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靡不振。
车从东郊开回市区的这一条路又平又稳,深夜里路上车辆很少,窗外就是漆黑的夜空和一轮半圆的月亮,叶知我仰头完全地靠进座位里,侧着脸看向窗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第五章 甚至来不及哭出声
第五章
睁开眼睛,漆黑一片,闭起来,还是漆黑一片,时间好象还早,还可以再眯瞪一会儿,不急着起床。
叶知我在松软的枕头上拱了拱,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世上再没有比睡回笼觉更美的事了!可还没美够三秒钟,她就象火烧了尾巴似地蹦了起来,怔怔地在床上坐了一小会儿,跳下床跑到床口用力拉开窗帘,被迎面而来的阳光刺到眼前发黑。
她窘迫地回头四下里打量,这不是她家,看看窗外,这也不是乔家,一眼望出去底下都是楼顶,她现在显然位于一幢高层建筑上,这是什么地方?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现在是几点了!
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叶知我在床边找到鞋,蹬上就推开了房间的门,外头是一间面积很大的客厅,装修得又奢华又有品味,叶知我顾不上细看这些用人民币堆出来的美丽奢侈,扬声便唤道:“有人吗?谁,谁在这儿啊!”
没人应声,她的声音在空旷高大得可以打羽毛球的客厅里回响着,叶知我咽口唾沫,到处看看,有点愣又有点慌。
玄关处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叶知我快步走过去,开门进来的是位中年妇人,她手里拎着几只袋子,对叶知我笑道:“叶医生你醒了啊,乔先生让我给你的早餐,可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口味,这是刚买几样粥和点心,想吃西式的早餐厨房里有,我这就去弄。”
叶知我狐疑地扬起眉:“乔……是乔慎言先生吧……”
“是啊,乔先生让我转告叶医生,昨天晚上你在车里睡着了,睡得很沉,他就把你带到这儿来了。哦对了,乔先生还说他已经打电话到医院去帮你请过假了,不急着赶过去上班。”
叶知我勉强地笑笑:“是吗。”
睡得很沉?能有多沉?怎么也不喊醒她!这事儿闹的,头一天上班就请假,回头领导和新同事们对她会有什么印象!可是怎么仔细回想也想不起昨天是怎么从车里睡到刚才那张床上的?难不成是乔大少爷屈尊把她抱上来的?这可……真是艳福不浅哈!
没有胃口,可这位保姆阿姨十分热情,叶知我勉强吃了半碗白粥和两只小点心,抓着包直奔位于人民医院旁边胸科医院新大楼里的心血管中心。
到地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早上的动员大会已经结束了,叶知我在杜均的陪伴下向新单位的领导见了面并道了歉,不过看样子乔慎言这个假请得很有水平,领导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对叶知我关心病患不惜牺牲业余时间的举动大加赞赏。
转了一圈和同事们打打招呼,叶知我回到了和欧阳阳共同的办公室里。一落座,欧阳阳小姐便清了清嗓子,暖人的春风般慰问了一下昨天晚上受惊的叶知我,然后摆出一副拷问八卦的兴奋表情,手里转着一枝笔,笑盈盈地问道:“好了,现在交待吧,昨天晚上你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换衣服?为什么,夜,不,归,宿?”
不提衣服还好,一提衣服,叶知我低头闻闻,身上好象还是昨天晚上那名醉汉身上的酒臭味,心理暗示的作用很强大,她越闻越受不了:“喂,你有没有替换的衣服?”
