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微暗暗庆幸自己正好将他要的资料文件整理完毕,便急忙抱在手里,走过去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门是开着的,他坐在办公桌后,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郑微在称呼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还该不该叫他陈助理,任职公示已经张贴出来,如无意外,他七天之后就是二分的副经理,于是她选择了和大多数人一样及时改口,“陈副,你的文件在这里,请您过目一下。”
她把东西双手放到他面前,他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郑微赶紧低眉敛目,等待他初步看过没有问题,自己就可以顺利回到撤离。
郑微听着陈孝正缓慢地翻动纸页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他确实看得很仔细,还是自己度秒如年,时间过得很慢,可是他始终不说话,她也没有理由擅自离开。这个等待的过程过于漫长,当她终于忍不住看了看他翻阅的进度,正好发现他合上了文件,刚吁了口气,整叠文件就被他单手推回了她面前。
“陈副,有什么问题吗?”郑微有些不明所以。
陈孝正沉着脸说道,“郑秘书,文档工作没有任何技术要求,最要紧是细致,这个你应该明白的。”
郑微赶紧拿起一份翻看,果然,双面复印的文件,由于复印机卡纸,第六、七页重复出现了两张。她心里懊恼自己没来得及认真检查一遍,赶紧承认错误,“对不起,我马上重新装订。”
陈孝正冷笑道,“重新装订是小问题,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肯把投入到私人感情中的时间稍微放一点到工作中来,这个错误绝对可以避免。”
这一句话堵得郑微又羞又恼,自从周渠让她协助陈孝正以来,她整整有一个星期,每天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超过十二小时,他要的东西往往临时起意,又容不得有半点延误,要不是赶得太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他居然当面指责她为了私生活延误工作,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找茬。
他静静靠在椅背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发作。郑微确实有股冲动,想要把这推文件统统砸到他的脸上,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陈孝正,你算是什么东西?”
可是她忍住了,抛开在他职务在她之上不提,她也看出来了,他不过是想激怒自己,她越失态他就越得意,可她偏不让他如愿。于是郑微毕恭毕敬地把他推乱了的文件整理停当,带着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陈副,我昨晚上没有睡好,所以检查的时候没有专心,下次不会了。”
郑微成功地看见陈孝正眼里的平静被打破,虽然面上还是漠然的,可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她离开的时候,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晚上会不会做梦。”
她想起了昨晚自己梦醒后的一身冷汗,他坠落的那一刻,自己的痛的感觉是那样清晰。但梦里那个人跟眼前的他是同一个人吗?现实中的陈孝正永远不可能为了他生命中仅有一厘米的感情行差步错。
郑微笑着回答:“我睡得很好。”
中午的时候,郑微下楼到饭堂吃午饭,正好看到办公楼搞清洁的阿姨急匆匆地往六楼走。郑微对这些清洁工、杂工一向和气,彼此都算熟悉,这时并不是清洁的时间段,所以她问了一句,“阿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地去干什么?”阿姨见私下无人,偷偷对郑微说道,“陈副经理把杯子弄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听说掌心都是血,现在好像在医务室包扎。”
郑微“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去吃饭。
看得见的伤口,迟早有一天会痊愈的。
一个星期后,陈孝正顺利度过公示期,从任职文件下来的那一天起,他正式成为中建二分的副经理,也是中建历史上继施洁之后,第二个未满三十岁的副处。他的事业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乐于锦上添花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大张旗鼓地庆贺,因为,检察院正式对二分的三产公司盛通涉嫌非法经营,盛通总经理冯德生涉嫌职务犯罪一案正式立案调查。
据说在调查前的几天,冯德生还宴请过检察院反贪局的粱副局长,饭桌上大家相谈甚欢,一片太平之像。检察院的这次出击事先没有任何风声,主管调查的不再是一向负责中建这块的粱副局长,而是刚从其他城区新调来的反贪局正职,姓刘。刘局长跟二分和盛通素无往来,性格也远没有粱副局长好打发,盛通在措手不及之下接受调查,势如破竹,就像本来已经烂在心里的苹果,一刀切下去,满目疮痍。
冯德生风光了很多年,其实背后背着一笔烂账。行贿受贿、非法招投标这些都还是小问题,检察院的切入点是放在盛通涉嫌非法转移国有资产上的,一旦罪名落实,数目之大,不但冯德生再无翻身之日,就连二分都难逃关系。
冯德生已经被行政拘留,检察院的调查范围虽然还只限于盛通,但是二分乃至中建其他分公司纷纷自危。周渠让财物部门连夜加班加点对账目进行重新盘点,各种档案、会议记录都要重新整理,尽最大可能理清和盛通之间的关系。然而,盛通就像一个空壳,完全是依附于二分而存在的,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心知肚明,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撇清关系的。二分和盛通的关系并非特例,只不过冯德生这些年太过张扬,检察院此番行动也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又或者杀一儆百。
