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很快进入正题,副总裁与朗尼热烈讨论在中国发展加工研究的可行性,荷沅微笑旁听,只有朗尼提示她说他不清楚话题时候才插话,这回学乖了,再不抢上司风头。讨论的动作很快,两个小时不到,已经定下大致工作步骤,交付荷沅回家执行。原来,并不是大机构工作作风拖沓,而是工作态度保守,非得看到局势真如所言,才肯真正出手。荷沅虽然郁闷不能畅所欲言,但是既然事情走向基本符合她原先向往,她还有什么可多嘴多舌。有些事情,未必需要在会上争个你短我长。及至真正操作时候,主事人员只要稍微在误差范围内调整一个角度,神不知鬼不觉,便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县官不如现管。
大家又是聊了些时候,主题依然是围绕亚洲金融走向,可见目前国际上面都将目光投向这场危机。但三人有志一同,未来若干年,亚洲经济将陷入低迷,不复前阵的飞速发展。但大家对中国的发展还是很有争议,争议焦点在于中国究竟能否顶住货币贬值压力,能否持续高速增长。荷沅一直表示她很有信心,总部副总裁笑称她是坚定的爱国主义者。直至外面更深露重,三人才离座回房。
荷沅才到房间,竟然接到刘某的电话,“梁小姐,可不可以大堂见面?有事拜托。”
荷沅首先奇怪刘某原来一直称呼她“丛太太”,怎么现在改称“梁小姐”。而且刘某神通广大,他还需要有什么事拜托她去办?本来想不理他,但是万一此人约见不成,敲门上来,那就麻烦了。只得取了钥匙答应下楼。
刘某看上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一见荷沅就笑道:“梁小姐,这种场合才是最适合你,一眼便能看出你的不凡。我将你指给我几个朋友,都说你风采气度都是一流。”
荷沅不清楚刘某打的是什么主意,怎么满嘴马屁。她只是笑笑,道:“过来香港开个会。刘总看上去才是一脸精神啊。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上门?”
刘某请荷沅去酒吧坐下,笑道:“来了香港,看我以前说的如何?”
荷沅有点明知故问:“你以前说的什么,我不记得了。刘总在香港也注册有公司?”
刘某道:“生意做大了,在香港注册一家公司是最基本的事。香港注册极其简单,你可以委托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帮你全程办理,你只负责签名。投资入境,便可享受外资公司待遇。”
荷沅一点就通,笑道:“那我就得在香港多住一天了,看看能不能办理。刘总有事尽管交代,我很想早点休息,今天一天一夜会议下来,明天还得继续,非常头痛。”
刘某从随身包中取出两件东西,一只是精美首饰盒,他大方打开,里面是镶红宝精美项链耳环,做工非常精致,但是看上去似是老旧,这才隐现华贵。刘某笑道:“这件首饰请梁小姐带给我太太,你与我太太的大哥熟悉。另外请将这封信交给朱行长。不知道梁小姐回程确切时间。”
荷沅出入境时候一般不给人带东西,免得带出问题。但是这个刘某人又不便拒绝,即使看在他至今不曾透露她与老骆关系的份上,她也得帮一个忙。但她还是长个心眼,问酒店要了一只大信封,将两件东西放入,先用胶水封口,再请刘某在各封口处签名,然后用胶条将所有封口出粘住。这样,交出信封时候便可一目了然,是否有人动了里面东西。等所有手续办完,荷沅才说出行程:“我是明天晚上的回程机票,本来准备改签,拖一天时间看看香港注册公司相关事宜。既然刘总委托,一定是紧急大事,我还是依然明天回去吧。请刘总通知朱行长,免得我人轻言微见不到朱行长耽误你的大事。”
刘某哈哈一笑,道:“你会见不到朱行长?朱行长欢迎你还来不及。我会通知。你来香港还坚持以前的观点吗?”
荷沅赖不过去,笑道:“我还是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人民。呵呵。我是小生意人,只看到大致局势。刘总最近如鱼得水吧。”
刘某人笑得有点志得意满:“你既然已经走出来,就应该放眼全球,不要学你家先生只计算一点蝇头小利。听说你们正规划一整片地块的总体开发?资金足够吗?需不需要我参股?”