欧阳阳耸耸肩:“哪有啊,只有工作服,要么你空穿好了,反正中心刚成立现在病人只有小猫三两只,估计我们这样的新手还得跟着学习一段时间才能上岗,没人看到的。”
“空穿噢!”叶知我拈拈袋子里的新工作服,新单位新气象,白大褂的料子也比以前厚实一些,空穿估计问题不大,她把门反锁上,缩在窗帘旁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只穿BRA套上工作服,领口用个别针别起来以免走光,再从欧阳阳的包里翻出一条丝巾扎着脖子,对着窗户勉强照照,还挺精神。
“背后呢?BRA带子明显不明显?”叶知我背转身对着欧阳阳,撩起来不及盘的长头发,侧着脸问她。阳光从大大的窗口照进来正照在她白色的工作服上,依稀映现了美好的腰肢,这样的姿势十分曼妙动人,欧阳阳同学托着腰摇头赞叹:“我说小叶,怪不得老杜那厮对你念念不忘呢,你小子真还有几分姿色!”
叶知我夸张地把头发一甩:“天生丽质难自弃!”
“我吐!”欧阳阳笑着把一撂资料扔到对面叶知我的桌上,“看吧,早上开会发的,看看我们将来的水深火热吧!”
“什么东西啊?”叶知我坐下来翻着看看,眼睛也瞪大了,“咱们这还是在医院里吗?这这这,这怎么抓得这么紧?哪有这么多论文要写啊!”
欧阳阳无奈地长叹一声:“中国到哪儿不就是这样,别的考核办法没有,就是论文论文论文,有本事你一年弄个十篇八篇的,赶明儿评什么职称就都有了。”
“那我的大好青春怎么办?我还有时间发掘美男享受人生吗?”
欧阳阳不屑地切一声:“得了吧你,你的人生里好歹有个保底的了,我的人生才是真正的黯无天日。”
“谁谁啊就保底的!”
“杜均啊,不然还有谁?”欧阳阳长长地哦了一声,挑眉问道,“难道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人士存在?”
叶知我斜眼不理,欧阳阳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眼睛一亮:“话说昨天晚上真是惊险,把我吓死了,两条腿都在抖,要不是旁边小万扶着我我肯定得坐到地下去。不过那位乔大少可真威猛,那英雄救美救的,真不象是他那么有钱的人做出来的事,唉唉,深得朕意啊!”
叶知我把那一撂资料放在桌角上:“说起来你和乔慎言也挺般配的,年纪家世学历长相,都合适,你可以试着去努力一下啊,我看他长得蛮帅,是你喜欢的那一型。”
欧阳阳乐了:“我都不知道我喜欢的是哪一型,看来你比我还清楚。不过那位乔大少,嗯嗯,还是算了吧,人家已然是身边红旗不倒,外头彩旗飘飘了!”
闲话没扯多久,杜均一个电话把她们俩人喊到办公室去,叶知我在心血管中心的工作正式开始。
与其说心血管中心是医院,倒不如说这里是个科研机构,叶知我欧阳阳这些年轻的医生跟在省内最权威的心血管疾病专家身边,就象是跟在导师身边的学生,一切从基础工作开始做起。辛苦是很辛苦,但是学到的东西多得让他们有些应接不暇,必须使出全身力气才能让自己在团队中不落后,不停地设计、实验、研讨、分析,一堆堆的文献压下来,每天下班以后还要花大量时间来翻看查阅这些大部分都是原文的资料,欧阳阳同学每天到单位和年轻同事们打招呼都是一句,很不幸,我还活着。
一个多月以后稍微才算是适应了这种忙碌的节奏,几个课题组的课题研究也都走上了正轨,不再象刚开始的磨合期那样忙乱。终于盼到一个可以不用去单位加班的周末,叶知我正想拉欧阳阳一起出去逛逛街,可欧阳小姐很不幸地又被家里抓回去相亲去了。
回家之前欧阳阳就跟叶知我讲好,暗号照旧,叶知我的手机随时随地得开着以便把她从火炕里捞出来。晚上七点多钟,坐在她和欧阳阳常去的那间咖啡馆,还坐在那个常坐的窗口位置上,求救电话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叶知我接通电话懒得找话说,就嗯嗯啊啊着,听欧阳阳自说自话。
还是老三篇:“什么?突发事故?好多病人?嗯嗯好,我这就赶回去。”
叶知我端起咖啡杯送到嘴边,怪声怪气地嗯嗯着,那头的欧阳阳情绪已经相当激昂:“没问题,一定最快时间赶到,我挂……”