中建枝荫叶繁,只要二分账面上做得周全,要度过这一关也并非不可能。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二分的相关人员没日没夜地加班,郑微手上所有涉及盛通的会议记录都必须调出来重做,周渠几乎就把家安在了办公室,领导那里阴云密布,她这里自然小雨连连,跟在周渠身边好几年,郑微还从来没有见过周渠为了什么事担忧至此。她对财务管理那方面了解得并不多,关于盛通的认知也仅仅止于它是二分实质上的下属部门,周渠日夜忧虑,她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唯有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天周渠和张副经理在办公室谈了很久,就连午餐都让郑微叫了外卖,郑微敲门把外卖送进去的时候,听到在敲门声响起的那刻,里面隐约的谈话声立刻消失了。
周渠说了“进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把盒饭放到茶几上,周渠神色如常,张副经理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里却全是戒备,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沈默地退了出去。
下午下班之后,张副经理已经离开,林静打电话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她说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很忙。刚挂了电话,才发现周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说不出什么原因,明明只是一通再普通不过的电话,郑微却觉得心理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刚才做的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周渠手指轻轻敲着她的桌子,斟酌着说道:“下午张副的态度你别介意,这个时候,你跟林静的关系……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分得清公私轻重的。”
郑微放好的手机,看着周渠,认真地说:“我跟他从来不谈公事。”
周渠有些倦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我知道。不过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公司现在状况你也知道一些,说实话,现在那个企业经得起这样细究。总部那边不闻不问,如果检察院苦苦追查,我的角色就会相当被动。”
郑微再三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二分是干净的,检察院也无从下手。”
周渠苦笑,“清浊的界定是很模糊的,二分和盛通之间关系就是国资企业最尴尬的部分。有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我也有错,某种程度上,我确实纵然默许了冯德生。”
郑微说,“你明知道冯……”
周渠点头,“老冯这个人就是对身外之物太过贪恋。不过他说得对,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今天。”
两人沉默了一会,周渠再度开口,“郑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招进中建,又把你留在身边吗?你的脾气像足了我年轻的时候,性格中的那点率直是最难得,也是最容易吃亏的。以前我是个小技术员,一毕业就分到了工地上,总是太过于坚持我自认为的原则,结果同一批进公司的大学生都混得不错了,我还在工地上熬,老冯是我所在项目部的经理,是他拉了我一把,然后我也慢慢学会了人情世故,才有今天。我看到你的时候,很容易想起以前的自己,可是我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你一直是那个率真的小姑娘,又担心你过于单纯的本性会吃我以前吃过的亏。不过,你比我过去聪明,很多事情应该比我年轻的时候更懂得判断。”
郑微由衷地说,“我算不上聪明,只知道没有领导你,就未必有今天的郑微,这些年你对我的关照我都清楚,只是我没有什么能力,这个时候也不能帮到你什么。”
周渠笑着说,“今天张副经理居然有个很荒谬的提议,他说,以你和林静的关系,应该……”
郑微暗暗一惊,就听见他接着往下说,“我当时就让老张立刻打消这种念头,虽然林静是坐镇在反贪局之后的直接领导,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他未必会徇私情,我也不会让你难做。”
郑微无意识地摆弄手里的笔,迟疑地说道“我从来不问他工作方面的事。”
周渠站了起来,“我知道的,跟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即使张副经理或者谁跟你提起这件事,你直接拒绝就好。下班了,你也加了好几天班,早点回去吧,工作归工作,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几天之后,检察院正式要求二分将五年之内所有财务档案移交审查,那天,办公楼来了七八个穿着制服的检察官,都是陌生面孔,林静不在其中。郑微记得她的衣柜里也有这么一套蓝色的制服,不过他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便装打扮,如果他今天也这付行头出现在二分,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之。
检察院带走的档案足足装了十来个大纸箱,周渠也被请去谈话、协助调查。从检察院那几辆白色的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开始,整个二分上下人心惶惶,说什么的人都有。比起对未来的忧虑,郑微更担心周渠,她害怕这个对自己而言亦师亦友、给过自己无数提携和关照的人陷入泥潭。
下班的时候,她不愿再见到一个个向她打探消息的同事,于是选择从办公楼后门绕回她住的地方,避开下班的人潮。二分办公楼的后门正对着大院的一个鱼池,郑微经过的时候,看到何奕正跟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从身形和打扮上看,那女子并不是韦少宜,走近了,郑微才觉得她十分面熟,原来是中建过去的总经理秘书施洁。
何奕看到她有些惊讶,打了个招呼,就指着施洁说道,“施洁你还认识吧,她以前是我爸的秘书,找我有点儿事。”
郑微现在没有心思理会他突兀的解释,对施洁笑了笑,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经过施洁身旁时,淡淡的香水味儿飘进了郑微的鼻子。
郑微停步转身,对施洁说,“施秘书,你的香水味儿我很喜欢,能告诉我是什么牌子吗?”