荷沅微笑道:“有刘总参股,那就太好了。不过我家先生的事情我一向摸不着头脑,自己的工作都已经管不过来。刘总,如果没什么要紧,我想上去休息了。”
刘某笑道:“别急,别急,我请你吃几色甜品,已经点了,很快上来,算是我的小小酬谢。梁小姐工作轻度极高,应该不用担心减肥之类琐事。”
见刘某这么客气,荷沅不便太不客气,只得依然坐着,果然甜品流水一样上来,而且味道果然是好,刘某这方面的功夫果然了得。刘某带着一点点色眯眯地看着荷沅大吃甜品,率性自然,一点不顾对面有男士看着,他觉得这才好看。嘴上忍不住感慨:“贾宝玉服伺平儿理妆的时候,感慨贾琏不知道作养脂粉。我看天下男人大多只知取不知养,天下太多鲜花插在那个里。呵呵,梁小姐吃东西的时候,那两个字我就不说出来了。”
荷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只是微笑道:“家里人最忌那种花头百出的,老实愚钝的才可放心。”
刘某人笑道:“我家太太不成材,如果是梁小姐这样的资质,我定能让她感觉她是天下最幸福的人。而那些披着羊皮的所谓老实愚钝的狼,才是些出没灯红酒绿歌舞厅的种子。我不清楚应酬时候要什么小姐陪着干什么,那种人,一个字,脏。老实愚钝的人,两个字,低级。”
刘某人果然是个机灵鬼,哪壶不开拎哪壶,一句话正正地打中荷沅的痛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高人。荷沅只得一笑,道:“社会现象。而且一句话可以两边说,刘总精于美食,老饕两个字也不是非常美丽。像我们这种打工机器,更是鸡肋。”心中非常郁闷,怎能不知道刘某说的正是祖海的行止?
好在刘某有所忌惮,也已经看出荷沅心中不快,目的达到便见好就收,笑道:“我这里事情处理完毕,准备去一趟北京,争取一些政策回来。梁小姐不知道十天以后有没有时间,有兴趣的话,一起过去。我介绍北京最好的宫廷菜给你。”
荷沅知道刘某邀请的目的,她已经遵照老骆知己知彼的提醒,让祖海了解清楚刘某的大致底细,已经知道刘某所谓的争取政策指的是什么。从他对老骆的态度来看,应该属于老骆管辖。老骆未必会直接管到他这么一个具体的人,但至少发一句话可以让刘某空手而归。他大约是想向她卖好,做媚眼给老骆看。荷沅微笑道:“我过几天去北京开个行业座谈会,不知道有没有空联系。打工机器,身不由己。”
刘某忽然笑着轻问:“骆先生据说喜欢古董?”
荷沅一笑:“刘总打听到的消息哪里会错?”