她一句话没说话,叶知我就听见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不是贴着手机讲的,所以声音听起来不大,但是那边的环境很安静,所以能听得很清楚,那个男人镇定自若地说道:“我听说,欧阳小姐在一个多月以前从人民医院的急诊室调到新成立的心血管疾病中心去了,如果你不愿意和我吃这顿饭,在来之前就应该想一个不会漏馅的脱身计策。”
欧阳阳的电话紧接着就断了,叶知我一口咖啡呛在嘴里,笑着呛着把手机也掉在了地下,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身边有人帮她拾起了手机,她一边用餐巾拭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一边转过脸抬起手去接。
可握着手机的却不是咖啡馆的服务生,而是跟她说过,其实更不愿意看见她的,费文杰。
咖啡馆里在放coldplay的歌,这里负责音响的服务生也许是这支乐队的歌迷,叶知我来十次有五六次都能听见他们唱的歌,chris martin的歌声非常有个性,一听就知道是他唱的。叶知我曾经看过一则八卦新闻,说这个小子在和gwyneth paltrow谈恋爱的时候,两个人曾经在演唱会开场前躲在化妆间里嘿咻。
那会是哪一场演唱会?带着激情的余韵上台演唱的chris一定性感得让所有女歌迷流口水吧。
而此刻面前的费文杰,他又是带着怎样一种情绪的余韵在看着叶知我呢?说仇恨好象不太象,说漠然,好象他的无动于衷里又有一点在探究、在迷惑的意思。
叶知我接过手机道了一声谢:“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喝咖啡?”
费文杰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去,仿佛叶知我在这儿好半天就是在等的他,服务生过来点单,不多会儿功夫端来他要的咖啡。叶知我默默地看着他端起咖啡杯自得其乐地品着,却不象是要跟她说话的样子,这个情形实在诡异,实在……让她心虚……
“你……是一个人来的?”
费文杰脸朝着窗外的夜色,行人匆匆,车灯闪烁,这是城市一天中最温软迷离的时刻,很容易让沉溺其中的人们心神不定。他也在听着咖啡馆里放的歌,一边听一边看身边的落地玻璃墙,咖啡馆里灯光昏黄,从他坐着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玻璃墙上反射出的、叶知我浅浅的影子。
“小敏跟我说了那天的事,我代她谢谢你。”
叶知我笑笑:“不用,应该的。”
外面有一只蓝色广告灯箱,费文杰这边看过去正好是叶知我的背景,灯箱的灯光一亮一暗,暗的时候叶知我的影子清楚些,亮的时候她就淡一些。时间和记忆象海浪般一波波扑上海岸线,再一波波地退回去,留不住也流不走,固执地在原地打着转,想也不敢想,忘也不能忘。
费文杰的眼睛眨动了一下,对着玻璃墙上他看不清的那个叶知我低声说道:“时间改变不了一切,叶知我,五年也好,十年也好,我都不会原谅你,所以……”
叶知我眉梢猛地一抬,静静等着费文杰把这句话说完。他嘴角弯了弯,把视线转向她惶惑的脸:“……所以,请你不要再这样费尽心机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叶知我酸涩难当:“我,我没有……”
费文杰又抿一口咖啡,笑得很假:“没有?那么小敏说的那个回访电话是怎么回事?我不知道你们医院现在已经开展了这么贴心的服务,更不知道有哪一个医生会象你这么尽职尽责,夜半三更的时候还打电话到病人家里问候。”
“那,那个……那个是说说而已,我没打电话,是乔总让乔慎言去请我的!”
费文杰的笑容里写满了‘不信’这两个字:“是吗。”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乔总或者是乔慎言!”
“乔慎言?要问他什么?问他是不是把你从停车场一直抱到卧室里?问他是不是和你在一张床上共渡春宵?叶知我,我真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不长吧,什么时候好上的?据我所知乔慎言的床并不好上,他对女人很挑剔,你是怎么投其所好的,嗯?”