施洁精致的唇角往上勾了一下,“RUSH2,我也很喜欢,看来我们的喜好很相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施秘书,我辞职了。”
郑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何奕、施洁道别的,这一天的变故太我,RUSH2的香水味儿让她头痛欲裂。
回到住处,鼠宝喵喵地叫着在郑微脚边绕圈,似乎在暗示她像往常那样给它揉肚子,郑微无心理会它,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感冒了,头晕,喉咙微微发疼,整个人莫名的疲倦。
她在床头的置物栏里翻找着维C银翘片,每次疑似感冒的时候,吃这个就特别有效,可是把整个置物栏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见,她上个星期明明让林静买了,她亲手放在置物栏里的。
万般无奈之下,郑微拨通了林静的电话,过了好一会他才接起。
“微微,有事吗?”
她无心寒暄,直接问,“你看见我的维C银翘片没有,到底放哪去了。”
“好端端地吃药干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郑微仿佛还听见有透过话筒说话的声音,看来她电话打得不是时候,他正在一个会议上。于是她草草说:“你告诉我你放哪就行了。”
林静说:“维C银翘片应该在衣柜旁边的那个药箱里吧。”
郑微拿着电话走到药箱旁边,果然看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放在最上面。林静继续问,“你吃饭没有,不舒服最好去看医生……”
她莫名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别管我,下次不要乱动我的东西。你开会吧,我挂了。”
一次吞了四颗维C,郑微拉上窗帘,衣服都没换,倒头睡在床上,过了一会,她又打开了林静带过来的那盏台灯,在熟悉的光线中,她昏昏睡去。
第十七章
不知道睡了多久,连梦都没有。她感觉到有双手在触摸自己的额头,才醒了过来,慢慢睁开眼睛。果然看到林静坐在床沿,用手试探她的体温。
“还好没有发烧,怎么了,哪里难受,吃饭了没有?”
郑微不说话,就这么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她的目光让林静觉得有些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事?”
郑微抱着头坐了起来,“没事,可能是昨晚上着凉了,头有点疼。”
“难怪,电话里听你声音没精打采地,脾气又特别坏,药找到了吧,我上次不是跟你说过都放在药箱里了吗。”
她随口说。“有吗?我不记得了。你开完会了?”
林静说,“整天文山会海的。下了班还开个不停。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我就回来了。那边有我路上买地馄饨。我记得你一生病就喜欢吃这个。”
他把还冒着热气的馄饨拿了过来,看见她低头,眼睛红红的样子,伸手就去揉她的头发,“不想吃?”
“我不饿,林静……”
“嗯。”他应了一声,却不见她说出下文,就笑了起来,“你这个样子让我心里有些发毛。”
郑微用手理了理自己地头发,突然就精神了起来,“我现在头不疼了。林静,你帮我做件事好不好?”
林静摸了摸下巴,“我可不可以先知道是什么事?”
“不会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不用怕。”她指了指对面的衣柜,“你穿上那套制服给我看看行吗?”
林静说,“你又怎么知道我害怕地是上刀山下火海?哪套制服?我上次从干洗店拿回来放在你这里那套?”
郑微点头,笑着推他,“快点,穿给我看,别那么多废话。”
“这有什么好看的?”林静摇头,不过还是从衣柜里把制服拿了出来,“现在穿?你又打什么主意?”
郑微抱着枕头盘腿坐在床上,歪着头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说‘制服的诱惑’?”
林静差点都跟不上她的跳跃思维,愣了一下,就开始微笑。“这有什么难?”
郑微看着他解开身上衣扣,脱去上衣,换上蓝色的制服,还不忘指手画脚地说,“裤子!裤子!都换上。
林静依言照办,他看着郑微,四目对望,空气中顿时有了暧昧的味道。
他整理好了着装,走到她面前,”满意了吗?“郑微自上而下地打量他,”我是想看看你另一面的样子。“制服很合身,穿在林静的身上,让他原本温厚恬和的气质平添了几分锐气和英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胸前徽章地缘故,连他的眼神都衬映得有些许凌厉,郑微想像着他坐在审判席上地时候,应该也是冷酷而刚硬地。
然而,当