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啊,有的时候机遇比几十年的勤奋努力更重要,满世界那么多人,怎么馅饼就掉他嘴里了,唉唉。”
叶知我端着咖啡杯贴在唇边,作出正在细细品味的样子,这样就可以不用接欧阳阳的这句话。
机遇……又有谁知道,费文杰现在的机遇算不算是命运给他的补偿,眼前的机遇又是不是足以弥补他遭受过的那些痛苦磨难。五年时间不算短,可是也不算长,对于一段极力想遗忘的惨痛过往来说,这一千多个日子还远远不够,甚至现在回头再看,有些伤口比五年前还要深还要长,不仅没有愈合,而且开始溃烂。比起欧阳阳说的这些戏剧性,那些深埋在时光深处的往事又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去描绘呢?
“小叶,小叶!”
叶知我猛地醒觉,放下杯子用纸巾擦擦嘴角,掩饰地笑道:“这咖啡味道还不错。”
欧阳阳白她一眼:“走什么神呢?一提到别人的未婚夫就勾起你的春心了吧,哈哈哈!”
叶知我笑着从桌子底下踢她一下:“滚你的。”
欧阳阳嘻笑了一阵,抿口咖啡,不无感慨地叹了口气:“说真的小叶,我还真希望能遇到个合心合意的人,然后结婚,过过小日子,甜蜜也好吵嘴也好,能在一起做个伴,多好!”
叶知我笑笑:“你眼光太高,太挑剔。”
“不是我挑剔,”欧阳阳笑得有点无力,“只是我没有乔敏行的好运气,能够遇到一个费文杰。其实吧,我对男人一点儿也不挑,只要能让我动心就行,如果真能遇到个那样的男人,我也会和乔敏行一样,什么也不管,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只是太遗憾了,我连为爱情奋斗的机会还没有遇到,活活地就快奔到三十了。”
叶知我看着一向开朗的好朋友突然显露出难得一见的柔软情绪,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拿小勺在欧阳阳的杯子上敲了敲,笑着说道:“好了吧,这杯咖啡我请了还不行嘛,一到付账的时候就伤春悲秋,怪不人家说越有越抠,榨我们这种打工仔的油水有意思吗!”
欧阳阳也乐了,两只手托着腮朝叶知我挤挤眼:“榨……这个字眼很暧昧喔,我榨你,你可以回去在老杜身上榨回来,要好好地榨,一夜N次地榨喔!”
说说笑笑地混完了一上午时间,下午两点钟叶知我还要接班,她吃完午饭早早地回到医院,在办公室里的桌上趴着养精神,急诊室就是这样,闲起来闲得要死,忙起来谁也不知道会忙成什么样,没有足够的精力应付不下来。
有点迷迷瞪瞪的时候就听见身边有人说话,象是老杜和别的人,叶知我抬起头来,转转压得酸麻的胳臂,看见了答谢酒会上她和老杜救过的那个女孩,乔鉴安的掌上明珠,费文杰的……未婚妻,乔敏行。
乔敏行是专程来向那天抢救她的两名医生道谢的,还带来了两束花,不过为了防止有病人花粉过敏,两束花没让带进急诊室。乔敏行有点不好意思地对着叶知我笑笑:“是我想的不周到,不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谢意。”她说着把手上的拎袋递给叶知我,脸上微红地说道:“这个……叶医生您一定得收下……”
叶知我苦笑地看着那条刚退掉不久的裙子,一边的杜均也看见了,他看看叶知我:“怎么,这裙子你……”
“这裙子正好是在我朋友的专柜里买的,叶医生今天上午去把它退了,我看叶医生穿得那么好看,就……”
杜均皱皱眉:“退了?怎么退了?”