刘某笑道:“梁小姐口风极紧,可惜竟为猪油芋艿这样的人物破例。猪油芋艿新学期开学后,我让人与她交流了一次,免得她这人脑袋夹缠不清。梁小姐回去后与你家先生说说,开发他那块地皮需要大量资金,我这儿有资金,可以与他商谈投入回报方式。有梁小姐这样的人才在,我相信你家先生的投资。”
荷沅还是一笑,能听不出刘某口口声声后面隐藏的“老骆老骆”吗?但是荷沅不敢再在刘某面前否认,只得狐假虎威到底。“那我先谢谢刘总了。非常感谢刘总介绍好吃的给我,不过这个钟点吃这些,我不领情。呵呵。”
刘某笑嘻嘻的,结帐签字了,一直送荷沅到住房门口,绅士得一塌糊涂。若不是与刘某的冲突映象深刻之极,荷沅都会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
第二天出门,服务生送来刘某送的一束鲜花,大捧的白色郁金香。中午退房,刘某送上一盒昨天荷沅很喜欢的柠檬奶油泡芙。这个人,果真只要他用心,既可以让一个人享受登上天堂的感觉,又可以让人尝尽打入地狱的痛苦。怪不得本来神经就已脆弱的刘太太冰儿在他手中可以随便搓圆捏扁。
五十二
每天早晨,小周都会交给荷沅一份网上下载的新闻。荷沅看到,事情朝着与刘某猜测相反的方向发展,似乎还是她这个傻乎乎地抱定相信党相信政府相信人民的爱国主义反而傻子捏大牌。没想到香港政府决心如此之大,不仅果断入市,而且强力行使行政手段,使得港币汇率竭力趋向稳定,香港恒指在跌破一万点大关之后,升升跌跌,总以恢复一万点以上为主。而世人最为关注的港币则是一路稳定,与美元的联系汇率制度未变。
桂花香又成为一年的记忆,天气渐渐寒冷,而挂在柠檬与香圆树上的果子嫩黄的嫩黄,橙黄的橙黄,早上起来,清香四溢。现在便是祖海也已经感觉,这个小小的院子,仿佛与外面万丈红尘隔绝。他现在最喜欢早上起来的时候在门廊撑几下吊环。
十二月初的傍晚,街灯早早亮起。早上的时候还有女孩乘着阳光正好,穿出色彩斑斓的毛衣与轻薄的裙子,下午冷空气过境,西风凌厉,走在路上的人脖子都似短了一截。
荷沅来电,她们的MS中国办因为正全力配合总部下派专家组对中国市场的调查,她压了许多工作给同仁们去做,她自己虽然没什么事,但本着共同牺牲的原则,她也得在场陪绑。祖海没多说,正常现象,他也常有类似情况。他只是提醒荷沅,今天周六时候悠着点儿干活,明天中午还得打点精神参加他一个朋友的婚礼。
祖海没有想到的是,接了荷沅的电话后回家,打开空荡荡的车库门,竟然见到刘某与刘某的车子。刘某的脸即使躲在车子里,暴露在灯光透过的打开的车窗下也是煞白。不过祖海记得这人的脸本来就是酒色过度的青白,但此次难道是应了荷沅的话,他真的是破产了?荷沅不是说香港股市并没有出现绝对的稳定吗?祖海从来心中就有痛揍刘某一顿的想法,但是现在见了这么个有气没力的刘某,他心中如喝了荷沅灌他的蜜水一样痛快,懒得与之计较,将车停好便想离开。
刘某却是懒洋洋地叫住祖海,“丛总,留步。城南房产那两块地皮你还有没有兴趣?房子框架已经全部搭起,我照原价卖给你。唯一要求是你三天内付款给我。”
祖海只是淡淡地说一句:“三天时间不够敲章办转手。而且最近市道不好。”祖海最近手头不宽裕,到处要用钱。再说,买下那两处被刘某恶意夺走的地皮等于是帮刘某,这种事祖海怎么肯干?但他是个圆滑世故的人,只找了个借口推脱。
刘某没有勉强,他有他的骄傲。但他看着祖海准备走出去,还是又追了一句:“我把王家园里卖给你,你太太喜欢。三十万。”
祖海被“你太太喜欢”打动了一下,但随即道:“安仁里只要八万。而且我太太最喜欢的王家园里的旧家具已经全部被你们扔掉。”心里却是动心,三十万,现在这个价钱已经是非常的好,刘某一定是急于等钱用才想出割肉出手。“再说,不知会不会拆迁。”
刘某不再说,转回头靠在放得很低的椅背上,神色索然,他也不遮掩。他根本就懒得在丛祖海这种人面前遮掩或者表现,他们从来不会进入他的眼睛。即便是现在也是一样。
祖海出了车库,不知道刘某呆在车库里面做什么,他记得他进车库的时候里面一片黑暗,没有开灯,刘某的车子也没有启动着的样子。再结合刘某脸上一脸的阴郁,看来,刘某不知在香港股市怎么折腾,他的破产已经到了倾家荡产的地步,都要卖王家园里了。祖海原本还等着自己哪天扬眉吐气财力强劲时候再找刘某算帐,现在,都不用他出手,刘某已经是死蟹一只。心中说不出的快活,但也略有遗憾,毕竟不是自己出手,少了点痛快。
但等祖海走进安仁里的时候,手机响起,一看,是个不熟悉的号码,接起,却是刘某,“丛总,忘记跟你提一件事,你在车库遇见我的事请不要与任何人提起,包括我太太及家人。谢谢。”
祖海虽然答应,心中却是非常疑问。为什么?祖海立刻想到与荷沅通个电话,将所见所闻告诉,没想到电话接通,电话那端却是人声鼎沸。荷沅见到是家里的电话号码,毫不犹豫就问:“祖海,你一个人在家吗?吃什么?”