叶知我张张嘴,除了难堪和愤懑她说不出一个字来,手里捧着的咖啡杯抖动得厉害,不得不赶紧把它放回桌上。她拿起餐巾纸用力擦拭着手背上溅的一滴咖啡,头垂着,根本没办法和这样的费文杰对视。不仅尖刻而且恶毒,而且让她无力反击……
“希望我不用再提醒你,叶知我,你应该也知道乔慎言那种大少爷的个性,看在过往的份上我奉劝你一句,打肿脸当不了胖子,削尖脑袋也有钻不进去的地方,见好就收知难而退,这样才能活得开心一点,明白了吗?”
叶知我盯着手里那张餐巾纸上印着的咖啡馆logo,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文杰,我没有做过你说的那些事,如果……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离开宁城,我回海城去,不再回来……”
费文杰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以剥夺别人的幸福为乐吗?”
他说着从钱包里抽出两张钱来放在桌上,站起来大步离开了咖啡馆。叶知我坚持了好半天的泪水终于可以滑进眼眶里,她闭起眼睛用两只手捂住脸,咬紧牙关坚持着只是湿了睫毛,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隔天放在乔慎言办公桌上的照片里,叶知我就是这么一副忍悲含痛的姿势。乔慎言抿着嘴唇扒拉扒拉那一撂拍得很清楚的照片,每一张上头都有费文杰和叶知我两个人,或对视或交谈,看那个表情不象是初识的朋友或者仅仅是打个招呼那么简单。
“我知道了。”他把照片收进抽屉里,对面站着的人点点头先离开,偌大的办公室里,乔慎言站起了踱到窗边,颇有意趣地向下面那一大片城市里看过去。
那个小医生看起来单纯,没想到她还挺有手腕,连费文杰这种男人也能这么快就搭上!
*
一上班,叶知我就大大地把欧阳阳给嘲笑了一番,抓着她追问那天吃饭是怎么回事?那男的是谁?长的怎么样?
欧阳阳无所谓地翻翻眼睛:“长的啊?还行吧。”
“还行吧!那到底是长得帅不帅啊?”
“帅不帅得分跟谁比,比刘德华他肯定不如,比起水木年华那可就帅大发了!”
叶知我笑道:“水木年华招你惹你了?这么损人家!”
“丑就是丑啊,还怕人说?这个年头说实话的人都不招人待见!”欧阳阳叹口气,“小叶,你说说看有那种男人吗?啊?知道我是找借口开溜你就该有自知之明了吧,有这么损的吗?我妈给我找的男人那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后来呢?他损你你就忍着啦?爆发没?快说快说!”
“没来得及爆发。”
“怎么?”
欧阳阳仰天长叹:“没怎么。”
叶知我笑:“鬼样,卖什么关子,快说!”
欧阳阳挤眉弄眼地笑道:“是没有爆发……不过我和他说好了,下次一定会想出个不会露馅的办法跑路。”
叶知我歪着头瞅她:“这么说,对上眼了?”
欧阳阳神气活现:“我有那么掉价吗?只不过现在上班实在太累,找个乐子罢了!”
这个乐子还真挺乐的,这段时间欧阳阳同学每天来上班时候的笑容都让同事们如沐春风,每天晚上下班以后都是一溜小跑第一个离开。叶知我反正也没事,大多数时候就留下来加班。
今天茶泡得太浓了,叶知我干脆倒一杯白开水冲冲胃,省得晚上又睡不着。她的饼干全吃完了,就从欧阳阳那边摸一包来,一边吃一边忙。手头还剩一点东西没看完,要拣重要的地方摘录下来,新的实验设计在讨论会上被提了几点建议,还得再完善完善。
办公室门敲响了两下之后被推开,杜均先是微笑,然后不满地摇摇头:“光吃饼干怎么能行?走,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