间沉默下去。
  “你说过,昭明将笼罩整个帝都,是不是!”巫谢霍然回首,看着老师。
  巫即终于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负手:“是的——所以我跟你说过,千万不要卷入帝都内的任何争斗。会有无数的血流淌下来啊……这是冰族宿命的劫数,无可改变。即便是窥知了一二,又能做什么?”
  “无可改变?”巫谢失声。
  “是的,‘血十字’已经完成了……”巫即低头,发出了短促的苦笑,“那个人在云荒大陆上画下了如此强大的符咒,天上地下,又有谁能阻挡命运脚步的逼近呢?”
  “最可笑的是我们这种占星者——就算看见了宿命,又能如何呢?”
  “逃不掉的,小谢……我们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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