祖海忍不住地先“哈哈哈”三声,“荷沅,刘某应该是彻底栽了。今天看见我居然一会儿要卖从我手中夺取的两块地给我,一会儿要卖王家园里给我,都是跳楼价,而且急着要三天里面付款结清,你说,是不是他栽得很惨,有人在他身后追着讨钱?喂,你在哪里,这么热闹?”
荷沅笑道:“我们正吃饭,我让叫了一桌海鲜外卖,大家高兴着呢。祖海,我说句没良心的话,我可真想看看刘某现在的嘴脸,还有没有以前的不可一世。你说说他什么样子。嗳,我太过分了,我得躲到洗手间说话,哈哈,可是我真痛快,他妈的姓刘的也有今天。”
祖海都能想像得出荷沅的狂笑,是,两个人受刘某欺压一直无力换手,今天终于守得云开见天明。“刘某像是得了一场大病,这个人以前一直是干干净净的模样,今天我看得出他胡子没刮,但他也没几根胡子。脸上瘦了很多,颧骨都突了出来,不过他一直躲在车里,我没很看得清楚。荷沅,等下你回家给我一个电话,我担心他还在车库,对你不利。”
外面有人敲门,可荷沅真是不舍得放下电话,“祖海,我高兴,我真高兴。最好刘某还在车库,我一定要看看他的嘴脸。佛家说现世报,他可真是受报应给我们看了。祖海,我们回家说话。”
放下祖海的电话,荷沅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十月底的时候总部陆续派员过来协助市场调查,全面开展中国市场全新布局的可行性研究。因为与专家组是平行关系,而荷沅又想从这些专家手中学到有用知识,所以配合非常积极主动。自然而然地,她一步一步地插入他们的工作,主要还是参与他们精彩纷呈的讨论,而最后结论则是并不在她所比较关注的范围。这一个多月来,她的脸也削瘦很多,即使高考时候也没褪的一点点的婴儿肥都已经没了。整张脸,似乎不再可爱,似乎有点凌厉,一脸职业女性的精神。
到九点半的时候,祖海终于等得不耐烦,又给荷沅电话,“你有完没完,工作也得适可而止,你自己挺得住,你手下也得造反。快回家吧,我现在都快每天都看不到你。”原想早点与荷沅一起分享看到刘某落魄的喜悦,没想到荷沅一等就让他等了一夜。
荷沅看看时间,果然,忙笑道:“好,我立刻收拾,十分钟内出发。”她也听出祖海的不悦,她在单位紧张工作并不觉得,祖海在家等着恐怕是度日如年。
但说是十分钟,出发时候,还是又拖了好几分钟。等到安仁里面前的车库,见祖海早早站在车库门口,背着手,寒风吹得他略显单薄的夹克紧紧包在身上。祖海没有荷沅的车位的车库门钥匙,看到荷沅的车子走近,伸出手,荷沅忙将车窗降下,将钥匙给祖海。祖海接了钥匙,也没说什么,只转身去开库门。荷沅也不以为意,知道他生气,但她没力气安抚,每天工作太累。
祖海利索地将车库门打开,随手便揿亮电灯。没想到刘某的车子还在,而且,从前窗玻璃看进去,车里面白花花两个人,正手忙脚乱拿衣服遮掩。祖海愣了一下,心中哭笑不得,忙退出来,但促狭地没给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