叶知我嘿嘿地笑了两声,好不容易做件缺德事,这么快就满世界都知道了:“这么贵,我就……要不这样吧,我再去把它买回来,反正……反正我也穿过了,确实不应该去退……”
“叶医生,就让我送给你吧。”
“不用不用,真不用!”叶知我拒绝着,脸比乔敏行还红。杜均在一边看着,一伸手把拎袋从乔敏行手里接过来,和蔼地笑道:“小叶,这就是你不对了,穿过的衣服也拿过去退。这样,你们都别争了,这条裙子就让我送给小叶吧。”
乔敏行先是一怔,继而了然地看看杜均,再看看被他温柔注视着的叶知我,笑道:“这样啊,那么我就不争了,杜医生,这个功劳就让给你了!”
叶知我脸上更烧得慌,她唉唉地还想说点什么拒绝的话,杜均一抬手腕,温柔但不容拒绝地说道:“时间到了,有什么下班以后咱们再说。”
叶知我知道杜均是个在工作上态度极其严肃的人,她和乔敏行告别以后走出办公室,去开始忙碌的工作。杜均把乔敏行送出急诊室,一直送到停车场上。
费文杰没有陪着乔敏行一起进急诊室,而是在车里等。见到杜均,费文杰下来寒喧了两句,开着车带乔敏行回家。乔敏行朝杜均摆着手,车拐过弯后在座位上坐好,笑着说道:“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杜主任能找到叶医生那么漂亮的女朋友,挺有福气的,呵呵。”
医院里车多速度慢,费文杰两只手紧紧握住方向盘,眼睛眯了一眯,没有说话,专心地开着车。从停车场排队驶出医院的车很多,一辆辆地交停车费。费文杰按低车窗,很自然而然地看着挂在不远处大楼门厅上的‘急诊’这两个字,嘴唇情不自禁抿紧。
只有一位病人在救治,叶知我取下口罩走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稍微新鲜一点的空气。短短一小会儿的喘息之后又有一位病人被推了进来,她急忙戴好口罩迎过去。
可是脚步不由自主停住,下意识地回头向窗外又看一眼。根本什么也没有,可是她突然就是有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深刻;很清晰。
第三章 可不可以不勇敢
第三章
叶知我可以算是白手起家,医生的收入虽说不错,但是相对于飞涨的房价来说还是显得杯水车薪,所以她能买的起的只不过是一套二手的小房子,地段不错,离医院很近,环境也还算得上优雅。
每天下班回到家,拾掇拾掇自己的小窝是叶知我最愿意干的事。体积小一点的家具和陈设都是在淘宝上买的,相较于欧阳阳那种富家小姐,淘宝才是和叶知我契合度最高的商家。
回到家洗完澡,上网确认了两样刚收到的货品,然后一边吃着下好的水饺一边在网上浏览。她吃饺子喜欢蘸很多的醋,一盘饺子要就下去小半碗香醋。无意识地乱翻乱点时,叶知我划拉着鼠标的手停顿了好一会儿,轻轻点开百度,往搜索栏里输进去几个字:宁辉钢铁 费文杰。
点击搜索按键用了很大的决心,搜索引擎的高速却没有给她迟疑后悔的机会,只用了一眨眼的功夫,搜索结果就出来了。那么多的‘费文杰’被标注成红色字体杂乱地出现在眼前,一个一个看过去,看得多了,有种越看越不认识的感觉,好象这三个字不是她所认识的‘费文杰’,而是代表着另外一个陌生人的陌生名字。
嘴里酸酸的香味突然变得有点发苦,苦得咽不下去,苦得就象小时候吃过叫蛇胆川贝散的一种药粉,那么那么苦,倒在调羹上再加上糖她也吃不下去,舌尖一察觉出那种苦味胃立刻就做出反应,一边咳一边往外吐。是他坐在她的床边,从妈妈手里接过那只调羹塞进嘴里,一边把药咽下去一边对着她笑:“看吧,就这么简单,使劲一吞,一快就品不出苦味儿了。”
可是怎么能品不出?再快,那种无法承受的苦味还是会留在嘴里,留在喉咙里,留在她对他的每一段回忆里……
没想到还能和他重逢,已经过了五年,她也躲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从她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起就打定主意这辈子再也不和他见面了,她知道自己欠他很多,因为无法偿还,所以干脆就远远地躲开,再怎么浓重的恨意总也会被距离消弥一部分吧。
一盘饺子没吃完,剩下一半留着明天早上用油煎一煎当早饭吃。叶知我早早地就钻进被窝,睡着睡不着都把眼睛闭起来。明天欧阳阳跟她调了一个班,早上八点前就要到医院,现在她有种盼着去上班的感觉,在那种忙碌的环境下才不会有闲功夫胡思乱想、伤春悲秋。
第二天还没到医院,杜均的电话就来了,问她在什么地方,让她不要到急诊室,直接到后头的特级病房去。
叶知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停好车以后拎着包走进病房大楼,一出电梯杜均就等在那里,带着她穿过堪比五星级酒店装璜水准的走廊直接走到最顶头面积最大的一间套房里。
叶知我没想到一进门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费文杰。他却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对着叶知我相当生疏地点点头,礼貌地和杜均握了握手。
一同在特级病房里的还有费文杰未来的岳父、宁辉钢铁公司董事长乔鉴安以及医院的一位副院长。女儿乔敏行今天凌晨突然病发,被紧急送到医院抢救,现在正在里头的加护病房里由护士看护着。
叶知我猜疑地看了一眼杜均,杜均沉默着递过来一份简略的病情诊断,叶知我打开来看看,脸上的神情变得十分凝重。乔敏行的心脏病远比她想象中严重很多,病情发展到她现在这种情况,甚至手术也已经到了无济于事的程度。
乔鉴安的脸色很不好看,能看出来心里又急又痛,他苦笑着摇摇头:“小敏现在这样,除了靠药物维持以外,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刚才那份病情诊断书是美国一间治疗心脏病非常有名的医院开出的,想必乔鉴安为了治女儿的病也想尽了办法。他对着叶知我露出的微笑看起来很无奈很感伤:“叶医生是专业人士,小敏的病情我就不说了。我这个父亲现在能做的只有尽量让她快乐幸福,她从小到大一直不停地看病,心里对医生很有点抵触情绪,这次犯病就是闹脾气不肯吃药引起的。不过我看她对叶医生相当有好感,在家里提起了你好几次,好象跟你很投缘。所以我特地拜托了邱院长,想麻烦叶医生暂时放下急诊室那边的工作,过来担任小敏的主治医生,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一个急诊科的普通大夫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做起心脏病人的主治医生,叶知我先是有点吃惊,很快又明白过来,说是医生,其实可能更多的是来哄劝陪伴这位被惯坏了的小姐。乔鉴安实在是很疼他的女儿,连这种办法也不得不使出来。
叶知我能感觉到费文杰看在她身上的视线,她尽量让自己保持镇定的职业性微笑,对乔鉴安说道:“这个我要听医院的安排,救治病人本来就是我们的天职,在哪个岗位上都是一样的。”
乔鉴安大喜,过来和叶知我握了握手,很诚挚地拜托了一番,又进去看了看女儿,这才赶回公司去。杜均也要回急诊室,叶知我送他下楼,在电梯里长叹一声:“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好做个心理建设。”
杜均说道:“我只比你早知道三分钟,看吧,这还是我带给你的福气,要不是参加了那个酒会,你还得继续在急诊室里头浴血奋战呢!这儿多好,住酒店似的。”
“好什么呀!”叶知我低叹一声,和杜均挥手作别,鼓足勇气回到了只剩下她、乔敏行、两位护士和费文杰的病房里。
乔敏行还没醒,叶知我取来了所有她的病历以及治疗资料,坐在沙发上安静地看着,费文杰在屋里陪着乔敏行,护士小姐偶尔进入病房,仔细地观察病人的情况,偌大的套房里只有仪器不时发出的嘀嘀声,和急诊室比起来真是安静得吓人。
乔敏行的心脏病是先天性心脏病中最严重之一的法洛氏四联症,这种病现在并不是不治之症,只不过最佳手术治愈年龄在学龄以前,最好是在三岁以前,年龄越大手术的治愈率就越低。而且因为长时期肺动脉高压导致的艾森曼格综合症,从理论上来说乔敏行已经失去手术指征,确实如乔鉴安所言,目前只有用药物来控制她的病情。
叶知我放下手里的资料,婉惜地叹了口气。当医生的人多少都会遇到这种无奈的时刻,一个美好的生命随时都面临着死亡,但是却只能眼睁睁在一边看着,束手无策。
从里间走出来的费文杰听见了她这声叹息,握在门把上的手重了重,轻轻关上房门,走到窗边,双手□裤兜里,向窗外望去。叶知我有点讪然地轻声问道:“乔小姐怎么样了?醒了吗?”
费文杰没有说话,叶知我咽口唾沫:“我们医院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照顾好乔小姐,如果工作忙的话家属可以不用在这儿一直陪着,发生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们。”
窗外很明亮,所以费文杰的身影看起来很阴暗:“习惯了,小敏经常住院,她每回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都是我。”
叶知我垂下头,费文杰的身子侧了侧,低声说道:“几年不见,你的变化让人很吃惊。”
叶知我抿抿唇:“是吗……其实你的变化也挺大的……”
费文杰嗯了一声,听不出来是在笑还是在讥讽:“毕竟五年时间不算短,发生什么样的变化都在情理之中。只是我没想到,叶诠的女儿现在竟然落魄到连一条两千多块钱的裙子也要去退货的程度,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恐怕会心疼得在棺材里连翻几个身吧。”
“文杰!”叶知我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沉声说道,“请你不要用这种口气提及已经过世的人。”
费文杰转过身来,背着光,叶知我不太能看清他的表情:“那么我该用什么样的口气说他呢?是和以前一样喊他一声叶叔叔,还是对他的所作所为感恩戴德?”
叶知我深吸一口气,没办法在他的逼视下镇定自若,还好护士从里间走了出来,微笑着对费文杰说道:“乔小姐醒了。”
病房的窗前只拉了一层薄纱窗帘,阳光既温柔又明亮,舒适得恰到好处。乔敏行躺在绿色的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泛着病态的青紫。她看着费文杰,弯起嘴角笑了笑,费文杰坐在床边,把手抚在了她的脸颊上,说出的话却带着斥责的意思:“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又犯什么小姐脾气了?”
乔敏行向下缩缩:“还不是……都怪你……”
费文杰失笑:“怪我什么?”
“你又出差……那么重要的日子都不回来……”
叶知我站在房门口看着他们,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帮他们合上门,盯着白色的门板看了好一会儿,心里的滋味怎么说也说不清。也是在病床边,现在有资格向费文杰撒娇的女孩已经换成了别人……
她慢慢地转过身,蓦然地睁大眼睛看向身后突然出现的男人。乔慎言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医院,就站在离叶知我几步远的地方,也在看着那扇合拢的房门。
刚才的温馨一幕他也看到了吧,所以才体贴地没有进去打扰妹妹。叶知我想出声打个招呼,可是看着乔慎言的神色有点不对劲,他象是在跟谁生气似地,脸很黑,牙关也咬着,根本就没有看见眼前还站着叶知我这个大活人。
“乔,乔先生?”
乔慎言回过神,扬起眉看了看叶知我,根本就没认出她来似的,连一声也没吭,转过身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把叶知我晾在当场。一边的小护士过来无奈地笑着小声说道:“特级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都这样,一个个鼻孔朝天,我们早就习惯了。”
叶知我也只好笑笑,叮嘱护士们好好看着,她回急诊室的办公室去把要用的东西拿过来。急诊室难得的清静着,杜均看见叶知我,体贴地过去问问情况,知道了乔敏行的病情以后也有点遗憾。叶知我估猜着乔敏行在医院里最多也就住一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